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資進入的市場效應與管制政策研究
- 楊振
- 4291字
- 2019-01-04 12:37:24
第二節 外資進入與微觀企業效率
本研究的理論基礎之二是外資進入的生產率外溢理論。FDI與東道國企業生產率之間的關系一直是經濟研究者們重點關注的話題。
一 企業生產率估計:參數、非參與半參方法
要測度生產率外溢效應,首先應選擇一個合理的生產率估計方法。目前,生產率的估計總體來看可以有三類方式:參數估計方法、非參數估計方法和半參數估計方法。
(1)生產率估計的參數方法。這類方法通常由一個特定的生產函數出發,利用企業運行數據求解最優目標函數或通過回歸的方式來確定特定參數的值,進而得到要素的產出彈性,求解出索洛余值(Solow Residual)近似替代生產率。參數法比較直觀,但也存在較大的缺陷,比如對規模報酬和產出彈性不變的假定并不符合經濟運行常態。
(2)生產率估計的非參數方法。這類方法主要有數據包絡分析法(Data Envelope Analysis, DEA)、Malmquist指數法和隨機前沿分析方法(Stochastic Frontier Analysis, SFA)。這些分析方法擺脫了學界對于生產函數假定隨意性的批判,采取工程類的思想構造生產前沿邊界,進而計算目標企業與生產前沿的距離作為其效率水平。與參數方法相比,非參數方法在要素產出彈性的估計上無計可施,且估計出的參數背后的經濟學意義值得探討。
(3)生產率估計的半參數方法。半參數方法結合了生產函數設定和非參估計,由Olley和Pakes(1996)發展并由Levinsohn和Petrin(2003)延伸。在估計方法的選擇上,Wooldridge(2009)進一步提出了更穩健的矩估計方法。
在實證產業組織領域,借助經典的科布—道格拉斯(Cobb-Douglas, CD)生產函數、運用半參數估計來推導計算生產率,一直以來都是實證產業組織學者采用的一個重要方法。早期產業組織領域估計CD生產函數時,普遍采用OLS方法,但是OLS方法忽略了企業異質性生產率問題,由此帶來的內生性和聯立性問題一直被學者忽略。這些問題由Olley和Pakes(1996)以及Levinsohn和Petrin(2003)
指出,并提出了合理的解決方法。
實證產業組織領域CD生產函數與半參數估計方法逐漸成為主流選擇,其原因在于:第一,與其他參數和非參方法相比,考慮了企業異質性生產率后的CD生產函數,更好地描繪了企業的生產決策過程:如在Olley和Pakes(1996)一文中,企業投資(I)決策在企業確定資本存量(K)以后進行,兩類決策都在企業識別了自身的生產率水平之后進行。這個企業決策過程是其他生產率估計方法忽略的地方。第二,企業層面數據的可獲性增強使得基于CD生產函數的研究更流行。實證產業組織中,企業層面數據的可獲性增強,企業層面數據與CD生產函數的結合,將使得企業層面生產率的測度更加精準。
本研究使用的主要是企業層面數據,并計算企業層面的異質性生產率,因此采用了包含異質性企業生產率的CD生產函數。該方法已被眾多研究中國制造業生產率的學者運用。但國內大多數學者在估計生產函數時,只是簡單采用OP或LP方法,沒有使用Wooldridge(2009)的穩健估計方法,如張杰等(2009)、余淼杰(2010)、聶輝華等(2011)、魯曉東等(2012)。國外有部分學者采用OP或LP方法聯合Wooldridge(2009)估計的方式,如Petrin等(2011),因此本研究采用這種方式在國內還是比較前沿的處理方式。
二 外資進入與生產率:理論關系與經驗證據
(一)外資進入與生產率溢出:理論分析框架
理論上來說,外資企業的進入對本土企業有正反兩方面的影響。產業組織理論表明,外資企業的進入可能提高本土企業生產率,也可能抑制本土企業生產率。
