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設了警戒，道觀的山門前積聚不少前來上香的人，有人翹首向里張望，有人充滿想象，有人耿耿于懷。

“進去這么久，不會是想和老道完婚吧？那婦人頗有姿色，氣度非凡。”

“聽說道觀里有機關，只屑在某處輕輕一點，就會有地宮的大門洞開，地下的大殿比上面的大很多，據說還供奉著張仙人的拂塵。”

“嘖嘖，嘖嘖......”

“憑什么我剛點上香還沒有叩頭就被攆了出來！玉皇大帝不責怪，我也難受啊，這跟渾身打過肥皂還沒沖水差不多，唉！”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由帶刀人開道，皇太后一干人款款自道觀拾階而下。羅桑一步一回頭，他的雙眼噙滿淚水，他的神情透著恐懼和不安。老道走在人群的后邊，他一直用慈祥的目光望著羅桑隨眾人一步步走遠。

羅桑抽身跑向老道是在準備上轎的瞬間，皇太后在松開羅桑小手的一霎那她感到了那小手的顫栗，她看見羅桑跑到老道的跟前，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她看見老道的眼里充滿淚水，她聽見羅桑用乞求的聲音說：“先生，我們給太后說說，你也去吧？”至此，皇太后的心驀然間為情所動，她走到老道跟前，拭了拭眼角說：“先生若有不嫌，就隨我們一起進宮吧！”

老道沉吟片刻，拱手向太后行禮道：“謝太后盛情，貧道不勝感激，只是貧道才疏學淺，悟性不高，且品貌不揚，恐礙朝廷容光。”

“看得出，小皇孫彬彬有禮，定是先生教誨有方，本宮常來道觀上香，知先生學識不淺，若皇孫每日得教于先生一二，必定會大有裨益，望先生勿再推辭。”

“承蒙太后盛贊，貧道實不敢當！只是道觀一時尚無人主持，容貧道幾日，待布置妥當，便自行入宮叨擾，太后您看如何？”

太后滿意地扶皇孫上轎，一行人馬浩浩蕩蕩順小道逶迤而去。

回到宮內，太后急召太醫來見。為羅桑驗血之后，太后滿意地攜羅桑去見皇后。皇后的宮院里藥味很濃。遠遠的，傳來皇后沙啞的咳嗽聲，皇后臉色蠟黃，風干似的躺在床榻上，她的雙目渾濁，呆呆地望著房頂。太后攜羅桑進來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察覺，丫環稟報兩次，她才有所反應，吃力地支起身子想要坐起，給太后揮手止住了。太后噙著眼淚輕聲說：“孩子，你的兒子孝明回來了。”皇后的眼睛驀然一亮，四處尋找，在看見羅桑的一霎那忽然昏厥過去。太后忙命丫環去傳太醫。羅桑則放聲大哭起來，直哭得昏天黑地。許多年以后，羅桑回想這次慟哭竟不知道什么是主因，他從皇后想到母親，從后宮想到羅家寨，他從濃濃的藥味想到了血腥......

夜幕悄然降臨時，一場冬雨也不期而至。黃昏的風不很猛烈，雨借風勢，倒也給一向沉寂的后宮帶去幾多喧囂。庭院及甬道兩側植了不少芭蕉樹，在這疾風驟雨中發出沙沙沙的聲響。風雨中，一排手提宮燈自遠處逶迤而來，早有內侍進來稟報：太后皇后吉祥！皇上駕到！

皇上自內侍手執的油紙傘下走出，隨手將鳥籠遞給內侍，抬腿邁進宮室，笑呵呵問道：“皇子在哪？這小子都這么高了！你可把父皇急壞了。你是在何處呆了這么多年？”皇上撫摸著羅桑的頭，“你呆的那地方最大的白鼠有幾斤？白鼠的牙長嗎？體大牙不長也是不容易斗勝的，兒子。”

太后干咳一聲說：“皇上，皇后的病總是不見好轉，太醫總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不如讓南山道觀的老道進宮給皇后瞧瞧，外面的人都尊稱那老道為醫仙，保不準，老道比宮里的太醫強。”

皇上說：“母親看著辦就是，只要能把皇后的病醫好，朕給他在宮內建個道觀都成。”

“那就擇日去接老道進宮吧，修不修道觀的，那是以后的事，眼下當務之急是請他為皇后醫病，再就是教皇子一些處世之道，至于四書五經這類的誰來教，朝廷里應該不乏其人吧？”

“那是，那是。”皇上顯得心不在焉。

羅桑入宮的消息不脛而走，驀然間已是滿城風雨，眾說紛紜，宮外最先得知這一消息的便是翼王懷簡。翼王與皇上懷仁是同父異母，先皇微服期間，夜宿于山野小店，因食鹿血過多，晚間燥熱難耐，于是幸了店主之女。此事當時曾鬧得沸沸揚揚，店主硬是要去告官，好在隨行所帶銀兩頗多，終于息事寧人。后來那店主之女居然身懷六甲，不得已召入宮內，納為嬪妃，怎奈小女福薄命淺，生下懷簡的當兒，只看兒一眼便撒手人寰。其死因坊間有幾多傳言，蹊蹊蹺蹺，撲朔迷離，筆者無興趣在此細探究竟，此事暫且止筆。

翼王府坐落于皇城的西南偶，距皇城徒步也就半個時辰的功夫。王府內水榭樓臺，鱗次櫛比，古樹林立，郁郁蔥蔥，青磚藍瓦隱映于古樹之間，有雅致有清幽有野趣有田園。翼王半躺在竹椅之上，面向湖心，手拿一本發黃的線裝書，像是在細品，又像是沉思，還像是看湖心島上幾只白鷺嬉戲。幕僚一齋端一宜興紫砂壺，放于茶幾上，笑呵呵說：“王爺真有器宇雅量，永遠是吾輩難以望其頸項的。”

翼王拿手指一下一旁的竹椅算是禮讓，含笑說道：“就不要這么酸溜溜的了。依你之見，這皇侄是真是假？”

“不才以為，假為真時假亦真，真為假時真亦假。”

“此話怎講？”

“王爺您想，親生父母都說兒子是真，還有誰敢說假？”

一陣沉寂。小雨細細，牛毛一般斜斜飄入水中，水面上混混沌沌，密密麻麻的似有一層霧靄低浮水面，又像是來了一群小魚紛紛出水吸允空氣。忽有一條紅色鯉魚平身躍出水面，在空中做了個漂亮轉身，隨后一頭扎入水中，水面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去，幾枚枯黃的樹葉在游動的漣漪上輕輕搖晃著趨向岸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著實讓一向儒雅的翼王一籌莫展，他原指望朝廷就這么糜爛下去，終有一天帝王之位非他莫屬，皇上厭倦朝政不是一日兩日了，皇太后也有意讓皇上及早退位，照此下去，國將不國！太后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及天下蒼生！在皇上即位之初，畢竟是她力排眾議，打壓異己，巧施計策，使得先皇最終青睞于當今皇上懷仁，并最后傳位于他。

幕僚一齋忽閃著小眼，思慮許久說道：“不過，王爺，若要有人找上門來，拿著證據鬧著索要兒子，這樣操作的余地也就大了。”

翼王說：“也是，如若侄兒果真在四年前就遇難身亡，即使憑空跳下個孫猴王，他也該有出生之處啊！這樣吧，聽說只有南山老道知道緣由，你就在此人身上下手吧。如若果真是本王親生侄兒大難不死，我也就該偃旗息鼓，安下心來頤養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