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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離去
仰起頭,云縷將天空分割成淺白到淵藍的漸變。
穿行在歲月的波瀾風雨中,撇開額前濡濕的碎發,笑著扯緊身上的軍綠色挎包,堅定地向前走。一朵俏麗的格桑花友好地在腳邊扎根,冰蓮樣潔白的雪花從天幕上片片剝落,洋洋灑灑落在肩頸上,晶瑩的黏在睫毛上。
那龐大的白,隱沒下那群山之巔的雄野輪廓,天地頃刻茫茫一片。
迷離幻滅的美,像永恒一樣迷人閃亮的尋覓和追逐,一刻不停的。
天下真心相愛之人,并非,一定都能夠今生相伴,白頭偕老。
借著電視機漏在粗糙紙張表面上的余光,鈍意濃重的鉛痕將斑駁柔光截斷成殘碎的亮,一切都浮沉于暗夜之間,一如浸在寒潭池底的魯班機關盒子,繁復古樸的花紋,雅致寫意的木質工藝,精巧絕倫的機括銜接。這些不過是為了守護盒內的東西而設計存在的,以如此絕對的防御來封鎖它蠱惑眾生的力量。
那龐大的如同光輪般耀眼的自由夢想。
耳畔逝去的風,夾雜著年少時的熱血和那些曾經的夢,與飛揚的蒲公英一同飄散到遙遠的遠方去。仿若一縷微弱的信號,催動著每一個少年的青草氣味的人生,讓那些日子愈加走進無比奪目的燦然光芒中,溫暖似水流淌過緊握的手指,輕柔而又淡然。
“寧芮!”
他從來都是這樣,用生硬的語氣把她的名字在喉嚨震顫一下,再惡狠狠地丟到她面前。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理正南,她沒有理由去向他反抗什些么,畢竟寄人籬下。但是每當他出現在她視線所及,身體還是能感到一陣一陣的煩躁,也許她從本質上便是與他不合的,不合適的人,不正規的生活,不恰當的愛。
“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寫寫寫,有什么好寫的。”理正南像個被人欺負的孩子一樣蹙起眉,抱怨著與平時幾近無異的內容。她懶懶地看了他一眼,從合起來的筆電旁邊慢慢滑進被窩,不予理會。
“我應該把你推給別人,像你這樣的累贅。”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展開毫無理性的咒罵,而是不陰不陽地說了這樣的話。她的思想里繞起一條亂竄電弧,泛起火光。
理正南散發出的戾氣幾乎掃到了她露在被子外的后腦勺,從背后摸出手機,光線突兀地融進眼睛,酸澀得想流淚。暮雨箏的號碼不知道換了沒,關掉手機。她手忙腳亂地換上從枕頭下面找出來的舊手機卡,一團濁氣隨著呼吸,蘊著悶燙的不適。
“小芮,一會兒起來把面湯碗刷了。”理正南坐到她身邊,聽語氣判斷,火氣應該去了一多半了。當機立斷的,從被子里鉆出來,悶悶的看著他,卻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面對他。憤怒,早就沒有氣力了,高興,誰能欣喜地起來,果然還是沉默比較好。
他不耐煩地在后腦勺上給了她一下,出手有點重,耳邊蜂鳴淺響。
“你連反抗都不會了,做人做麻木了嗎?真沒用。”理正南甩開拖鞋,嘲笑著撇撇嘴角,品評貨物一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后失望的甩手離開。
