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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譯者序

戰斧式巡航導彈在漫漫夜色中騰空而起,照亮了軍艦的甲板和艦橋。尾焰明亮而刺眼,伴隨著并不激烈的呲呲聲,扶搖直上,劃出一道曼妙而危險的弧線,向黑暗的遠方飛去……2017年4月7日凌晨4點40分,美國海軍第六艦隊的驅逐艦在地中海向敘利亞霍姆斯省沙伊拉特空軍基地發射了59枚戰斧式巡航導彈。在電視新聞的畫面上,這一切似曾相識。

1991年1月16日,第一次海灣戰爭以這種方式開始;2003年3月20日,第二次海灣戰爭再次以同樣的方式開始。夜空中,“戰斧”的尾焰已經刻入一代人的記憶。筆者在即將完成本書的翻譯時,產生了一種往昔重來(dejavu)的感覺。一系列“大問題”難以抑制地涌上心頭——二戰之后的和平會終結嗎?人類的未來會更好嗎?于是我不禁想在《分裂的西方》中尋求答案。

在哈貝馬斯看來,毫無疑問,這種不對稱武力打擊背后隱藏的是以美國為代表的單邊主義霸權。最近幾十年里,美國依靠全球定位系統、快速部署能力、隱形戰機、偵查打擊一體的無人機等技術代差優勢,似乎已在不少國際事務領域獲得了“為所欲為”的能力。然而,哈貝馬斯也看到了西方世界蘊藏著的另一種驚人的力量。2003年2月15日,全球600多個城市幾乎同時爆發了反對美國入侵伊拉克(第二次海灣戰爭)的游行。據BBC估計,15、16日兩天在全球范圍內有800萬到1300萬人參與了這次抗議,有媒體稱之為“人類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示威”。其中,羅馬的示威活動有超過300萬人參加,這一數字甚至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馬德里則有超過150萬人參加。2003年2月17日,《紐約時報》刊載了派屈克·泰勒(Patrick Tyler)的一篇報道,名為《威脅與回應:街頭新勢力》[1]。文中寫道,這顯示了地球上有兩種超級力量,一種是美國,一種是全世界的公眾輿論。此語無意中契合了哈貝馬斯這本書的標題——“分裂的西方”。那么,這種分裂僅僅是以大西洋為界,發生在歐洲和美國之間,還是在預示一種更為復雜、深刻的分裂呢?

哈貝馬斯意識到,這種分裂的斷層線貫穿了多個層面。在歐洲內部,歐盟的創始成員國和新加入的(準)成員國之間存在明顯的“速度差”,德國和波蘭的心態差異可以視為這一裂隙的例證。因此,如何超越單個民族國家形成某種“歐洲認同”,在哈貝馬斯看來是歐洲的迫切任務。在冷峻的觀察中,哈貝馬斯還保持著一種清醒的悲觀,他認為:“對未來歐洲抽象的、不遺余力的‘愿景’不會從天而降。今天,它只能從走投無路的不安中誕生。”

此外,歐洲大陸國家和盎格魯—撒克遜國家之間存在另一條裂痕。甚至可以說,在美國內部也存在一條裂痕,即歷史上的威爾遜主義和小布什政府所代表的霸權單邊主義。在哈貝馬斯看來,小布什政府采取的單邊主義背后是一種典型的政治哲學立場,即在國際正義問題上用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道德與倫理來代替積極權利,于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老帝國錯誤的普遍主義之中。因為布什認為“‘我們的’價值就是普遍有效的價值,它們應當被所有其他民族出于自身利益考慮而接受”。這種錯誤的普遍主義擴展為一種普遍的種族中心論。

為何會出現分裂?從淺表層面的外交實踐看,這種分裂無疑是現實政治和理想政治相互沖突的結果。哈貝馬斯并沒有簡單地將目光停留在政治或意識形態層面,而是揭示出了生活方式層面的原因。在他看來,傳統生活方式劇烈的“斷根化”(Entwurzelung)和隨之而來的恐懼是分裂的原因之一,他認為:“在劇烈加速的現代化進程中,人民與其文化傳統發生了撕裂。在歐洲,有幸的是在有利的條件下,這表現為一個創造性的摧毀過程,在其他國家卻展現為既往生活方式解體,而且在幾代人中都沒有可能的補充方式。”

