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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覺元賢生平

第一節 生平考述

元賢被部分學者譽為“明末曹洞殿軍”,是禪宗史上重要的曹洞宗祖師。作為佛教出家人,他的一生經歷大致可以分為三個不同階段,即在俗時期(1578—1617)、出家參學隱修時期(1617—1634)和入世應化時期(1634—1657)。

一 在俗時期(1578—1617)

元賢(1578—1657),俗名懋德,字闇修,明萬歷六年(1578)七月十九日出生于福建建陽,早年致力于程朱之學。據林之蕃《福州鼓山白云峰涌泉禪寺永覺賢公大和尚行業曲記》(以下簡稱《行業記》)載:“師諱元賢,字永覺,建陽人,宋大儒西山蔡先生十四世孫或云十五世孫,世系如下:釋元賢(蔡懋德)—蔡云津—蔡盛隆—蔡燧—蔡潮溪—蔡湖—蔡翼—蔡富—蔡日生—蔡畢發—蔡文明—蔡希節—蔡公溥—蔡棫—蔡沉—蔡元定。見《建陽籍高僧釋元賢世系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a20654f20102vdns.html)。建陽蔡氏九儒研究會會長、麻沙中學副校長蔡春壽先生慷慨提供相關族譜資料并許可拍攝圖片,謹致謝意!也。父云津,母張氏,生母范氏,以萬歷戊寅七月十九日生。師初名懋德,字闇修,為邑名諸生,嗜周程張朱之學?!?img alt="《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周程張朱之學”即所謂道學,“周子道其源,張程襲其流,而朱子集其成”(嘉靖)《建寧府志》卷17,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55頁。。周子是指周敦頤,張程是指張載、程氏兄弟(程頤、程顥),朱子即朱熹。

明時期,建陽屬建寧府,建寧府下轄八縣,即建安縣、甌寧縣、浦城縣、建陽縣、松溪縣、崇安縣、政和縣、壽寧縣。見(嘉靖)《建寧府志》卷1,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5—27頁。是朱子晚年定居講學之地,明代《建寧府志》卷十七張復謂:“建陽乃考亭故居,匯道學淵源之地,五經四書澤滿天下,世號小鄒魯?!?img alt="(嘉靖)《建寧府志》卷17,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45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朱熹(1130—1200),字符晦,號晦庵,晚號云谷老人、遁翁等,別稱紫陽,祖籍徽州婺源,南宋建炎四年(1130)九月生于尤溪,曾在建陽創建精舍授學,考亭書院即其舊地?!督▽幐尽肪硎吲頃r記曰:“建陽之西里有地曰考亭,實先生之故居也。當其時,四方來學者眾,乃于居之后別建滄洲精舍,為講授之所。厥后,理宗尊顯道學,御書考亭書院四字以揭之。”同上書,第480頁。以考亭書院為緣,四方學者來集,蔡元定、黃幹等從學朱子,相互講論道學,形成所謂的“考亭學派”。其中,蔡元定即元賢先祖“西山蔡先生”。蔡元定,字季通,平生學問多寓于朱子書集中,學者尊之為“西山先生”。(嘉靖)《建寧府志》卷18,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502頁。

朱熹作為理學集大成者,其學說成為元、明、清三代的官方思想體系,影響極為深遠。陳來:《朱子哲學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2頁。就元賢個人而言,朱子學也是影響其一生的,即便是出家之后亦是如此。元賢《建州弘釋錄》卷下有《宋建陽晦庵朱先生熹》傳,略云:


字符晦,志行端恪,晰理精詳,集儒學之大成者,公一人而已。仕至煥章閣待制,贈太師徽國公,謚曰文。年十八從學劉屏山,嘗兀坐一室,覃思終日,屏山意其留心舉業,及搜其篋中,唯《大慧語錄》一帙而已。后到徑山訪大慧,慧曰:汝從前記持文字,心識計校,不得置絲毫許在胸中,但以狗子話時時提撕……文公于釋氏之學,或贊或呵,抑揚并用,其揚之者所以洗世俗之陋,其抑之者所以植人倫之紀。蓋以其身為道學主盟,故其誨人之語不得不如此耳。然愚觀其齋居誦經之作,則有得于經者不淺,非特私心向往之而已也。元賢:《建州弘釋錄》卷下,《卍字新纂續藏經》第86冊,第570頁。


此中提及劉屏山,即劉子翚,字彥沖,號屏山,又號病翁,其學問對朱熹影響最深,在19歲之前朱熹都是以屏山為主受業。就是這樣一位先生,與佛教關系密切,朱熹曾說:“病翁先生壯歲棄官,端居味道,一室蕭然,無異禪衲。”朱熹:《跋家藏劉病翁遺帖》,《文集》第84卷,《朱子全書》第2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966頁。不可否認,劉子翚與佛老之徒的交往,引起朱熹的好奇,也給了他接觸佛老的機會。在各種佛教文獻中,朱熹儼然是一位深得禪悟之惠者,甚至連其科舉亦是得益于禪學。如《佛祖歷代通載》卷20等記載。元賢此傳就是將朱子思想中與佛教有關聯者一一摘出,并將其歸入建州“輔教”人物之一。有理由推測,在元賢看來先祖恩師、道學宗主朱熹對于佛教尚且如此“心向往之”,他作為后人從一位道學學生轉為出家佛子亦無可非議,出家后的元賢依然不忘會通儒釋,“救儒”(所謂“洗世俗之陋”)“補禪”(所謂“植人倫之紀”,可對治狂禪之風習)相輔相成。

