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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糖衣
她只知道她們都叫自己桑葚。
從記事開始,每天醒了之后,侍女們早就等在門外,進來服侍她穿衣,柔滑的絲綢貼在她身上,侍女們總是忍不住盯著她看出神。
她的一天都在室內度過,隔幾天才有機會去院子里跑一跑,那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多大,院子很大,種滿了花,她坐在花叢里唱歌,婆婆們坐在她身邊拍手應和,恭敬地夸獎她:“姑娘唱的真好聽。”
她沒有母親,沒有朋友,侍女們有過和她關系非常好的,拉著她的手去抓麻雀,然后就被婆婆們罰打手板,再也不敢親近她。
“不許出門。”
桑葚很傷心,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再大一些,她有了老師,每天教她讀書寫字,桑葚看著遠處開滿花朵的樹,問老師:“老師,外面的世界也有高高的圍墻嗎?外面的世界有我的親人嗎?”
老師啞然。
第二天,換了新老師。
好像有人在監視她,她的一舉一動那人都知道。
桑葚是不乖的孩子,她每天晚上都偷著想爬到外面,可是每次都被侍女們再抓回去。
她捂著臉大哭大鬧,侍女們亂作一團,婆婆們就進來罰她抄書。
桑葚的十八年,是這樣度過的。
有一天,那天早上的太陽灰蒙蒙的,桑葚抱著被子睡的很熟,烏黑如瀑的秀發散亂著。
侍女們在外面輕柔地敲門,興高采烈的:“姑娘,你今日就成年了。”
桑葚被吵醒,揉著眼睛起來,發絲妖嬈地垂下臉龐。
她早已長大,膚色勝雪,唇色如櫻,睫毛又翹又密,眼瞳是稀有的琥珀色,一舉一動伊人風采,珠玉可愛,肅殺端莊,百般風貌全在她一人身上。
“早安。”
吃早飯的時候,桑葚跟婆婆們問好,嘴角還有飯渣,笑得天真爛漫。
“今天成年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玩啦?嘿嘿。”桑葚抱著婆婆,眼睛懇切地看著她。
婆婆們閉口不言,侍女們面面相覷。
這一天很普通,晚上桑葚卻被安排洗澡,穿著月色的長衫早早上了床。
寂靜之后,夜就來了。
她睡不著,突然聽到樓梯有腳步聲。
“婆婆?”桑葚很疑惑,莫名害怕起來。
門陡然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陌生地出現了。
桑葚一怔,那人關門,慢慢走過來,和侍女還有婆婆不一樣。
那人有一雙鷹一般的雙眼,吊捎著眼,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桑葚心想,真是個好看的男人。
她知道這世上有男人,老師教過,可是她沒見過。她聞到熏香的氣息。
“你真美。”男人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桑葚微笑,她感覺男人沒有危險,她不知道什么叫危險,男人的五官毫無挑剔之處,冷漠孤傲,但是望著她時,眼底全是溫柔如水。
“你是誰啊?”桑葚直視他。
下一秒,男人卻直接吻了過來。
男人抱住桑葚,又在她耳邊呢喃。
“我想你。”
那一夜,桑葚沒什么感覺。
那之后,每晚,男人都會來。侍女和婆婆們從不告訴她,他是誰。
桑葚滿腦子疑問,終于有一晚,她阻止男人的擁抱,抬腿踹到他胸膛上:“你是誰?”
男人說了那句話,從此纏繞她一生。
“你的夫君。”
“夫君?”桑葚搖頭,“夫君是干嘛的?”
男人握住她的腳踝:“你是我的。”
“我不同意。”
桑葚馬上就被壓得動彈不得。
她厭惡他。
他叫她“桑桑”,桑葚曾想過一晚上不睡,畢竟第二天他就失蹤了,她想跟蹤他去看看他到底是誰,可是每次都是她先睡著。
“別走了。”桑葚啟動欺騙話術,“我想你一直留在這里。”
“很快。”男人抱著桑葚,“我何嘗不想和你永生永世在一起。”
桑葚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總之又沉沉睡去。
這一天她醒的很早,天還沒亮,男人背對著她穿衣,是繡著金鶴的黑色衣袍,華貴高雅,她禁不住伸手去摸。
男人聞聲回頭,好像剛才洗過澡,烏發還滴著水珠,伸手摸她的臉:“再睡一會兒。”
桑葚起身,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準你走。”
男人笑了,卻是狼一樣的笑,讓人不覺害怕。
“我每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忙。”男人安撫她。
桑葚搖頭:“你不尊重我,什么都按你想法來。”
男人出門走了。
桑葚一個人留在榻上,失落地玩手指。她只是玩物嗎?
