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氣論

黃道周的生成論思想是以太極或者“氣”作為宇宙最高本體和形而上根據(jù)，來探討本體的創(chuàng)生性質的。筆者認為，體之靜是從本體角度而言，而體之動是從生成角度而言。如果不從生成論角度來論述本體，就無法清晰地說明最高實體的創(chuàng)生性、活動性，亦無法明確地理清其作為本體的靜和作為創(chuàng)生體的動如何能無間地融合為一。本體此雙重性質合二為一是儒家對本體的一個規(guī)定。但如果不區(qū)分，混合而談，雖在對于本體的解釋上不會出現(xiàn)誤差，卻容易造成思想上的混淆，尤其在如理氣關系等一些基本問題上。以朱熹的觀點為例：朱熹一方面將理氣不分離，同時又主張理先氣后。這兩個命題看似不相融合，其實它們是一個統(tǒng)一的命題。理氣不相分離，是從生成論的角度來看本體的活動性和創(chuàng)生性，氣是理之氣，理是氣之理，所以不能分離；而后一個命題，理先氣后則是從本體論的角度來闡釋理本體的先驗性和超越性。正是由于儒家的形而上本體同時具有化生性和超越性，所以，筆者認為對于本體的闡釋也應該依據(jù)這兩種性質分別進行討論，而不要混為一談。這樣做的好處在于能夠避免由于不適當?shù)赝蒲荻a生對黃道周本體思想解釋上的混淆，這也是本章為何從生成的角度來闡釋本體的動態(tài)、創(chuàng)生性質的原因。

回顧儒學史上主要人物的生成論思想可以看出，傳統(tǒng)儒家通常使用太極、陰陽、五行這些基本范疇來解釋宇宙的形成問題，黃道周亦不例外。但在這些概念的邏輯關系和使用上，黃道周顯示出自己的獨特之處。對于宇宙萬有的生成和存在的理解，黃道周更多是從《洪范》《易經》角度進行解釋和闡發(fā)，其著作如《洪范明義》《三易洞璣》《易象正》等非常集中地體現(xiàn)了他的生成論思想。概括而言，黃道周的生成論思想認為宇宙萬物都是由氣構成的，且太極和陰陽只是一個，如此便取消了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的生成根據(jù)，為其性善一元論做了鋪墊。

一 氣的二重性

如前所言，“氣”是儒家把握和解釋宇宙生成的一個重要概念，“氣”的概念使用得非常廣泛，“氣”本身所具有的無形、有質的兩重性特點使儒家在解釋宇宙生成時能夠比較自如地自圓其說?！皻狻痹邳S道周的哲學思想中具有客觀性和精神性兩層含義。其客觀性和物理性的表現(xiàn)，如黃道周稱：“陰陽者，天地之氣?！?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敘疇章第二》，明崇禎十六年（1643）漳州刻本。"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陰陽）二氣明而后二氣節(jié)，宣鬼神不奸其令；五行明而后災祥眚，赦天地不違其和?！?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五紀章第六》。"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凡氣無寒暑，時無涼熱。寒暑涼熱皆由日道所生，日道向北陽氣漸升，日道向南陽氣漸降。升而日永，刻漏晝長，陽畫以多，降而日短，刻漏晝促，陽畫以少。晝之長短皆生于日，不生于月。故云陽自升降，陰無消長也?！?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六。"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天以二氣、五行化生萬物。”可以看出黃道周所稱的“氣”具有自然性和客觀性的一面，“氣”作為宇宙形成的基元，是“有”的狀態(tài)，區(qū)別于佛老之“無”。

同時，黃道周認為“氣”具有精神性的一面，表現(xiàn)為人的精神狀態(tài)和精神境界，其最初源于孟子的“浩然之氣”。黃道周將孟子所謂的“浩然之氣”以“志”來替代，“志”是一種精氣，源于乾德，他稱：“《乾》德以精，精合于神，謂之心；精合于氣，謂之志。”與“志”相連的是“氣”，但是黃道周認為，“志”是氣中的精氣，而一般的“氣”則不能稱為“志”。“志”是圣人用來辨別賢與不賢、義利的尺度，除此作用外，他亦將“志”提到一個很高的位置，稱“志”是“稟于日光，斷斷乎與天地、億世正晝夜、白黑之地也。天下之志，先正而后定，先定而后動，先動后通。未正而定之，北行有余陽，南行有余陰，陽無以立德，陰無以立刑。未定而動之，相薄有戾風，相射有慧光，風無以示草，光無以示景。未動而通之，破鹵而出有余燥，決膚而出有余濕，濕有害水，燥有害火”。