從被窩里摸出溫吞的手機,盯著透過磨損外屏而出的瑩藍光,不知何時屏住了呼吸,壓抑落地后都有了沉重的聲響,再次抬頭看著他站在門口的身影,一如多年前的那個溫和少言的安靜少年,像散落天際的星芒一樣美好。
“理正。”她忍不住叫出了聲,可惜她還是錯的太徹底,現在的理正南已并非當年的少年。果然,理正南什么都沒說,只是很鄙夷地瞄了一眼茶幾,就打開門走了。
“最后都沒忘了提醒我刷碗,你變得可愛了,也更加可怕了。”苦笑著,她撥出一個號碼,言語中含著幾分確定和少許悲慟,敏感在感知精神的部分廣布出一張天羅地網,連同空氣一起被收縮在皮膚細胞附近,傷感一觸即發。
“好久不見了,雨箏。”閃著熒光的手機陷在被子里,沉默著暗了下去。
黃昏姍姍而至,優雅而又高貴地擺動著霞紅色的曳地長裙,面向著夕陽的方向,對神秘的黑暗伸出手,濃重的情緒籠罩在一舉手一投足的小動作之中,于逐漸灰蒙的天空下,攤開一片心靈中荒蕪的廣場,舊的,古老的,曾經掙扎于往生的一切被沉靜的夜色小心吞噬。
鑰匙只在鎖孔里向右旋轉了不到半圈,門就從里面被打開了,理正南被門的拉動帶的小小的踉蹌了一下,剛想詛咒兩句,卻發現寧芮就站在門口,突兀的就有了想擁抱的念頭。
這樣美好的女孩,她還是一如七年前的安靜美麗,一支細雨中的青蓮亭亭玉立。
在他怔愣時,她接過他手里的包和鑰匙掛好,松開他脖頸上微緊的領帶,解開一個襯衫扣子,將拖鞋放在他腳下,側身關上門,閃過步子走進里屋。
理正南微微訝然,蹬著拖鞋走進客廳,將外套搭在沙發背上,電視里播著他平時喜歡的紅色歷史系列電視劇,茶幾上的雜物和上午還放在沙發上她睡過的被子都被收拾起來了,窗臺上的吊蘭和蘆薈似乎也被澆了水,一反平時的毫無生氣,散發出蔥郁的氣息。
“你今天轉性了啊。”理正南骨子里還是忍不住去嘲諷她,這一點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理正,來。”寧芮小心翼翼的聲音透過理正南疲憊的耳輪,讓他心口一軟,起身跟著她向別室走去。
靠在窗邊的她端著一杯溫牛奶,慢慢的喝著,絲綢般輕白的氣浮籠在過她微卷的發尾,給人撲面而來的恬靜適宜,理正南不得不用心注視。
這個女孩,不,現在應該叫做女人了。她擁有讓人難以理解的平靜心境和喜歡沉默的性格,讓她整個人充滿了神秘,她從不抱怨,甚至幾乎不與別人交流,每天只與紙張和藍黑兩色中性筆打交道,要么就是只有文檔的筆記本電腦,似乎能與它們交談一樣,不得不說,她很特別。
讓理正南最無法接受的就是,寧芮居然仍舊信仰夢想,像憧憬神一樣的虔誠認真。
“真可怕。”每當想到“夢想”這個詞的時候,他總是會厭惡地啐一口,好像口腔里有怪味兒,極端起來甚至會用力去刷牙。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理正南的視線,淡然的語氣讓她一如往昔地顯出紙張粗糙卻又溫暖的質感:“我明天搬走。”是輕飄飄的肯定句,一個字也不多,一個字也不少。
“什么理由讓你不能留下?”理正南的脫口而出讓他沒有發覺自己是在試圖留下這個已經鐵了心要離開的女人,而她只是擱下了空杯,用平時閱讀文章時的氣定神閑,回答他:“我離開,也沒什么不好。”
存在感是蝸牛開始碎裂的殼,無論掙扎還是放棄,碎裂只要開始,就不會停止,消失只是與時間有關聯的必然問題。所以,舒服的消失,不是更好嗎?有人天真的這么想著,她也許也想做一次主角,拉扯著恒定的無趣的劇情,變通的生活下去。
至少不會被這么悲慘地束縛著。
“就這么個小車,放我送你的東西都不夠,你要用它拉走全部家當嗎?”