首先,外資企業擁有更多的無形資產,如技術水平、市場營銷與管理技能、供應鏈的駕馭和協調能力以及更好的聲譽。雖然這些無形資產是通過經驗積累得到的,但它們可能通過本土企業的“干中學”(Learn By Doing)產生外溢,因此我們可以預期外資企業的進入會提高本土企業的生產率。
其次,本土企業從外資企業進入中受益的另一渠道是,人力資本的流動。被外資企業雇用的工人獲得了本土企業就業工人不具有的獨特技能,這些員工一旦離開外資企業進入本土企業工作,將會產生人力資本外溢效應,人力資本的提高則有助于本土企業生產率的提升。
然而,外資企業的進入理論上也可能抑制本土企業生產率的提高,尤其是在短期內(Aitken和Harrison, 1999)。在一個非完全競爭的市場,假定企業面臨共同的固定成本,同時外資企業有更低的邊際成本,外資企業則有擴大生產的激勵。一旦外資企業擴大生產,就會導致本土企業面臨的剩余需求曲線發生變動,本土企業被迫降低生產。固定成本則被攤銷到一個更小范圍的產出上,導致本土企業的平均生產成本上升。如果這種因需求效應導致的成本上升過快,本土企業可能面臨著生產率的下降。
外資企業對生產率的理論影響取決于這兩股相互抵消的力量:本土企業面臨需求降低導致的生產率下降和本土企業因外資技術外溢帶來的生產率提升。
外資進入對本土企業生產率的影響可以通過外資進入如何影響本土企業平均成本來說明。在圖2-1中,橫軸表示本土企業的產出水平,縱軸表示本土企業的生產成本,AC0和AC1分別表示外資企業進入前、后本土企業的平均生產成本。在外資企業進入之前,本土企業的生產最優決策在A點。外資進入后,本土企業因外資的技術溢出效應而受益,平均成本移動至AC1,若不考慮外資進入導致的本土企業需求下降,本土企業將在B點進行生產。但是,受上述需求效應的影響,本土企業會壓縮自己的生產,真實的生產成本會從AC1曲線上的B點上升至C點,此時本土企業可能面臨著生產率下降的壓力。就圖2-1而言,外資進入對本土企業生產率影響的凈效益為負,兩種效應的綜合結果是外資進入降低了本土企業的生產率水平。

圖2-1 本土企業應對外資企業進入的產出變動
(二)生產率溢出及其條件性:經驗證據梳理
實證研究中,FDI是否影響了東道國企業生產率?這個問題在研究的不同階段產生了不同的觀點和判斷。
早期的研究主要判斷外資進入是否影響企業生產率,令人詫異的是,早期研究只有少數文獻支持FDI產生正向生產率溢出的論斷。如Haddad等(1993)通過實證拒絕了20世紀80年代后期摩洛哥制造企業生產率因為外資進入而顯著提高的假設。Aitken和Harrison(1999)運用委內瑞拉工廠(Plants)層面數據的結果顯示,外商獨資企業進入與本土企業生產率增長的正向關系只存在于小企業中,外商以合資形式進入則顯著降低了本土企業生產率。如果將兩類相互抵消的影響一起考慮來計算外資的凈生產率效應,他們發現外資的凈生產率效應是非常微弱的。正如Rodrik(1999)指出的那樣,如今的政策研究文獻過分地夸張了FDI正向生產率溢出效應,但經驗證據卻少之又少。
后期的研究大都肯定了外資進入會對本土企業生產率產生影響,相關研究也越發細致,開始討論外資如何影響以及在什么條件下才能夠影響企業生產率。Haskel等(2002)運用工廠層面的面板數據估計了FDI的生產率外溢效應,得到的結論與外溢理論一致:在同一產業中,本土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TFP)與外資企業份額表現出正相關關系;但在同一區域中,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與外資份額并沒有顯著的關系。這表明,FDI的外溢效應是沿著產業而非區域傳播的。基于企業層面數據,Javorcik(2004)發現FDI對本土企業生產率的正向外部性依存于外資企業與上游供應商之間的合同關系。Aghion等(2004)利用20世紀80年代英國對外開放政策改變市場進入條件這一天然的實驗,考察了外資的進入對東道國企業生產率的影響,發現外資企業就業人數比例代表的外資份額提升導致了東道國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因而也提高了總生產率水平。Branstetter(2006)通過運用日本企業層面數據發現,FDI與國際貿易類似,都是知識溢出的渠道,而且,日本數據顯示,FDI對知識溢出的影響是雙向的:外資企業對本土企業有技術溢出,本土企業也對外資企業有技術溢出,從而生產率水平可能都因此提升。
