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民族宗教問題研究·第8集
- 中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會民族宗教理論甘肅研究基地
- 9341字
- 2019-01-04 12:56:51
中國宗教與文化戰略
中共中央十七屆六中全會制定了文化興國的戰略決策,并且號召“全面貫徹黨的宗教工作基本方針,發揮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眾在促進文化繁榮發展中的積極作用”,這對我們從文化戰略的意義上來看待和對待宗教提供了重要指導和啟迪,也告誡我們應該積極引導中國宗教參與當前我們文化興國的大業。在當前中國關于宗教問題的理論討論和政策制定上,有著不少分歧意見,在達成真正共識上尚有很長一段距離。在學習、貫徹六中全會精神這一關鍵時機,對宗教的文化考量和社會分析應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是把宗教作為自己力量還是異己力量來看待,這一字之差會對我們未來的社會走向及文化建設起到完全不同的作用,有著迥異的后果。為此,在我們今天制定文化戰略和全面推動中國文化發展及走向世界時,對宗教問題必須三思而后行。
文化是民族之魂,是社會共構的精神支柱。人的社會存在是極為復雜的,分為不同民族、階層、社群、團體、宗教、黨派等。在一個多元社會的共構中,文化認同及文化共融乃特別重要。人的社會行為規范如果沒有一定的精神資源作為根據和支撐,則有可能出現嬗變和異化。在一個國家的社會公共領域,人的社會公共秩序如果沒有共同的文化意識或文化自覺,則很難維系和堅持。而目前中國的問題,則正是其文化自知即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及評價出現了分歧或者說有著模糊之感。這種文化精神探詢和自問上面的障礙,使得中國優秀文化傳統難以真正得到弘揚。而中國文化與宗教的關聯以及對宗教的評價,更是這一認知領域的敏感區和沖突處。中國文化之“道”是什么?中華之“道”有無宗教精神或宗教內容?這種“道統”是否能夠一以貫之以及如何繼承與弘揚,在現代性和世俗性的當今社會幾乎被遺忘或懸置。自20世紀初“新文化運動”以來,在中國文化理解中其“宗教性”就被質疑或否定,宗教與中華文化的關系出現與眾不同的另類解讀,甚至與整個世界文化的宗教理解形成巨大差異和明顯距離。此后,這種中國的“新文化”之體及其精神歸屬的文化“靈魂”究竟是什么的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徹底、理想的解決。在經過漫長的社會沖突和政治斗爭的歷史階段以后,中國的當代社會文化發展又使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回到了這一問題,面對著這一繞不過的難點。如今人們致力于社會秩序的維系和對社會公德的呼喚,力爭社會公共底線不被沖破。但總是讓人感到收效不大,事倍功半,且不知原因究竟何在。其實,要使實踐理性意義上的道德倫理真正起到其社會作用,這里就必須有弘道方能厚德的關聯;如果“大道”已隱,德性又怎樣能真正顯現、做到“明德”呢?為此,在今天強調文化建設、文化繁榮的新機遇之際,反思中國文化及其精神資源、特別是宗教資源,符合我們國情及歷史地制定中國的文化戰略,以應對國內外復雜的政治局勢和社會嬗變,就顯得既特別及時又非常重要。
