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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言

半島電視臺:當你們入侵伊拉克時,這種武力行為可能會讓人感覺美國正變成一個帝國,一個殖民主義國家,你是否會為此感到擔憂?

拉姆斯菲爾德:嗯,我想一定有一些人會那樣說,但這不是真的,因為我們不是殖民國家。我們從不曾是殖民國家。我們沒有帶著部隊于世界之中游走,到處掠奪別人的房產或別人的資源、石油——那恰恰不是美國的所作所為。我們從來沒有干過那樣的事情,也永遠不會那樣干。那不是民主國家的行為。締造帝國的蘇聯是那樣做的,但美國不會那樣做。

半島電視臺采訪拉姆斯菲爾德,2003年2月27日

他們經常玩“孤注一擲”,在這種棋盤游戲中用以顏色編碼的部隊競相奪取世界……通常要耗費數個小時,因此用來打發時間很好。一等大兵杰夫·楊……很擅長玩這個游戲,其他人便聯合起來將他先淘汰出局。

馬克·博頓,《黑鷹號事件》

帝國時代

“帝國時代”是當今世界最風行的電腦游戲之一。我那10歲大的兒子一度數月沉溺其中。游戲中假定世界歷史就是帝國沖突的歷史,彼此敵對的政體之間競相控制有限的資源:人口、沃土、森林、金礦和水上通道。在他們無休止的爭戰中,互相競爭的帝國必須在尋求經濟發展和緊迫戰事間找到平衡。太具侵略性的玩家如果不下力氣維護現有的領土、擴張人口、囤積黃金的話,將很快耗盡資源。而過于專注發展經濟的玩家如果忽略了其軍事防御能力,則很可能遭到外敵入侵。

毫無疑問,許多美國人都玩“帝國時代”游戲,就像摩加迪沙的美國巡邏騎兵當初玩的棋盤游戲 “孤注一擲”一樣。但顯然很少有美國人——或者換句話說,特別是很少有美國士兵愿意承認他們的政府正在現實中玩著這場游戲。

本書不僅要闡明美國是一個帝國,而且還要討論美國從來就是一個帝國。之前已有許多作者對此發表過評論,我對大多數觀點不敢茍同,原則上我對美利堅帝國這一概念并不反感。事實上,我認為世界上許多國家會從一段時期的美國統治中得到實惠,但是當今世界需要的并不是任何形式的美國統治。這個世界需要的乃是一個崇尚自由的帝國——也就是一個不僅保障商品、勞動力和資本自由交易的帝國,而且還是一個能夠創造種種條件并為其提供支撐的帝國。若缺少了這些條件,市場便無法順利運作,這些條件即是和平與秩序、法治、廉潔的行政管理、穩定的財政和貨幣政策。同時,它還要提供公共設施如交通運輸、基礎設施、醫院和學校,沒有政府干預,這些公共設施也是無法建設的。本書提出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美國是否能夠成為一個成功的自由帝國。盡管美國似乎在經濟、軍事和政治等許多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來經營這樣一個“自由的帝國”(托馬斯·杰斐遜語),但在實踐中,美國卻是一個無能的帝國締造者,這一點令人感到驚奇。由此我要說明的是為何美國感到做一個帝國如此艱難;為何帝國事業通常如此短壽,其成效也如此轉瞬即逝。

我寫作的部分動機只是想簡單地從許多很普通的方面來解釋美國歷史,它與另一個帝國的歷史別無二致。我不追求其歷史“例外論”的一面,但許多美國人卻仍然這樣看待美國歷史。然而我卻又想描繪美利堅帝國的一些特性,它既有其諸多突出優勢也有不少使其衰敗的劣勢。本書將本世紀初的一些事件——尤其是“9·11”恐怖襲擊事件,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放在長遠歷史的歷史環境中來觀察,這些事件并不像人們通常認為的那樣與美國的歷史傳統不符。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本研究當代政治經濟學的著作,有感于我曾大半年在美國生活的經歷,但它主要仍是一部歷史著作。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同未來發生聯系,更確切地說是與未來可能發生的幾種前景有關。本書后幾章對美利堅帝國最終能支撐多久提出了疑問。

美利堅帝國是否比其他任何一個帝國都更為強悍,就像屹立于古希臘羅德港的巨人那樣駕馭世界呢?或者它只是《圣經》中的歌利亞巨人,雖然體形龐大卻被矮小靈活的敵人用一個彈弓就輕易擊倒了? 亦或,美國實際上會更像被無法推卸的責任所困的參孫,在加沙瞎了眼睛,最后只能采取盲目的摧毀行動? 同所有歷史問題一樣,只有將美利堅帝國與之前的帝國進行對照和反證,既要思考其他可能的過去,又要考慮未來可能發生的幾種前景,才能得出這些問題的答案。

帝國否定說

過去只有美國外交政策的批評者們才會使用“美利堅帝國”這一提法。當然,冷戰期間的蘇聯人和中國人也會反復使用“美帝國主義”概念——還有許多西歐、中東和亞洲的作者們,雖然他們不都是馬克思主義者。但民粹主義者也好,進步論者也罷,抑或社會主義者,他們聲稱海外擴張是受邪惡的工商利益驅使這一點,與美國人對19世紀晚期和20世紀早期的海外擴張進行的批評并無太大不同。喬伊斯與蓋布里爾·考爾科等歷史學家認為冷戰并非是由于蘇聯人的緣故,而是因為美國自1945年之后采取的侵略性政策所造成的。由于當時正在發生越南戰爭,這個觀點對一代學子們更具吸引力。越戰則被看成美國外交政策強行推進新殖民主義的鐵證。而羅納德·里根政府對重振美國軍事實力的主張,則激起了各種強烈抵制“帝國誘惑”的警告。

對美國外交政策進行極端批評的傳統并無減弱的跡象,那獨有的痛苦語調仍不絕于耳,例如查默斯·約翰遜、威廉·布盧姆和邁克爾·哈德遜等作者筆下的作品,與早期反帝國主義者們的種種責難相互應和著(其中一些老一輩評論家們的聲音至今仍不甘寂寞)。然而對美利堅帝國的批判從來不是左翼政黨主導的領地。在戈爾·威達爾的眼中,古羅馬共和國的悲劇正在作為一場鬧劇重演,所謂的“國家安全政治體制”正在無情地侵蝕政治精英的特權。威達爾本人也是精英的一分子。與此同時,極右派代表人物帕特·布坎南繼續用過時的孤立主義的言詞來攻擊東部勢力集團中的國際派,這些國際派期望將美國卷入舊歐洲的矛盾和爭斗中——與美國開國之父的初衷相悖。在布坎南看來美國沒有遵循古羅馬的模式而是遵循英國模式,美國曾經對英國批判有加,現在卻亦步亦趨。其他的主流保守派人士特別是克萊德·普萊斯托維茨也對所謂的“新保守主義分子的帝國事業不屑一顧”。

然而,越來越多的評論家開始使用美利堅帝國這一概念了,如果說語氣上仍有搖擺不定之嫌的話,至少不那么輕蔑了,有時人們還帶著由衷的熱情。之后效力于布什政府、擔任國務院政策規劃司主任的理查德·哈斯2000年11月在亞特蘭大的一次會議上作發言,公然倡導一個“非正式”的美利堅帝國概念。他認為美國人需要重新考慮他們的全球角色定位,要從傳統的單一民族國家轉變為一個強權帝國。在當時,這可是個大膽的用語。人們很容易忘記正是喬治·W·布什在2000年總統競選中,指責克林頓–戈爾政府采用太多“目的不明確的軍事部署以及目標不清晰的軍事行動”。2001年8月擔任“美國新紀元”項目代理執行主任的湯馬斯·唐納力告訴《華盛頓郵報》:“并沒有那么多人愿意公開談論它(帝國)。”這個詞讓許多美國人感到不安。因此他們采用類似“美國是唯一的超級強權”這樣的代用語。