元賢之母張氏、生母范氏事跡皆不詳。據建陽《廬峰蔡氏族譜》所載,元賢之父云津,字子問,號南箕,生于嘉靖十六年丁酉(1537)九月初八日巳時,卒于萬歷三十九年辛亥(1611)十一月二十九日戌時,享年七十五,葬于陳墩后門山;元賢另有一弟弟名為蔡懋功,兩個堂弟蔡懋忠、蔡懋貞;弟弟蔡懋功繁衍至第九代,就無從考索。見《建陽籍高僧釋元賢世系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a20654f20102vdns.html)。

清順治四年(1647)元賢七十歲時,為報父母生養之恩,曾作《誕日薦親疏》,其云:“疏為恭修梵典,追報親恩事。某今歲行年七十,孟秋十九日,實為母難之辰。預于初一日啟誦《大方廣佛華嚴經》二十四部,繼禮《梁皇慈悲懺法》二十四部,念五日告滿。仍于是夜,設放瑜伽法食一壇,白佛回向,專薦先考蔡云津、先妣張氏范氏各超苦海,共證無生者?!?img alt="元賢:《誕日薦親疏》,《廣錄》卷17,《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8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按《行業記》,元賢四十歲時“二親(父母)繼歿”,遂出家,于博山受具,“以生母病篤歸省,母既卒,復往博山,圓菩薩戒,留居香爐峰……越三年歸閩,住沙縣雙髻峰,明年以葬親回建陽”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則元賢父云津、母張氏先卒,生母在元賢出家后尚在。另據《鼓山永覺老人傳》,元賢“越壬戌(天啟二年,1622)歸閩,住沙縣雙髻峰,癸亥(天啟三年,1623)以葬親回建陽”潘晉臺:《鼓山永覺老人傳》,《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8頁。。此與《行業記》對看,則其生母卒于歸閩前三年,萬歷四十六年(1618)前后。

明萬歷三十年(1602),元賢二十五歲,因住寺聞偈因緣而開始留心佛法?!缎袠I記》載:“年二十五,讀書山寺,聞誦《法華偈》曰:‘我爾時為現清凈光明身?!鱿仓^:‘周孔外乃別有此一大事?!爝低刳w豫齋,受《楞嚴》、《法華》、《圓覺》三經?!?img alt="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在晚明,各地寺院成為時人特殊的公共場所,這里為地方人士提供各種服務,如聚會、寄宿等。雖然明朝初年政府嚴禁“秀才并諸邑人等,無故而入寺院,坐食僧人粥飯”,但在晚明這些禁令早已成為一紙具文了,寺院往往成為學生或學者躲避世間紛擾、安心學習的首選之所,無形中佛教的思想也借由這種寄宿的環境而影響了這些學人。[加]卜正民:《為權力祈禱:佛教與晚明中國士紳社會的形成》,張華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4—128頁。元賢亦是如此,因為借宿山寺,偶然得聞《法華偈》便對佛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其從同邑趙豫齋受學三經,此三經奠定了元賢佛學思想的根底,其后對三經的研習疏講亦著力最多。

實際上,元賢之窺見“周孔之外”別有天地與其自身性格不無關系。元賢《壽塔銘》謂:“(予)稟性枯淡,不樂世氛,又才實遲鈍,不善趨時,故雖習儒業,為邑諸生,而每懷出世之志。”元賢:《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2頁。而且早在十八歲時,元賢即已經閱讀《六祖壇經》,覺得該經“圓妙超曠,得大歡喜,自以為有得也”元賢:《示靈生上人》,《廣錄》卷1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41頁。。

元賢首次參訪無明慧經的時間乃是萬歷三十六年(1608)戊申,時年三十一歲。依《行業記》《鼓山永覺老人傳》皆為“明年”:“明年值壽昌無明和尚開法董巖,師往謁之,反覆征詰?!?img alt="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對此,《鼓山永覺老人傳》記為“癸卯”(萬歷三十一年,1603)事,今人也大都以為是元賢二十五歲之次年,即萬歷三十一年(1603)參見無明禪師。林明珂:《永覺大師》,《法音》1993年第4期;李鴻:《永覺元賢的禪凈思想探略》,《法音》2013年第7期;馬海燕:《為霖道霈禪師》,廈門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0頁。此說實為不確。元賢所撰《無明和尚行業記》明確提及無明禪師是“戊申春建陽傅震南刺史及趙湛虛文學等,請師就董巖,開堂結制,聽法者幾二千人”元賢:《無明和尚行業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3頁。。戊申即萬歷三十六年(1608)。對此,《博山無異大師衣缽塔銘》亦明確為戊申年:“戊申年,無明老人開法于閩中董巖,乃召師分座說法。”元賢:《博山無異大師衣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0頁。更為重要的是,元賢在《無明和尚鶴林記》中自述說:“某自戊申謁師于董巖,于茲十年所矣,深羈塵網,未及頓出,去歲始依座下,未周一白,遂有鶴林之悲,障深緣淺,嗚呼痛哉。”元賢:《無明和尚鶴林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4頁。則可以肯定應為萬歷三十六年無疑。

萬歷四十五年(1617)前后,尚未出家的元賢與建陽居士沈槐庭、張達宇等組織凈土社。凈土社的建立是順應了當時社會普遍的一種潮流,“居士會社構成了士紳社會能由此發展成范圍寬廣的共同利益的組織的一個基點”[加]卜正民:《為權力祈禱:佛教與晚明中國士紳社會的形成》,張華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頁。。這類會社不僅僅局限于狹隘的信仰實踐,也有可能開展支持或同情佛教的各種事業。據其《祭張達宇居士》文:“余未脫白時,與公及懷庭沈公結凈土社。二公皆篤信凈土,而余獨兼帶于禪凈之間。迨余脫白,遍參不能長聚首,然未嘗不神交千里也?!?img alt="元賢:《祭張達宇居士》,《廣錄》卷16,《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而沈槐庭居士與元賢正是認識于此年,據元賢《沈槐庭居士歸西記》:“潭州之東,有槐庭居士沈公,柔善而寡力,且少未嘗習儒,故不能窮梵經譚諦理,人多以其弱而少智忽之。一日從余學佛,問進修之法,余曰:察公賦質,唯修念佛三昧,必得實效。公問:別有法過于此否?余曰:藥陳萬品,治病為先。若藥病不相應,雖日投之參蓍,何益乎?公唯唯。遂決志凈土,持佛弗怠。時有黃口禪和,播弄唇舌,多有為所惑亂者,唯公確守弗易,且曰:說食豈能飽耶?后二十年,丁丑春,余居杭州真寂……”元賢:《沈槐庭居士歸西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1頁。按:丁丑為崇禎十年(1637),前推20年,加之元賢此時尚未出家,則沈槐庭與其認識應在萬歷四十五年(1617)。