除了應該客觀地評價宗教的歷史意義和傳統作用之外,對宗教的現實意義,也應該從我國當前的文化戰略來深入思考,文化軟實力的構建不可能缺少宗教文化的內容。而且,宗教文化所具有的社會及信仰感染力和影響力,是其他文化層面難以取代的。但宗教總是以多元存在的方式出現在社會歷史中,文化戰略關涉宗教的基本思路即防止或消減宗教紛爭,促成宗教和諧。一個國家的宗教和諧會直接影響到其社會安全、政治安全和文化安全。宗教作為文化“軟實力”也是“雙刃劍”,只有對之科學“巧用”才可能成為對我們有利的“巧實力”;如果不講科學規律、不去實事求是地對待今天中國的宗教存在與發展,對之舉措失策、不妥,這一力量則也有可能傷著自己。面對“文化興國”的發展趨勢,我們也應從促成宗教和諧的角度來探究我們的社會和諧、文化和諧,將宗教和諧的問題與我們的文化戰略考量密切結合起來。我們的社會維系在今天所強調的是“和諧”、“維穩”,為此我們則需要相應的“和諧文化”和“維穩文化”,在此宗教可以成為“和諧文化”、“維穩文化”的有機構建、內在因素。所以,處理宗教問題的主要旨歸應是因勢利導、應借其力使之成為助我之力,而不是將之推為反作用力。應該說,目前我們的“和諧文化”、“維穩文化”建設仍處于初級階段,仍在摸索之中,需要我們有創新意識、做大量的工作。
中國的社會特點和宗教特點,應該從其整體性和一統性的傳統及發展慣性來審視。中國社會是一個超穩態的“大一統”社會,這種理念古今相連、依然鮮活。由于中國內向型的地理環境及歷史上海外開拓的缺失或不足,中國的發展及其關注主要是以自我為“中”的內涵式發展,形成一種“土地文化”(中國雖有“大河文化”之說,卻仍側重于土地,其河流所強調的乃是大河兩岸的“流域”),因此其致力于內聚,爭取的是一種“向心力”的影響,而不太有外擴的志向,從而與西方擴張性、探險性的“海洋文化”,尤其是與“不斷開拓疆域”、“不斷向外移動邊界線”的外延化“美國夢”迥異?!爸袊边@一表述本身就生動反映出中華民族這一傳統和民族心理積淀,以此意指國家的“中心”、“中央”,并以之為基來治“四方”、懾“四夷”,形成以己為“中”的“天下一統”、“天下一家”的“大國”氣魄。這種觀念從古代的“大秦”經“大唐”、“大宋”、“大元”、“大明”、“大清”直至今天的“大中華”乃一以貫之,未曾間斷。中國傳統所強調的“大一統”文化之所以有旺盛的生命力,就在于其“海納百川”、“多元通和”的圓融、共構精神,此即今天所倡導的“和諧文化”。這種“大一統”的持守,既希望求同存異,也允許和而不同。多元共在方為和諧。與之相呼應、相協調的,則是中國宗教的包容性和互通性。中國傳統宗教的主體儒、佛、道都是一種交織存在,相互滲透,而中國民間宗教及民間信仰的存在與發展更是交融性的,大多體現并涵括這三大宗教的思想精神和文化內容,甚至還有更多的擴展?;浇獭⒁了固m教等從中華文化傳統區域之外傳入的宗教,也都必須面對并適應這種大一統和包容、共融的格局,由此形成其中國特色。為此,我們的文化戰略必須基于這一特點的思考和構設。中國社會“合”則能長治久安,“分”則會被肢解,進入多事之秋。當然,要在當今的多元、開放處境中保持這種“合”,維系社會之“穩”,難度已越來越大。而中國今天構建“和諧”社會之理念的提出,就是要爭取并保持中華文化之“合”、中國社會之“穩”,在中國國土范圍內要健體強身、在面對外界的侵蝕、沖擊下能固若金湯,其穩固之“堅守”乃我們內涵式文化戰略的底線,這是大方向、總目標,一切思想努力和實際工作都應圍繞并服從這一方向和目標。
同樣,對我國宗教的認知理解和政策舉措,也不能偏離這一方向和目標。盡管目前政界、學界等方面對如何看待宗教的分歧在加劇,爭議在尖銳化和公開化,如果我們希望有一個穩定的中國社會,有一種繁榮中華文化的愿景,那就必須從更好地爭取、團結宗教界,使之成為社會維穩和文化發展的重要力量這一角度來分析問題、解決矛盾。以此為目的,理論上、認識上和政策上的分歧、矛盾則不難解決。這已不是簡單的章句之爭、學理之考、原則之守,而是涉及中國社會能否繼續前進、中華民族及其文化之存亡發展的生死攸關的大事。如果不顧這種多元求和、多元共構的迫切需要而教條主義地大談、特談所謂原則,強調所謂對宗教的批判(盡管會從社會批判退至意識形態批判)乃至更尖銳的斗爭,則會把水攪渾,把我們的社會拖入分化、災難之中。一旦出現這種負面效果,任何動機都不應該得到原諒。
