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圖內 我總是錯的，而你總有道理?？墒牵氵€等什么，不向我敘述她究竟對你說了什么……

弗隆坦 我可以讓于爾班先生告訴您，我們跟魯凡周旋了多久，才得到她的滿意回答。

福圖內 這不是我問的……告訴我她身體好嗎？

弗隆坦 不得不以什么方式向魯凡許諾……

福圖內 這些事兒同我毫無關系。她沒有讓你轉告我什么話嗎？

弗隆坦 有哇。

福圖內 到底什么呀？快點兒說，弗隆坦。

弗隆坦 她求您多多關照。

福圖內 她只對你說了這話？

弗隆坦 不是。

福圖內 她身體好嗎？

弗隆坦 跟往常一樣。

福圖內 這種回答跟沒說差不多。

弗隆坦 我收到什么回答，就給您什么回答。

福圖內 她沒有對你說，讓我去看她嗎？

弗隆坦 她沒有對我說別的什么。

福圖內 噢！上帝呀，可憐的姑娘會發瘋的。

弗隆坦 那么您呢？

福圖內 弗隆坦，我該怎么辦呢？

弗隆坦 該去吃晚飯，然后咱們再合計一下。這種事兒您太放在心上了，我真擔心您病倒了。

福圖內 你最大的擔心是烤肉烤煳了，這才是真實情況。對了，我們該同于爾班一起吃晚飯。他在哪兒呢？

弗隆坦 他同他的菲麗仙娜在這兒呢。請放心，他已經扶她上床了，現在他們正大展身手呢。

福圖內 他們不能來同我們一起吃飯嗎？

弗隆坦 不能。他們說，他們就在那兒吃晚飯，吃夜宵并睡覺。

福圖內 他們真乖。而我呢，這么不幸，我不能享有自己所愛。走吧，弗隆坦。

弗隆坦 不能，您先走。我看見塞夫蘭老爺走過來，我得保護您的朋友于爾班。等一下我再去同您會合。

福圖內 我心里常常想，這兩種處境，哪種最糟糕：愛上別人卻單相思，還是彼此相愛卻被高墻隔開。不過今天，看到于爾班幸福了，我才想通：我這種處境是最不幸的，我和阿波琳彼此相愛，而我沒有鑰匙卻不能接近她。我是浸在水中的坦塔羅斯[5]，一滴水也喝不上。不，不對！比坦塔羅斯還不幸，因為我已經嘗到阿波琳的水，卻不能忘懷啦！

〔福圖內下。塞夫蘭帶著一把陽傘上。

第五場

〔弗隆坦、塞夫蘭。

塞夫蘭 真見鬼，我到哪兒能找到于爾班這個可惡的家伙？想必他掉進廁所里了，這么說請勿見怪。噢！可憐的塞夫蘭，瞧一瞧你在為誰這么干，為誰積聚這么多財富！為一個天天背叛你、時刻給你增添煩惱的兒子，為一個與其說盼你長壽，不如說盼你早死的兒子。

弗隆坦 世上有不少兒子這樣企盼。

塞夫蘭 我寧肯將全部財富帶進墳墓里，也不愿意留下一文錢給這個造成我這么多痛苦的廢物。可是，我不先回自己的屋，放下錢袋，再去找我兒子，給他應得的懲罰，還等什么呢？咦！我的鑰匙在哪兒呢？哦！……找到了……