出現分裂的不僅是西方,而是整個世界。地球上幾乎每個國家的內部都隱藏了一條分裂帶,要么是種族,要么是信仰,要么是意識形態……對此,哈貝馬斯的立場是清晰而堅定的:要徹底地反對單邊主義的霸權,絕對不能采用另一種單邊主義的特殊立場,即不能用任何民族、國家的一己私利來替代整個人類的福祉,也不能將單個國家的道德標準上升為人類普遍的法則。在他看來,走出目前困境的途徑只有國際法的憲法化。在這一點上,哈貝馬斯坦承他是康德的繼承人。然而諷刺的是,一些自稱為左翼知識分子的人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放棄了往日的國際主義,退入了孤芳自賞和自鳴得意的國族框架之內。如何走出這種分裂狀態?對于最為清醒和現實的政治家而言,在分清敵友之后可以做些什么?在“永久戰爭”之后,我們還能希望什么,難道是下一場戰爭和“墳場的和平”(康德語)?哈貝馬斯在卡爾·施米特(Carl Schmitt)和康德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康德。在《分裂的西方》一書中,他的基本觀點是從古典國際法向康德所構想的“世界公民狀況”進發。此外,哈貝馬斯還看到另一種威脅,即超級大國將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倫理原則不加反思地運用甚至強制推廣到世界政治之中。他認為,只有堅持國際關系的法律化,才是人類的出路。而康德“從一開始就將民族之間的和平理解為法律和平”,指出“世界公民狀態就是持久的和平狀態。世界公民憲法的理念,確保了‘所有民族在公共法律之下的聯合’,意味著一種‘真正的’、最終的而不僅僅是暫時的和平狀態”。就其具體目標而言,“規范國家間交往的國際法,必須被一部諸國共同體的憲法所取代”,即要完成從國家法到世界公民法的過渡。對此,康德訴諸三個要素:共和主義、世界貿易和世界公共領域。在哈貝馬斯看來,20世紀的歷史進程已經極大地推動了前兩個要素,而全世界各大城市在2003年2月的游行恰是全球公共領域的一個象征。他清醒地意識到,康德計劃并非要建立一個世界共和國或者世界政府,或者說實現一種“世界公民狀態”的抽象條件,也不僅僅是在全球范圍內放大憲法國家就能完成的。因此,在實際操作層面,必須在現有基礎上加強聯合國的作用,以完成維護和平與人權的使命。哈貝馬斯號召進一步深化聯合國的機構改革,賦予聯合國更大的干預權,同時要求限制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

當然,哈貝馬斯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康德的時代局限性,例如對文化差異缺乏敏感,不了解民族主義的爆炸性力量,持歐洲中心論,具有優越感等。在對國際法歷史進行詳細梳理的基礎上,哈貝馬斯標記了康德計劃的里程碑——國際聯盟的建立和聯合國的成立。

《分裂的西方》一書包含了哈貝馬斯對自己以往理論的補充和修正。他意識到,交往行為理論的前提是更為敏感和脆弱的。他承認“日常共存的實踐建立在一個共同的背景信念、文化自明性和相互預期的基礎之上”,但這種實踐會“因為交往障礙、誤解和不理解、不真誠及誤導而產生沖突”。基于這樣的判斷,哈貝馬斯提出西方政治必須學會修正自身,還要學會在面對其他文化時如何呈現自我,后者尤為根本。受20世紀語言哲學的影響,哈貝馬斯依然將希望寄托于交往(Diskurs)。他認為,單邊視角對于完成上述任務是無益的,我們只有在對話中才能獲得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視角轉換的能力。也只有“在這種彼此視角接受的活動中合作,才能產生出一種共同的闡釋視域”,進而才能在該視域中建立起一種交互主體的共有解釋。

進入21世紀,世界格局的深刻變化引發了一系列新問題,其中全球范圍內的恐怖主義最令人憂心忡忡。哈貝馬斯提出,(宗教)原教旨主義本身乃是斷根現代化的產物。此外,“國家間戰爭的經典手段和一個以單邊主義行事的超級大國的軍事優勢,顯然都不能有效地對抗國際恐怖主義的威脅”,因為我們并不清楚敵人是誰,敵人在哪里,單純的武力打擊只能在恐怖襲擊之后進行。在哈貝馬斯看來,“只有社會現代化和文化間自我批判式理解的結合,才能觸及恐怖主義的根源”。

本書共收錄了8篇論文,分為4個部分:第一部分“9·11之后”,第二部分“各民族復調中的歐洲聲音”;第三部分“舉目亂世”;第四部分“康德計劃和分裂的西方”。

譯著在如今的學術體系中算不上什么“學術成果”,此中冷暖自知。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于日常科研和教學之間每天擠出一點時間來翻譯此書,也算為自己找到了一片可以潛心學問的世外桃源。本書涵蓋了從國際法、政治哲學到歐洲、美國歷史、外交、軍事等眾多領域,并涉及當代諸多時事與人物。必須坦陳,本人學力有限,翻譯過程中難免出現一些誤譯。此外,譯者在追求“信”的同時,可能“雅”的方面難免有所欠缺,敬請讀者不吝指正。

郁喆雋

2018年1月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郁喆雋
上架時間:2019-06-05 17:35:19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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