二 出家參學隱修時期(1617—1634)

萬歷四十五年(1617),元賢四十歲時拋妻棄子元賢俗世有妻李氏,子三(二殤)。李氏生于明萬歷四年丙子八月十九日寅子,卒于天啟二年壬戌,享年四十七,葬均亭里廬嶺后樓下,與姑范氏同葬,生三子履元、鼎元(殤)、復元(殤)。見《建陽籍高僧釋元賢世系考》(http://blog.sina.com.cn/s/blog_a20654f20102_vdns.html)。,從無明慧經落發出家。如前引《無明和尚鶴林記》元賢自述,其于三十歲首次參見無明禪師,于四十歲始從其落發,正是所謂“于茲十年所矣”。無明慧經圓寂于戊午年(萬歷四十六年,1618),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元賢“去歲始依座下”,則在萬歷四十五年(1617),當時正值四十歲。于此亦可知,元賢《無明和尚鶴林記》作于無明禪師圓寂之當年(1618),然因“忌者紛然,遂不敢出”元賢:《無明和尚行業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2頁。,二十七年此為元賢自述。元賢:《無明和尚行業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2頁。后(崇禎癸未,1643)元賢始為《無明和尚行業記》作《引》,并流布于世。

無明禪師圓寂后,元賢隨博山無異參學,并于其座下受具足戒、菩薩戒。元來(1575—1630),號無異,舒城(今屬安徽)沙氏子,歷主江西博山能仁寺(在今江西廣豐縣)。如前述元賢生母卒年之考,元賢受戒當在萬歷四十六年(1618)。癸亥(天啟三年,1623)秋九月二十一日,元賢以葬親回建陽時聞僧唱經而得開悟,時年四十六歲。據《行業記》:“明年以葬親,回建陽,舟過劍津,聞同行僧唱經云:一時謦欬,俱共彈指,是二音聲,遍至十方諸佛世界。師廓然大悟,乃徹見壽昌用處。因作偈云:金雞啄破碧琉璃,萬歇千休只自知。穩臥片帆天正朗,前山無復雨鳩啼。時癸亥秋九月,師年四十有六矣。”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元賢有詩偈《自沙邑取舟到劍津,舟中聞僧誦法華經,因成二偈》記此事,題為作于癸亥年九月二十一日。元賢:《廣錄》卷22,《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07頁。

天啟二年(1622)冬十月,元賢寓居沙邑雙髻峰,禪燈寂寞,與中陽居士、凈和師等交往。元賢:《壬戌冬十月館于沙邑之雙髻峰遺中陽居士》,《廣錄》卷2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5頁;元賢應凈和師請上堂言及:“凈和師請上堂。老僧昔年與凈和老友,同往雙髻峰頭冷云窩中,一室孤燈,相對寂然,向后老僧一念之錯,墮作流俗阿師,凈師脊梁若鐵,兀坐空山,垂三十載。今日特上鼓山設供,請老僧升座。”見《廣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399頁。

天啟三年(1623)開悟后的元賢隱居甌寧金仙庵,天啟六年(1626)秋離開金仙庵,尋找結茅之地,七年春(1627)寓居郡城城南古觀,后移入建安荷山庵。天啟七年冬,元賢應大云之請到訪黃梅山靈源庵。見《重建黃梅山靈源庵記》:“丁卯之冬,余應大云之請,道過黃梅,住僧固請,為紀其事。”見《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9頁。關于這段歷程,《行業記》“居甌寧金仙庵,閱大藏三年”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之說不確,元賢《祭滕秀實居士》提及甚詳:“崇禎壬申(五年,1632)秋九月望后三日建安荷山庵比丘某……予之納交于公,計已八更裘葛,始自金仙一晤,得瞻芝宇。明年秋,予辭金仙,策杖走三百余里,遍尋結茅之地,竟不可得。次春始至郡城,寓城南古觀中,公聞之即趨赴,時天大雨,溪漲橋沒,公冒雨褰裳而渡,及見如逢己親,意殊懇懇。嗚呼!予何所感于公,乃能傾蓋如故若是耶?未幾,予往居荷山,凡庵中所乏,必唯公是需。山剎初立,典籍全缺,公乃出重貲,往秀水,請方冊藏經以歸。及予作《弘釋錄》及《囈言》二書成,公喜甚,亟壽之梓。嗚呼!予何所感于公,乃能樂施弗倦若是耶?”元賢:《祭滕秀實居士》,《廣錄》卷16,《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7頁。從此文推算,至崇禎五年元賢與滕居士已經相識八年,則他們初遇于天啟五年(1625),元賢應是天啟六年(1627)至荷山,天啟七年(1627)元賢正值五十歲。元賢七十歲時曾回憶:“年五十時,遁跡建州荷山?!迸c此正相吻合。見元賢《廣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0頁。《行業記》只是將元賢入荷山前的時間都歸于金仙庵,故有“三年”之說。甌寧金仙庵、建安荷山庵《建寧府志》卷十九未載;按:東溪在建寧府府城政和門外。荷山有時稱“東溪荷山”(見道霈《旅泊幻跡》),荷山應在此處。(嘉靖)《建寧府志》卷3,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9頁。郡城城南古觀,具體未詳?!督▽幐尽肪硎泡d有南昌觀,在“府城南紫芝山上坊梅仙山之巔,相傳為漢南昌尉梅福煉丹之所”(嘉靖)《建寧府志》卷19,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610頁。