弗隆坦 他的錢袋還隨身帶著……要救于爾班，還得弄到十埃居。

塞夫蘭 天哪！這是怎么回事兒？鎖頭是給砸開的吧？房門好像從里面閂上了。我記得挺清楚，于爾班沒有鑰匙，因此怕是進去小偷了?？隙ㄓ腥藢@里不懷好意。

弗隆坦 哪兒來的瘋子，要碰這扇房門？

塞夫蘭 哦，我碰屬于自己的東西，為什么成了瘋子呢？

弗隆坦 塞夫蘭，塞夫蘭，請您原諒，即使這是您的房子，我也認為您最好離開。

塞夫蘭 為什么我就不能進去呢？

弗隆坦 您若是信我，就會照著我所說的做。

塞夫蘭 到底為什么呀？

弗隆坦 因為房里全是鬼。

〔他吐了口痰，房里的人便鬧出響聲。

塞夫蘭 嗯，你說什么，全是鬼？真的嗎？

弗隆坦 您聽啊，還沒有聽見嗎？瞧瞧我說得對不對。

〔屋里鬧騰的聲響。

塞夫蘭 哦，對呀。

弗隆坦 您還會聽到鬧聲。

塞夫蘭 喂，弗隆坦，真見鬼，是誰把鬼放到我家的？

弗隆坦 不知道。

塞夫蘭 上帝呀，他們要把我家的東西偷光了。

弗隆坦 嗯！我想，您發抖啦？不要怕嘛，他們只是洗劫您的家，不會給您造成別的損害了。

塞夫蘭 怎么！洗劫，洗劫……難道這不算什么嗎？

弗隆坦 必須耐住性子。

塞夫蘭 他們太沒有教養了，就這樣插手別人的事。他們若是付了房租，那還好說。不行，我要把他們趕出來，哪怕放火燒房子。

弗隆坦 您這是給他們添樂子，因為他們只喜歡火。

塞夫蘭 而我的房子會白白燒掉啦！我真想割斷他們的喉嚨。

弗隆坦 如果讓他們聽見，他們就會讓你改改口氣。因為他們要投石塊和瓦片，甚至投向沒有向他們討什么的過路人。

〔他吐了口痰，屋里的人便投瓦片。

塞夫蘭 噢！他們要毀了我的整個住宅。

弗隆坦 您完全明白，他們是不會給您修繕的。您瞧，瓦片亂飛，若是不想被打傷，您就離開吧。

塞夫蘭 唉，弗隆坦，我真害怕！

弗隆坦 情有可原。我更是嚇個半死。

塞夫蘭 咱們在這兒，能被他們傷著嗎？

弗隆坦 我看不能。

塞夫蘭 這次鬧鬼有多長時間啦？事前也沒有給我個什么警告。

弗隆坦 我也不知道，約莫有兩個夜晚了。我從這兒經過，就聽見他們了。

塞夫蘭 你讓我好怕呀！

弗隆坦 半夜里，他們有時唱起歌，還演奏樂器。

塞夫蘭 我該怎么辦呢？我派一隊士兵將他們殺光好不好？

弗隆坦 老天爺呀！說話小點兒聲。

塞夫蘭 哦！真的！

弗隆坦 得請個巫師，將鬼驅逐出去。

塞夫蘭 他們會走嗎？

弗隆坦 會的。

塞夫蘭 走了就不再回來了嗎？

弗隆坦 也許吧。

塞夫蘭 這無所謂，因為我向你保證，等他們一離開，我就把房子賣了，即使賠一埃居也在所不惜。

弗隆坦 甚至……鬼在屋里造成的損失，要超過二十五埃居。

塞夫蘭 上帝呀！別講這話，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唉，這全是于爾班的罪孽惹來的。他能在哪兒呢？他究竟能在哪兒呢？

弗隆坦 您把他留在田莊，還來問我這個待在巴黎的人。

塞夫蘭 你應當知道，既然是魯凡和你把他帶壞的。（弗隆坦也不回駁，只是吐口痰，屋里的人便鬧騰起來）噢！我的上帝，我們什么也沒有講。弗隆坦，告訴他們，我什么也沒有講。

〔弗隆坦借用塞夫蘭的陽傘，撐在前面擋鬼。他走到門口，同鬼交涉；塞夫蘭趁這工夫想法兒藏起他的錢袋，又不讓人瞧見，然而，弗隆坦在陽傘后面觀察他，暗暗高興。

塞夫蘭 （繞圈子）多倒霉呀，房子讓鬼占啦！我的錢袋都不能放在家里。如果我帶在身上，讓我兒子瞧見，那我就完蛋了。放到哪兒呢？哎，這個洞，我已經藏過錢袋了。小洞啊，我多么感激你！噢，若是讓別人發現呢！兩千埃居呀！不行，我還是帶在身上。這些該死的鬼！哎呀！他們若是聽見還了得！最好還是把錢袋藏起來！唉！我的錢袋喲，我的魂兒喲，我的希望喲，求求你，不要讓人發現。我怎么辦呢？放進這洞里嗎？對。不行?？梢?！噯！我的小洞喲，我的小乖乖，求你多關照了。我以上帝和帕托瓦的圣安東尼的名義，將我的魂魄交到你手里[6]。

