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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舊鋸刻鋼牌

  • 青山之約
  • 高振耘
  • 4135字
  • 2025-08-30 09:27:22

晨光漫過武鋼老廠區的紅磚墻時,磚縫里還凝著昨夜的露水,沾在趙秀蘭的布鞋尖,涼絲絲地滲進襪底。她踩著菜畦邊的土路往陽臺走,木架上斜倚的舊鋼鋸最先撞進眼里。鋸齒間嵌著點暗紅銹跡,像凝固的鋼花,鋸柄被歲月磨得發亮,握在手里能觸到老陳當年留下的指腹溫度。這是1992年武鋼技改時,老陳從廢鋼堆里拽出來的,后來既用來搭車間工具架,又給菜園修竹籬笆,鋸刃上的每道豁口,都藏著鋼城的日子。

石桌上攤著塊武鋼廢鋼片,是昨天陳明從老廠廢墟里撿的,比巴掌略大,邊緣還留著煉鋼時被高溫熔出的弧痕,冷不丁摸上去,能驚得人指尖一縮。趙秀蘭蹲下身,指尖輕輕蹭過鋼片表面,突然想起1998年冬天,老陳攥著下崗通知書蹲在菜園里,也是這樣摩挲著塊鋼片說:“鋼是冷的,可咱們工人的手能把它焐熱。”風從陽臺吹過,帶著菜畦的泥土香,她的眼眶倏地就濕了。

“姥姥!姥姥!”陳樂樂背著粉色書包跑過來,辮子上的蝴蝶結歪在腦后,沾了片嫩綠的青菜葉,是今早摘上海青時蹭的。她撲到石桌旁,小手剛碰到鋼片就趕緊縮回,小嘴撅著:“好冰呀!這是外公的鋼片嗎?跟我畫里的一樣亮!”

趙秀蘭把鋼片往她面前推了推,拿起鋼鋸:“是你外公的。咱們今天用它做塊鋼牌,明天帶去聽證會,讓那些要拆菜園的人看看,這不是普通的鐵片子,是你外公的念想,是咱們跟鋼城的約定。”

樂樂眼睛一下子亮了,搬來小板凳挨著她坐下,從口袋里掏出塊小砂紙,是幼兒園手工課剩下的,邊角都磨軟了。她學著趙秀蘭的樣子,把砂紙敷在鋼片邊緣,小手來回蹭,鋼屑簌簌往下掉,落在石桌上像撒了把碎星星,沾在她的袖口,倒像綴了圈銀邊。“我幫姥姥磨!老師說我磨橡皮泥最干凈,磨鋼片肯定也行!”

趙秀蘭握著鋼鋸,對準鋼片邊緣。鋸齒剛咬上鋼片,就發出“吱呀——”的輕響,綿長又帶著韌勁,像老陳當年在車間里鋸鋼料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時光拽回二十多年前。她想起1995年冬天,老陳用這把鋸給樂樂做小木頭凳,鋸到一半手滑,鋸刃蹭過指腹,血珠滲出來,他卻笑著把手指塞進嘴里吮了吮:“沒事,鋼鋸認人,多磨幾次就熟了。”現在握著鋸柄,指腹還能感覺到當年他攥著時的力度,手穩得一點都不抖。

“姥姥,你慢點開鋸,別像外公那樣弄到手。”樂樂抬起頭,小臉上沾了點銀亮的鋼屑,像只剛從雪地里跑回來的小花貓。她湊到趙秀蘭手邊,鼓起腮幫子吹了吹:“我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就像媽媽給我吹傷口一樣。”

趙秀蘭的心像被溫水浸過,軟得一塌糊涂。她點了點頭,鋸子走得更慢了,鋼片在鋸下一點點顯露出長方形的輪廓,邊緣的弧痕漸漸規整,晨光落在鋼片上,反射出淡金色的光,像剛從高爐里凝住的鋼水,還帶著點沒散的熱意。樂樂蹲在旁邊,時不時用小刷子掃掉鋼屑,小嘴里哼著自己改的兒歌:“鋼鋸響,鋼片亮,做塊鋼牌守菜園,外公看見笑哈哈……”

鋸了近一個小時,鋼片終于成型。趙秀蘭放下鋼鋸,指節有點發酸,卻舍不得歇。她拿起樂樂磨好的砂紙,開始細細打磨鋼牌邊緣,砂紙蹭過鋼片的“沙沙”聲,混著遠處菜畦里的蟲鳴,倒像首輕淺的歌。樂樂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塊磨得發亮的小鋼片,上面用指甲刻著個歪歪扭扭的高爐,爐口還畫了圈小圓圈:“姥姥,這個給鋼牌當裝飾!我刻了一晚上,像外公鋼片上的高爐!”