宗教是人們的一種精神需求,對于一些民族或群體而言也是一種社會共在、文化生活的獨特方式,因此不能僅僅從“唯心”這種意識形態層面來理解宗教,而必須看到它所蘊含或代表的某種文化觀念以及一定文化傳統的積淀,從而能夠更多地從人類社會的生活傳統、基層民眾的生活習俗來認識宗教,感觸到宗教體現生活所具有的鮮活性、流動性、適應性和傳承性。所以,我們首先應該把宗教作為一種社會存在、社會生活來理解,而且是在“我們自己”當下的“社會”中的存在與生活;因此,對之評價不應該、也不可能與我們自己的社會脫鉤。此外,我們還必須認識并承認,今天的多元社會勢必會有多層次的社會群體存在,同樣也就會有不同群體、多層次社會民眾的多元精神生活、精神需求存在。強求只能有一種精神需求的時代已經過去,既不可能更不應該讓之回返。宗教是相關社會的產物,其性質和意義也與其社會有機相連,保持著其內在的邏輯關系和本質屬性。我們看待今天的中國宗教,其實也是看待我們自己所處的當今社會的一種方式、一個角度;更是對我們普通民眾日常生活的一種觀察和體悟,是對當今中國社會健康存在的生動寫照和基本認可。如果否定、貶低我們今天的宗教存在,實質上也是對我們自己社會及其相關政治的相應否定和貶低。無論人們會怎樣來解釋,其內在邏輯卻不可能扭轉或顛倒。“顛倒的世界觀”是與“顛倒的社會”關聯并存的,我們不能顛倒地看待我們今天的社會,自然也不應該顛倒地分析、評價我們今天的宗教存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要科學運用,而馬克思主義的自身邏輯也不允許被顛倒。馬克思主義宗教觀最根本的精神和精髓就在于從變化、流動的社會發展中來根據存在決定意識、社會性質決定宗教性質的唯物辯證法來對宗教現象的具體問題進行具體分析,做出對宗教意義、功能和價值的科學、正確判斷。在此,我們需要科學發展觀、需要與時俱進。即使在精神追求、在意識形態層面仍有分歧,即使我們決不搞多元意識形態并存,我們也必須看到,我們的主流意識形態是“主流”而不是“獨流”、是“主旋律”而不是“單聲”、“獨唱”,我們的核心價值觀是“核心”而不是“全部”,這就說明其意義在于“引領”而不是“獨步”,是讓各聲部納入其整體的“合唱”、“和弦”而不是排拒、壓抑其他聲音、導致“萬馬齊喑究可哀”的“絕唱”。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盛開春滿園,中國文化的春天需要多元共存、百花爭艷、萬紫千紅!我們的執政者則正是呵護、維系、管好這一百花園的“園丁”。
在目前復雜的國際環境中,我們的確應該提高警惕。世界不是一團和氣,利益集團之間的爭奪、沖突在加劇。不同區域、國家、民族、集團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現狀出現了此消彼長、我強你弱的變動局面。相對而言,目前中國各方面局勢暫時占有“風景這邊獨好”的優勢,由此也使外部的壓力增大,對我國的分化、攻擊也在加強。不同勢力為了對付中國正在形成合力,潛在的反華聯盟悄然出現。其對中國的威脅乃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多層面的。在一個開放的社會中,中國不可能不受外界的影響,因此,我們的社會公共領域已出現了復雜的變化,隱藏著嚴重的問題。是激化矛盾還是化解沖突,這正考驗著我們的執政能力和智慧。從政治學的意義來看,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種變動中的敵我在一定程度上也取決于我們自己的實力和策略。例如,原來在政治制度、意識形態上的一致在某種程度上已讓位于國家利益、勢力爭奪,以往的“社會主義陣營”實際上已經消失,在排華、抵御中國的國際聯盟或聯合中甚至也有“社會主義國家”的參與。在全球經濟低迷,美國和歐洲發展受挫的處境中,自然會有人希望以壓倒中國、搞垮中國來振興、恢復他們自己的傳統實力和引領地位。西方敵視中國的戰略家們一是想爭取中國的宗教界,二是想影響中國的年輕人。例如,不少美國政客曾在各種場合中公開表示中美之間是此消彼長、此起彼伏的關系,二者不可能有“雙贏”,只有使中國弱化,美國才可能重新強盛;為此,他們希望能“遏制中國”、“扳倒中國”。美國政治家的輿論導向,在當前中國已經引起了密切關注和某種擔憂。與之針鋒相對,我們穩固、爭取的對象也應以宗教信仰者和年青一代為重點。據最新統計,中國的宗教信仰者有一億多,受宗教影響者的人數可能更多,其社會擴散和輻射也非常廣泛。對這一群體的爭取不能僅靠“術”之掌控,而更要用“心”去貼近,用“情”來感染。僵硬地堅持對宗教所謂意識形態上的分歧、價值觀上的不同、文化層面上的優劣,則會使宗教界從“寒心”而“離心”,最終走向我們的對立面。這是削弱自我、壯大敵方的蠢辦法和策略敗筆,我們一定要避免這種現象的發生。