她不想這樣。
她根本不是想和男人一起,只是想問清楚而已。
這是深不見底的密宅,高墻掩蓋了外面的一切,桑葚從來沒出去過。
她想出去。
這天晚上,男人早早地回來了,那時候她還在吃晚餐,男人被伺候脫下外套,踩著木屐走過來,她看向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天卻很明亮。
“吃什么呢?”他身上好聞的味道過來了。
桑葚用筷子夾起一片鴨肉:“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桑桑,你這么想知道嗎?”男人溫柔的像家鄉,卻只是蠱惑而已。
桑葚點頭。
侍女們退下,拉好門,男人摟住桑葚:“京參,這是你官人的名字。”
“京參......”
桑葚突然扔下筷子,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感流進心里,這個名字,叩響了她內心的大門,有什么不好的東西,悲傷、苦痛、別離、折磨,她本能地想要逃離。
桑葚站起來,卻被京參抓住衣角,她跌倒,他順勢壓下來。
盛在杯子里的米酒灑下來,滴在他的鼻尖,順勢濺到她臉上。
桑葚十八年來沒有這么傷心過,心臟好像都要被絞碎了,她想推開京參,桑葚又怕又急,嗚嗚地哭了起來。
京參停下動作,眼里劃過不易察覺的悲傷。
“我愛你,桑桑。”
京參動情地說道,他向來孤高,冷心冷肺,唯獨對她能如此輕易地說出這三個字。
桑葚卻被心里斷斷續續的痛苦攥住:“走開。”
京參眼底暗了下來。
那一晚,桑葚縮在被子里哭,京參早早地走了。
之后,京參不是每晚都來,隔三差五,來了就要桑葚,抱著她一毫也不松,桑葚越來越感覺,自己只不過是個玩具。
京參貼在她耳邊,低沉地說:“我想讓你高興。”
桑葚拼命搖頭,只顧著推開他。京參長著一張陰俊如狼的臉,眼神殺氣難散,嘴唇卻是溫柔的弧度,好像他是這世間最溫柔的男人。
然而他一點都不溫柔。
——想逃離這枯燥的噩夢。
桑葚有一天終于確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可是她出不去,層層疊疊的監視下,她沒辦法出去。男人一聽她說想出去,就會發話讓她死了這條心。
桑葚的逃離愿望越來越磅礴,直到有一天,她失蹤了。
偌大的宅院,藏起來很容易。
男人讓人發了瘋地找,狗洞都看了個遍,一點線索都沒有。又派人出去追,一路追到別的州縣。桑葚藏在廢棄煙囪里熬了好幾天,又冷又餓,小臉被熏的黑乎乎的,等到男人騎著馬離開宅子,她一路從樹上滑下來,越過圍墻,掉到外面的山坡底下,一路滾下去。
身上好疼。
桑葚看著四周的桃林,一時恍神。
她只穿著幾件薄薄的長衫,身邊小河叮叮當當地流去遠方,桑葚索性直接跳進小河里向遠處游去,黑夜里樹林有貓頭鷹,翠綠的眼睛,雖然不知道遠方有什么等著她,但是終于、終于出來了。
外面的世界。
文朝的皇帝已經七十多歲了,還沒有死,又是新年,諸事頗忙,金騎大侍官作為武官,戍守邊疆,這家有個嫡子,極為受寵,名叫元祿,這一日正和紈绔子弟們下棋。
“最近叫局,總是一些平常姿色,庸脂俗粉。”元祿落下黑子,嘆氣,“怎么沒有那種風姿美人,至今難見。”
“有的。”朋友甲正在吸旱煙,“江南美人如云,嬌媚似花,你是沒去過江南的原因。”
“我父親是金騎中使,祖父是金騎大侍官,歷代都是邊疆戍衛的,怎么有機會下江南呢?”元祿嘆氣。
朋友乙叫來小廝:“快,去我府里將那美人圖取來,要快。”
“是,少爺。”
小廝出門去了。
元祿斜眼看去:“美人圖?”