由于“氣”和“志”存在差別，黃道周區(qū)分了“氣”“志”兩個概念，他認為“志”具有更高的道德性，是一種道德性的理念，是光明正大、磊落正直的道義精神，而“氣”則夾雜了情欲在其中，他稱：“臣思古人言志則必言氣，孟子言志至氣次，氣固居志之后；《禮記》稱氣志既從，氣志既起，氣反居志之先?！?img alt="（明）黃道周：《奉祀會稽乞休疏》，《黃漳浦集》卷四。"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在“氣”“志”的關系上，雖然兩者不同，但是黃道周認為“氣”和“志”亦不相離，“氣之所在而志動焉，志之所動而化出焉”。

雖然“氣”在含義上有“氣”“志”之分，但黃道周亦籠統(tǒng)地使用，如他在談到“養(yǎng)氣”的時候，此“氣”就是浩然之氣，是一種蹈仁不悔的高尚情操，是主體自“清明在躬”處得來，是“集義”得來的。立于此，他批評玄素二家的養(yǎng)氣只重視個體的內在修煉，漠視外在客觀世界，放棄個體應有的責任和擔當，所以只是“白露蒹葭氣象，難道塞于天地之間”。

概括而言，黃道周對氣的規(guī)定含有客觀性和精神性兩個層面的含義，在使用過程中，這兩個層面經常膠葛在一起，即氣是客觀實體和精神實體的統(tǒng)一，是自然性和道德性的統(tǒng)一?；谶@樣的性質，黃道周在解釋宇宙生成時，以氣的自然性來說明本體的創(chuàng)生性，但由于其所探討和談論的宇宙更是一個天人合一的倫理色彩的宇宙，所以，在進入到人類社會中時，氣的自然性已經消退，更多地體現(xiàn)出其道德性的一面，即道德性質的“氣”形成了一個有價值意味和道德內涵的倫理社會。

二 氣是宇宙萬物的本原

（一）宇宙自然和人類社會由氣演化而成

黃道周的生成論本于陰陽二氣，他稱：“天以二氣、五行化生萬物，形質不齊，因其生克，以為倫敘。而人所受于天者曰命、曰性。性、命之原本于太極，至善不離，至一不二，陰陽五行以是分化，迪吉逆兇，是生治亂，眾人皆知，為善之得吉，為惡之得兇，而不知其條理倫次毫發(fā)不爽?！?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訪箕章第一》。"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可以看出，他的生成論的最高范疇為“太極”，太極是宇宙的最高本體，亦是性、命之本原。

黃道周認為陰陽二氣、五行構成萬物，萬物各有其特殊性，即所謂的“形質不齊”，萬物之間以生、克原則而形成條理倫次，且井然有序。這種自然且超越的倫敘向人流貫而成為人之性、命。人所稟賦的性、命的本原是太極，太極是至善的、至一的，這已轉向到道德形上本體的層面上。黃道周的生成論的大致方向是太極、陰陽向下開縱，生成萬物，人在其中，得其性命。

黃道周指出太極是最高本原，但認為太極從其客觀性質上講是氣，他稱“太極與陰陽，總是一個”，而“陰陽者，天地之氣”，因此遞推而來，黃道周認為太極也是氣。應當指出一點，黃道周的生成論觀點受王陽明“萬物一體”的思想影響很深，他對王陽明觀點很是贊成，對門人講“勿說萬物一體是腐生之陋談”。而且，在其生成論思想中，萬物一體是其萬物同原思想的背景。如前所講，王陽明用“一氣相通”來解釋“萬物一體”，黃道周則更明確地提出“萬物同原”，此“原”即氣，稱：“天下之湫湫者皆氣也，或散或搏，或往或還，或息或消，或卑或驕，或正或邪，或堅或瑕，皆氣也?！?img alt="（明）黃道周：《治天下必先立志論》，《黃漳浦集》卷十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天下皆形也，天下之能動者皆氣也?！?img alt="同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又稱：“凡天地貞觀，此是氣象凝成。”認為天地之間的存有都由氣凝聚而成，氣有不同的運動形式、道德性質和自然性質，所以天地之間有形形色色、多彩多姿的萬物。在侯外廬主編的《宋明理學史》中，稱黃道周的生成論的基本觀點是“氣”（“太極”）構成了宇宙，這個看法是合理的。