趙秀蘭接過小鋼片,指尖觸到指甲刻出的淺痕,能想象出樂樂趴在桌上,小眉頭皺著,一點一點刻圖案的樣子。她把小鋼片貼在鋼牌的右下角,用手輕輕按了按:“好,就貼在這里,跟你外公的鋼片作伴,咱們的鋼牌就有兩個高爐了。”

“秀蘭,磨鋼牌呢?”張大爺拄著拐杖走過來,拐杖頭包著塊舊布,是老陳當年的擦機布,上面還留著點鋼屑印。他手里拎著個鐵皮盒,綠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鐵,“這是老陳當年磨鋼片用的家當,砂紙、刻刀都在,他總說‘磨鋼要細,做事要實’,今天派上用場了。”

打開鐵皮盒,里面的砂紙按粗細碼得整整齊齊,最底下壓著把小刻刀,刀柄是磨圓的木頭,上面還留著老陳的指印,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淺凹痕。趙秀蘭拿起刻刀,指尖在凹痕上蹭了蹭,像握住了老陳的手:“張大爺,您怎么知道我們要做鋼牌?”

“昨兒聽李叔說的,”張大爺坐在旁邊的石凳上,目光落在鋼牌上,眼神軟了下來,“當年老陳用這把刀給車間刻安全標語,字刻得又深又正,廠長拍著他的肩膀說‘老陳,你這字比噴的還亮’。現在你們刻鋼牌,用這把刀正好,讓改造辦的人看看,咱們老工人的字,比他們貼的公告還硬氣。”

趙秀蘭握著刻刀,在鋼牌上輕輕劃了道痕。刻刀剛碰到鋼片,就傳來清晰的“scratch”聲,像在宣紙上寫字般順暢。她深吸一口氣,筆尖(刻刀)落下,“守”字的第一筆豎畫刻得又直又深,比當年在紡織廠繡花布時還用心。“守護鋼城煙火”,每個字都透著股韌勁,橫畫平得像菜畦的田埂,豎畫直得像高爐的鋼架,筆畫里藏著老陳教她的道理:“做事要穩,走心才成。”

樂樂蹲在旁邊,小腦袋湊得極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刻刀,時不時用小刷子掃掉刻下來的鋼屑,生怕擋住姥姥的視線。“姥姥,你刻的字比幼兒園老師寫的還好看!‘煙’字的火字旁,像真的在冒煙!”

張大爺笑著點頭,手指輕輕點了點鋼牌:“這字有老陳的影子。當年他刻‘安全生產’四個字,在車間里蹲了一下午,說‘字要刻深點,才能記在心里’。現在你們刻‘守護鋼城煙火,保留菜園約定’,也要刻深點,讓那些人記牢:這菜園不是野草堆,是咱們老工人的根。”

刻到“約”字時,趙秀蘭的手頓了頓。刻刀懸在鋼牌上方,她想起2000年那個春天,老陳攥著社區蓋章的“菜園使用同意書”,連夜在菜畦邊栽了棵枇杷樹。他挖坑時汗水滴在土里,抬頭笑著說:“等樹結果了,咱們就在樹下吃枇杷,跟鄰居們一起守著這菜園。”現在枇杷樹已經長得枝繁葉茂,每年夏天都結滿黃澄澄的果子,可菜園卻要被推土機鏟平了,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得有點喘不過氣。

“姥姥,你怎么哭了?”樂樂放下小刷子,伸手用袖口擦趙秀蘭的眼淚,小手軟乎乎的,帶著剛磨過鋼片的涼意,“是不是刻字太累了?我幫你刻吧!我會寫‘約’字,老師教過我,豎彎鉤要像小尾巴一樣翹起來!”

趙秀蘭把刻刀遞到樂樂手里,掌心覆在她的小手上,一起在鋼牌上刻“約”字。樂樂的手有點抖,豎彎鉤刻得歪歪扭扭,卻格外用力,刻到最后一筆時,還特意往下壓了壓,小臉上滿是認真:“這樣‘約’字就不會散了,跟姥姥和外公的約定一樣,永遠都在!”

鋼屑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趙秀蘭的眼淚滴在鋼牌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卻沒弄臟剛刻好的字。她從抽屜里翻出罐紅漆,是當年老陳給車間刷安全標語用的,罐口還沾著點干涸的漆,打開時飄出股淡淡的松節油味。她用小刷子蘸了點紅漆,小心翼翼地往字里填,紅漆落在鋼片上,像給冷硬的鐵鍍了層暖,“守護鋼城煙火,保留菜園約定”十個字,一下子就活了過來,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樂樂也學著她的樣子,用小刷子蘸了點綠漆,在鋼牌的邊角畫了圈小小的青菜,葉子上還點了兩點白,像沾著的露水:“這樣鋼牌就有菜園的味道了!外公看到肯定會喜歡,他最喜歡我畫的青菜了!”

