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的夜靜謐異常，偶爾傳來游魚躍出水面重又墜回水中的聲音。

清風(fēng)因感動而顯得嗓音沙啞：“這些年皇上為夜郎殫精竭慮，鞠躬盡瘁，夜郎正穩(wěn)步走上康莊大道，這一點有目共睹，正需要皇上穩(wěn)舵的時候，您欲退隱山林去陪伴父母亡靈，任誰聽了都肝腸寸斷，不能等暮年之后再行歸隱嗎？”

皇上平靜地笑道：“眼下的夜郎業(yè)已步入正道，只要循著此路走下去，富甲一方是遲早的事。”皇上臉上漸漸顯得凝重，“我的情況都給你講了，陰差陽錯的事往往讓人啼笑皆非，既然知道了，無論如何，不能再錯下去了，只有這樣才能心安，不然總覺得偷了人家東西似的讓人忐忑，為不使此事成為笑談，內(nèi)情只限你我知道就是了，哦，還有先皇和太后，由我去說服他們。”

清風(fēng)只是專注地聽，并不時點頭應(yīng)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是好，于是禮節(jié)性謙恭道：“總覺誠惶誠恐，怕難當(dāng)此任！”

“你能行，我留意你許久了，你德才兼?zhèn)洌怯码p全，本不想夸你的。”皇上輕松說道：“翼王有你是你們皇家之幸，夜郎有你是臣民之福！”

清風(fēng)再也難以坐得住，逐起身跪下，一時間淚眼汪汪，因不能自持而說話顯得顫栗不止：“承蒙皇上錯愛，臣至死不忘皇上的勉勵和厚恩！誠信為人，勤勉為事，上無愧于蒼天，下無愧于夜郎！皇上永遠是臣之楷模！”

皇上滿意地將清風(fēng)扶起，像是自言自語道：“先皇和太后一向身體不是很好，晚年之事讓人掛牽，皇后大約不愿隨我離去，如何安置也是件棘手的事。”

“萬事孝為先！”清風(fēng)立時理會了皇上之意，不加思索地說：“先皇和太后本就是臣之長輩，當(dāng)以親生父母待之。至于皇后，臣定以親妹待她，去留任她，總之，臣自會提供一切便利。”

“這樣我就沒有任何牽掛了，明日著手起草傳位詔書，我想該是以身體多恙，力不從心，意欲歸隱為由的好。”看清風(fēng)時，清風(fēng)臉上依舊是不忍的感傷神色。

翌日一早，皇上就將傳位詔書寫好，由內(nèi)侍帶向大殿的同時，他讓老道陪同去看太后，適逢先皇也在。他嘗試多次，終于啟唇，鼓足勇氣將自己曾經(jīng)對身世的懷疑及最近的發(fā)現(xiàn)還有自己的決定一股腦兒說了，念及太上皇無心朝政又膝下無嗣，自己又過于偏愛翼王的兒子清風(fēng)，深知清風(fēng)是最為合適的人選，恐皇位落于非仁者身上，不能將夜郎帶向富甲一方的正道，就斗膽擅自做主，將皇位傳于清風(fēng)，這樣一來還有一大益處就是即便與翼王曾經(jīng)有過的暗中干戈也必然化為玉帛。朝中無事則舉國太平，朝廷和睦則萬民之福！林林總總，皇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言畢，極為動容地跪下向兩位老人恭恭敬敬地各叩了三個響頭。

誰也沒有料到的是太上皇認真聽完，忽然放聲大笑，上前將皇上扶起，真言不諱道：“世間竟有這如此巧合之事！命該如此，這是沒辦法的事。其實，你沒有進宮之前，我就一直看好侄兒清風(fēng)，這孩子自小聰明伶俐，德性極好。皇上小小年紀，卻能慧眼識得金鑲玉。這也算是你替我做了件我當(dāng)初想要做的事。只是，似乎事先該和我商量一下才是！”