我們今天和諧社會的構建,是走多元通和之路,社會主流意識和價值觀念在社會精神文化的大合唱中乃是起著領唱、指揮、引導作用,而絕不是壓制其他聲音,只有自我獨唱。我們的執政者應該是這種民心眾和的大合唱、交響樂的“指揮”,位于前列而不孤單、站在高處卻不孤獨,而是充滿信心、富有能力和智慧地指揮、引領著一個強大、和諧的團隊,共構一個有機的整體。健康社會發展的多元化既會有宏觀敘述,也自然允許喃喃私語;既應有政治壯言,也會讓精神傾訴。因此,我們應該傾聽宗教的心聲,正視并承認宗教存在的客觀事實。基于“心”之根本來爭取和團結宗教,今天仍面臨許多困難,仍有許多問題尚需澄清,仍需要理論突破上的探險精神,但時不我待,我們必須直面挑戰,找到中國未來社會最佳的發展之途。
必須看到,國際關系中的“冷戰”現實依存,對外要有自強之態和斗爭意識,而不要抱著別人會主動向我示好的幻想。我們的內涵式發展已受到嚴峻挑戰,內陸式的固守也易于被外界包圍。因此,在全球化的態勢及發展走向中,我們也應有外延式發展的理念及準備,有我們政治、經濟、文化“走出去”的戰略。這里,中國宗教文化乃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中國宗教“走出去”可以起到事半功倍、感化人心的極好作用和極佳效果。因此,對于中國宗教文化的國際意義及世界影響,仍然值得認真研究和很好發掘,其資源及潛力是我們的寶貴財富。但應對當前國際上復雜、嚴峻的形勢,我們首先必須自我強身,鞏固我們自己的內部,擰成一股繩,形成凝聚力。因此,我們不能內斗、自亂,其中對宗教的態度就非常關鍵。如果以和諧為立意來看待宗教,則應主要用對話、溝通的方法。誠然,宗教中也有不和諧的因素,宗教之間的沖突、紛爭乃不爭的事實,而且宗教也與境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能否認其中也包含著外界滲透的意向和實踐,但我們處理這些問題卻不是為了擴大矛盾、增加紛爭、激化沖突、把宗教推向對立面,而應盡量化解矛盾、消除紛爭、平息沖突、理順關系,使宗教界保持為我們的基本群眾,對我們為向心力量。所以,在我們的黨為執政黨、我們的任務是穩定自己社會大局這一前提下,必須在政治、社會、思想、文化各方面都要把宗教納入我們自己的體系,使之成為我們社會構建、思想文化的內在組成部分,即讓宗教作為我們自己的力量、我們的文化軟實力來發揮作用。在我們的政府對宗教的管理上,基本思路應是“拉進來管”,而不要“推出去亂”!我們將宗教視為“自己”力量就能夠管好,而把宗教推為“異己”力量則勢必生亂。其實,在當前國際交往和較量中,我們的宗教軟實力并沒有得到很好的發掘和應用,在這一領域仍大有潛力可挖。中國宗教文化的健全和主動走出去會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發揮我們動用大量人力和金錢都不可能達到的巨大作用,它會極其自然地為我們的外在壓力減壓,不費任何口舌而讓人心服口服,以無形的方式為我們的國際形象加分,非常巧妙地化解潛在的危機。因此,我們理應將宗教看作我們自己的有機構成、必要部分。如果不是促成我們自己機體的良性循環、健康成長,卻人為地將自身某一部分加以分割、摒棄,視為異類或他體的植入,我們的軀體則難保健全和健康,就會產生本不應該出現的疾病。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今天對宗教應該“同化”而不是“異化”,是親和而不是敵對,必須求和諧而不是搞斗爭。