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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評論第1章 序章
三月的江都,偶有和風細雨,更多的印象是滿城瓊花。
團簇壓枝,碎玉香重,名滿天下。
瓊花開的最好的地方是綠綺居,綠綺居比瓊花更為名滿天下。
開得最好的瓊花樹下站著一個墨衣少年,但他并非來賞花,他站在這兒為了等他的朋友。
等人著實是件枯燥的事,綠綺居的珠簾又叮咚響了一下,他決定進去歇歇。
早年間這綠綺居只是江都城里一間普通琴館,主人商氏女不僅德藝雙馨樣貌出挑,更因遠見卓識廣結名士,是以日漸聲名鵲起,引得不少江湖豪客趨之若鶩。如今綠綺居幾經蛻變早已不再僅是習琴弄樂之地,更是三教九流休閑會友談古論今指點江山的最佳聚會之所,“江南第一風雅之地”也因此蒸蒸日上,愈加聞名遐邇。
墨衣少年靠窗坐了下來,他手中的劍也放在了案上。午后慵懶的陽光灑在手臂上,暖和酥麻讓他昏昏欲睡。
一個高壯的中年人突然快步走了進來在他鄰桌坐下,屁股還沒挨著椅子,話匣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崔無笙叫人殺了。”
墨衣少年徒然打起了一點精神,鄰桌的人則紛紛停下了筷子。
有個聲音尖細的青袍女人接話道:“你說的可是‘踏雪無痕’崔無笙?”
高壯漢子應道:“正是他。”
“聽聞崔無笙可凌波渡江踏雪無痕,輕功之高世上少有人匹及,昔年徒太山的天池雙雄不遠千里尋他比試,最終也只能鎩羽而歸甘拜下風,這樣的人居然叫人殺了?”說話的換作了另一個緇衣道人。
“難道是趁他熟睡不備……”這回說話的是個紅眉男人,但話音未落就叫高壯漢子壓了下去:“他死在野外,有人看到他掠過行宮北角,第二天卻叫人在那附近發現了尸首,死因也不是暗器毒藥,而是劍傷,在胸口!”
眾人猝然倒吸一口涼氣,青袍女人的聲音有了些許波動:“你的意思是——有人不僅追上了他,更從容破了他胸前空門一劍斃命?”
高壯男人身邊的小老頭突然開口道:“你們可曾注意到——老二剛才說有人目睹崔無笙掠過行宮,卻沒有提及有人與他追逐?”
的確如此,莫非那刺客的身法竟如鬼如魅,叫人幾無法目睹嗎?墨衣少年低頭思忖:江湖之大無奇不有,如此厲害的輕功卻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物?
“你們可聽說過——‘扶風右使’軒飛?”
小老頭這四字一說出口,窗外炙熱的太陽都似乎頃刻收斂了光芒,遠些的人們還在談笑風生,這一隅的空氣卻好像驟然凝結成了冰。
墨衣少年心里一個咯噔,他沒想到在這個比春風還暖的綠綺居里居然能聽到這個遙不可及的名字。鄰桌也沉默了許久,人人俱是談虎色變,主座那個始終沉默的錦衣男子卻不屑地“嗤”了一聲,慢悠悠啟齒道:“軒飛?望月宮的右使換了新人了?這群烏合之眾近來倒是愈發風光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底氣十足,墨衣少年不由側過頭去望了一眼。這人二十三四,金冠玉帶,綢衣如水,微胖的身子深陷在靠墊的棉花里,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樣。
原來是他?連座椅都要隨身自帶,倒不知在窮顯擺些什么。墨衣少年不屑一顧。
“都說這個軒飛輕功無雙神蹤鬼影,匕首飛刀殺人于無形。”他頓了頓,問道,“那么,有誰見過他?”
在座竟沒有一人接腔。
是男是女?年齡幾何?使得哪門功夫?殺過哪些人?
無人能給出答案。
錦衣男子冷笑一聲,音調不由又高了一些:“傳言不足為信,不過又是望月宮虛張聲勢罷了,依我看那小子并無甚能耐,給本公子提鞋只怕也都不配。”
何其狂妄!墨衣少年不禁笑出聲來,不再去聽那人吹牛。對于朋友的遲到他已顯得有些不耐煩,一把精鐵劍卻忽地杵在桌面,叫他略微抖擻,清醒過來。
“你笑什么?”來人竟是那個錦衣公子。
墨衣少年道:“我笑我的,與你何干?”