朋友乙攏攏袖子,笑得狡猾:“乃是江南名妓柳南水的摹本,千金難求。”
朋友丙瞇瞇眼:“諸君等著吧,要我說,江南的花魁柯道鶯,歌喉如鶯,舞姿踏燕,當真傾國之姿。”
那小廝帶著畫飛快地回來了,元祿迫不及待讓朋友展開畫來看,見一個云鬢月釵,抱著琵琶的美人,讓人不覺注目許久。
“......不錯,但是總有點俗。”元祿慢慢說。
“天啊!”“這等絕世美人——俗?”“這可是柳南水啊,元祿兄,你是眼盲嗎?”
富家子弟們笑成一團。
朋友乙笑說:“我想元祿兄是想要天上的仙女,海里的女妖吧。”
“總之地上跑的是不行。”
“連柳南水都入不了兄弟的眼,嘖嘖。”
元祿生得一張文人雅士的臉,遠山眉,星辰眼,讓人一看就覺得是能吟詩作對的,卻偏偏是武士之家的兒子。
他和朋友們玩完,朋友散了,元祿一個人在屋里發呆。他想尋一個絕代佳人,卻只能在夢中。
吃午飯,仆從們把桌子擺了,父兄、叔叔們都坐好開始吃飯,那一屋是女人們聚在一起。元祿動了幾筷,就想喝酒,父兄們張羅讓仆人抬上酒來,喝到酒過三巡,元祿請求父親下桌,獨自去門外醒酒。
幸好今日沒什么公務,不然大中午喝酒,總歸是不好。
元祿覺得無聊,讓仆從準備馬匹,去外面抓兩只鹿玩玩,他和小廝一路出了府,一開口都是酒氣,卻遣散不了內心的無聊,只想找點樂子。
————
桑葚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知道遇到兩個樵夫,他們背著柴,看她從河里濕漉漉地爬出來,早就被水沖干凈的臉邊垂著秀發,一抬眼,就讓那兩個樵夫心里登時小鹿亂撞。
樵夫甲起了歹意,上前握住桑葚的手:“姑娘,衣服濕透了吧,來,去我家換。”樵夫乙只顧著盯桑葚的臉和身體看。
濕透的長衫勾勒出身體曼妙的曲線。
桑葚拼命掙脫,一路小跑,沖進密林里,那樵夫跟著而去,桑葚嚇壞了,隨手拿了一根長又粗的樹枝攔著那樵夫,樵夫邪笑道:“你還專門引我到這林子里,是勾引我嗎?”
桑葚向后退,突然一只驚鹿從身邊竄了來,把樵夫也嚇了一跳,撲上去按住桑葚,一雙小眼睛緊緊盯著她的臉:“小美人兒,你今日就從了我吧。”
“滾開。”桑葚一腳踹過去,卻被握住小腿,她覺得惡心,拼命大喊,身后的樹葉陡然被擠開,一匹棗紅馬踏了過來,馬上是一個米白色外袍、黑褲褶、腰間佩錦帶鐵劍的俊秀青年。
元祿聽到少女的呼救聲,帶著小廝趕到,那小廝跳下馬,把樵夫帶到一旁,樵夫一看元祿的衣著不菲,連忙跪倒在地:“老爺饒命,這是我老婆,我跟她鬧著玩呢。”
“你老婆?我看你分明是在企圖侮辱良家女子。”元祿見那女人渾身濕透,秀發披散滴著水,一副狼狽背影,不免憐香惜玉,下了馬,去拍那女人的肩膀:“你不必怕,我會將此人送官,還你一個清白。”
桑葚驚魂未定,轉頭去看元祿,直把元祿看得定在原地。
只見這少女雙眸如星,肌膚像最純潔的絲綢,睫毛如蝶翼,氣質出眾,儀態萬方,真像話本里的仙子。
桑葚回頭見一個芝蘭玉樹的青年蹲下身湊近自己,頓時想起如狼似虎的京參,嚇得跳了起來,提起自己濕透的長衫向后退:“謝、謝謝你。”
元祿看迷了眼,上前握住桑葚的手,把這姑娘上下打量了好幾遍,見她眉如黛影斜飛鬢,目似湖水映朝霞,看呆了,定了定神道:“敢問姑娘哪家的閨秀,肯定沒有婚嫁吧。”
桑葚收回自己的手:“你要干嘛?”
她說話沒輕沒重的,小廝看了不高興:“大膽,這是金騎大侍官府上的二公子,還不行禮?!”這小廝長的高高大大,膀大腰圓,橫眉冷對起來,把桑葚震在原地。
“閉嘴,沒用的東西,別嚇著姑娘。”元祿微微笑著,手指穿過桑葚的長發,“姑娘現在渾身冷水,不如去我府上更衣如何?”