元賢《荷山庵記》云:“荷山古剎也,弘治間為祝融氏所廢,厥后金地鞠為茂草,福產沒于豪右,蓋有年矣。逮天啟初,里人見泉徐居士及厥嗣柞等,咸歸心佛乘,矢志凈邦,徘徊舊址,不覺愴然,乃贖其地而重創之。由是寶殿聳空,危樓礙日,禪房映月,丈室雨花,金軀晃耀于中天,香霧氤氳于法界,且贖山以廣樵采之地,立田以充香膳之需,法物供器,無不畢備。經始于天啟壬戌,畢功于崇禎戊辰。功甫畢,見泉公遂及大故,諸子懼歲月迅馳,人心叵測,謀貞之石以垂有永,乃征記于余?!?img alt="元賢:《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于此可見,此庵由里人徐見泉居士及其后人出資復建,經始于天啟壬戌(二年,1622),完成于崇禎戊辰(元年,1628)。元賢入荷山庵時此庵正在重建之中,誠所謂“山剎初立”,百廢待興。

元賢隱居荷山這段時間中共完成了三件重要之事,此三事如下。

(一)請方冊藏經。崇禎元年(1628)六月八日,由滕秀實居士等出資,元賢往浙江秀水迎請方冊藏經,七月十五日抵達楞嚴寺,因為酷暑元賢抱病半月,這也應了《行業記》中“徙建安荷山,明年之槜李”之說。時間詳見元賢《請方冊藏經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7頁。孟秋返回,過錢塘遭遇大潮,余船盡覆,元賢之舟因藏經而得免,“則藏經之力也”元賢:《請方冊藏經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7頁。。遂作詩志之,其題為《戊辰孟秋往秀水請藏經,還過錢塘,適江潮大漲,客舟盡沒,余舟獨脫于險,喜而志之》,中有“應是寶書龍亦護”句。元賢:《廣錄》卷2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6頁。

方冊藏經也稱《嘉興藏》,是在明末四大高僧紫柏真可大師于萬歷間倡導下推行的一項大藏經印制工作,元賢《請方冊藏經記》敘其始末曰:


震旦以文字寄慧命者,三藏也。六朝以前,諸經始至,唯唐為最盛,至宋而寢衰,即譯經之局,僅一開而不能再,至元則譯經之局弗開,然藏板流通,尚不下二十余副,至今日則前板散失,視元已少十之九,僅有南北二藏而已。南板歷年既久,字畫寢沒,且舛偽甚焉。北板雖善于南,而藏之禁中,非奉明旨,誰敢問之。夫僅僅千載之間,而盛衰相懸若此,使再傳數百年之后,則二板之存,果可保乎?二板既不可保,有再刻藏如高祖成祖者乎?二祖不再出,則慧命無所寄矣。誠思及此,則大法垂滅,已若日之墜西,歲之臨暮,欲延慧命以待將來者,可無數百年之遠慮哉?嘉靖間,袁汾湖嘗憂之,而力不能舉。萬歷間,紫柏老人痛劇于衷,乃與諸宰官,往復較量,易梵帙以方冊,以其價廉而功省,易為流通,使寒邦僻邑,皆得窺佛祖之秘謀,甚善也。元賢:《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7頁。


于茲可見,方冊藏經乃是因“易梵帙以方冊”故名?!拌筻本褪侵歌髪A裝經本,梵夾裝經本是古代佛教書籍一種仿梵文貝葉經的裝幀形式,但因漢地梵夾裝經本早已湮沒無傳,故而當時的“梵帙”實指經折裝經本。北宋以下的佛典大藏經一直沿用經折裝,因此,方冊藏經的出現具有重要意義。方廣錩:《金陵刻經處與方冊本藏經》,《法音》1998年第5期。

方冊藏經易于流通、便于閱讀的特性也說明元賢請取藏經不是完全為了供養、做功德而已,如其所說,他是準備深入經藏,“由誦讀而精義,由精義而入神,由入神而致用”元賢:《請方冊藏經記》,《廣錄》卷1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7頁。。此次所請方冊藏經后輾轉安放于鼓山涌泉寺法堂之東。道霈:《建正法藏殿安奉大藏經及靈牙舍利寶塔記》,載《鼓山為霖禪師語錄》卷下,鼓山刊本。

(二)作《建州弘釋錄》。該書是元賢應博山無異之囑而完成,主要輯錄建州著名的與佛教有關的人物,包括道學家。關于此書緣起,博山在《序》中言之甚詳:


余作驅烏嘗游閩中,知建州為理學淵藪,后閱《傳燈》諸書,又知建州為禪學淵藪。每見建州僧必詢其鄉之先正,然往往不能對,因為悒悒久之。丁巳春,吾弟永覺師初棄儒入釋,從壽昌先師學枯禪,因與道其鄉之先正,甚悉,皆粹若珙璧,逸若鳳鸞,多余所未及知者。余喜甚,指其胸曰:此是一部僧史記。師曰:吾將志而傳之。無何,先師沒,師來博山同居者五載,余間索其舊諾,師曰:俟識鼻孔后為之。后歸閩隱山,未通消息。戊辰春,余自鼓山還博山,道經建州,師迎于開元寺。余一見而識之曰:今可志建州僧也。師笑而不答。余乃問曰:壽昌塔掃也未?師曰:掃即不廢,只是不許人知。余曰:汝偷掃去也。師曰:和尚又作么生。余曰:掃即不廢,只是不曾動著。師曰:和尚不偷掃耶?遂相笑而別。至己巳冬,以書來博山,則建州僧志成,寄以相示,且征序焉。元賢:《建州弘釋錄序》,《建州弘釋錄》卷上,《卍字新纂續藏經》第86冊,第552頁。