弗隆坦（返回來）好了，塞夫蘭老爺，您不必費神找巫師了。我能給您找來一位特別棒的，是法國最大的驅魔師。

塞夫蘭（旁白）盡管鬼鬧得這么兇，我把錢袋藏到安全地點，思想就完全輕松了。

弗隆坦 您說什么？

塞夫蘭 我說如果能把這些鬼全趕走，我就太高興了。不過，弗隆坦，我不希望那位巫師向我要價太高，我是個窮人。

弗隆坦 這一點您不必擔心。他特別通情達理，可以說意思一點點兒他就滿足了。

塞夫蘭 啊，杰出的人，我多么喜愛他們哪！可是，鬼在里面插上了房門，關了窗戶，怎么把他們趕走呢？

弗隆坦 借助咒語。

塞夫蘭 他們是從門還是從窗戶出去？

弗隆坦 問得真妙。他們想從哪兒出去，就從哪兒出去。喏，我主人來了。您到公墓藏骸室那兒等我，我跟他一說完話就去找您。

塞夫蘭 咱們一道去吧，弗隆坦。

弗隆坦 您先走，我隨后就到。

塞夫蘭 我要等著，一個人絕不走。

弗隆坦 這老頭兒，可真沒頭腦！剛才他還要單獨行動，現在卻硬逼我跟他一道走。然而是同一個緣由，他的錢袋裝在腦子里了。

第六場

〔塞夫蘭、弗隆坦、福圖內。

福圖內 弗隆坦！

弗隆坦 到我對您說的地方去。

塞夫蘭 我在一旁歇著等你。反正我也不急，再說，我也害怕。

（旁白）我是指擔心我的錢袋。

〔他閃到一旁。

弗隆坦 隨您的便吧，您有什么事兒，先生？

福圖內 別人的事兒就夠這小子忙乎的了，他就不怎么考慮我的事情了。

弗隆坦 您真是這么認為的嗎？

塞夫蘭 他們這樣嘰嘰咕咕，讓我一點兒也聽不明白。

弗隆坦 我不是跟您說過，我找到了能令您滿意的辦法嗎？

塞夫蘭 找到了！他找到什么了？

福圖內 對，可是你再也沒有對我說別的，我就以為你把這事兒給忘了。

弗隆坦 我是這樣想的：您應當躲進一只箱子讓人抬進她的寢室，就借口給她送一箱衣服。

塞夫蘭 一只箱子！我的心都發抖啦！我若是瞧見他們稍微彎下身子，就非叫起來不可！

福圖內 我明白了。

弗隆坦（蹲到小洞的旁邊）然后，您就從箱子里出來。

福圖內（同樣蹲到小洞旁邊）然后呢？

塞夫蘭 他們找到那兒了。我穩不住神兒了。

弗隆坦 我來告訴您。

福圖內 我不是對您說過，我要在她分娩之前，想法兒把她接出來嗎？

弗隆坦 行啊，這么辦也可以，不過有點兒難。您說這么辦倒也對，趁著還懷在肚子里，最好把人劫走。

塞夫蘭 劫走！劫走！哎呀，他要偷我的！（跑向二人）抓賊呀！抓賊呀！

福圖內 怎么回事兒？

塞夫蘭 謝天謝地，他們沒有碰。

弗隆坦 您哪兒讓黃蜂蜇了，塞夫蘭老爺？

塞夫蘭 沒什么，剛才我是擔心。

弗隆坦 您為什么喊抓賊？

塞夫蘭 剛才我是擔心，鬼別把我屋里的東西給偷了。

福圖內 你們要把這個可憐人給弄瘋了。

弗隆坦 他毫無用處，死了才好呢！

塞夫蘭 咱們走嗎？

福圖內 你們去哪兒？

弗隆坦 去找個巫師，好幫我們從這老家伙手中摳出十埃居，再給于爾班。

福圖內 你怎么辦呢？

弗隆坦 到時候您就知道了。鬼也會幫助我們。

塞夫蘭 走吧，弗隆坦。

弗隆坦 我走了，真的，您不想吩咐我別的什么事兒啦？

福圖內 不了，我直接去修道院。再見，先生。

塞夫蘭 那位是誰？

弗隆坦 是福圖內。

塞夫蘭 哦，再見，福圖內，從前我沒見過您。

福圖內 請您多多關照。

弗隆坦 喂，您走不走？您回頭看什么？

塞夫蘭 沒什么，沒什么，來了，弗隆坦，我老老實實跟你走。

弗隆坦 塞夫蘭老爺！

〔他又揮手致意。

塞夫蘭（回頭看）鬼魂偷沒偷過錢袋呢？

〔塞夫蘭下。

〔于爾班和魯凡的頭從窗口探出來。他們和菲麗仙娜一起出來，在音樂的伴奏下，做了有趣的動作。繼而，于爾班和菲麗仙娜摟抱著回屋，魯凡則離去。

——幕落

第二幕

第一場

〔弗隆坦、于爾班。

弗隆坦 我找到了合適的人，是個大騙子，個頭兒像一根長戟，巫術也比我強不了多少。開頭他還假裝正經，說什么可憐塞夫蘭，不愿意捉弄人。然而一答應給他兩埃居，他就豎起耳朵，說既然是做好事，讓父子和解，他就勉為其難，順從我的意愿。現在巫師有了，我還得學會當鬼，等一會兒塞夫蘭和巫師就到了。咚咚咚……（他敲于爾班的房門）開門，您想要我撞破這扇門嗎？我推測他們死了，聾了，或者睡著了。開門，于爾班，我是弗隆坦哪！