不僅宇宙間萬物都是氣所形成的，自然界的雷電風雨等自然現(xiàn)象亦是陰陽之氣運動的結果。他稱：“雨旸燠寒風之實，稽其淵源，皆根本太極?！?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訪箕章第一》。"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黃道周對“日”比較偏愛，他認為日是“太陽”，月是“太陰”，太陽作為宇宙間對人類來說最為鮮明和聯(lián)系最為緊密的一個客觀存在，即黃道周所謂的“最大懸象”，它的南北運動是陽氣之盈縮、消長、盛衰的結果，他稱：“日有升降，因陽之盛衰?！?img alt="（明）黃道周：《一歲寒暑之候論》，《黃漳浦集》卷十三。"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而且，日的運動經常和氣的消長一起被用來解釋自然界的現(xiàn)象，如黃道周稱：“日北則晝長氣熱，萬物皆生；日南則晝短氣寒，萬物皆死。觸鹵而出，則為雷霆；迫氣而行，則為風雨；余光所照，以為星辰；余威所薄，以為潮水。爆石為火，融金為液，出入頂踵，照于心系，如此世間，無一物一事不是日頭串透?！?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萬物的枯榮是日和氣運動的結果，雷霆、風雨、星辰、潮水，火、液以及世間的每一個事物都是太陽的作用，亦是氣的結果。寒暑、潮汐亦是日和氣相協(xié)、相乘而變化的結果。他稱：“日乘氣以為寒暑，而地之溫涼應之；水乘氣以為潮汐，而天之晦朔應之。四海之潮八節(jié)各異，故秋冬晝夜，魚龍互易，大小之差，寒暑變焉?！?img alt="（明）黃道周：《一歲寒暑之候論》，《黃漳浦集》卷十三。"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

關于自然界的怪異現(xiàn)象，黃道周亦持有客觀審慎的態(tài)度，不作胡亂的猜測。其門人問起災應之說，黃道周稱：“若論經常，則宇宙之內何物不有，若論經怪則戒慎恐懼豈屬妖祥，亦只得現(xiàn)前自參學究而已?！?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五。"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崇禎八年乙亥（1635），十月三日漳州地震，黃道周解釋道：“吾郡僻在海裔，去日又近，盛陽伏地，與陰相薄，如人體中脈過井，原稍為滯栗，何足疑乎？……劉向見魯國地動，輒指列國諸事，以為正應，文義極疏?！?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十五。"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認為地震是陰陽二氣相薄而成，反對劉向的災應之說，認為其說法空疏不周。

黃道周的視線亦投放到宇宙天體上，認為：“天之形狀如雞卵。地居其中，天包地外，猶卵之裹黃，圓如彈丸，剛氣圍合，包絡凝固不散。大地孤懸虛空而無墜陷于此，天上之星辰河漢懸空不墜，亦以此?！?img alt="（明）黃道周：《博物典匯》卷一，明崇禎八年（1635）敦古齋刻本。"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他以雞蛋來比擬天和地球的聯(lián)系，認為地是圓形的，如蛋黃被包裹在蛋中，地被包裹在天的剛氣之中，孤懸虛空而無墜，其他星體也是如此。

從自然界的角度來看，黃道周通過“氣”完成了宇宙統(tǒng)一，上至頭頂?shù)男强?，下至腳下的青草，都是陰陽二氣造化的結果。進而，黃道周繼續(xù)解釋人類和人類社會的形成。

黃道周認為人也是由氣構成的，他稱“人生于五行”。不僅五行生人，而且人是五行之靈秀相諧的結果，“五行之秀，葉以為人”，人是萬物之靈。黃道周認為，由于人所具有的秀氣是山川之靜爽、日月之光華的凝聚，所以人有能有為，具有認識世界、參贊天地的能力。且因為與萬物相比，人的產生甚難，使用起來也不易，所以自舜禹以來，圣王對人的態(tài)度都是“寶惜顧復”，珍惜人才。

此外，在鬼神的認識上，黃道周認為鬼神亦是氣化而成的，“鬼神之情，屈陽而伸陰，陰陽之交而人間之”。鬼神是陰陽二氣的交動變化，鬼神更偏重于陰氣一面的表現(xiàn)，陽氣一面遭到壓抑，而人是處于兩者之間。既然人和鬼神都是氣，那么兩者就是同一物，他稱：“精氣自是山川，游魂自是云雨，山川不變，云雨時興，人與鬼神，同是一物，夢寐云為，同是一變，遡他原頭，精游之際，學識同歸，若條段看去，精氣亦貫得游魂也，《易》說尺蠖龍蛇，同是精義，莫于此處，分人分鬼看?！?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四。"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又稱：“鬼神自是人之后來?！?img alt="同上書，卷五。"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鬼神的運動變化與日月變化相關聯(lián)，他稱：“鬼神精魄，其大小幽明盡在日月。”