對帝國概念的種種疑慮,在2001年“9·11”恐怖襲擊事件之后似乎消失了。在世貿中心被炸僅一個月之后,馬克斯·布特就在給《旗幟周刊》撰寫的一篇言詞犀利的文章中明確地使用了“美利堅帝國合理論”和“當今的阿富汗和其他麻煩國家”等詞語。布特聲稱“世界迫切需要那種開明的由外人管理的體制,身穿馬褲、腳蹬馬靴、頭戴軟盔且自信十足的英國人就曾經輸出過這種管理體制。”第二年,當他的《小規模戰爭史》一書問世時,標題就取自拉迪亞德·吉卜林臭名昭著的《白人的負擔》一詩,此詩寫于1899年,勸告美國政府將菲律賓納入美國殖民地。新聞記者羅伯特·卡普蘭在他的《尚武政治學》一書中也采納了帝國的概念。他認為:“未來的歷史學家們在回顧21世紀的美國時,將認為美國既是一個帝國又是一個共和國。”卡普蘭在一次采訪中說道:“帝國有其積極的一面,從某些方面而言它是最為仁慈的秩序形式。”另一位保守派專欄作家查爾斯·克勞塞默則察覺到人們語氣的轉變,他告訴《紐約時報》的記者,說“人們開始光明正大地談論帝國說”。迪奈希·德索沙在《基督教科學箴言報》中表示贊同“美國已經成為了一個帝國,但所幸的是它是有史以來最開明的帝權”。他的結論是“讓我們享有更多這樣的帝權”。記者塞巴斯蒂安·馬拉比2002年在《外交事務雜志》一書中,提出美國“新帝國主義”概念是因世界上那些“失敗國家”所導致的混亂局面的最佳補救良藥。邁克爾·伊格那蒂夫在近期一份讀物中批評美國在波斯尼亞、科索沃和阿富汗的所謂“國家再造”成果不夠帝國化,缺乏成效。

也許,最好將馬拉比和伊格那蒂夫描述成自由派干涉主義者。自由派干涉主義者所支持的正是為埃里克·霍布斯堡所不屑的“人權帝國主義”。但大多數新帝國主義者都是新保守主義分子,他們的觀點在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期間或之后涌現出來。詹姆士·庫爾斯在《國家利益》雜志有關帝國的特刊中寫道:“今天只有一個帝國……美國是全球性的帝國,美國軍人是傳奇式的大英帝國文官的真正傳人,且不僅僅繼承了富有獻身精神的大英帝國武官們的傳統。”《旗幟周刊》主編威廉·克里斯托爾2003年在福克斯新聞中聲稱“若要變強大,我們需要犯錯。如果有人想說我們是帝國主義強權,無所謂”。同月間,《華爾街日報》暗示,美國可采用19世紀中葉英國海軍打擊奴隸貿易的模式設立殖民部,以便更好地管理在中東和亞洲新獲取的財產。

五角大樓里,最常與“新帝國主義”聯系在一起的人物是國防部常務副部長保羅·沃爾福威茨。此人在老布什政府擔任國防部副部長時,提出“美國外交政策的目的應該是說服潛在對手們不要奢望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也不要妄想擺出更具攻擊性的姿態來保護他們的合法權利”。他以這樣的言論而獲得惡名。那句在1992年寫的話在當時備受爭議,但現在看來實在是平淡無奇。9年之后,國防部長辦公室在新港海軍戰爭學院組織了一次夏季研習班,旨在探究“長期(50年)維持美國優勢的各種戰略途徑”。此次研習班將美國同古羅馬、中國、奧斯曼帝國和大英帝國之間分別作了詳細對比。對于美國高級軍官而言,這些相似之處顯然并沒什么令人意外的。2000年安東尼·濟尼將軍——后來成為美國中央軍區司令,告訴記者丹娜·普利斯特說他已成了現代總督,歷史上那些尚武政治家們的傳人。那些人管轄著古羅馬的偏遠領地,給那些地方帶去了尊崇法律的羅馬的秩序和理念。很難說這一點具有諷刺意味。

在官方層面上,美國一直都否認自己是帝國。大多數政治家都會認同歷史學家查爾斯·比爾德早在1939年總結的觀點:“美國不會成為羅馬帝國也不會成為大英帝國,美國就是美國。”2000年,理查德·尼克松在他的回憶錄里堅持自己的觀點:“美國是唯一一個在周邊鄰國中不走帝國路線的大國。”此觀點在過去的十年中始終被政策制定者們所推崇。用克林頓總統的國家安全顧問塞繆爾·R·桑迪·伯格的話來說:“我們是歷史上第一個非帝國的全球大國。”一年之后小布什在競選總統時對尼克松和伯格都作了呼應:“美國從來都不是帝國。我們可能是歷史上唯一一個可以有機會成為帝國而拒絕成為帝國的大國。美國寧取崇高的理想而舍棄強權,寧取正義而舍棄榮譽。”入主白宮后,他多次強調過這個觀點。入侵伊拉克前夕,小布什在美國企業研究所的一次演講中聲明:“美國無意決定伊拉克要建立怎樣的新政府,那是屬于伊拉克人民的選擇……我們只在需要的前提下駐留伊拉克,不會多待一天。世界大戰之后美國就作了這樣的許諾,并在和平年代里恪守了這樣的許諾。打敗敵人之后,我們留下的不是軍隊而是憲法和議會。”在2004年4月10日對伊拉克人民的電視演講中,他反復重申美國并無帝國企圖,他宣布:“我們會幫助你們建立一個和平的代議制政府。這個政府會保護全體公民的權利。在這之后,我們的部隊將會撤離,伊拉克將成為一個統一的、獨立的主權國家。”5月1日,總統登上亞伯拉罕·林肯號航空母艦發表演說時,把話講得更透徹:“歷史上其他的國家在別人的土地上打了勝仗都會駐留下來,占領并剝削這些國家。美國人打完仗后除了回家,什么都不做。”

這句話被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所引用,正如本書引言所顯示的。事實上,這一點似乎是布什政府里所有重要人物達成一致意見的少數觀點之一。國務卿科林·鮑威爾2003年在喬治·華盛頓大學發表演講時強調:“美國并不追求成為一個擴張疆域的帝國。我們從不是帝國主義者。我們尋求一個全世界人民都能享受的,而非少數特權階層的人才能享受的自由、繁榮、和平的世界。”

很少有美國人會反對這一點。發人深省的是,2003年在接受皮尤全球態度民意調查的人中,5個美國人中有4個認可將美國理念和風俗習慣在全球范圍廣為傳播。但同樣的這些人被問及“這是否是由于美國帝國主義導致的結果”時,便很少有人表示贊同了。

弗洛伊德將“否認”定義為對心理創傷的一種原始心理防御機制。因此“9·11”恐怖襲擊事件之后,美國人似乎不可避免會變本加厲地否認他們國家的帝國主義特征。然而隨著美國對外政策由防衛轉向進攻,便似乎不再有否認的必要了。除了它的名字,美國本身就是帝國,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就能更明確地確定這個帝國的性質。