此段序除交代《建州弘釋錄》之緣起,對于元賢與博山之間的交往時間甚為明確,從中可知:元賢出家在丁巳春(萬歷四十五年,1617);其與博山“同居者五載”;戊辰(崇禎元年,1628)春,博山自鼓山返回博山與元賢相見于建州開元寺;己巳(崇禎二年,1629)冬,元賢去書博山,則《建州弘釋錄》已完成于此年。另,元賢與博山相依年份、建州相見地點它處記載不同?!缎袠I記》載:“作《建州弘釋錄》……迨師隱荷山,異自石鼓歸,道建州,師晤異于光孝寺?!?img alt="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元賢《無異大師語錄集要序》言:“余因先師遷化后,曾相依三載,雖無所得于師,然三載之中,未見其一語滲入情識,但勉以向上事,則師之有造于余也大矣。及余隱荷山,師自石鼓歸,道經建州,晤于光孝寺?!?img alt="元賢:《廣錄》卷1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58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按:建州開元寺與建州光孝寺(報恩光孝禪寺)不同;(嘉靖)《建寧府志》卷19,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588頁。博山所謂“同居者五載”當是指與元賢相識以來(1617—1623),元賢“相依三載”則是確指其在博山時間?!督ㄖ莺脶屼洝房绦杏谛廖矗ǔ绲澦哪?,1631)秋,當時元賢在清修寺寓居。元賢:《辛未秋日寓清修寺刻弘釋錄》,《廣錄》卷2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3頁。

(三)作《囈言》。該書前有崇禎壬申(五年,1632)秋,菊月元賢自序,并稱:“荷山野衲,大夢不醒,狂心未歇,乃作《囈言》?!?img alt="元賢:《廣錄》卷29,《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6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以此點明題旨。而據《續囈言序》:“昔余居荷山,因諸儒有所問辯,乃會通儒釋而作《囈言》,梓行已二十載。近因自浙返閩,再居鼓山,目系世變,時吐其所欲言,乃作《續囈言》。夫賢本緇衣末流,只宜屏息深山,甘同寒蟬,何故嗷嗷向人,若孟軻之好辯,賈誼之痛哭哉?豈多生習氣未能頓降,抑亦有不得已而一鳴者乎?今此書具在,苦心片片,唯在大方之高鑒。歲在壬辰夏佛誕日題于圣箭堂?!?img alt="元賢:《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于此可知,《囈言》之作乃是因與儒生問辯,其主題就是會通儒釋?!独m囈言序》作于壬辰(順治九年,1652)夏佛誕,則《囈言》印行“已二十載”,其付梓正當崇禎五年(1632)。

元賢八十歲時曾作《自贊》三十九首,其第三首即是關于荷山者:


癡隱荷山八載,未敢虛空安橛。諸方浩浩談禪,這里縮頭如鱉。每歲栽禾博飯,甘把黃金當鐵。分明是半文不直,如何稱壽昌嫡血。蓋為多虛不如少實,千巧不如一拙(荷山請)。元賢:《廣錄》卷21,《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05頁。


此中總結了元賢在荷山隱居八年(即1627—1634)的修行生活。總之,元賢隱居荷山,以“荷山野衲”自稱,其深入閱藏,會通儒釋,為其后“以禪救儒”等學說奠定基礎,也可以說是以儒生出家的元賢第一次對自己的人生和思想做出的深刻檢討,為其后出世弘化積累了必要資糧。

在《囈言》付梓之前,崇禎四年(1631)元賢曾返回建陽,“修蔡氏諸儒遺書”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所謂蔡氏諸儒應是指元賢先祖蔡元定及蔡淵(元定長子)、蔡沉(元定仲子,從朱熹游)等道學家。(嘉靖)《建寧府志》卷18,廈門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501、502頁。按:或即現今建陽“蔡氏九儒研究會”所謂的“蔡氏九儒”。

崇禎六年(癸酉,1633)元賢拜謁聞谷大師于寶善庵?!豆纳接烙X老人傳》云:“癸酉謁聞大師于寶善,水乳相投,宛若夙契?!?img alt="潘晉臺:《鼓山永覺老人傳》,《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元賢《真寂聞谷大師塔銘》亦言:“先是某癸酉春,一見師于建州,遂有水乳之契,因付以大戒?!?img alt="元賢:《真寂聞谷大師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行業記》言“壬申(崇禎五年,1632)謁聞谷大師于寶善庵”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其說恐屬誤記。

聞谷大師是元賢佛教生涯中除無明慧經之外另一位亦師亦友的重要人物。此次拜謁對元賢而言主要有四個方面的影響。

(一)放棄歸隱的初志,毅然出山,入主鼓山涌泉寺。元賢的出山乃是因為聞谷大師的賞識與勸說,《行業記》載:“適宜興曹安祖兵憲,請大師作諸祖道影贊,因屬師命筆。師成百余贊,大師驚訝不已,且曰:我不入建,公將瞞盡世人去也。即以大戒授師。明年先大夫赴闕,之蕃以計偕從,道由汾常,謁聞大師,始得瞻師道范,遂與曹雁澤宗伯暨諸善信延主鼓山,甲戌入院?!?img alt="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元賢《真寂聞谷大師塔銘》說是“明年春推主鼓山”元賢:《真寂聞谷大師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0頁。。元賢《答金壇于潤甫別駕諸縉紳》說:“伏處荷山,幾仲尼耳順之日,守先師之重囑,自分藏拙于云林,遇聞老之慈光,乃獲張風于石鼓。”元賢:《答金壇于潤甫別駕諸縉紳》,《廣錄》卷12,《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53頁。元賢自撰《壽塔銘》也明確言及聞谷的勸勉:“往依博山三載,又歸閩隱山,一十二載,灰頭土面,擬與草木同朽。一日因謁聞谷大師力勉出世,遂推主福之鼓山。因以大戒付之,時年已五十有七矣?!?img alt="元賢:《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于此可見,元賢自天啟三年(1623)開悟歸隱至五十七歲出山住持鼓山(甲戌,崇禎七年,1634)前后共計“一十二載”。元賢畢生感戴聞谷老人的知遇之恩。