黃道周以“氣”的運動變遷來解釋宇宙、萬有包括人類等成因，解釋宇宙自然現(xiàn)象，雖然不一定科學，但他否定神秘主義，反對神怪臆說，具有一定的價值，且他的認識論和當時的自然科學發(fā)展水平也是相適應的。

（二）太極、陰陽和五行的關系

黃道周以“氣”來解釋宇宙萬物的生成，最高范疇的太極也是氣。雖然他認為太極即氣，但是在他的哲學邏輯上，仍然需要分解太極和陰陽二氣、五行之間的關系。

第一，太極、陰陽和五行同一。關于太極和陰陽的關系，從生成論的意義上講，黃道周所稱“太極和陰陽，總是一個”包含了以下意思：一、太極和陰陽不能歧出而為兩物，應是一物兩名，不能兩分，太極即陰陽；二、太極和陰陽在時間、次第上不分先后，兩者是一。所以，立足于這樣一個基本預設，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黃道周不同意宋儒的太極陰陽之說。

對于濂溪的“無極而太極”的提法，其在宋明儒家之中引起眾多解釋，大家各持己見，莫衷一是。朱熹肯定“無極而太極”，認為，“不言無極，則太極同于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無極淪于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黃道周對“無極而太極”的說法，則持有批評態(tài)度。他認為：

 

周敦頤作《太極圖言》曰：“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陰變陽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各一其性，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敝熳由钚牌鋾詾槌鲇凇逗榉丁?，然《洪范》所稱皇極，確有建用之文。濂溪所稱無極已墜茉虛之藏，五性感動已淆氣質之間，主靜立人亦乖敬一之旨也。古人觀象至精，不以一為太極，而以一為五行，不以五為五福，而以五為皇極，明以一皆當五，五即為一。人包五氣五質而生，心不在五氣五質之數(shù)，此極既建，則萬象環(huán)生。

 

黃道周認為濂溪的“無極而太極”的說法已與老莊論題相類，按照這樣一個邏輯，無極生太極，類似于老子的“道生一”，是一個自無而為有、無能生有的命題。持有此觀點，所以在朱陸關于無極太極的爭論上，黃道周偏向陸九淵，他稱：“無極之話，更不消說。以老子明目冠于《系辭》之上，尚是小處，即使后人不辯，亦是理路難行?！?img alt="（明）黃道周：《子靜直指》，《黃漳浦集》卷三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黃道周認為，古人不稱太極為一，而以五行為一，即取消了與老莊相類的“無極”，亦避免了“無能生有”的困境。黃道周從“一”和“五”的數(shù)字關系上來論證太極（皇極）和五行同一。他認為，《洪范》中“初一曰五行”和“五，皇極”，用“一”對應“五行”，“五”對應“皇極”，即是說明一是五，五是一，即五行和太極（皇極）是同一的。他稱：“自其分布流行合理與氣而言之則為五行；自其運持推移動靜不分而言之則謂皇極?！?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敘疇章第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從生成論角度來看，太極、陰陽二氣、五行同一。

黃道周認為太極和陰陽只是一個，但是太極作為其生成論的邏輯開端，仍然高于陰陽和五行，黃道周稱：“性、命之原本于太極，至善不離，至一不二，陰陽五行以是分化。”他認為所謂的“五氣之與五行”是“皆本于太極也。以陰陽而分寒暑則謂之二氣，以燥濕而分剛柔則謂之五行”?！岸馀c五行皆本于太極”的命題和“太極、陰陽和五行同一”的命題并不矛盾，“同一”是從其內在性質上來講，太極即氣，即陰陽二氣是同一的，且氣的變化所形成的五行亦是氣的表現(xiàn)形式，太極通過陰陽二氣、五行來表現(xiàn)自己，當表現(xiàn)為陰陽而分寒暑，則稱為二氣；當表現(xiàn)為燥濕而分剛柔則稱為五行。所以，他稱：“周濂溪曰‘陰陽一五行也，五行一太極也’。語雖渾圇，而意亦不甚失?！?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敘疇章第二》。"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太極、陰陽、五行是同一的，沒有相生關系，這樣就不同于宋儒所謂的太極、陰陽和五行的相生關系；而他所言的“本于太極”命題是就邏輯概念而論，太極作為一個最高范疇，高于陰陽和五行，所以黃道周稱陰陽二氣和五行本于太極。

