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院里，兩只干瘦的老母雞正在土里刨食，陳歌蹲在生銹的壓水井旁邊，手里搓著一塊從石縫里摳出來的泥塊，兩只眼睛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茅草屋。

來到這個世界差不多一個星期了，陳歌已經基本接受了這個離奇的事實，畢竟四十多歲的人了，也不想再折騰什么。

上輩子他吊兒郎當活了半輩子，蹲了幾次局子，老婆離了，無兒無女，到了四十多，什么家業也沒留下，現在無非是換了個地方，在哪兒過還不是過？

而且，上輩子他一身肥肉，啤酒肚挺著，人到中年心臟就出了毛病，現在他白白得了一個十六七歲的身體，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山娃！山娃！”

突然出現的呼喊聲讓陳歌猛地驚醒，農村人都喜歡給孩子起小名，山娃就是他這具身體的小名！

陳歌一把揉碎了手里的黃泥塊，轉頭看向院子外。

“三爺爺？”看著籬笆院外站著的老人，陳歌連忙起身。

三爺爺名叫陳相聚，是老梁溝村的村長，也是陳歌爺爺的親兄弟，瘦巴巴的，五十多歲的人了，身子骨還算硬朗。

陳歌拉開柴門，三爺爺沒往里進，而是站在門口，從洗得發白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沓錢。

“您這是……”陳歌看著錢，有些遲疑。

“這是你的學費，你爺爺走之前就一直掛念著，我這里有四百塊你拿著，等過幾天你四叔回來了我再跟他要點錢，給你把學費湊足了。”

學費！又是學費！

想到這件事，陳歌就覺得心里五味雜陳！

這個世界的陳歌今年十七歲，剛剛讀完初中，因為成績不錯，被縣城的一所高中錄取了。

被縣里的高中錄取，這件事對平常人家應該是件好事，但是對陳歌來說卻不同。

陳歌七歲的時候，父親去東邊的河里給人拉纖，結果晚上下了大雨，被沖進河里淹死了。

父親一死，家里就沒了支柱，母親在家吃了兩年的苦，最后沒忍住，丟下陳歌一個人偷偷的跑了。

就這樣，陳歌九歲的時候沒了爹娘，全靠爺爺和村里的鄉親養著，誰家今天飯有多的，都會給陳歌家里送一點，學校里也知道陳歌的情況，主動減免了學費，而且每學年還有相應的補助。

就這樣，陳歌磕磕絆絆上完了九年義務教育，因為平時家務多，還要照顧爺爺，他的學習成績并沒有如同傳說中窮人家的孩子那樣出類拔萃，只不過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成績不拔尖，學校就不會給你優待，雖然國家依然有補助，但是學費是沒法減免的。

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生活水平還維持在溫飽，八百塊錢都能買兩臺大彩電了，對于城里的人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更何況陳歌一家？

老梁溝就是個窮山溝，村子里家家戶戶蓋的都是茅草屋，有的人家富裕些，但也只能蓋一兩間瓦房，就這種情況，陳歌的家里怎么可能供應得起高中學費？

收到高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陳歌去村頭的河里摸了一天的魚，而他的爺爺蹲在屋門口抽了半袋旱煙，然后第二天就去了山下的工地里撿廢鐵破爛給陳歌攢學費。

就這樣，陳歌摸魚賣魚，陳歌的爺爺從工地里撿破爛，兩人用了一個月差不多轉了三百多塊前，原本下個月如果還能繼續這樣下去，學費就能湊個七七八八，結果陳歌的爺爺因為年紀太大，在工地上中暑，一口氣沒救上來，就這樣撒手走了。

也正是因為爺爺的去世對少年陳歌的打擊太大，所以另一個世界的陳歌才有機會趁虛而入，最終來了個鳩占鵲巢。

看著眼前的這一沓錢，有十塊的，有二十的，還有幾張五塊的，陳歌心頭一酸，然后伸手把錢推回到了三爺爺的懷里。

“三爺爺，這錢我不要，我已經打算好了，不去上高中了。”陳歌淡淡的說道。

“不上了？那怎么行？你可是咱們村最有出息的孩子了！你不要擔心學費的事兒！我就是把村里的人都借遍了，都一定幫你把大學讀下來！”

三爺爺一聽陳歌的話頓時就不樂意了，現在村里的幾個孩子，從小就調皮搗蛋不好好上學，有的初中沒讀完就跑到縣城里鬼混，有的初中一畢業就跟著爹娘出去打工，唯一一個有希望上大學的就是陳歌了，這也是村里人都樂意幫著陳歌爺孫兩人的原因。

