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杰弗里·哈特曼文學批評思想研究
- 王鳳
- 6030字
- 2019-01-04 13:36:09
第二節 研究現狀
一 國內研究現狀
20世紀80年代,解構主義思潮旅行至中國,隨之到來的是“耶魯學派”這一學術團體的批評思想,保羅·德曼(Paul De Man)、希利斯·米勒(Hillis Miller)、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以及杰弗里·哈特曼的名字也逐漸在學人中耳熟能詳起來。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從目前對該學派的研究現狀來看,關于德里達、德曼、米勒及布魯姆的思想研究無論在廣度上抑或是深度上,都遠遠超過對哈特曼思想的研究。就哈特曼研究論文而言,分下列三種情況。
第一,研究論文。何衛的評論短文主要對哈特曼關于虛構文學中的虛幻性,以及作家和批評家為免于虛妄而讓自我向哲學回歸這一思想作了非常扼要的評析,認為哈特曼的大陸哲學淵源讓他把一切事物與歐陸哲學聯系了起來。這一評價極為中肯,因為歐陸哲學思想在哈特曼的文學批評思想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他自認并非如德里達一樣的哲學家,但認為基于實用主義的英美批評由于非自我意識和反自我意識立場而使批評精神受到局限。相反,哲學對于彰顯批評精神具有重大意義。因此,他對哲學批評情有獨鐘,力促哲學和文學的完美結合。由于篇幅短小,何文并沒有對哈特曼的哲學淵源進行詳細分析和論述,甚為遺憾。另一篇是李增和王云的《試論哈特曼美學批評思想》
。該文認為美學意義是哈特曼整個思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他作為解構主義批評家和浪漫主義專家開展文學研究活動時追尋的目標,哈特曼對風格問題、想象問題以及藝術與政治的關系問題的論述都反映了其美學思想的特定內涵。文章以美學意義作為哈特曼思想的出發點和歸結點,具有一定的新意,但是僅僅歸于此不免有失偏頗。哈特曼對風格問題和想象的強調并非只是出于審美需求,而是在很大程度上歸于服務其理論的目的,因為他認為,批評是文學,而非文學的附庸,那么,要擺脫傳統的批評模式,批評的風格問題便必須凸顯出來。張躍軍的文章
雖然注意到了哈特曼對華茲華斯詩歌中自然與超自然因素的重視,但沒有從更深的層面上解讀他何以如此解讀華茲華斯的自然詩。
第二,一些與“耶魯學派”相關的文章涉及對哈特曼思想的簡要闡述。陳本益的文章略略提及哈特曼的解構思想,認為哈特曼的主要貢獻在于提出了批評文本與原始文本有所區分這一見解,而這種見解主要受德里達關于文本的不確定性和開放性等解構思想的影響,具有解構主義性質。李紅的文章《德里達與耶魯學派差異初探》
認為,哈特曼解構的目標不是邏各斯中心主義或舊的等級制度,而是阿諾德或英美批評的平實風格,斥責這種批評對創作性寫作與批評性寫作之間的區分,因而,解構的目的就是要把創造性寫作與創造批評即元批評等同起來。此類文章幾乎無一例外地從解構主義的視角看待哈特曼的文學批評思想,雖然也涉及他思想中的獨特性和人文思想,然而,由于缺乏翔實的文獻分析,因而忽略了哈特曼思想背景的復雜性和多面性,以及這些多面性之間橫向和縱向上的關聯,結果就造成了一種簡單化和印象式的解讀。
第三,一些有關后現代主義或解構主義的學術著作或西方文論著作中的相關闡述。這類著作一般在論及美國解構主義時會涉及哈特曼思想,但并沒作專章評論,始于20世紀90年代,以馬馳、王逢振、盛寧、郭宏安等的西方文論著作為主。較早的是馬馳對哈特曼的思想簡述,他把希利斯·米勒和哈特曼并置在一節中加以論述,認為哈特曼和米勒一起,迅速地按照德里達的見解達到了自由解釋的限度,因而主張批評從從屬于文學的次要地位中解放出來,使兩者融合在一起,就如同浪漫主義詩歌,推行一種徹底的自我放縱的批評風格,并且把個人主義異端抬高到哲學原理的高度。但是,馬馳認為,在最后的分析里,哈特曼的批評并未超越形式主義,似乎一直圍繞模棱兩可的邊緣。隨后,王逢振、盛寧等編的西方文論選中對哈特曼的思想做了簡要評述