錦衣人冷笑道:“喲,還是個用劍的。小子,你不知道我是誰?”“王元希王少爺‘蜚聲遐邇’,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墨衣少年不屑道。
王家,在很長的過去里一枝獨秀的瑯琊王家。
盡管這種獨霸江湖的局勢早已為三分天下取代,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王家如今依舊是江湖的風暴中心之一。
那王元希嗤之以鼻,卻對自己的名聲頗為滿意,便又問道:“你是誰?”
“我姓墨,墨冉。”墨衣少年說。
王元希大笑了起來,笑得臉上的肉都要擰成一團。“我道是誰,原是個殘廢的兒子!”
墨冉狠狠地瞪著他,眼中怒火猝然騰起,像是要將他焚盡。
“瞪著我做什么?你不是有劍嗎?”王元希嘲諷道,“怎么,不敢用?縮頭烏龜老爹教出個窩囊兒子,妙哉!妙哉!”
墨冉猛然站起,他的手已抓向他的劍。
然而那把劍卻被一只俊秀的手輕輕按住。數十雙眼睛不約而同望向了這個人,墨冉的神色緩和了些許,看來這就是他要等的朋友。
這人身穿一襲粗麻素衣,頭戴斗笠,腰系蹀躞,長劍用不起眼的灰布裹在背上,瞧著一副風塵仆仆的旅人模樣。
但他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可不太平易。
“多好的劍。”他旁若無人地對墨冉笑道,“你怎么就舍得拿它來和野狗較勁?”
那聲音倒是溫雅和煦氣度非凡,只不過聽在王元希耳朵里就全然是另一回事了。他登時氣得冒煙,一雙圓眼瞪得銅鈴大小,幾乎要從眼眶里蹦了出來。比他眼睛蹦得更快得是他手上的三尺長劍,大堂上響起幾聲唏噓,便瞧著那鋒利的劍尖直沖著布衣旅人的面門刺去。
墨冉也稍稍吃了一驚,但他那朋友卻依然氣定神閑,竟全不將來劍放在眼里。待劍將及身,他才嘆了口氣微動腳步,漫不經心地將左手向前探去。那只手如白鷺點水般輕點了兩下,劍鋒隨之戛然而止,圍觀之人不禁又爆發出一陣更為躁動的驚呼,王元希但覺喉間一寒,情不自禁低眉瞥去,才看見搭在他天突穴上的竟是一枝竹筷。
那一桌的人見狀早已擁了過來,王元希死死盯著對手,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擺脫了竹筷的控制,方才余驚未定地吐了口氣。
對面人多勢眾,墨冉還是慎重地執起了劍,他的布衣朋友丟了竹筷,依然沒有去動背后之劍的意思。
“你……”有了聲援,王元希很快又恢復了底氣,“報上名來!”
那斗笠下容顏微笑:“在下江陵,不足掛齒。”
一個聞所未聞的名字。瞧他的作派與低調的著裝相去甚遠,王元希身后的緇衣道人皺了皺眉,出聲試探道:“老朽恒山清萍子,敢問閣下方才所用可是正一派‘和光同塵劍法’?”
江陵笑道:“這一式叫‘洞賓打狗’,我倒是不知算哪門子劍法。”
四下騷動漸起,墨冉噗嗤一笑,示意他適可而止,畢竟事兒要是鬧大了他可不好過父親那關。那邊一個個橫眉豎目卻不打算就此消停,王元希更是怒不可遏,剛要開口還擊,卻有綠綺居的侍女迎了上來,柔聲道:“打擾諸位,我們夫人內室有請。”
王元希總算是個識時務的,既是商夫人出面調停,他也只好順水推舟息事寧人。只是嘴上不肯認輸,硬是回了一句:“路上小心,仔細別叫爺爺撞見了!”
江陵不屑和解更懶得搭理他,招呼墨冉便往外走。春風將瓊花吹到身上,墨冉不覺又笑了一聲,道:“‘洞賓打狗’,哈!你看他氣得那樣!”
“氣他怎么了?我早就想去給他找點麻煩了。好一個恢弘的藕花別院,就讓本少爺瞧瞧他究竟有多少能耐。”斗笠之下,劍眉星目里透出狡黠的笑意,“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看來王家確已屬強弩之末,這可真是件大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