第二，陰陽為氣，五行為質。從生成論角度來看，雖然陰陽二氣、五行二者是一，但在化生萬物上，二者具有不同的發(fā)用，黃道周稱：“陰陽者，天地之氣；五行者，天地之質，氣質具而性命行乎其中。氣非質不具，理與氣共質?！?img alt="同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在陰陽二氣和五行的關系上，陰陽是天地之氣，五行是天地之質，氣、質兩者是“具”或者說是材料，宇宙萬物借助此二者而形成，萬物形成而天命、性道流貫其中。陰陽和五行雖名稱不同，但不能相離，即氣非質不具，離氣無質。從生成論角度來看，黃道周所稱的“理與氣共質”，意味著氣之變化流行、萬物之形成有一定的運行法則，也就是理，但理不是獨立于氣、質之外，而是在兩者之中，離氣、質則無理，理、氣、質是同一的。既然同一，所以“五行之氣，舉氣而理見，舉理而功亦見焉”。

既然陰陽是天地之氣，五行是天地之質，陰陽、五行運作變化而形成萬物，黃道周依據(jù)陰陽和五行對萬物做了一個簡單的分類，他認為：

 

體用之原出于動靜，動靜之本出于陰陽，陰陽之用合于剛柔。水以陽用陰，體動而用靜，貌得其事，故以貌為水，天下之作態(tài)多姿者皆水也；火以陰用陽，體靜而用動，言得其事，故以言為火，天下之著筆著舌者皆火也；木以柔用陽，以動而為靜，金以剛用陰，以靜而為動，視以動為靜，陽而近柔，聽以靜為動，陰而近剛，故以視為木，以聽為金。天下之接而易合者，皆木；納而易斷者，皆金也。

 

黃道周簡單地將事物根據(jù)陰陽之剛柔和五行而歸為金木水火四類，水之類是外貌呈現(xiàn)出多姿多態(tài)者；火之類是著筆著舌者；木之類是接而易合者；金之類是納而易斷者。黃道周所言分類的科學性暫且不提，但他結合動靜、陰陽、剛柔，自圓其說地將五行之性和萬物結合起來，這種試圖解釋萬物的性質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第三，“氣”與“物”。既然宇宙萬物以“氣”為本原，黃道周的“物”論也就容易理解了。黃道周的“物”具有兩層含義：一指客觀有形可見之物，也就是自然界存在的萬有，山川日月、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包括人類等由氣化而成，有具體之形。以人為例，他稱：“五行之秀，葉以為人，人于五行，非兩物也?！?img alt="（明）黃道周：《易象正》卷終上。"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他認為人作為萬物之靈，人的產生是五行衍化的結果，與五行是同一物。不僅人是物，宇宙內的萬有都是物，他稱：“人生而有體魄、氣候、榮衛(wèi)、經絡，推于四海、日月出入，無不同者，干支所配，日用所資，皆是物也?！?img alt="（明）黃道周：《洪范明義·五行章第三》。"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宇宙間的萬有同質同體，其統(tǒng)一于“氣”上，都是“物”。這樣就解決了宇宙有形客體的統(tǒng)一性。二指無形、不可見之物。黃道周認為氣如精氣、游魂等也是一種物，他稱：“魂與氣，以為物總。”鬼神魂魄幽深之類雖不得見，但亦是“物”，亦是與人同體，黃道周稱：“人與鬼神同是一物?！?img alt="（明）黃道周：《榕壇問業(yè)》卷五。"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E8D9/107972082038322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758111-vmzJE8Z7PlTe5GV2emugiLDi2Xa9F42W-0-988ff67ee72a1de8df3b638b4554e4e6">這樣，氣即物，物即氣，取消了氣和物之別，取消了有形客體和無形客體之間的差別，實現(xiàn)了物物無間、物我無間。

黃道周認為天地和天地之間的存有都是“物”，雖然“物”也是“氣”，但他對“物”的強調突出顯示了他的客觀主義傾向。與王學不同的是，他肯定外界事物的實然存在，并不全然從價值和意義角度來看待客觀世界，這樣，在認識客觀世界上就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他這種客觀主義精神和取向與他的天文歷法知識以及客觀實測精神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