“三爺爺，學費的事兒是次要的，關鍵是我真的不想上學了，我已經想好了，過兩天我就去城里找個活干，這些錢您就拿回去吧！”陳歌語氣堅定的說道。

不去上學這件事兒是陳歌這兩天想好的，他現在雖然披著十六七的皮，但里面包著的還是那個四十多歲的心，讓他再去老老實實上學，光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你這個孩子……”三爺爺被陳歌氣得不輕，但是看著陳歌臉上那副認真的模樣，最后還是嘆了口氣離開了。

看著三爺爺離去的背影，陳歌緩緩關上柴門，他走進茅屋，來到一個擺著蠟燭和水果的長桌前，熟練的上了柱香，磕了兩個頭，然后一頭扎在了旁邊的床上。

床上的褥子是用麥秸填的，所以躺著并不舒服，但是陳歌不在乎，當初他犯了事兒跑到外省的時候，連橋筒子都睡過，在他看來，睡的地方能遮風擋雨就好了，再多又能圖個什么？

今天三爺爺的事兒讓陳歌有了一種緊迫感，他在想自己以后的出路在哪里。

上學是肯定不可能了，首先是學費的事情，原本的陳歌和爺爺拼死拼活一個月賺了不到四百塊錢，再加上三爺爺給的四百塊，第一學期的學費是湊足了。

但是上學之后的開銷該怎么辦？縣城那么遠，肯定要住宿，住宿費包含在學費里，但是伙食費呢？沒有伙食費在學校吃什么？

高中三年的花銷難道都向村里人借？村里人會不會借先不說，就說這個窮村子真的把錢給湊足了，陳歌好意思接？

他陳歌雖然是個混子，但不是白眼狼！欠下這么大的人情，他以后睡覺都睡不安穩！

最重要的是，陳歌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學習的料，雖然他擁有了這個世界陳歌的記憶，但是思想上還是那個四十多歲的老混混。

讓他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再去上學，陳歌是真的沒把握能學好！

既然上了學也不一定能學好，那還去上學做什么？

況且根據原身的記憶，這個時代彩電還是一種奢飾品，城里大多數人家用的還都是黑白電視，這時候更沒什么手機，打電話主要還是用固定電話，只有一些有錢人能在腰里別一個大哥大……

如果放在以前的世界，這個時代大約就是九四到九七年左右，那個時候的陳歌也是二十來歲，已經在夜店里成了看一個場子的打手。

當然，現在他是不可能去當打手了，當時在社會混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有多了不起，然而混了十來年，再想后悔就已經晚了。

陳歌混了半輩子，幾乎一事無成，最后他終于明悟，混社會是沒有前途的！

這個社會其實有很多條路可以走。

學生學習好了可以上大學，然后考上研究生、博士、教授，這條路走到頭，或許就是袁隆平，屠呦呦這樣的人。

還有人從小身體條件好，可以去練體育，最后考國家運動員，參加各種比賽，最后或許會成為劉翔、姚明、劉國梁這樣的人。

唱歌好的一直走下去或許成為周杰倫這樣的巨星，有商業頭腦的或許會成為第二個馬云……

但是，這個社會上有哪個是混社會的能混出頭的？

上輩子他曾跟過一個“大佬”，同樣是混子出身，二十來歲開始發跡，到了五十多歲，手里握著一家位于市中心的五星酒店，在京城也有兩三套房產，平時做做慈善，參加一些政府舉辦的活動，人前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上流人物。

結果那年上面下來了一個副廳，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掀了這位“大佬”的老底，最后這位“大佬”落得一個死緩，拼死拼活得來的家業也貢獻給了國家。

經歷了這些，陳歌就看透了，在這個國家，你混社會混得越好，到時候被逮住清算起來的下場就越慘！

可惜，想到這里，陳歌有些懊悔，自己白混了四十多年，最后連一技之長都沒有，即使到了城里也只有做苦力的料子。

陳歌記得前世很多有名的巨商都是在這個時間段起家的，這說明現在去做買賣應該還有賺錢的機會，只不過自己現在一窮二白，沒有下海的本錢，想要做買賣還得以后再看。

還有，不知道這個世界以后還會不會出現房價暴漲這種情況，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賺點錢，然后買一套京城的房子，到時候坐等房價上漲……

唉！想來想去，還是錢的事兒！沒有錢，不論做買賣還是買房都是空談！

所謂白手起家不可能真的就兩手空空一分錢也沒有，即使最簡單的賣茶葉蛋也得有本錢買雞蛋和醬油啊！

自己現在進城能干什么？想了半天，陳歌還是一頭霧水，最后，他干脆不再想，反正走一步算一步，現在這個世道，只要你勤快，總歸是餓不死的！

最重要的是，這個窮山溝絕對不能繼續待下去了，這種地方想要發展，至少再等二三十年，陳歌可不想到了四十多歲還守在窮山溝里種地！

門外的夕陽一點點褪去，兩只母雞也飛上了木頭壘成的雞窩，寂靜的山溝里一家家炊煙裊裊升起，陳歌揉了揉肚子，也沒吃晚飯，就這樣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