“不要。”
桑葚說完就找了個方向跑了開,把元祿嚇得以為美人兒要走了,連忙上馬,跟著去了。小廝按著樵夫,冷笑道:“一會兒將你送官,你等著。”
樵夫求饒:“放過我吧,我也是一時昏了頭。”
其他小廝擔心少爺的安危,都追著去了。
衣衫濕透襤褸的少女在前面像兔子似的奔逃,后面一溜煙膘肥體壯的馬匹緊緊跟隨,馬上全是高壯的男子。為首的華貴青年很快追上了,在前面攔住,桑葚要往后面跑,卻被小廝眾人攔住,無法再逃,她聞到馬匹身上的土腥氣,陌生又新奇,瞪大眼睛望向元祿。
“你不是壞人,對吧?”
少女鈴鐺般的聲音近在耳畔。
元祿見那美人一舉一動,真的是活人,而不是話本里的虛無美女,當真只顧得上看她。他最喜歡看的就是女人凌亂的模樣,再精致的發髻也比不上一瀑黑發,再繚亂的衣裙也不如那一襲純色長衫,真像是謫仙。
桑葚被小廝抱起,扛到肩上,用力揮著拳頭捶打小廝,那群小廝笑道:“少爺,這女人力氣還挺大。”把人抬到元祿馬上,讓元祿從后面把她抱著,青年聞到桑葚身上濃重的煙囪味,醒了醒神,溫柔道:“我不會亂碰姑娘,姑娘大可放心。”
桑葚直接被帶回了元府大房二屋,元祿人一回來就往自己院子里去了,他只有一房小妾,那小妾坐在自己屋里繡花,自己的婢女跑回來大叫:“小娘子,不好了,少爺帶回來個女人——”
這小妾是元祿在青樓里帶出來的琴伎,生就一副勾人魂魄的面貌,自問尋常閨秀貴女根本比不上她,就是她以前天天浸染在秦樓楚館里,那些文人墨客或者官員商賈,哪個不是送她各種名貴寶貝,沒事就品茶論詩,賞花彈琴,養就了一身的富貴氣派,自覺是女人的楷模。
她當下也不急,只問:“少爺帶回來那女人,什么姿態?”
“被少爺抱在懷里,騎在馬上,身上的衣服.....”婢女回想,“只是單色衫子,還全都濕透了。”
“少爺還和她戲水玩了?”小妾探身,手扶著門柱,“你進來說話。”
原來那婢女一直跪在門廊下回話,蹲著身子上前,乖巧地說:“姿色看不太清,應是平常庸女。”
小妾展開赭色折扇,擋住自己的小臉,一絲秀發掛在耳邊:“諒少爺玩那女人幾天也就夠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還不是最后都回到我這屋了。”
“那是,誰比得上小娘子您的風采?”婢女恭恭敬敬地拍馬屁。
小妾讓把門拉上,自己在屋里繼續繡花,不多時又彈起琴來,彈了一曲《流水》,突然拉開門,吩咐道:“快伺候我穿鞋,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狐媚子。”
元祿一路騎著棗紅馬,把桑葚緊抱在懷里,卻聞不得她身上刺鼻的煙囪味,下了馬,立刻讓侍女將人帶去洗澡更衣。
桑葚被強行帶進內屋,按進灑滿花瓣的木桶里,被婆子們粗魯地挽起長發梳洗,手也被婢女們死死抓著,修剪她本就平滑的指甲。
她搞不清楚狀況,卻覺得外面的世界好好玩,盯著一個小婢女看,把人家看得臉紅脖子粗:“姑娘別盯著人家看了。”
她被洗干凈后抹上香膏,擦拭好,再帶進點著木籠燈的華麗內室,雖然比京參禁錮她的宅子裝潢差了許多,但也算可以——桑葚這么到處好奇地看著,侍女們就開始給她挽結發髻,先穿了肚兜,夾衫,再是印著黑色菱花紋的淡梨色大袖衫,用層層裙子把雙腿遮住,將金銀珠玉戴了她滿頭,打扮的讓人看得直晃眼。
元祿拜見了父母,叔伯,兄弟,談了一些公事,讓仆人準備五味點心、瓜子花生等等,又讓廚房現炒了五個葷菜,三個素菜,一個涼菜,備上新葉茶、小米酒,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桑葚腹中早就嘰里咕嚕地叫喚,她出來看見這一大桌子菜,高興地開始吃,這時小妾趕到,遠遠看見一個打扮艷麗的少女正舉著筷子吃飯,走近兩步,叫道:“妹妹吃得好不好啊?”