(二)受聞谷大師之請代為完成《諸祖道影贊》。如前所引《行業記》,元賢之受到聞谷賞識正得益于其所撰《諸祖道影贊》。當時元賢拜謁聞谷大師,適逢檇李沈君、宜興曹公等請聞谷大師作《諸祖道影贊》,聞谷遂請元賢代筆,元賢曾有《答聞谷大師》一函加以拒絕,元賢:《答聞谷大師》,《廣錄》卷11,《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47頁。但最后還是勉力為之,其《諸祖道影傳贊序》言:“癸酉(崇禎六年,1633)之春,檇李沈君敷受,游學劍州,謁聞谷大師于寶善,以祖影八十八尊,請為傳贊。大師屬不慧為之,甫及半,陽羨曹安祖大參書來,亦以傳贊為請,則加至一百三十余尊也。不慧自夏徂秋,凡五閱月而后成,繕以報命。”元賢:《諸祖道影傳贊序》,《廣錄》卷1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56、457頁。此書在清代屢經增刪,守一空成編為《佛祖正宗道影》,該書前現有元賢崇禎戊寅(十一年,1638)八月中秋所作之序。守一空成編:《佛祖正宗道影》,莆田廣化寺印本,第8頁。按:該書《重刊佛祖道影緣起》將元賢大師誤寫為“不覺賢大師”,見該書第11頁。

(三)收徒道霈。道霈(1615—1702),字為霖(此乃聞谷老人所賜也道霈:《旅泊幻跡》,載《還山錄》,鼓山刊本。),號旅泊,建安人,是元賢唯一的嗣法弟子。崇禎五年(1632)十八歲的道霈到寶善庵拜見聞谷老人,道霈言及:“山僧年十八歲,甫離受業,稟戒師翁(引者按:指聞谷大師)座下,親承提挈。復指令見先師(引者按:指元賢)于荷山,至今日,為先師灑掃山門,皆辱師翁所教詔也。”道霈:《餐香錄》卷上,《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99頁。關于聞谷指令其拜見元賢之事,道霈《旅泊幻跡》中回憶說:“一日侍老人(引者按:聞谷老人)山行,忽回顧熟視曰:噫!子可教也,惜余老不能成褫,子此去東溪荷山有永覺靜主,真善知識也,子能傾心事之,必有所得。余業已聞老和尚名,茲承指示,甚愜夙心,明日將束裝辭去,而老和尚適至,老人遂以余囑托之。老和尚唯唯,命報侍左右,令看柏樹子因緣,汲水負薪罔敢忽怠。崇禎甲戌春老和尚出世鼓山,隨侍以至?!?img alt="道霈:《旅泊幻跡》,《還山錄》,鼓山刊本。"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于此可知,元賢在聞谷大師由其介紹收下道霈為徒。后來道霈跟隨元賢返回荷山,并一起到了鼓山。據說,當時他們在荷山有“采瑞蓮”之事:“后一日,于野田中采瑞蓮以獻,和尚(引者按:指元賢)曰:吾道當馨于世矣。”道霈:《祭文》,《秉拂語錄》卷下,《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90頁。足見元賢對道霈的深切期望。

(四)得到云棲戒本傳承。此事甚為重要,也正因此鼓山得以傳承禪宗授戒法系之法脈。關于元賢從聞谷老人處受付大戒之事,學界往往產生各種誤會。

三 入世應化時期(1634—1657)

崇禎七年(甲戌,1634),五十七歲的元賢告別隱修生活,正式出山,受邀入主福建首府名剎——福州鼓山涌泉寺,開始了他建寺安僧、開宗立派的應世弘化?!缎袠I記》對此記載甚為詳盡,茲為便于閱讀,將其文重新分段,并標注年月如下。


延主鼓山,甲戌(崇禎七年,1634)入院,請開堂弗許,唯為四眾說戒,有請法者,以庵主禮示眾而已。是秋建天王殿及鐘鼓二樓。是年閏八月十五日,元賢祭掃古玄沙院宗一大師(法眼宗祖師玄沙師備)之塔。見元賢《祭玄沙宗一大師塔》,《廣錄》卷16,第476頁;是年冬,修山堂和尚塔。見元賢《甲戌冬修山堂和尚塔》,《廣錄》卷22,《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10頁。

乙亥(崇禎八年,1635)往壽昌掃塔。元賢有《往壽昌掃塔,至建州遇徐興公,用韻奉答》《乙亥夏歸壽昌掃先和尚塔》,見元賢《廣錄》卷2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6頁;元賢在壽昌讀《壽昌西竺禪師語錄》,后為之作序。見元賢《廣錄》卷1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56頁。歸過建州,為凈慈庵,著《凈慈要語》。