,把哈特曼的重要建樹歸于以下幾點:對批評和“原始”文本的區分提出強有力的質疑,幫助復興了批評和理論,承認文學批評為一種主要文類,強調讀者對文本的責任以及產生文本所需要的反應,以精神分析和讀者反應的方式提出“創造性批評”的概念。盛寧
認為,哈特曼的批評基本上以向當時已成頹勢的“新批評”發難起家的,但是,在傾心于歐陸哲學批評風格的同時,他并沒有放棄對形式的堅持,因此,哈特曼走的是一條折中的道路。郭宏安
把哈特曼的解構主義思想稱為有所保留的解構主義,表現在他一方面承認語言的囚籠,另一方面又否認伴隨語言囚籠的主體性的消失和滅亡;一方面主張批評如文學一樣充滿了矛盾和歧義而難以閱讀,另一方面又主張批評揭示矛盾和歧義;一方面注重純理論的思考,另一方面也注重文本的細讀。不過,郭宏安認為,哈特曼由于過于注重文本的不確定性而更多地偏向了德里達的解構主義思想。
進入21世紀后,對哈特曼思想進行簡述的文論著作增多,主要以王松林、凌晨光、程錫麟、王守仁、朱立元、馬新國等的著作為主。王松林簡單介紹了哈特曼的三大主張,即語言解構自身,文學文本意義具有不確定性以及批評即文學。凌晨光的《當代文學批評學》
一書簡述了哈特曼針對傳統語言觀提出的思想,認為所有語言都是隱喻式的,都在進行自我解構,從而具有虛構性、隱喻性和不確定性,在此基礎上,閱讀和批評就具有了摧毀性和否定性的一面。他認為哈特曼的批評富于哲理性與思辨性,從主張語言的不確定性到文本的意義的不確定性,再到批評對總體性的否定和摧毀,表明了哈特曼思想中的解構要素。程錫麟、王曉路
簡述了哈特曼對于闡釋的觀點,認為闡釋更多的是對文本的質疑,同時也是對文本的評論,闡釋總是一種反省的行為,一種上升到批評高度的“自我意識”。王守仁在其主撰的《新編美國文學史》第4卷(1945—2000)
中認為,哈特曼堅持內在批評與外在批評相結合,以現象學觀念突破解構主義對主體、意圖的解構,強調創造性批評,這些努力為美國解構主義批評作出了獨特的貢獻,也使他本人成為“耶魯學派”中獨樹一幟的批評家。朱立元在《二十世紀西方文論選》
和《當代西方文藝理論》
中簡要評價了哈特曼,認為哈持曼打破文體界限的看法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后結構主義、解構主義將哲學、文學融合交雜在一起所產生的新觀點與新文體的深層原因。哈特曼從語言的不確定性、隱喻性和虛構性這一基本觀點出發,認為文本的意義也是不確定的,文學和哲學、文學和批評之間的界限不再存在,以此豐富了德里達的解構批評理論。馬新國
在述及“耶魯學派”的解構批評時認為,哈特曼思想經歷了從現象學發展為解構主義這樣一個階段,他從語言意義的不確定性出發,揭示了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因而閱讀和批評自身就處于不確定性中,如此,文學文本和批評文本之間的界限便消失了,批評如同文學一樣具有創造性。
就以上對國內哈特曼研究文獻梳理的總體情況來看,哈特曼研究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嚴重不足。依筆者拙見,數量缺少自是毋庸贅言,質量缺陷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資料不充分,主要表現在掌握、利用國外第一手資料和第二手資料較不充分。從上述論文以及著述的參考文獻來看,它們利用的資料非常有限。就對哈特曼著作的參考而言,大多僅僅提及《荒野中的批評》及《超越形式主義》等極為有限的幾本書,且對國外哈特曼研究資源借鑒極少。由此造成較多的重復性闡述和較為粗疏的、印象式的觀點。
第二,研究視角受限。很多研究都是從德里達——解構主義—“耶魯學派”—解構批評這一簡單的、籠統的線性框架中來看待哈特曼的文學批評思想,把它歸為對解構思想的補充和完善,因此缺乏對其思想的整體性考察和多視角觀照。結果便是研究視角受到極大限制,研究內容和研究層面上造成許多盲點。
第三,再現方式單一。如果按照趙淳關于西方文論在引介進入中國本土過程中的知識構型分類來看,上述對哈特曼思想的引介幾乎都應屬于資源型再現,亦即說,這些引介尚停留于對哈特曼思想的轉述層面,缺乏學理意義上的深度考量與考究。