桑葚抬頭,小妾坐在她身邊,一股丹草香:“妾身名喚玉珠,妹妹呢?”
“我叫......”桑葚忽然想起催快馬跑出宅子的京參,“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小妾“啊”了一聲,原來還是個失憶的,真是不尋常。這時候元祿終于回來了,一進院就高興地快步走,奴婢拉開門,他踏進去,只見兩個美人坐在一起看著他。
元祿“嘖”了一聲:“無知下人,這等美人怎能以庸脂俗粉裝扮?”這么說著還是流連觀望,不舍得移眼,玉珠氣的一扭腰:“二郎,妾身今個兒扭到腳了。”
“怎么不看大夫?”元祿將一碟小菜換了位置,放到桑葚面前,“姑娘,這個菜好吃。”
“還不知姑娘姓甚名誰?”元祿等了一會兒,又開口。見桑葚夾筷子的動作格外高雅,不免看呆,只覺得她神秘。
“二郎,妹妹可是失憶了呢,什么都不記得了。是吧?”玉珠挑眉。
桑葚跟著點頭。
“這樣啊....姑娘的家人呢?”元祿摸著下巴,清雅的眉微微皺起。
“我好像沒有家人。”桑葚試探著說。玉珠淺笑:“每個人都有家人的,只怕妹妹的家人走散了吧。”
元祿道:“那姑娘就留在這里,等到姑娘的家人來尋,我自然會護送姑娘回去。”玉珠聽他語氣這么恭敬,好像跟郡主說話一般,不免覺得奇怪,殊不知元祿真把桑葚當成稀有的人物,就怕把美人惹怒,百花凋零。
桑葚吃完飯,被伺候洗手,然后仆婢們自覺退下,守門小廝在門外偷偷看著桑葚的側臉。
都說人比人,氣死人。玉珠本是青樓有名的樂伎,舉動自有風流在。此刻坐在桑葚旁邊,就像一朵海棠襯著白牡丹,只能失色,不止元祿這么覺得,就連玉珠自己的婢女都看出了這差距。
可是,玉珠并非尋常女子。她在艷樓里,被幾個當官大老爺爭搶,好不容易看上元祿,被元祿帶回家,好好寵幸了不少回,真的覺得稀有,只怕江南名妓的風姿,她也是差不了的。
可是桑葚這種暗里妖嬈,明里純麗的面目,更勝一籌。元祿自己也是清竹般的貴公子,和桑葚坐在一起,卻有點不太相配了。
“玉珠,你回去歇下。”元祿命令著。
桑葚歪頭:“謝謝少爺收留我。”
玉珠只得出門,咬著帕子羞憤地看著拉上的屋門,里面一男一女的影子,男人的手已經摸上女子的臉了。
桑葚按住元祿的手:“少爺,我不想做你的妾。也不想做你的妻子。”
她說話這么直白,元祿一陣怔然,有些猶豫的傷感:“怎么,我府上不好嗎?”
“我想找到自己的家人,弄清楚我到底是誰。”桑葚感激地說,“謝謝少爺招待我,我日后一定好好報答少爺.....”
她話音剛落,就被元祿按倒在小橫椅上,男人身上的熏香近在咫尺,像清立的竹,卻又有一股男子的體香,狂野又具有攻擊性。
身下的桐木鋪著軟毯,桑葚掙扎:“少爺,請放開我。”
“姑娘,我心悅你。”元祿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深吸了一口,嘴唇不慎碰到她的脖頸。
“讓我做你的家人,好嗎?”元祿退開身子,雙手握住桑葚的一只手,愛惜地捧著她的手指,剛才被撲倒,桑葚的發髻早就搖搖欲墜,添了一分狼狽的美感,讓元祿舍不得放手。
“少爺,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桑葚只能先想著把人給穩住。
元祿把玩她的手指,只覺得肌膚膩滑,觸之如錦,摸了好幾把,流連不舍:“今夜我就和姑娘一起睡下,如何?”
桑葚覺得他好不要臉,卻看他可憐兮兮的小狗樣,不免發笑:“好吧。”
門口小廝換班,換班的小廝直接去了大夫人房里,把偷聽到的事全都說了,彼時元祿的嫡妹正坐在大夫人膝下讀書,也跟著聽了,不免捂住耳朵:“二哥哥好膩人!”