于爾班 還好你說了話，否則不會放你進來。我答應過你，除非有人硬闖，我絕不給任何人開門。

弗隆坦 真的，若是您像這次一樣，信守您的所有諾言，就會成為一個誠實的人了。怎么樣，您親熱夠了嗎？

于爾班 你還不知道，對美事的渴求是永無止境的。

弗隆坦 您父親來了，咱們躲起來。

于爾班 他來這兒干什么？

弗隆坦 別怕，他不會進屋。我隨您進去。

〔他們走進屋。

第二場

〔塞夫蘭、約斯先生。

塞夫蘭 我回來瞧瞧藏錢袋的地點，反正這兒沒人，我就看看是否還在。??！我的錢袋，你多美！既然你還在我放的地方，我就不愿意動你了。我的可愛的小洞，我的好朋友，再替我保存一小時吧。

〔約斯先生上。

約斯先生 弗隆坦老爺對我說，我能在這兒找見您。

塞夫蘭 （猛然一驚）上帝保佑您，先生，我哈腰拾我掉到地上的手帕。對了，您拿這根棒子做什么？

約斯先生 用處大極了。

塞夫蘭 干什么用？

約斯先生 喏，走路當手杖，可以打人，打核桃，還可以用來畫圓圈，干許多別的事兒。

塞夫蘭 怎么，您還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問您能不能用來驅鬼？

約斯先生 驅鬼，沒有比這更厲害、更靈的了。

塞夫蘭 您為什么帶來呢？

約斯先生 驅鬼呀，折磨鬼呀。

塞夫蘭 哦！您拿這個小本子干什么？

約斯先生 用得著。

塞夫蘭 也為了驅鬼嗎？

約斯先生 您向我提這么多問題！

塞夫蘭 不要見怪，只因我從未見過驅鬼。

約斯先生 那好，我們就不要耽誤工夫了。過來，靠近前。

塞夫蘭 靠近這房子，必須靠得很近嗎？

約斯先生 緊靠著房門。

塞夫蘭 我可不干。

約斯先生 為什么？

塞夫蘭 因為他們扔瓦片石塊。

約斯先生 不要怕，您只要同我在一起，他們就不會碰您一根毫毛。

塞夫蘭 您向我保證？

約斯先生 對，我向您保證。

塞夫蘭 您發誓？

約斯先生 我發誓！您就靠近吧。

塞夫蘭 我在這兒已經很好了。

約斯先生 還得靠近。

塞夫蘭 上帝呀，這事兒您就做了，沒有我不行嗎？

約斯先生 房主人必須在場，必須協助我。靠近了，您就跪在這圓圈里。

塞夫蘭 摸摸我這顆心跳得多厲害。

約斯先生 （手放在他自己的心口）不錯。不要覺得奇怪，一向如此。然而，您絲毫也不必擔心，同我在一起就沒事。再靠近一點兒，再近點兒，再近點兒。在這兒很好！您總往后看什么？

塞夫蘭 沒什么。我回頭是怕得厲害。

約斯先生 這可沒法兒治。我要開始驅鬼了。您跟著我念：“Barbara piramidum sileat miracula memphis[7]?！?

塞夫蘭 這話我一輩子也學不會。您還是自己驅鬼吧，最好講法語，也許這些鬼聽不懂拉丁語。

約斯先生 說穿了，誰也不可能聽懂。

〔約斯的滑稽動作，音樂伴奏。

可惡的精靈，作怪的鬼魂，

從早到晚，就在此處藏身。

我以塞夫蘭的名義命令你們

趕快離去，不準損壞物品。

塞夫蘭 噢！您不要對他們提我呀，不要對他們提我呀！以您的名義要求這一切！

約斯先生 讓我來作法，您只說“阿門”就行了。

〔滑稽的動作，音樂伴奏。

你們認識我，偽裝的鬼魂，

我以我的名義，命令你們

快離開，住宅還給原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