霸權與帝國

尤利烏斯·愷撒把自己稱為古羅馬的最高統治者,但從來不稱自己是國王。他選中的繼承人奧古斯都則喜歡用“第一公民”的稱號。君主們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他們自己喜歡的稱號,帝國也一樣。英格蘭在成為大英帝國之前就被亨利八世宣布為一個帝國。相比較而言,美國雖然長期是一個帝國,卻對此稱號一直避而不用。

如果只是狹隘地對帝國進行定義,美國當然很容易就被排除在此行列之外。這里有一個典型的例子:“真正的帝國將對一個社會組織進行直接壟斷和控制,并用武力確保實行。它意味著對司法行政及其定義進行直接壟斷和控制。它意味著對所買所賣的物品、貿易條款以及貿易許可等等進行控制。不要再談什么美利堅帝國了,因為美國現在不會這樣做,將來也不會這樣做。”對于一代迫切想要反駁蘇聯對美國指控的現實主義評論家們而言,他們常常辯駁說美國只是在1898年吞并菲律賓開始到20世紀30年代為止匆匆玩了一把這種正式帝國的游戲。然而,美國在“二戰”之后的行為與之前有著本質的區別。近期的一種說法指出,美國不是一個具備掠奪意圖的帝國,“它更關注提高地區穩定與安全,并保護國際貿易而不是以犧牲他國的利益來擴大它的強權。”

如果美國不是帝國,那它是什么呢? 當美國過去極力“遏制”的那個帝國(前蘇聯)不復存在時,美國如何自我定位呢? 定位的方法之一是“單極”世界中的“唯一的超級大國”。法國前外交部長休伯特·韋德里納生造了一個詞“超強大國”,這的確具有諷刺意味。菲利普·鮑比特將美國簡單地看作是一個特別成功的單一民族國家,而有些作者則更偏好一些缺乏活力的詞語如“全球領袖”之類。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近期的系列講座選擇了一個不那么讓人生厭的術語“獨占鰲頭”。不過迄今為止國際關系專家們使用最多的仍是“霸主”一詞。

所謂的霸主究竟指什么呢?它僅僅是帝國的一種婉轉的表達方式,還是指佼佼者的角色,一個聯盟的領袖而非管轄帝國臣民的統治者?霸主的動機又是什么呢?它是否出于保障自身利益的目的對本國疆界之外的地區動用權威?抑或它是否無私地供應各種國際公益?

這個詞原本是用來形容雅典和其他古希臘城邦之間的關系的,當時他們為了抵御波斯帝國入侵組成了聯盟。雅典領導著其他聯盟成員國,但是并不對它們進行統治。相反,所謂世界體系理論認為,霸主遠遠不只是領導作用,但也不至于是純粹的帝國。然而,在另一個更為狹窄的定義中,20世紀霸主的主要功能是確保一個自由的國際商業和金融體制運作。著名的霸主穩定理論雖然不太好聽,但使人們開始意識到“二戰”后的一個基本問題是一旦他國的經濟受惠于美國霸主保障之下的自由經濟秩序,美國在致力于維護自由貿易的道路上能走多遠,又能走多久? 美國人會不會為了延續他們的霸主地位重回貿易保護政策,還是會冒著相對衰落的危險堅持倡導自由貿易? 這已被稱為霸主的兩難境地,對許多作者而言,其本質與大英帝國1914年前所面臨的窘境是相同的。

但是,如果說大英帝國作為當時的全球霸主是美國的先驅的話,美國作為以英語為母語的帝國為什么不能同樣成為大英帝國的后繼者? 如果說兩者有什么區別的話,多數歷史學家都會同意,美國1945年后的經濟實力超出了1815年之后的大英帝國。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時期可以同拿破侖的法國戰敗之后的新的實力分布相提并論。首先,約1890年至1950年間美國所取得的非凡的生產力的增長超越了之前英國所取得的任何成績,即便是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洪流中。其次,美國刻意運用其權力在關貿總協定(即后來的世界貿易組織)推進多邊和相互平衡的關稅削減。由此,肯尼迪回合談判(1967年)和之后幾輪的談判所取得的關稅降低,大部分歸功于美國所施加的各種壓力,比如美國對總部位于華盛頓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放的貸款追加“制約條款”。相比較而言,19世紀自由貿易和自由航海的傳播——一般認為這是大英帝國所帶來的國際公益,它既是自然現象,也是大英帝國強權的直接后果。再者,據說好幾屆美國政府在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前后用美元的關鍵貨幣的地位牟利。美國政府則得以使用“紙金礦”并以制幣稅的形式從外國人手里聚斂錢財(他們先將美元和以美元計價的資產賣給外國人,然后使美元貶值,通過這種方式獲利)。而金本位則沒有為英國提供多少這樣的好處,甚至帶來了一些不利方面。最后,大英帝國統治下的和平主要依靠皇家海軍,遠遠不如今日美國的軍事力量所創造的全方位統治深入。整整一個世紀,除了克里米亞戰爭之外,英國都對通過軍事手段干涉歐洲事務感到力不從心,而歐洲大陸恰恰是關乎其自身生死存亡的戰場。當1914年和1939年英國被迫這樣做的時候,它竭盡全力才取得了成功。于是我們得出了一個悖論,世界霸主可以比一個帝國更為強大。

如果帝國一詞像許多美國評論家所假定的那樣,僅僅表示對國外領地的直接統治,沒有任何當地居民的政治參與,霸權與帝國的區分也許是合理的。不過研究帝國歷史的學者們的概念框架則復雜得多。當時,像弗雷德里克·魯瓦德這樣的英屬殖民地的行政長官清楚地明白“直接統治”與“間接統治”之間的區別。亞非地區大部分的英屬殖民地都是通過間接方式進行統治的——就是通過當地掌權者代為統治,而非依靠大英帝國的總督來實現統治。約翰·加勒赫和羅納德·羅賓遜則在他們1953年發表的一篇有重大影響的關于“自由貿易的帝國主義”的文章中闡述了另一個區別。這篇文章概述了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動用其海軍和金融實力在殖民地范圍之外打開市場。同樣具有啟示性的是現在廣為接受的“正式”與“非正式”帝國之間的區別。英國人雖不曾正式統治過阿根廷,但是倫敦金融界的商業銀行對其財政、貨幣政策施加如此巨大的影響,以至阿根廷的獨立很大程度上受到限制。

對這個主題作過切實比較研究的現代史學家不多,用其中一位學者的話來說,“一個帝國首先是在某個時代的國際關系中留下深刻影響的大國……是一個統治、支配著廣袤地域和眾多人口的政治實體,由于帝國面臨的眾多難題之一是遼闊地域和多種族人口的管理問題……帝國在本質上不是依靠直接民意認同的政體。通過用體制民主的進程來同化各民族,帝國能夠自動轉型為多民族聯邦體制甚至民族國家。”我們還可以表達得更精確些。在如下的表1中,我嘗試一種簡單的系統化分類,以獲得各種“帝國”在形態上的差異。需注意,這個表格應當被作為一個菜單來看,而非交叉的網格。舉例來說,一個帝國在國內可以是寡頭政治體制,但為了精英統治階層的利益,需要從海外市場獲得原材料,因此有必要通過軍事手段增加國際貿易,強行推廣一種帶有等級化社會特征的市場經濟。