“這二小子,越發的沒有架勢了,你也是,讓你退下你非要坐在這里聽,聽你二哥哥和別人如何打情罵俏,你就開心了。”大夫人用手指點點女兒的額頭,正色吩咐下人,“明天把那姑娘帶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
桑葚早已習慣男人睡在身邊,很快就睡熟了,元祿卻被折磨得不行,他過了半夜還沒睡著,披衣小心翼翼地下床,舉了一盞小燭,湊近了端詳桑葚的睡顏。
一夜過去,元祿沒睡多產時間,外屋的丫鬟進來伺候穿衣,洗臉,聲音略大,桑葚翻了個身繼續睡,元祿還怕給她吵醒,瞪了仆人一眼,移步出門去吃早飯。
元祿有個官職,在散營做廳正,沒事看看文件對對人數的閑職,畢竟是大侍官的孫子,有自己的公館,每天都去那里辦公。
他一走,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馬上出來了,破門而入,把還熟睡的桑葚叫醒,桑葚迷迷糊糊的,隱約間又夢見那個金鶴黑衣的男子,不覺伸出手來,低聲道:“你又要走了?”
婆子們用力拍她的臉,直把臉都拍紅了,桑葚徹底醒了,一驚,還沒見過這種兇猛的架勢。“趕緊起床,去見大夫人。”婆子們一擁而上,拉扯桑葚,她疼的哀嚎。
“我這就去見大夫人。”桑葚一向有心眼,嘴上說的十分油滑,隨便套了一件素長衫,洗了臉,拿柳刷刷了牙,被推擠著去了大夫人院子。
這院子假山成堆,小河淌水,鳥籠一排排掛在門廊上,花叢間野貓成群,金廊珠門,銀梁翠檐,進了許多屋子,穿梭著才到了正屋,正屋更是氣派,大夫人抱著貓坐在首座。
“快說見過大夫人。”婆子們狠狠掐桑葚的胳膊,她疼的出聲,又被掐了,只好乖乖地說:“見過大夫人。”又學著行了禮。
她學的丫鬟行禮,行的是奴婢禮,看得大夫人心里開朗了一點:“把人帶上來,我看看模樣。”
桑葚被大丫鬟掐著臉帶到大夫人面前,她被欺負了這么些,早就流出幾滴眼淚,梨花帶雨的,臉頰粉紅,大夫人一看就想挑剔,卻半天挑不出五官的錯處,只是越看越覺得高貴。
“是個不錯的。”大夫人冷笑,“會勾我兒的心神,比起那玉珠,倒強了許多。”她手腕的鐲子把桑葚的皮膚硌的生疼。
“只是你這樣的模樣,一副禍國殃民的姿態,在男人身邊只會是個褒姒,成不了賢婦,還不如發配了出去,去你該去的地方。”大夫人說完,大丫鬟們都跪下來笑道:“大夫人所言極是。”
桑葚沒聽懂,卻不敢說話,大夫人給大丫鬟吩咐了許多,直接找來身強力壯的婆子,把她抬上轎子,要即刻送到青樓里,桑葚反抗不了,聽到自己被安排的歸宿,對大夫人起了恨意。
轎子抬到垂花門,正要過去,元祿的長兄元淇卻穿著官服踏進門來:“放轎,快放轎。”
原來元祿早就派了小廝和丫鬟盯著桑葚,怕她跑了,結果人家倒是沒跑,自己老娘卻要把人家送到青樓去。消息一到,把他嚇死了,但是公務在身,只好讓自己哥哥回來阻止,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人留下。
嫡長子放話,誰敢不從,轎子放下了。婆子們行禮:“大少爺饒恕,都是大夫人的意思。”
“我娘誤會了,你們也跟著胡鬧。”元淇做到了道官,官服已經是紫袍,和父親伯伯們一樣,腰間是犀角帶,意氣風發,個子很高,更是看起來英姿勃發。
他去掀轎簾,說了句“姑娘受驚了”,就看見一個佳人穿著淡青墨色的衣衫,頭發隨便挽了個垂月髻,只插著一根梅花釵,驚魂未定地望著他,不免多看了兩眼。
桑葚聽到他們說話,意思是自己不用去青樓了,大悲轉為大喜,連忙說道:“謝謝公子搭救。”
她又被抬回去,跪在大夫人面前。元淇直接穿著官服走進來,行禮道:“母親,屬實誤會了,弟弟只是一時流連,沒有娶她的意思,母親覺得此女來歷不明,兒子知道,但是母親,此女表現尚可,暫且饒恕她的張狂吧。”
一番話把大夫人說的也有點懵,冷笑道:“你弟弟真被這女子迷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