第四,毫無疑問,上述研究資料、研究視角和再現方式的單一使研究內容在廣度上和深度上受到限制。從20世紀50年代至今,可以說,哈特曼五十余年的學術生涯涵蓋了當代美國文學批評領域乃至西方文學批評領域中發生的重大批評思想運動,如同他在自傳中所言:“我從筆著文五十余載,在這期間,目睹了各種批評運動的起起落落、潮來潮往。我想,對那些無論是持懷疑態度還是抱善意的讀者來說,了解這些運動對一個只能稱得上是文學和文化事件的用心觀察者而不能稱之為理論家的人產生的影響,應該不失為一件趣事。”因此,絕非單單“解構批評”這一術語能夠囊括哈特曼深邃的學術思想。但是,從上述研究來看,國內學界恰恰只注意到哈氏思想中的解構層面,忽略了其他更多值得探討和研究的領域。
二 國外研究現狀
相對于國內哈特曼研究冷清寥落的境況而言,國外相關的研究成果則較為豐富一些,但專文或專著形式的研究成果仍然較少。
第一,哈特曼研究專著。迄今為止,G.道格拉斯·阿特金斯(G. Douglas Atkins)于1990年出版的《杰弗里·哈特曼:作為可應答文體的批評》(Geoffrey Hartman: Criticism as Answerable Style)是唯一一部研究哈特曼的專著。在書中,阿特金斯主要探討了三個方面的問題:哈特曼與猶太教和浪漫主義的關系、關于文學批評的思想以及對闡釋和閱讀的關注。阿特金斯對哈特曼文學思想的研究有獨到的地方,但在以下幾個方面顯得不足。首先,他過于強調了哈特曼的猶太人身份,并把它視為哈特曼文學思想形成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其次,哈特曼主張的否定的闡釋學并非是解構主義的一個別稱。受瑞恰茲、巴赫金、奧爾巴赫、胡塞爾、黑格爾、奧斯丁(J. L. Austin)等人的影響,哈特曼主張,閱讀文學文本或是批評文本,都是一種積極地與文本對話的行為,是一個通過文本的意識建立讀者(批評家)意識的行為,由此承擔起閱讀所應承擔的責任。最后,阿特金斯沒有就哈特曼后期的文學批評思想進行研究。哈特曼對大屠殺的研究,以及對浪漫主義的再思考,拓展了文學研究領域。
第二,哈特曼研究論文。主要分為三個方面:
首先,有關哈特曼文學批評思想的研究。華萊士·馬丁(Wallace Martin)的《文學批評家及其不滿:對杰弗里·哈特曼的回應》一文,指出,哈特曼對歐陸哲學思想的借用其實并沒有擺脫英美新批評的影響,相反,這種傳統最終構成了其批評思想中沿用的原則,包括他對文體的批評。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Said)的《超越形式主義為何物?》
認為,在本質上哈特曼并不情愿從對具體文本的批評中移開,雖然他自己聲稱通過斷裂的社會元素將批評最終納入復雜的歷史,但實際上并沒有這樣做。上述兩篇文章將哈特曼的文學批評視為新批評文本中心論的延續,具有一定的偏頗性。
邁克爾·斯普林科(Michael Sprinker)的《闡釋的猶豫:結結巴巴的文本》以及《審美批評:杰弗里·哈特曼》(“Aesthetic Criticism: Geoffrey Hartman”)
兩篇文章從哈特曼關注個體文本的復雜修辭特性和審美結構的角度出發,探討了他對語言中介性問題的關注。莫瑞·克里格(Murray Krieger)在《杰弗里·哈特曼》
一文中,從自身關于形式主義的批評立場出發,將哈特曼視為“一個非常吃力地扮演著調節者角色的批評家”
。這幾篇文章雖然注重哈特曼關于形式主義和審美距離的思想,但是在稱哈特曼為唯美批評家這一點上,與上述馬丁和薩義德的觀點一樣有失偏頗,因為它忽略了哈特曼對語言調節性的關注。從其關于批評以及批評家的主動性、關于詩歌解決人類問題的根本立場上講,哈特曼并非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審美論者和形式主義論者。
丹尼爾·休斯(Daniel Hughes)的《杰弗里·哈特曼,杰弗里·哈特曼》主要從哈特曼關于批評家的概念出發,探討了哈特曼的文學批評思想,但對如何界定哈特曼所稱的批評家角色缺乏一個明確的中心。大衛· J.戈爾丹(David J. Gordon)在《作為共同創造者的批評家》