表1

宗主國政體 自身利益目標 公共利益 統治手段 經濟體系 獲益者 社會特征

暴政制 安全 和平 軍事 種植型 統治精英 種族滅絕型

貴族制 溝通 貿易 官僚政治 封建型 都市人口 等級分化型

寡頭制 國土 投資 殖民 重商型 殖民者 轉化型

民主制 原材料 法律 非政府組織 市場型 本地精英 同化型

人力 治理 公司 混合型 所有居民

地產收益 教育 本地精英代表 計劃型

稅款 文化轉化

健康

第一欄提醒我們帝國強權可以通過不止一種政治體系來實現。以自身利益為基礎的帝國擴張的種種目的(第二欄),包括靖邊和維護(原始)版圖以確保宗主國安全的基本需求,也包括向被統治國的人民征收地租和稅收,更包括新殖民地、原材料、貴重金屬以及人力的獲取,這是不言而喻的。應該強調的是,如果上述目標的實現若通過自由貿易形式成本更低,那么征服與殖民則是得不償失的。同時,一個帝國可以提供“公共利益”——即帝國統治有意無意地惠及被統治方而非統治方,并實際讓帝國之外的第三方受惠:沖突的減少,貿易或投資的增加,司法與管理的改善,教育的提高 (這一點不一定同宗教皈依相聯系,現如今我們已不把它看作是公益)或各種物質條件的改進。

第四欄告訴我們帝國統治可以由不止一種的職能人員來實行:軍人、文官、移民、志愿者團體、公司與本地精英都可通過不同的方式將帝國的意愿強加給殖民地。有許多種類的帝國經濟體制,從奴隸制到自由體制,從一種形式的農奴制(封建制度)到另一種形式的農奴制(計劃經濟)。我們也不能簡單地假設帝國利益只能讓宗主國社會受惠。也許只有宗主國社會的精英階層才能收獲帝國的利益(正如蘭斯·戴維斯和R·A·赫頓貝克在《大英帝國》一書中所聲稱的那樣);也許是宗主國的低收入階層中挑選的新殖民受益;某些情況下被統治地區的人民或社會精英也可能受益。最后,一個帝國的社會特征是可以不同的,確切地說,統治者對被統治者的態度也可以發生變化。一個極端的例子是德國納粹主義那個種族滅絕型帝國,意圖是滅絕某些特定種族群體并刻意貶低其他民族。另一個極端的例子是羅馬式帝國,在這樣的國家中,無論是什么種族,在一定條件下都是能夠獲得公民身份的(這是一個明顯適用于美國社會的模式)。兩者之間則是復雜的種族和社會等級森嚴的維多利亞式帝國,在這樣的國家中財富及社會地位的不平等,可借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得以縮小(這當然并非絕對的)。且不論其他因素,上述所有這些可變因素的結合方式決定了一個帝國版圖的大小,當然還有帝國得以維持時間的長短。

從更寬泛更深奧的角度給帝國下定義的話,我們可以完全摒棄霸權這樣的字眼。除了少數幾個例外的案例,美國迄今為止一直偏向于實行間接統治而非直接統治,更喜歡成為非正式帝國而不是正式帝國。實際上,最好將美國冷戰時期的霸權理解為一個“受邀帝國”。問題是,近期大家所關注的是并非受到邀請的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軍事行動,這是否預示著美國將向更直接、更正式的帝國結構轉變呢?用表1中的術語可以對美利堅帝國作如下總結。不言而喻,美國是一個自由民主和市場化的經濟體制,雖然也有非自由的特點,并且對其經濟的國家干預已達到驚人的程度(用“混合經濟”一詞可能要比“市場經濟”一詞更為確切)。它關心的首先是自身安全和維護國際商品和人員的交流,其次是確保原材料的獲得(主要是石油,但不限于此),它同時又致力于提供有限的公共利益:通過打擊一些好戰政權和介入一些國家的內戰來提供世界和平;提供海路、空間貿易自由;采用一種特別形式的皈依手段,通常稱為“美國化”。同傳統的基督教傳教模式相比,美國輸出美國化的途徑更多是通過消費品和娛樂產品的出口。美國實行正式統治的手段主要以軍事武力為特征;實行非正式統治的手段很大程度上依賴非政府組織和企業以及某種情況下的本土精英。

誰從這個帝國獲益呢? 一些人會贊成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的觀點:只有富有的精英階層獲利——尤其是與共和黨和石油產業有關系的那批富有的精英階層。傳統上,左翼人士認為美國利用其權力來剝削發展中國家的人民。另一些人則聲稱全球有成千上萬的人以某種方式因美利堅帝國的存在而獲利——不僅僅是西歐人,日本人和韓國人(他們在美國的核“保護傘”下得以在冷戰期間繁榮起來)——他們還聲稱后冷戰時期的經濟失敗者,尤其是黑非洲地區的國家并非是美國強權的受害者,他們的失敗恰恰是由于美國強權在這一地區不存在——美利堅帝國覆蓋的疆域并不包括非洲。美國對領土擴張缺乏貪欲,這一點很明顯,而西歐海洋式帝國的擴張欲則非常突出。美國寧愿外國人自行美國化,這樣就沒有正式統治的必要了。即使美國征服領地,它也不愿意兼并——這就是為什么美國的海外帝國事業時間往往都比較短暫,而且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繼續下去。實際上,美國帝國主義的特性之一是目光短淺,這或許也是它的主要缺點。

兩個英語帝國

歷史上曾存在過合計不超過70個帝國。如果《泰晤士報世界歷史地圖集》是可信的話,據我推算,美國是第68個。美利堅帝國與先前的帝國有何不同?古埃及人在心臟地帶建立起龐大的金字塔,但是美國人構造的建筑物是為生者而不是為死者所用的。像雅典帝國一樣,美國也善于領導盟國共同抵抗對手。像亞歷山大帝國一樣,美國也有令人瞠目的廣袤疆域。像崛起于秦代而在明代到達頂峰的中華帝國一樣,美國也將浩大疆域的土地與各民族人民整合起來營造出一個真正的民族國家。像古羅馬帝國一樣,美國也擁有一個異常開放的公民身份體制:2003年,許多在伊拉克服役的軍人被同時授予紫心勛章和美國公民身份,這與在古羅馬軍團服役以獲得古羅馬公民身份的情形如出一轍。的確,就首都華盛頓的古典建筑風格和共和憲法結構而言,美國可能比任何一個前帝國都更像“新羅馬”……盡管在這樣一個新羅馬帝國里,參議院對皇帝的權力有極大的限制。再者,在同西歐的關系上,美國有時好像另一個羅馬,盡管像稱布魯塞爾為新拜占庭一樣還為時過早。

將美國與羅馬相比頗有老生常談之嫌。然而在語言及文化(既是一神論的特點又有數學的精確性)傳播能力方面,美國又具備了由穆罕默德的子孫建立的伊斯蘭教阿拔斯王朝的特征。美國雖然經常被描繪成崛起于16世紀持續至20世紀的西歐帝國的繼承者,同時也是它的叛逆。實際上,美國與中歐和東歐的一些大帝國非常相似且有過之而無不及。美國殖民者在19世紀橫跨草原的西進運動中就有沙俄移民橫跨西伯利亞荒原東進的景象。實踐中,它的政治結構更像哈布斯堡帝國或德意志帝國而不像共和國時期的荷蘭帝國,或第一個英語帝國——大英帝國。而對于那些仍堅持“美國例外論”的人來說,帝國歷史學者只能這樣反駁:美國同其他帝國一樣,具有自身的特點。