是冬(崇禎八年,1635)張二水相國、呂天池侍郎,仰師道化,率眾請入泉州開元寺。師知機緣已稔,始開堂結制,四眾云集,懷中瓣香,特為無明老人拈出。

明年(崇禎九年,1636)相國二云曾公,時分憲泉南,訪師,為建殿開元,以《楞嚴》義奧,請師疏之。

秋(崇禎九年,1636)歸鼓山,建藏經堂于法堂之東。

丁丑(崇禎十年,1637)聞大師訃至,師躬吊真寂。元賢作祭文于春三月朔旦,見元賢《祭真寂聞谷大師》,《廣錄》卷16,《卍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76頁。浙西諸先生,以大師治命,合請住持??檀髱煛哆z語》,奉遺體而塔之,且銘焉。

戊寅(崇禎十一年,1638)從侍御愚谷曹公請復作《諸祖道影傳》。

庚辰(崇禎十三年,1640)建翠云庵于余杭西舍。

辛巳(崇禎十四年,1641)遷婺州普明寺。

秋(崇禎十四年,1641)歸閩居劍之寶善。

明年(崇禎十五年,1642)赴泉州開元結制,修《開元志》。遂歸鼓山,殿宇山門及諸堂寮,次第鼎新,莊嚴畢備,又作佛心才、寒巖升二師塔于香爐峰下。復作塔藏博山和尚衣缽,銘之。博山大師圓寂于崇禎三年(1630),鼓山所建的是衣缽塔(此塔今天已被毀壞,然仍可見于鼓山舍利窟),元賢撰《博山無異大師衣缽塔銘》時距離大師圓寂前后共計“十又二年也”。見元賢《博山無異大師衣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0頁。

癸未(崇禎十六年,1643)應建州興福請。期畢至寶善,建舍利塔。

冬(崇禎十六年,1643)歸鼓山,刻《禪余內外集》。此年元賢六十六歲,其在寶善庵度過此歲生日:“誕日上堂。老僧今年六十六,寶善庵中借一宿,今朝道是我生辰,大家齊上南山祝,前既不來今不往,兩頭不移中豈續,此中正好悟無生。”見元賢《廣錄》卷2,《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395頁。

乙酉(順治二年,1645)著《金剛略疏》。《金剛略疏序》云:“辛巳之秋,余自婺返建,寓居寶善,時心石師作《金剛瀆蒙》,一宗圭峰長水,而刪繁就要,以便初機,命余訂之?!币娫t《廣錄》卷1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1頁。修《鼓山志》。

丙戌(順治三年,1646)鄭如水司空暨諸縉紳先生,復請至建州凈慈庵,為國祝厘已,乃移寶善說戒,著《四分戒本約義》《律學發軔》。元賢《律學發軔序》云:“丙戌之冬,余作《戒本約義》終,客有以律學揭要請益者?!币娫t《廣錄》卷1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1頁。

丁亥(順治四年,1647)歸鼓山,著《洞上古轍》及《續囈言》。元賢《重陽有感》言及:“丁亥秋七月,海兵來福州?!备V莩蓺⒙局鴪?。見元賢《廣錄》25,《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9頁;又,元賢是年七十歲,在鼓山誕日上堂,回顧一生行履,感慨良多,見元賢《廣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0頁;元賢《七旬誕日》詩有“行年今七十,眼暗齒亦疏”句。見元賢《廣錄》卷2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19頁。

己丑(順治六年,1649)著《補燈錄》,以補《五燈會元》之闕。

庚寅(順治七年,1650)收無主遺骸千余瘞之。

辛卯(順治八年,1651)作《繼燈錄》。先是宗門錄傳燈者,止于宋,自宋末至明,四百余年,一燈相承,未有修者。師廣搜博采,至是乃有成書。是年元賢七十四歲。是年六月十三日,其因曬書跌倒,奄奄百余日:“老僧前六月十三日,因曬書失跌。左足疼痛,困臥床席,已周一月,未能痊愈?!币姟稄V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2頁;又有《因跌臥病》詩十首,其第十首言:“余年七十四,數載縈疾苦。況經此一交,五月未出戶。”見《廣錄》卷2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20頁。

壬辰(順治九年,1652)夏刻《晚錄》。是年元賢七十五歲,元賢《鼓山晚錄序》言:“余時季已七十有五,不亦晚而又晚者乎?”見《廣錄》卷1,《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386頁;元賢上堂語:“老僧行年七十五,帶病來打鼓山鼓。癡癡逐逐不知休,笑倒庭前柏樹子。老僧曾憶,五十九歲,始在溫陵開堂,至今已經一十七年,說法不為不久,歷主四剎,舌根拖地,說法不為不多。今年既衰憊,正好屏息深山,以待天年,豈可復向人前簸弄口鼓?!币姟稄V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3頁。秋造報親塔于舍利窟東隅,復修山堂、按:元賢甲戌曾修山堂和尚塔,此年是重修?或是《行業記》記載有誤。見《甲戌冬修山堂和尚塔》,《廣錄》卷22,《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10頁。檜堂二禪師塔,遣徒取金陵大藏經。鼓山請大藏經有二說:一為泉州居士黃植三發心印出:“鼓山重創以來,獨闕大藏,有泉州黃植三居士,發心印出,復得榕城內外諸居士,錦上鋪華,裝演成帙。又有壽寧秀生道友,同其法屬,化眾緇素,開演此藏,今得圓滿,請老僧上堂?!币姟稄V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4頁;又有一說,黃植三居士也是北上取大藏經,元賢有《送黃植三司馬北上取藏經》詩二首,同卷有《送稅擔凈輝二禪人請藏經》詩二首。見《廣錄》卷26,《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35頁。按:依道霈《建正法藏殿安奉大藏經及靈牙舍利寶塔記》所載,黃植三居士出資同僧太靖等往金陵取梵夾藏經,見《鼓山為霖禪師語錄》卷下,鼓山刊本。