國外關于外資來源異質性對東道國生產率影響關系的文獻較為豐富,研究對象既有發達國家也有發展中國家。Dunning(1980)以及Kogut和Singh(1988)較早地發現了外資的來源國異質性問題,認為外資來源不同可能會影響其進入東道國的方式。Grosse和Trevino(1996)分析了1980—1992年美國外資流入數據,他們認為母國的市場特征及與東道國進出口關系會影響外資進入東道國的行為。國內學者也開始關注外資來源的異質性問題,如周燕、齊中英(2005),徐康寧和王劍(2006),平新喬等(2007)、Wang等(2009)、楊振和陳甬軍(2013)等。
然而,外資生產率的溢出效應并不是無條件的。Sj?holm(1999)采用印度尼西亞制造業企業層面數據進行實證研究,發現外資進入對本土企業生產率的影響因產業不同而有所差異,并且在競爭激烈的產業中,這種生產率外溢效應更明顯。同時,本土企業與外資企業之間的技術差距是生產率外溢的一個重要條件,技術差距越大,生產率外溢效應也越大。Noorbakhsh和Paloni(2001)通過對發展中國家吸引外資的行為進行實證檢驗,發現人力資本存量是吸引外資投入的最重要因素,并且這一因素起著越來越大的作用。Girma(2005)運用門限回歸模型,證明FDI的生產率溢出效應存在非線性的“技術吸收能力”門檻效應。在本土企業的技術吸收能力達到某一特定值之前,FDI的溢出效應隨企業技術吸收能力增強更顯著。但也存在一個最低的技術吸收能力閾值,當企業的技術吸收能力低于這一水平時,FDI的溢出效應并不顯著。
以中國為研究對象,張建華等(2003)對外資的技術溢出效應和溢出渠道做了較為全面的綜述。王玲和涂琴(2008)考察了中國制造業外資生產率溢出的條件,發現了生產率的溢出途徑,他們的結果顯示,企業獲得的生產率溢出,主要是從本地區其他行業外資參與中獲得,企業所在行業內的生產率溢出則并不顯著。并且這兩類溢出效應的影響條件有一定差異,吸收空間是地區內行業間溢出的最主要影響因素。除此之外,企業吸收能力、內資企業和外資企業合作程度以及市場適度競爭(陳濤濤,2003)都是生產率溢出發生的重要條件。
最新的文獻還涉及本土企業的所有權性質與外資企業的生產率外溢之間的關系。國內學者在這方面開展研究的包括王成岐等(2006)、王爭等(2008)。王成岐等(2006)利用1995—2003年間中國制造業行業層面數據,實證考察了不同來源國外資企業與不同所有制結構內資企業組合產生的溢出效應模式。他們的結論表明,并不存在普遍一致的外資進入與內資企業績效關聯關系,外資企業影響內資企業績效與外資來源國不同和企業所有制形式有關。王爭等(2008)則專門考察了外資溢出對中國私營企業生產率的異質性影響,發現私營企業吸收生產率溢出的能力是有差別的,他們從生產鏈的上下游關聯進行分析,認為私營企業吸收外資水平和后向生產率溢出時存在“門檻效應”。同時,后向生產率外溢也因下游企業是否外資控股有關。本書第四章借鑒吸收了他們的研究成果,將外資進入中國市場時企業組織形式(如合資、合作、獨資)的選擇視為內生,構建了一個外資來源異質性、企業組織形式內生性條件下生產率溢出效應測度的計量模型,發現外資來源的異質性對不同所有權類型的內資企業生產率影響是不同的。同時,外資采取的企業組織形式的差異對不同所有制類型的內資企業生產率影響也存在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