讓我們更好地思考美利堅帝國與大英帝國的相似和不同之處,雖然美國一開始采納的是與大英帝國背道而馳的模式,現在卻與之日益相像——就像年輕時叛逆的兒子成年后卻與他們曾經不以為然的父親愈加相似。本書的主旨之一是兩個英語的帝國之間的關系。理由很簡單,歷史上沒有其他帝國能跟美國今天想要達到的目標更相近的了。“自由貿易的大英帝國時代”——從大約1850年到1930年——在帝國史上鶴立雞群。作為第一帝國強權,大英帝國不僅輸出商品、人力和資本,而且還輸出其社會與政治制度,成功地為經濟全球化提供動力。兩個英語帝國有許多共通之處,但是又有很多不同的特點。

如上所述,一些歷史學家認為美國作為“霸主”比大英帝國更具成效。然而,純粹從領土的角度看,大英帝國的成就遠遠超出美國。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大英帝國的領土在鼎盛時期的面積超過1 300萬平方英里,約為世界土地面積的23%。英國本土面積只占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僅0.2%。與之相比,今天,美國占據全世界大約6.5%的土地表面積,而14個正式屬地總計卻只有4 140平方英里,而且大部分是“二戰”之前獲得的太平洋島嶼。即便美國從未放棄其在美西戰爭和“二戰”之間一度在加勒比海地區和拉丁美洲占領的國家,今日美利堅帝國的海外領土也只剛剛達到全球土地表面積的0.5%。從人口統計學的角度看,美國的正式帝國甚至更小。今天美國及其屬地合計也僅有全世界人口的5%,而英國在帝國鼎盛時期統治著全世界1/5到1/4的人口。

另一方面,美國擁有許多主權國范圍內的小面積區域,作為各兵種的軍事基地。入侵伊拉克的軍事部署之前,美國在超過130個國家里有大約752個長期軍事設施,大量的美國部隊駐扎在其中的65個國家中。這些駐扎地區極大程度上證明了布什總統2003年2月26日的那番講話毫無根據,小布什聲稱:“1945年打敗敵人之后,我們沒有留下占領軍。”在他任期的第一年里,約有7萬人的美國軍隊駐守德國,4萬人的軍隊駐守日本,1945年以來美國軍隊一直駐守在這兩個國家。在韓國的美國軍隊同駐日美軍的數量差不多,也有3.65萬人之多,自1950年以來沒有間斷過。此外,新的戰爭又意味著新的基地,如1999年科索沃戰爭中美軍在科索沃地區獲得的軍營,或在阿富汗推翻塔利班政權的戰爭中獲得的吉爾吉斯斯坦的比什凱克空軍基地。在2004年時,約有1萬人的美國軍隊仍然駐扎在阿富汗,而且在接下來的幾年里,仍有10萬人的大規模軍隊將不得不留守伊拉克。

也不應當忘記,這些基地對發展尖端軍事技術多么有利。評論家們指出“五角大樓的預算相當于前12或15個國家的軍事預算的總和”。他們還指出“美國國防支出占全世界189個國家國防支出的40%~50%”。美國軍事開支的水平雖然聽起來很高,但卻不足以表現美軍現在在全球的領先地位。陸地上,美國擁有9 000輛M1亞伯拉罕型坦克,沒有哪一個國家能與之相比;海上,美國擁有9個“超級航母”戰斗群,其他國家一個也沒有;空中,美國擁有三種不同類型的隱形飛機,其他國家也沒有。美國生產智能導彈和無人駕駛高空偵察機的能力也遙遙領先。大英帝國卻從未在軍備上處于如此領先的地位。誠然,英國海軍及其軍事基地系統曾在歷史上同美國今天的情況非常相似,海外駐扎軍隊的數量也大體接近。大英帝國也有科技領先的年代,例如:英國人的馬克沁重機槍和無畏級戰列艦。但是他們的帝國從未像今天的美國那樣在軍事力量上擁有全方位的優勢。雖然英國皇家海軍統治過全球海域,但是法國人和后起的德國人——更不用說美國人了——都能夠建造艦隊對英國的海上統治地位構成了極大的威脅。英國的陸軍同大陸帝國的陸軍相比,總的來說,規模要小得多,戰線卻拉得更長。

如果軍事實力是一個帝國存在的必要條件,很難想象人們如何能夠否認美國今天的帝國特征。僅僅從軍事部署地圖來看,還不足以說明美軍的影響力。美國國防部使用的一張展示5大戰區司令部的地圖表明美國軍事影響力現在實際上已經覆蓋全球。戰區指揮官——也就是帝國“地方總督”——對這些領地負責,其地域之廣超出他們的先輩古羅馬人的想象。美軍歐洲司令部的范圍從格陵蘭西海岸到白令海峽,從北冰洋到好望角,從冰島到以色列。

大規模的海外軍事活動必須要有更強大的經濟支援作后盾,否則是無法維持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美國是否有足夠的金錢來扮演全球霸主角色,將整個世界的責任擔在自己的肩上?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這個問題普遍受到質疑,以至人們可以將“美國衰落論”當作一個思想流派來談論。保羅·肯尼迪曾預言,正如在此之前的所有“大國”的經歷一樣,美國在軍事及財政上的“過度透支”將注定使其失去經濟優勢地位。推倒柏林墻以后不久,蘇聯首先因“實力的過度透支”而垮臺,這一點足以讓西方人彈冠相慶。一度被吹捧為未來的地緣政治競爭者的日本則因經濟困難而將關注的重點放在國計民生的元氣恢復上。同其他國家相比,自20年代以后,美國一度處于“相對實力上升”的階段,因為美國當時的股市泡沫的支撐來源于更早期的和平紅利,所以“美國衰落論”便也隨之自行消亡。然而,至1990年末,評論家們發現了新的競爭對手,這讓他們憂慮不已。一些人擔心歐盟的競爭,另一些人則憂慮地關注著中國。薩繆爾·亨廷頓也將“單極世界”看作只是轉瞬即逝的現象:隨著歐洲的一體化以及中國的不斷富強,世界將轉變成一個“多極社會”,這在“二戰”之前是沒有過的。在埃馬紐埃爾·托德的眼中,法國人對美國超級強權的恐懼并沒有顧及到美國也將面臨衰落的現實。

如果按2004年的人口和產量增長率再繼續發展20年,人們有理由相信只需到2018年,作為全球最大經濟體的美國將被中國取代。然而,未來20年兩個國家的增長率都不會維持前20年的水平。我們唯一能確定的是,按照國際美元和基于購買力平價原理進行調整來計算,2002年的美國國內生產總值接近中國的2倍,占到世界總產值的1/5 (21.4%),超出日本、德國和英國的總和。這個數字超出曾經由英國取得的全球最高產量兩個百分點。事實上,按照美元現價來計算,美國所占世界總產量的份額接近1/3 (32.3%),為中國和日本經濟總和的2倍。無論從生產還是消費的角度來看,美國比任何時候的英國都要富裕得多。

上述這些衡量標準還不足以描述美國經濟的領導地位。如果按照擁有海外市場資產和勞動力的程度來看,大英帝國的鼎盛時期只有少數幾家公司可以真正被稱為“跨國公司”。今天,世界經濟正是被這樣的一些公司所掌控,從埃克森美孚石油到通用汽車,從麥當勞到可口可樂,從微軟到時代華納——其中絕大部分公司從美國發跡,至今仍將公司總部設在美國。正如霍布森–列寧的帝國主義理論所推斷的,麥當勞的歷史是美國公司為尋求新市場而拓展海外市場的一個生動的例子。1967年麥當勞的首批海外分店開始在加拿大和波多黎各營業。20年后,它已在47個國家和地區開了近