張大爺看著涂好漆的鋼牌,伸手摸了摸,指腹能感覺到刻字的紋路:“好,這鋼牌做得好!明天咱們抬著它去聽證會,讓那些人看看,這不是塊鐵牌,是咱們老工人的心里話,是跟社區的約定,誰要拆菜園,先問問這塊鋼牌答不答應!”

正說著,李叔和劉嬸也來了。李叔手里拎著個布包,里面裝著他的“安全生產標兵”獎章,銅質的獎章被磨得發亮,上面的“武鋼”二字還清晰可見;劉嬸則抱著本舊相冊,封皮都快掉了,里面夾著1980年“廠區托兒所”的老照片。“秀蘭,鋼牌做好了沒?”李叔把獎章放在鋼牌旁,“明天把這個也帶上,當年我為了這塊獎章,在高爐邊守了三天三夜,現在為了菜園,我還能再守三天三夜!”

劉嬸翻開相冊,指著張泛黃的照片:“你看,這是我女兒小時候,在菜園邊追蝴蝶,手里還攥著根剛拔的胡蘿卜。這些孩子都是吃菜園里的菜長大的,現在要拆菜園,就是拆他們的童年,我不能答應!”

趙秀蘭把獎章和照片放在鋼牌旁邊,晨光落在上面,紅漆的字、銅質的獎章、泛黃的照片,湊在一起像幅拼貼的畫,滿是鋼城的歲月味。風從菜畦吹過來,帶著青菜的清香,她拿起鋼牌,分量沉甸甸的,像握著老陳的手,又像握著一代老工人的念想:“明天咱們一起去聽證會,有這鋼牌在,有咱們這些老骨頭在,就一定能守住菜園。”

樂樂舉起自己刻的小鋼片,湊到鋼牌旁,小臉上滿是驕傲:“還有我!我要跟叔叔阿姨說,這鋼牌是外公的鋼片做的,菜園是外公種的,不能拆!拆了菜園,外公的鋼片會難過的!”

眾人都笑了,笑聲在陽臺上散開,飄得很遠,像老陳當年在菜園里的笑聲,暖得能化掉所有的冷。趙秀蘭把鋼牌放在通風的地方晾干,紅漆在鋼片上慢慢凝固,像把所有的約定和念想,都刻進了鋼里,再也不會散。

傍晚的時候,陳明回來了。他剛走進院子,就看見石桌上的鋼牌,紅漆已經干了,“守護鋼城煙火,保留菜園約定”十個字在夕陽下泛著暖光,右下角的小高爐和青菜畫得格外顯眼。“媽,這鋼牌是你做的?”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指尖能清晰地感覺到刻字的紋路,深得像刻在心里一樣。

“是我跟樂樂一起做的,還有張大爺他們幫忙。”趙秀蘭把鋼牌遞給他,“明天帶去聽證會,讓改造辦的人看看,咱們不是無理取鬧,是在守著跟你爸的約定,守著鋼城的根。”

陳明握著鋼牌,分量比他想象中重得多。他想起小時候,父親用這把鋼鋸給他做木頭槍,用這把刻刀給他刻小印章,還說“鋼是硬的,可情分是軟的,要把情分刻在鋼里,才不會忘”。現在握著這塊鋼牌,指腹觸到那些深淺不一的刻痕,他才真正明白父親的話。這鋼牌刻的不是字,是一代工人的情分,是鋼城的記憶,是永遠都不會散的約定。

“媽,明天聽證會,我跟你們一起去。”陳明把鋼牌貼在胸口,像揣著塊暖爐,“我會跟改造辦說,保留菜園不是阻礙發展,是留住鋼城的魂。這鋼牌,我會一直帶著,就像帶著爸的念想一樣。”

樂樂跑過來,拉著陳明的手晃了晃:“爸爸,你要幫姥姥說話哦!咱們的鋼牌最厲害,能把叔叔阿姨說動,讓他們不拆菜園!”

陳明蹲下來,摸了摸樂樂的頭,又看了看趙秀蘭,眼里滿是堅定:“會的,咱們一起,守住菜園,守住跟外公的約定。”

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鋼牌上,紅漆的字在暮色里依舊鮮亮。趙秀蘭知道,明天的聽證會或許會很難,但只要這塊鋼牌在,只要老工友們在,只要陳明和樂樂在,他們就一定能贏。因為這鋼牌里,裝著太多人的念想,裝著鋼城的過去,也裝著永遠都拆不散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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