有些人喜歡借用革命領袖關于“斗爭”、“批判”的話語來證明自己敵視、反對和否定宗教的正確性,希望借此而不允許他人反駁、爭辯,難道我們忘記了“文革”期間領袖一句“十億人民不斗行嗎”所帶來的后果、留下的教訓?況且革命領袖的理論自有其特定的社會、時代背景和內在的邏輯關聯,也不應該隨意套用或斷章取義。以往的“斗爭哲學”、“造反思想”已不可能為我們今天的“和諧”、“維穩”努力提供精神支持和文化力量,而只會起破壞、拆臺作用。所以,我們理應緊跟改革開放以來黨中央的正確決策,以“和諧”取代“斗爭”,對宗教中的問題、缺陷和不利因素,也應積極幫之克服、更新,使宗教得以自我揚棄和不斷升華,而不是將之打倒或推向我們的對立面。
宗教已被許多國家或民族作為其文化戰略的構成而所用,但我們迄今對這一意義認識不足。宗教在我們今天的發展中若主動用之則能起積極作用,若被動放棄則有可能變成消極因素,因此乃事在人為,需要我們因勢利導。其實,我們可以高度重視和發揮宗教在當今社會的維穩作用,對相關群眾的精神撫慰作用,對公益事業的積極參與作用,對中華文化的深化和弘揚作用,以及對海外世界的感染和影響作用。綜觀當今天下,社會政治的活躍地區也多能看到宗教的身影,宗教會以自己的方式在社會文化發展中起到或顯在或隱蔽的作用。對待宗教,不同的社會及政治力量都會有想法,也都會對之加以運用。對之是爭取還是放棄,是拉還是推,會有不同的作用,產生不同的結果。宗教對我們的文化戰略意義,簡單而言,就是爭取其對內起穩定和諧作用,對外起擴大中國文化影響、抵制負面干涉的作用,在世界不同文化中起對話、溝通作用,這樣就能使我們自己越來越強大、穩固,使境外敵對勢力及不利因素越來越弱化、分化。基于這一目的,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和對待中國的宗教,也就不言而喻了。
與絕對一神信仰的宗教所具有的嚴格組織建構不同,中國的宗教發展有其超越社團、組織建構之范圍的擴散這一特性。這些宗教所體現出的“大同”精神,其突出之處就是使中國傳統宗教并不強調或渴求其“建構性”、“團體性”,而更多展示出其靈性體驗和追求,關注社會融合的意義,因此給人一種“組織性”潛隱、“宗教性”多元的印象。對比基督教、伊斯蘭教,中國傳統宗教常被一些學者視為“彌散性”、“人文性”的宗教類型。甚至基督教和伊斯蘭教在華的發展也不同程度地受到這種影響。而這種“彌散”和“人文”則更有利于其達到宗教的“大同”、“共處”。其實,現代社會“公民宗教”的走向實際上也多呈現為“彌散性”的人文意向,而不是在強化其社會組織建構。這在一定程度上與當代中國儒家傳統的復活、復興走向有著某種暗暗的吻合,儒家以其“彌散性”的潛移默化給中國社會及民眾心理所帶來的影響,其實也有著宗教的情懷及意境。而且,儒家與統治階層主流意識的一致也使之可被看為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宗教”。中國歷史上的宗教都曾有這種社會依屬性和政治相關性,保持著與其社會政治、生活文化的密切聯系。這種特點使中國傳統宗教之間雖各有區別卻關聯明顯,從而編織出中國社會相互連接、彼此呼應的關系網絡,并在社會各層面輻射、擴散、促成其融貫、一體。中國的宗教文化是大眾文化,但其中也富有精英文化;中國宗教精神不只是基層、草根意識,同樣也能參與共構中華民族之魂,充實我們的上層建筑。中國宗教積極參與、推動了社會對話,促成了各層次人們之間的和諧共處,體現出中華社會“大同”、“統一”、“和睦”的存在觀念。這使中國宗教對其社會政體和基層社區也都有著一定的歸屬和依附。因此,我們對中國宗教的文化戰略考量,也不能僅限于其社會建構性,而必須注意其思想文化的擴散性、感染力。根據這種政治及文化考量,我們理應讓宗教在現代社會發展中能夠相適應、共和諧,弘揚其宗教思想文化的積極因素,使之得以有機融入當今中國和諧大家庭,成為我們自己的基本社會力量和文化軟實力,即我們文化戰略的精髓和旨歸。這一認知對于我們當前的文化建設和文化戰略、對于促進我國“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乃至關重要。