1萬家分店。到1997年為止,麥當勞在100多個國家開了超過2.3萬家分店。1999年,公司的海外營業額首度超過美國本土銷售額。今天麥當勞在全世界超過120個國家開了3萬多家分店;其中不到一半——1.28萬家麥當勞開在美國。羅納德·麥克唐納跟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一樣,也需要一張他的世界地圖,這張地圖可以成為美利堅帝國軍事地圖的替代選擇。用公司首席執行官的話說,“地球上有65億人口,只有2.7億生活在美國……試問全球還有哪一個國家能坐擁這樣的良機?” “可樂殖民化”是“反全球化運動”中一條慣用的標語,但卻真實地反映了這家軟飲料公司產品銷售的地域覆蓋范圍:其產品30%銷往北美,24%銷往拉丁美洲,22%銷往歐洲和中東,18%銷往亞洲,還有6%銷往非洲。值得注意的是,真正成長最快的市場是中國。

1980年到1990年是美國經濟發展相對較為迅速的年代,正好也是其冷戰主要對手分崩離析之時,這就解釋了美國是怎樣贏得獨特的軍事革命,同時又大大地減少國民生產總值中國防開支所占比例的。2003年3月出版的國防部綠皮書預測,至少在未來的三年里美國國防總的開支將保持不變,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5%,應當把這個數字與冷戰時期平均7%的數字相比。倘若“保羅·肯尼迪公式”是正確的話,美利堅帝國實力透支的危險看來也許不大——他認為“如果某一國家的軍備開支長期超過該國10%的國民生產總值,才有可能限制其增長率”。簡而言之,就經濟資源和軍事能力而言,美國不僅與曾經的大英帝國非常相像,而且某些方面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軟實力

有人提出一種觀點,認為美國霸權與大英帝國的區別是質量上的。人們爭論,美國的實力不僅只包括軍事和經濟實力,而且還包括軟實力。根據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院長約瑟夫·奈的觀點:“一個國家可以在世界政治舞臺上取得它想要的結果,是因為其他一些國家想要追隨它,欽佩它的價值標準,效法它的例子,仰慕其繁榮開放的水平。” “軟實力”一詞,換言之,就是不“動用武力或用實惠——大棒或者胡蘿卜——作為誘餌,這是一種誘惑和吸引的能力。軟實力很大程度上源于我們的價值標準。”美國的榜樣如同閃亮奪目的“山巔之城”——擁有迷人的經濟及政治自由的新耶路撒冷。奈不會如此幼稚地認為美國方式一定對每個人、每個地方都有與生俱來的吸引力。但是他的確相信由于信息技術在全球范圍的傳播,具有吸引力比過去顯得更為重要。簡而言之,軟實力或者其他一些作者所稱的美國化可以起到硬實力所起不到的作用。

但是,這是否使得美國實力與其他帝國實力如此不同呢?情況恰恰相反。如果說有什么不同的話,它只能說明美國已經變得和上一個英語帝國非常相似。大英帝國原先也想方設法使自己的價值觀為他人所追求,雖然最初——現代通信技術到來之前——這個工作只能由“在實地工作的官員”操作完成。英國傳教士在全世界呈扇形展開,企圖傳播英倫三島基督教的不同流派。英國商人又向世人介紹了他們獨特的財務和管理模式。英國行政長官們實施他們的法律與秩序概念。英國的校長們則向殖民地本土的精英們灌輸他們的閱讀、寫作和算術知識。這批人還一起精心傳播英式悠閑的生活方式如板球和下午茶。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誘使”和吸引人們向英式價值觀靠攏。而且,由于新技術的應用,這些艱辛的努力變得事半功倍。越洋電報機發明之后,總部設于倫敦的新聞社則可以向全球的報紙發送以英國為中心的新聞內容。但是在約瑟夫·奈看來,真正的軟實力時代的到來是無線電收音機的問世——尤其是英國廣播公司的創建。1932年圣誕節那一天,英王喬治五世得以向整個大英帝國發表廣播講話。此后的6年時間里,英國廣播公司就已經啟動了它的首個阿拉伯語外語廣播服務,到1938年底英國廣播公司已經能夠使用所有歐洲大陸的主要語言對歐洲進行廣播。

被軸心國占領地區的人民拒絕合作,無疑是與英國廣播公司的廣播有重大關系,這就是為什么約瑟夫·戈培爾如此強烈地迫害收聽英國廣播公司廣播的德國人并逮捕他們的原因。在某些方面,英國在20世紀30年代可施加的軟實力比今天美國能夠施加的軟實力還要大。當時的世界,媒體只有三種主要形式:報紙、無線電收音機和影劇院。能夠提供滿意產品的公司(通常是國家壟斷企業)數量相對較小,所以英國廣播公司海外廣播才能夠爭取到數量相對較多的外國聽眾。然而,不管英國如何駕輕就熟地發揮其軟實力,都無法遏止1930年后大英帝國的急速衰落。

這也就提出了一個問題,美國軟實力在今天究竟有多么重要?如果“軟實力”一詞代表的不僅僅是傳統統治形式的背景音樂,那么我們就有必要證明美國能夠純粹依靠文化輸出的魅力,從其他國家獲取它所要的東西,而不是采用脅迫和施與小恩小惠的手段。人們有理由懷疑今日美國的軟實力是否真的如此強大,原因之一是,美國文化輸出所覆蓋的地理范圍非常有限。誠然,全球81家最大的電訊公司中有39家是美國公司,全世界半數國家的影院主要依賴進口美國影片。但好萊塢絕大部分影片進入的是美國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中的長期盟國。除了日本之外,其他亞洲國家,尤其是印度很少進口美國產品。同樣,多數美國書籍的譯文版本和美國網站的外國用戶都在歐洲和日本。美國文化占據傳媒主導地位的唯一地區是拉丁美洲,在那里75%的電視節目都是美國制作的。因此,美國在最不受歡迎地區也具備充分軟實力的說法,未免有些言過其實。

為什么西歐人、日本人和拉丁美洲人總體上不像其他一些地方的人那樣仇視美國? 原因之一是他們大量接觸美國影片和電視作品,并受到這些影視作品的深刻影響。盡管如此,美國軟實力的影響力比人們通常認為的要小得多,這是不爭的事實。中東現在對“英式全球化”的抵抗態度比起當年英國廣播公司在那里最先開始外語廣播服務時要強烈得多。半島電視臺的出現表明軟實力游戲的準入障礙現在已經相當低。即便在兵連禍結的索馬里,美國軍隊也能發現敵人已經能夠通過控制當地的電波來進行反美宣傳。軟實力并不能夠阻擋盧旺達的種族大屠殺:當聯合國秘書長布特羅斯·加利請求克林頓政府干擾千丘獨立電臺播放煽動危險謀殺的廣播時,他被告知,走這一步,將付出太高的代價。