老道適時插話道：“皇上早就想去后花園和您老商議此事，去兩次均是大門緊閉，又去一次，半路被外務(wù)大臣攔著談?wù)?wù)，邊說邊說走，后來居然踱到大殿去了。”老道這調(diào)侃并非一定適合別人，卻異常適用于太上皇。太上皇笑得很燦爛，手指老道：“這老家伙一定不會說謊！”兩位年紀相仿，又極為熟悉，時常為一盤棋爭得面紅耳赤，此時不經(jīng)意間化解了皇上一大難堪，氣氛一時融洽了許多。如此天大之事，有時說小也小，說輕也輕。

不可思議的事終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解決，不足為怪！

皇上和老道離去，太上皇和太后想起兒子少不得心酸落淚，一夜未眠。

去平和宮途中，老道問皇上準(zhǔn)備何日起身，他要回南山道觀，看能否做最后的同行。皇上說：“我從道觀來，自然要從道觀走！一為送先生，二為也想去看看我曾經(jīng)容身的地方。”

老道正要說什么，遠遠望見皇后站在門口向這邊張望。老道請示了皇上轉(zhuǎn)彎回了斜陽閣。皇上走近皇后，發(fā)現(xiàn)皇后怒色正濃，氣喘咻咻，沒有進屋便一陣發(fā)火：“皇上簡直是在兒戲！那邊詔書剛剛宣罷，這是在唱戲還是真的呀！我怎么像在夢里！”

于是皇上讓內(nèi)侍將納云叫來。等納云急急趕來，皇上逐將剛才說給太上皇和太后的話復(fù)述了一遍，單單剔除了身世部分，只說身體不支，倦于朝政，思于歸隱，隨后滿懷歉意地給二位分別深深地鞠了躬。皇后沒有反應(yīng)。納云一陣慌亂，忙給皇上回了一躬。納云回想前些日子皇上問她愿不愿過清貧日子那些話，深知皇上歸隱之心久已有之，她一直都認為皇上無論怎么做都自有他的道理，她都會言聽計從，只是不明白其中原由，但她知道皇上遲早都會告訴她的。

“你們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罷，愿隨我歸隱我衷心致以謝意；若不愿，你們的事我都有托付，盡請寬心。也許我自私，只圖自己心安理得，卻沒有顧及你們，這是沒辦法的事，敬請恕罪！”皇上至誠之言沒打動皇后。納云說她愿隨皇上哪怕到海角天涯，只是容她得空去告知父親。皇上想了一下，決定與她同去，畢竟他從未見面這位岳父大人。

這位岳父大人乍一聽女婿不當(dāng)皇上了，一時大發(fā)雷霆，市儈氣纖毫畢現(xiàn)，氣急敗壞地說：“不當(dāng)皇上前該多存些錢才是，這下可好，我這里連帳房都還沒來得及設(shè)！”當(dāng)聽說納云要隨女婿歸隱山林，于是不依不撓，“這世上我就納云一個親人，你帶走了誰來養(yǎng)我？納云可不是那受罪命，歸隱山林，讓她去喝西北風(fēng)啊，要去也行，那得等我先死了。”說罷，竟順梯子爬上房屋的頂端，像是隨時就要跳下。

無奈，皇上向納云投去凄然的一笑，深情地說：“萬事孝為先！生父只有一個。我先走了，來日方長。”

天色微亮，薄霧冥冥，羅桑一身商人扮相，隨身攜帶了夜郎朝廷頒發(fā)的商人證件，趕一輛嶄新馬車裝了不少貨物，老道在前，蘭蘭在后，羅桑攜蘭蘭要隱身羅家寨，朝夕守候父母的亡靈。

在初露的晨曦里，車輪吱吱呀呀碾過青石街面，徐徐出了夜郎都城。身后不時傳來小販的叫賣聲。

“米粉，趙家米粉嘍！”

“抄手，城南吳寡婦的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