在我們的社會管理和政治引導上,把宗教視為另類的做法會帶來國際輿論的不利和信教群眾的不滿,這種心理積淀和離心思想的沉潛勢必留下阻礙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隱患。其實,當代中國宗教的建設和管理已被納入實實在在的政府管理的軌跡,在宗教教義的弘揚、詮釋上同樣已有與我國主流意識、核心價值的溝通及交融。由于認識模糊,在今天我們關于宗教的理論及實踐中存在許多自相矛盾、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有些原則說了卻不能根本堅持,形同虛設,反而會給人留下言而無信、說了不算、定了不做或根本做不到的極壞印象,給我們的政治威信帶來損傷;有些舉措則沒有理論依據,與現行思想原則直接抵牾,結果會給人留下我們在宗教管理上言行不一、隨心所欲的批評口實,從而會對我們的宗教理論及政策法規產生歧義,或將之視同兒戲而不屑一顧。因此,我們首先就需要非常冷靜、清醒地梳理一下我們目前關涉宗教問題的所說所行,看看其有無自相矛盾之處,是否已經構成了完備、統一、科學、整全的宗教理論政策體系和其社會管理實踐方案。根據當下我們所需制定的文化戰略來重新認識宗教的意義及作用,處理好宗教的定位和歸屬,并相應地調整、修改、完善我們當前的宗教理論政策,規范我們的宗教工作實踐。這一切乃是一個科學的系統工程,必須認真對待,而不能僅僅選取某一部分經典理論或實踐經驗來涵括一切,界說全部。我們的科學系統工程是多層次有機關聯、全方位整體統攝的,宗教理論學說及政策舉措的制定,宗教文化戰略的思考和構設,必須走科學發展觀的道路。
從世界現代化進程來看,美國、歐洲各國、日本等都經歷了其從中古、近代到現代化社會的轉型,但它們都沒有根本拋棄和否定其文化傳統中的宗教,而是將之有機結合進今天的社會結構之中,成為其文化傳承和社會的重要精神支撐,為普通民眾提供了心理保障的底線,為其對外擴展準備了必要的軟實力。甚至法國大革命時因標新立異而轟動一時的人為“革命宗教”,最終還是讓位給其傳統天主教的恢復。對于這些經驗,作為有著悠久文化傳統而在當代正處于大國崛起時機的中國,在制定自己的文化戰略時,應該認真研究和有所借鑒。必須承認,我們在對待宗教的態度、處理宗教問題的方法、應用宗教文化軟實力來強健自我、感染他人上,與這些曾經在政治、經濟、文化上崛起,迄今仍保持著精神和物質實力的國度相比,還存在著一定差距,仍有待觀念上的更新。目前世界社會正處于一個全新的政治、經濟、文化轉型時期,因而既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機遇,也使我們面對著嚴峻的挑戰。機會難得,時不我待,我們必須要有清醒的頭腦,抓住這極為難得的機遇,在對待宗教的問題上加以及時調整,以一種大智慧、大手筆來充實、完善我們的宗教理論及政策,在我們的文化戰略中有宗教文化的定位,促進宗教軟實力的參與,借此理順我們社會文化與宗教的關系,消除以往的張力和對峙,使宗教真正成為我們社會文化的有機構成,與我們的社會政治和諧相融,在我們的社會建構中清晰自然,共同塑造我們的文化自我、形成我們的文化自知和自覺。我們在這一關鍵的轉型時期應該有我們的時代敏銳感,要有高屋建瓴的遠見和膽識。如果在這一時機能及時、自然地調整好我們社會的宗教關系,使宗教真正能與我們的社會建構及政治體制有機共構,那么我們的文化發展就有可能迎來一個長治久安、長期繁榮昌盛的理想時期,避免現今世界許多國家和地區所陷入的動亂及分裂,巧妙地躲過目前國際社會出現的危機和困境,進入我們中華民族再次崛起、復興的盛世。為了這種理想愿景和真實遠景,我們在宗教問題上理應解放思想,對貶低或忽視宗教所可能帶來的惡果則必須警鐘長鳴。
[卓新平,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會民族宗教理論甘肅研究基地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