然而也有例外,并且這個例外為大英帝國和今天美利堅帝國的共同點提供了又一個范例。今天在發展中國家,傳教士作為文化傳播的一條重要渠道絲毫不亞于一個半世紀之前的情形。由于基督教教派的多樣性,今天很難統計出美國境外傳教士的可靠人數。因為得到美國本土大型布道會的強大的資金支持,僅根據基督教新教傳教士統計數字來算,估計有4萬~6.4萬名福音派傳教士在海外布道,他們的人數雖然相對較少,成就卻頗大。1994年4月基督教會在拉丁美洲總共有223名傳教士,其中巴西的傳教士人數最多。7年后,雖然該地區傳教士人數減少了幾乎一半,基督教會成員總人數卻增長了60%。一項評估(發布于1990年)提出拉丁美洲人現為新教教徒的比率高達20%。上一屆世界杯總決賽,大獲全勝的巴西隊對福音信仰的非凡表現證實了這一估計。近來,受到像路易斯·布什(其本人出身于阿根廷)這樣的福音傳道人士的鼓舞,傳教士們已紛紛將注意力轉向那些數百萬還未接受福音的蕓蕓眾生,他們居住的緯度為南北緯10到40之間的地帶,被稱之為福音傳教的機會之窗。根據坐落于馬薩諸塞州,南漢密爾頓戈登–康威爾神學院的全球基督教研究中心的研究成果表明,前往伊斯蘭教國家的基督教傳教士人數自1982年幾乎翻了一番,大約從1.5萬人上升到2.7萬人,其中一半為美國人。

但是美國官方的世俗價值標準和利他目標又如何解釋呢?這些價值標準和目標與舊時那些充滿自私和剝削意圖的帝國是否沒有根本區別呢?人們經常說美國政策制定者們自伍德羅·威爾遜總統時代就已經放棄了帝國主義,轉而宣揚威爾遜主義:國際法、民主政治和自由市場經濟。也許是因為這些理念本身無可挑剔,所以它們多少已經開始成為“主宰國際事務”的核心理念。因此美國最需要做的事情是當好國際警察,阻止任何落后力量挑戰這個良好的世界秩序。

小布什總統2002年9月發布的“國家安全戰略”中不乏威爾遜式的經典話語,他明確聲明,美國的對外政策目標是“在全球范圍內擴大自由的種種好處”。文件宣稱:“我們將積極工作,為世界上每一個角落帶去民主、發展、自由市場和自由貿易的希望……美國將堅定不移地主張無條件享有人的尊嚴、法治、限制國家的絕對權力、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公平的司法、尊重婦女、容忍不同宗教和種族以及對私有財產的尊重。”然而這個“強權政策”前身也是具有其帝國主義性質的。

從19世紀下半葉到經濟大蕭條時代,大英帝國同樣有著許多相同的志向。年輕的溫斯頓·丘吉爾曾經將大英帝國的目標定義為“從野蠻落后的世界回收肥沃的土地和人口……給交戰部族帶去和平,在充斥暴力的地方執行正義,打碎套在奴隸身上的枷鎖,從土地獲得財富,播撒商業和知識的種子,增強全體人民追求快樂減少痛苦的能力……”難道這與美國的理想主義不同嗎?正如參議員J·威廉·富布賴特1968年所評述的:“英國人稱之為‘白人的負擔’;法國人稱之為他們的‘文明使命’;19世紀的美國人稱之為‘昭昭天命’。現在它又被稱之為‘大國的責任’。”“促進自由”或者“強權開放”不過是上述概念的最新表達方式。事實上,自由主義的帝國總是對外宣稱它們的利他主義。當托馬斯·杰斐遜說美國是一個“自由帝國”時,他只是盜用了大英帝國的一個古老用語。早在1766年,愛德蒙·柏克就將“自由”作為大英帝國的特征定性了。

不管怎么說,同大英帝國一樣,美國保留動用軍事武力的權利,一旦發現它的利益受到威脅的時候……并不僅僅是被動的反應而且有時是需要先發制人的。因此布什總統的“國家安全戰略”聲稱美國保留先發制人的權利以阻止外敵的敵對行為——甚至在敵人攻擊的時間和地點尚不明確的情況下。可見軟實力實際上只是戴著天鵝絨手套的一只鐵掌而已。

英國模式?

與大多數寫過這個主題的歐洲作者不同,我基本上是贊同帝國的說法的。事實上,我相信21世紀的今天比以往都更需要帝國。我們面臨的這些威脅本身并不新鮮,但科技的高速發展使得它們比以往更加危險。高速、頻繁的現代航空旅行以驚人的速度將傳染性疾病傳播給我們。相對廉價并具摧毀性的現代武器裝備使得那些暴戾的恐怖分子們動輒就會想要毀滅我們的城市。1945年后,舊的主權國家體系是由一個還在不斷發展的國際法律體系松散地結合在一起的,對消除這些威脅力不從心。因為“國際社會”的準則在太多國家里完全起不了作用。世界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干預這些國家事務的機構,以達到控制流行性疾病的蔓延、廢除暴君的統治、結束地方戰爭、消除各類恐怖分子組織的目的。對帝國而言,這是一個利己主義的說法,但也有一個補充性的利他論據。即使并沒有對美國構成直接的威脅,世界上一些國家的經濟和社會狀況,仍然對外表明某種形式的干預是必要的。利比里亞的貧窮不是資源匱乏所能解釋得通的;不然的話,博茨瓦納就一定是貧窮國家。如同許多黑非洲國家一樣,利比里亞的問題只是治國無方:腐敗與不受法律約束的獨裁統治。這些獨裁者們的管理使得經濟發展無法實現,同時也鼓勵了他們的政治對手訴諸于內戰形式來推翻他們。這些國家是不會自行改良的,它們需要借助某種形式的外力強行進行轉變。

有些人會堅持認為,帝國就其定義而言是無法扮演這樣的角色的。在他們眼中,所有帝國在本質上都是剝削性的。然而,自由帝國是可能的,并且已經存在了。這樣的自由帝國恰恰是通過為其他國家提供主要公益來增強自身安全,提高自身繁榮:不僅提供經濟自由,而且提供市場繁榮所需的各種機制。在這一點上,美國人需要向更有自信心的英國前輩學習,盡管他們還沒有達到這樣的心理境界。19世紀中葉以后,經歷了愛爾蘭饑荒以及印度兵變的種種災難后,英國人開始將帝國作為一項自由經濟的事業來推行。他們既關心全球市場一體化,同時也關心英國本土的安全問題。其指導思想是大英帝國的統治必須以推廣自由的形式讓全球受益,以法制保護私人財產權,清廉的行政管理以及政府確保對基礎設施、公共衛生醫療以及(某些)教育的投資。阿諾德·湯因比告誡即將前往印度擔任殖民政府公職的牛津學生,如果他們前往印度,他們就是為了當地人民的利益,從事著一個英國人所能從事的最高尚的一項工作。

我要強調,我并非想要建議美國人應該以某種方式將維多利亞時代的殖民主義者作為榜樣。大英帝國與理想的自由帝國還相去甚遠,可供學習和參考的成功經驗與失敗經驗各自參半。不過英國人在1904年的嘗試與美國在2004年的努力極為相似,這才是發人深省的。就像今天的美國,大英帝國也曾憑借其海軍及其他軍事優勢,動不動就對我們今天被稱作失敗國家和流氓政權的政治實體發動過多起小規模戰爭。學習過英國與蘇丹瓦哈比派馬赫迪戰斗的歷史后,無人不對它預示當今世界的種種沖突而震驚。然而,維多利亞時代的殖民者們同今天的美國海外軍隊一樣,并非純粹以國家和帝國安全的名義而采取行動。如近幾十年來的歷屆美國總統所一貫提倡經濟全球化的好處一樣——即便在實踐中已經偏離了自由貿易的時候——一個世紀前的英國政治家們認為自由貿易的傳播以及商品、勞動力與資本市場的自由化是值得的,是符合大多數人利益的。而且,正如今天多數美國人認為以美國模式推廣全球民主的好處是不言自喻的一樣,那時候的英國人也想要將自己的體制向世界其他地方輸出——不僅僅是英式法律制度,最終還有他們的君主立憲制。