甲午(順治十一年,1654)著《心經指掌》,收遺骸二千八百余。

乙未(順治十二年,1655)春興化福清長樂罹兵變,饑民男婦,流至會城南郊,竛竮之狀,人不忍見。師乃斂眾遣徒,設粥以賑,死者具棺葬之,凡二千余人。至五十日而止。

丁酉(順治十四年,1657)師年八十矣。于上元日,舉衣拂付上首弟子為霖霈公,即命首眾分座。眾大悅服,秋七月十九日,屬師初度,四方咸集,請師開法。是年元賢八十,其誕日說法。見《廣錄》卷3,《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04頁;另有謝獻可居士父子供齋,見《廣錄》卷14,《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64頁。

師自辛卯,禁止上堂,雖力請弗許,至是欣然登座。然每示謝世意。九月朔果示疾,不食者二十余日……坐定脫去,實十月七日子時也。三日始掩龕,顏色如生。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6、577頁。


早在崇禎十七年(順治元年,1644)春,鼓山護法陳白庵居士就以元賢年老且病,開始為其營建壽藏于涌泉寺之西,因遭遇社會動蕩,營建工程直至順治八年(1651)冬方告完成。元賢因思“壙中片石,后人必欲邀榮光于峻秩,假藻繪于鴻章,是重予之愆也”元賢:《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2頁。,遂自撰《壽塔銘》,時年七十五歲(順治九年,1652)。在《壽塔銘》中,一方面,他對自己一生行履做出了評價:


繼而歷主泉之開元、杭之真寂、劍之寶善,后復歸鼓山,乃重創梵宇,諸所撰述,并語錄凡二十種,計一百余卷。并不藏丑拙,恣世指摘。嗚呼!生平履歷,渾如昨夢,一場敗缺,難免高鑒。其入道為最鈍,其出世為最遲,其應世為最拙,又不能廣羅英衲,以張大其門庭,較之諸方,若跛鱉之望飛龍,何足道哉。元賢:《壽塔銘》,《廣錄》卷18,《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492頁。


另一方面,他開始考慮尋找一位可以紹繼宗風的法子了:


是誰骷髏,建茲窣堵。壽昌之兒,石鼓之主。不通世情,一味莾鹵。志大言大,眼空佛祖。據興圣座,呵今罵古。役鬼驅風,重建茲宇。撇下皮囊,掩藏荒塢。莫道無口,有聲如虎。生耶死耶,請繹斯語。廣告來者,誰繼吾武。同上。


當然,元賢是幸運的,于八十歲(順治十四年,1657)之時他終于擇徒道霈,付法為鼓山曹洞正宗第三十三世傳人,命其繼席鼓山涌泉寺。道霈追隨元賢參學多年,當時“眾皆悅服,莫不人人相慶,以為洞上一宗可倚”潘晉臺:《鼓山永覺老人傳》,《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9頁。

順治十四年(1657)九月十五日,元賢示疾,其后不食者二十余日,起居如常,示偈曰:


老漢生來性太偏,不肯隨流入世廛。頑性至今猶未化,剛將傲骨救儒禪。儒重功名真已喪,禪崇機辯行難全。如今垂死更何用,只將此念報龍天。林之蕃:《行業記》,《廣錄》卷30,《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77頁。


元賢臨終之態,道霈《先和尚歸真記》所言甚詳:“道霈竊觀老和尚雖示疾月余而動止安詳歡若平昔,不見不豫之色,不聞呻吟之聲,而每日清晨眾弟子圍繞問候,垂誡諄諄,皆宗門大事,并無一言語及世諦。蓋師平生一言一行,斬釘截鐵,無一毫涂飾之意,故臨生死關頭,神思不亂,超然自得。譬如青天白日,戶門洞開,信步直去,無少留礙,是豈可以凡情擬議者哉。第恐諸法眷有未知老和尚歸真顛末者,謹據實記錄如此,庶幾相慰其哀慕之誠云爾?!?img alt="道霈:《先和尚歸真記》,《秉拂語錄》卷下,《卍字新纂續藏經》第72冊,第58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EB6559/107972073048978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03336-GbUSBesqvZwgyQZUCozan9I1ipHDRWAm-0-a117f7a8ba141146b360f080fafb80b4">

順治十四年(1657)十月七日子時,鼓山一代中興大師元賢安詳圓寂。元賢著述豐富,據恭默《鼓山永覺大師傳》后所附,元賢著述主要有:《大佛頂首楞嚴經略疏》四卷、《心經直掌》《金剛經略疏》《釋迦牟尼佛真身舍利塔寶號》《四分戒本約義》四卷、《律學發軔》三卷、《繼燈錄》六卷、《補燈錄》四卷、《建州弘釋錄》二卷、《洞上古轍》二卷、《凈慈要語》《諸祖道影贊》《禪林寶訓事義》二卷、《禪林疏語》一卷、《鼓山永覺禪師廣錄》三十卷、《語錄內外集》二十六卷(并入《廣錄》中)、《永覺普說》一卷(見于《廣錄》及《晚錄》)、《永覺囈言》二卷(在《廣錄》中)、《永覺晚錄》六卷(七十五歲以后所語在《廣錄》中)、《永覺最后語》一卷(八十一歲此誤,應是八十歲。所說,在《廣錄》內)等。恭默:《鼓山永覺大師傳》,《佛學半月刊》,第6卷第14號,見《民國佛教期刊文獻集成》第52冊,中國書店出版社2008年版,第409頁。

順治十五年(1658),元賢禪師骸骨入塔,嗣法弟子道霈為其撰寫《祭文》《塔志》等紀念文字,深情追憶這位恩師,感動人天。順治十五年(1658)正月二十二日,道霈在鼓山四眾弟子的擁護下繼席鼓山,此后清代的鼓山涌泉寺一直由元賢一脈擔任住持,漸漸成為慣例,因此,形成了深刻影響東南佛教包括臺灣佛教發展的鼓山法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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