寧芮沒有理會理正南的諷刺,而是抱起一只牛奶箱子,拎上一只裝衣服的挎包和一個電腦包,頭也不回的向外面走。理正南只能揪著衣服邊角,像個孩子一般用無所謂掩飾著自己的不舍和慌亂。
門,緩緩地倚上門框。
他奪門而出,扯得她身體一趔,手上的箱子落地沉悶,散出許多暖黃色的紙張。她只是站定腳步,不掙開他的手,也不繼續向前走,靜靜地站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理正南一怔,隨即放開了握住她溫涼小臂的手,面色瞬間寒冷至零下十幾度,冷笑著:“又是為了你那一文不值的鬼夢想,這次,你選擇撇下我了嗎?”
她竟然笑了,在昏暗的樓梯間,她微笑的那么美麗,得體,卻隱藏著眼底沉淀許久的難言。她表現得很好,僅用了一個微笑就讓理正南感覺到了她想讓察覺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分,而后蹲下身細細抹去紙張上的灰塵,收拾好放回牛奶箱。一言不發,轉身從理正南的視線里寸寸消失。
理正南突然發現她竟然穿了高跟鞋,常日從來只蹬著拖鞋的她今日穿上了細長高跟的鞋子。
原來是執意要走了。
理正南覺得自己被她的笑狠狠地搧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裝得很無所謂的樣子,跑上樓把外套領帶扔在床上,抓起鑰匙和錢包一起揣進口袋,以年輕時才有的速度跑進大街上的燈火闌珊之中。門被穿堂風推得一挺,與鎖扣生硬地咬合在一起,發出機械金屬溫鈍的聲響。
“先生,先生?不會又一個醉鬼吧?”
侍者推搡著理正南,他卻動都沒動,一個人悶悶地趴在不真實的氣氛里,左手圈著一杯龍舌蘭,方形的酒具連同杯底幾塊方冰反射著酒吧里特有的燈光。他滿身酒氣,醉的無法把杯子準確的放回杯墊上,醉的他開始了無法克制的幻想。
那個女孩兒啊。夏日明晃的陽光落在她肩頭,頭發呈現出碎金色的毛茸茸,一如平時掛著米白耳麥半瞇著眼思考時的摸樣,整個人籠罩在一種有點神秘的溫暖里,把周遭的空氣幾乎淬成了金色。那剛剛好的微長短發,那雙安寧中含著幾分茫然的瞳眸,那集中時會不自然撅起的嘴唇,讓他陷入迷亂之中。
“先生,你醉了,你家在哪兒?”
她望向他,離開墻面站直,手指一圈圈繞過耳機線,眼底閃過一抹明亮,像舊日的太陽,那么柔和,卻也那么耀眼。那細長的手腕,那道小臂上漸淺的小傷痕,那柔弱的身形,那與生俱來的吸引力。是啊,那么美的女孩。
“先生,這個號碼是您愛人的嗎?”
寧芮,還記得你第一次看見我時流露出不自然的沉默嗎?
“喂,您好,這里是九點半酒吧。”
寧芮,還記得你叫我名字時理直氣壯的溫軟嗓音嗎?
“這位先生已經醉的不醒人事了,您能來一下嗎?”
寧芮,我從未想過放棄你,那樣連想一想都會覺得恐怖的事情,想不到真的發生了。我只想讓你放棄那些有可能會傷到你的東西。那些夢想,太危險了。我也曾經擁有,那滾燙的散發著光芒的泡沫,不曾觸碰便會碎得不見渣子,那“砰”的一聲,細微的像我心口掙裂地縫隙,涼風熨過,塵屑滾過。
我,只是不想你也經受這樣被丟入無人谷底的痛,我錯了嗎?
“啊,不能啊,我,我知道了。”
“寧芮,你個廢柴,就會跑。”理正南伏在吧臺上,把自己埋進臂膀間,數落著那個剛剛離開他的人,心里泛起粘膩膩的難過。
窗外車輛的流光描繪著這個城市的軌跡,各色的人攬著身邊搖搖晃晃的人,靠著貼著小廣告的路燈支持著癱軟的重量,艱難地向穿梭的車輛招手,希望能攔下一輛縮短歸途的計程車。
路燈映亮那一小塊地面,籠起暖黃色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