一文中認為,哈特曼在論述批評家的地位和作用時采取了一種謹慎和有所保留的態度,因而采取了一種中庸的說法,將批評家理解為共同創造者。但作者并沒有闡述清楚“共同創作者”(co-creator)的確切含義:是指批評家作為一個讀者,具有對原文本進行創造性理解的能力,如讀者反應理論所主張的那樣?還是指批評家與原文本作者一樣本身具有創造力?抑或是批評家與作者一道共同創造了文本?此外,丹尼爾· T.奧哈拉(Daniel T. O' Hara)在為《杰弗里·哈特曼讀本》(The Geoffrey Hartman Reader)一書所作的序言《視像文化》(“The Culture of Vision”)中,對哈特曼的思想做了簡單概述,但這種簡單的、輪廓性的概述忽略了哈特曼思想中各個重要關注點之間的發展脈絡,因而顯得較為粗疏。
其次,關于哈特曼對浪漫主義及華茲華斯詩歌的研究。H. R.伊蘭和弗蘭西斯·福爾古森(Helen Reguerio Elam & Francis Ferguson)在為其合編的《華茲華斯的啟蒙:浪漫主義詩歌與生態閱讀》(The Wordsworthian Enlightenment: Romantic Poetry and the Ecology of Reading)一書所作的序言中,認為他的浪漫主義詩歌批評實踐把自然、歷史、死亡這些迥然相異卻緊密相關的領域連接起來,與其后期的大屠殺研究一起填補了詩歌和歷史、文本性和文化之間的顯著溝壑。此書收錄了吉拉德·L.布朗斯(Gerald L. Bruns)的《詩性知識:杰弗里·哈特曼的浪漫主義詩學》(“Poetic Knowledge: Geoffrey Hartman's Romantic Poetics”)以及J.道格拉斯·科尼爾(J. Douglas Kneale)的《輕手柔心:杰弗里·哈特曼之后的華茲華斯解讀》(“Gentle Hearts and Hands: Reading Wordsworth after Geoffrey Hartman”)兩篇文章。前者探討了哈特曼最早的著作《未經調節的視像》,認為哈特曼所強調的沒有經過調節的視像實則指一種詩性知識,這種知識在乎的是事物如何存在而非事物究竟是什么,后者從哈特曼關于文學批評與文學之間存在一種紳士傳統這一角度出發,對華茲華斯詩歌進行了解讀。另外,伊安·鮑爾弗(Ian Balfour)的《對呼喚的應答:處于華茲華斯和黑格爾之間的哈特曼》認為,哈特曼對浪漫主義文學情有獨鐘,對其文學批評產生了持久性的影響,他“介于華茲華斯和黑格爾之間,比前者更具有哲性,但在辯證性方面又稍遜于后者”。這些論文對哈特曼的華茲華斯詩歌理論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發性,但是它們對這種理論的思想哲學背景卻沒有進行深度探討,因此有待加強。
最后,關于哈特曼20世紀80年代后的文化和大屠殺研究。主要有:丹尼斯·泰勒(Dennis Taylor)的《表現的危險:杰弗里·哈特曼論詩歌、文化和大屠殺》一文,探討了哈特曼將始于50年代對再現問題的關注延續到了對大屠殺文化的研究中,并就此對人類生活這一古老的話題表現出極大的關注。安妮·懷特海(Anne Whitehead)的《杰弗里·哈特曼與地點倫理學:風景、記憶和創傷》
一文旨在為哈特曼應該在創傷理論中占有一席之地進行辯護,認為哈特曼的華茲華斯詩歌研究對地點風景的強調,已經預示了他關于記憶的空間化視角對于創傷理論的重要性,而這一點卻被研究者忽略了。上述兩篇文章是研究哈特曼后期思想的難得之作,但是存在著一個共同點,即沒有將哈特曼的這種思想放在其整個文學批評思想框架內考察,因而有待于進一步拓展。
從上述國外哈特曼研究的總體情況來看,與國內研究狀況存在著相似點,即涉及面廣但較為零散,且研究內容局限于哈特曼七八十年代形成的文學思想,對其后期批評的研究則顯得較為冷清。鑒于此,本研究試圖從哈特曼文學思想的基本立場出發,主要以線性方式,從他的華茲華斯詩歌研究、文學批評思想以及文化思想幾個方面進行考察,旨在對其思想進行較為全面的、系統的研究,以了解他在當代西方文學理論發展史中所處的地位和所起的作用,并通過他反觀當代西方文論走過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