美國人很容易地忘記了英國政府在歷經了18世紀晚期的種種錯誤之后學會的一點,即對那些在經濟現代化和社會穩定性上非常先進的殖民地授予“負責任的政府”相當容易。加拿大、新西蘭、澳大利亞和南非(雖然所被賦予的特權有限)到20世紀早期,都有了對選舉產生的議會負責的行政長官。這些特權的授予不僅限于以白人為主的殖民地。在印度是否應當最終成立英式議會政府這一問題上,托馬斯·巴賓頓·麥考萊曾一語中的——盡管他的態度是居高臨下的:“我從未想過要改變或阻礙(印度的自治)。這一天無論何時來到都將是英國歷史上最引以為豪的一天。發現一個偉大的民族沉淪在奴隸制和迷信的深淵中不能自拔,為使他們渴望并有能力享受公民的所有特權而統治他們,的確是值得我們感到榮耀的使命。”2003年在阿拉伯世界民主化的問題上,某些決策層的人物所表達的看法與之如出一轍。同年9月在聯合國發表的演講中,小布什總統自己也明確表明,他入侵伊拉克的目標之一,正是為實現阿拉伯世界的民主化。然而我們應當看到的是,美國并非是第一個進入巴格達地區的講英語的侵略者,與先前的侵略者一樣,美國同樣將自己標榜為“解放者”而非征服者。

本書的結構是平鋪直敘的。第一章敘述了美國的帝國起源并展示了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美利堅帝國的領土范圍和它的局限性。第二章提問并說明,為什么20世紀的美國雖然擁有龐大的經濟、軍事實力,卻對其所干預的諸多國家強加意志時困難重重?同時也解釋了美國在聯邦德國、日本和韓國“國家締造”成功的特例。第三章闡述2001年“9·11”恐怖襲擊事件雖然猶如晴空霹靂一般打擊了美國人,但它卻是長遠的歷史趨勢的極度體現:美國在中東地區政策的諸多矛盾之處,對波斯灣的石油依賴不斷增長的西方經濟,以及仇視美國及其盟友的阿拉伯人已采用并發展恐怖主義作為對抗西方國家的一項策略。也許恐怖分子造成的最大改變是美國人的態度,這是他們始料不及的改變。正是“9·11”恐怖襲擊事件使一個看似本性內向(如果算不上孤立主義者的話)的政府及其選民轉而產生對真實的、可疑的甚至是恐怖主義的潛在贊助者們發動一場戰爭的想法。然而,“9·11”恐怖襲擊事件本身也不是個別事件。真正的歷史轉折點不是“9·11”恐怖襲擊事件,而是“11·9”柏林墻的倒塌。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的倒塌比起世貿中心的坍塌對于美國實力所帶來的變化,其影響要更加深遠。雖然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恐怖活動是邪惡的,但在程度上仍然遠不及蘇聯一度對美國的威脅。第四章提出的問題是:自1990年以來美國在伊拉克的政策是否可以被理解為從“多邊主義”到“單邊主義”的轉化。恰恰相反,我認為,正是聯合國在過去的15年時間里轉變了角色,美國的大部分政策則是為應對聯合國的失敗而臨時制定的,尤其當聯合國安理會的歐洲成員經歷了一系列失敗之后。就在20世紀90年代,歷經了一系列痛苦教訓后,美國明白了對那些使用國家恐怖主義來鎮壓少數民族的政權,只能用可靠的軍事干預手段才能奏效。美國還明白了一點:采取這些行動并不一定要得到聯合國安理會決議的明確授權才可以這么做,只要有“志愿同盟”就足夠了。第五章通過思考上一個英語帝國的成本與效益,為由于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產生的當代帝國進行辯護。這里提出一個觀點,今天的自由帝國無論從美國自身利益還是利他主義的角度來看都是有利的。之前的許多殖民地,政治獨立的嘗試在經濟上、政治上都以失敗告終。尤其是黑非洲,它的窮困并非是受人們經常譴責的殖民主義的遺害,而是由于獨立之后幾十年的治理不當所導致的。相反,一個典型的自由帝國不僅保證其經濟開放性,更重要的是從體制基礎上保障發展順利進行,以提供經濟增長的最佳遠景。第六章試圖對美國占領伊拉克期間的成本效益進行分析,對自由帝國模式是否適用于那個不幸的國家進行探討。該章闡述美國2003年的三個目標——確保解除伊拉克政權的武裝;顛覆一個兇殘的暴君統治政權;以及從根本上改變中東的政治格局——既值得稱贊又有其可行性。但是,當我寫作的時候有一點還不明確,那就是美國能否在伊拉克為成功地進行“國家重建”而投入所需的人力和時間。阿富汗就更不用說了。這主要是因為,美國選民們一貫反對政府對別的國家的長期承諾,即使歷史經驗證明,這些長期承諾對一個國家向市場經濟和代議制政府成功轉型是有必要的。我雖真誠地希望自己被證明是錯誤的,但我仍然對美國是否有能力在伊拉克建立有效的政府管理體制表示懷疑,因為美國在歷史上偏好短期的、以軍事干預為主的行為。而且,美國一貫不愿意從這種無效的短期行為中吸取教訓。第七章對美國式的帝國與歐洲式的帝國進行了比較,并探討了今天歐洲各國領導人以及一些美國學者所持的觀點是否正確——他們預言歐盟作為抗衡美國的一支新力量的時代即將到來。在2003年,這個預言似乎已經成真。但實際上,歐盟對帝國這個概念來說幾乎是一個反命題;其體制的設計并非是集中操控權力而是將權力在成員國及所轄地區之間進行分散。最后,第八章質疑了這樣的論點:不斷增長的海外軍事承諾會拖垮美國的經濟。美國依靠海外資本來為私人消費及政府借款提供資金,這一點上美國毫無疑問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帝國。然而它的雙赤字并不是因為過多的海外軍事干預所導致的。實際上,聯邦政府的國內財政承諾才是未來幾年可能拖垮美國經濟的罪魁禍首。美國巨人陷入泥濘的雙足恰恰是日益迫近的醫療與社會保障體系的財政危機。

我的結論是,今天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美國——雖然留給世人非常深刻的印象——所賴以支撐的基礎卻要比人們通常想象的薄弱得多。雖然美國已經成為一個帝國,但是美國人自身卻缺乏帝國主義的意識和頭腦。他們寧愿建造許多購物中心也不要建設新的國家。他們渴求延長自己的壽命,那些志愿服兵役的美國人過早地在戰爭中喪命,這會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同他們的英國先輩不一樣,美國人并不是“心不在焉”地成為了帝國。問題是,盡管偶爾會有自知的一面閃現出來,美國人仍舊對他們的帝國實力表現得心不在焉,或干脆根本否認帝國這種提法。因此,非常令人遺憾的是,他們的帝國很有可能會像同樣自詡為“反帝”的蘇聯那樣迅速解體。

簡而言之,那些期望獲得并保持全方位統治優勢的霸主地位的美國人是大錯特錯了。因為對美利堅帝國而言,威脅并非源自任何一個西方或者是東方的敵對帝國。我很遺憾地說,威脅會來自內部實力的真空狀態——即美國本身所缺乏的強權政治的意志。

品牌:中信出版社
譯者:李承恩 相藍欣
上架時間:2013-09-08 21:41:20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中信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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