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塞比奧 對,看到你,我越發六神無主……如果說此刻之前,我這顆慌亂的心還渴望見到你的話,現在它醒悟了,就像原先不惜一切代價要見你那樣,現在卻不惜一切代價不見你。你,朱莉婭!你,在這里!……還穿一身世俗的打扮,雙倍褻瀆上天!……你獨自一人,如何找到這里?……是誰帶你來的?……
朱莉婭 是你的蔑視和我的羞恥!好讓你明白,一個女子追逐自己的欲望,比飛箭還要迅疾,比槍彈還要灼熱,比閃電還要突然。聽聽直到現在,我犯了哪些罪行,讓你知道知道,這些滔天罪行,我不僅當做樂事,還要活靈活現講述一遍,再次開開心。
你拋棄我之后,我先是逃離修道院,前往山里。途中遇見一個牧羊人,他提醒說我走錯了路。然而,我卻無緣無故擔起心來,就用插在他腰帶上的一把刀把他殺了,好確保他守口如瓶,免得他把我置于危險的境地。那是我頭一回殺人犯罪。后來又遇見一個騎馬的男子,他見我疲憊不堪,就殷勤地讓我上馬,坐到他身后??墒牵哌M一個村莊,而我要逃避有人居住的地點,于是用同一把刀——死神的使者,把他殺了,作為他善行的報答。在這荒山野嶺,我三天三夜沒有吃飯,只能用野草充饑,只能把冰冷的巖石當床休息。我終于走到一間破草屋。我一望見那茅草屋頂,心情忽然平靜下來,覺得是我這逃亡之人的一個理想避難所。一個農婦接待了我,她十分慷慨,同她放羊的丈夫競相照顧我。桌上雖是粗茶淡飯,卻十分好客。我在他們家里,便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了。然而在那兒也一樣,我離開他們的時候,又擔心他們去告訴可能在尋找我的人。于是,我殺了給我帶路進山的那個老實的牧羊人,再原路返回,同樣干掉了他妻子。
接著,我又意識到,修女袍能暴露我的身份,便決定換下來,正巧碰到一名睡著的獵人,我就把他從夢鄉打發到冥府,拿了他的衣衫和武器,就是你所看到的。總而言之,我經過千難萬險,又利用所有這些犯罪的手段,終于到達你面前。
厄塞比奧 我注視著你,真被懾服了。聽你的聲音,我不禁迷醉,可是在你面前,我又心驚膽戰。其實,我是怕上天威脅我的那些危險,才突然離開你。你回修道院吧。至于我,我非常懼怕你身上的十字架,不能不逃開……咦,是什么聲響?
〔眾強盜上。
里卡多 頭領,準備抵抗吧。庫爾西奧率人離開大道,進山追捕你。所有村民都沖你來了,人數多極了,甚至還有老人、孩子和婦女。他們叫喊要為你親手殺的一個兒子報仇,血債要用血來還。他們發誓,不管死的活的都要逮住你,押送到色納城,懲罰你,為那么多死難者報仇。
厄塞比奧 朱莉婭,咱們以后再談,罩上你的面孔,跟我來!你絕不能落到你父親的手掌里,他是你的仇敵。弟兄們,拿出勇氣!這是值得驕傲的日子!誰也不能氣餒,不要忘記他們敢來,就是要殺掉我們,或者抓住我們。我們一旦讓他們抓住,就得關進監獄,就會受盡折磨和屈辱。只要肯定了這一點,誰還不肯冒最大的危險保命、保名譽呢?不要讓他們以為我們怕他們。我們迎上前去!運氣總是在膽大的一邊!
里卡多 不必前去了,他們已經到了。
厄塞比奧 操家伙!誰也不要怯敵!哪怕有一個人腿發軟或者逃跑,我看見了,就先在他的胸膛里染紅這把劍鋒,再刺進敵人的胸膛。
庫爾西奧 (在幕后)我望見了,厄塞比奧在山上的灌木叢里。他把那些巖石當成壁壘,也是枉費心機。
眾人聲音 (在幕后)在這兒從樹枝間就看見他們了。
朱莉婭 前進!向他們沖?。?
厄塞比奧 等一等,粗魯的人!我請上帝作證:這曠野浸透你們的鮮血,將變成肥沃的河流。
里卡多 這些鄉巴佬人多勢眾。
庫爾西奧 (在幕后)你躲藏在哪兒,厄塞比奧?
厄塞比奧 我沒有躲藏,我在尋找你。
〔高山的另一處。朱莉婭上。
朱莉婭 在這山中,我無論走到哪里,無論踏倒哪處山草,可怕的喊殺聲也能傳到我的耳畔,激戰就在我眼下展開……哎呀,我看見什么情景?厄塞比奧全部人馬被打散,戰敗了,還在奮力抗敵。哦!必須回到他身邊,將優勢還給他。如果我鼓起他的勇氣自衛,敵人就會恐懼。而我,復仇女神的尖刀,未來歲月的報復的惶恐,將讓世界和世紀震驚。
〔朱莉婭下。吉爾上,他一身強盜打扮。
吉爾 我剛剛當上見習強盜以求安全,現在卻以強盜的身份,遭遇更大的危險。當初我是農民,農民們受欺侮,今天我站到強者一邊,又同樣落到下風。我受上天的迫害,我想過千八百遍,如果我是猶太人,那么猶太人也準會倒霉。
〔曼卡、布拉斯和一些農民上。
曼卡 他逃了。咱們追上去。
布拉斯 不留一個活的。
曼卡 有一個藏在這兒了。
布拉斯 干掉這個強盜!
吉爾 噯!稍微瞧一眼!……是我呀!……
曼卡 你這武裝帶就明確告訴我們,你是強盜!
吉爾 衣衫騙人。穿著僧裝,不見得是僧人。
曼卡 侍候侍候他!
〔她揍吉爾。
布拉斯 跟你說,揍哇!
〔他也打吉爾。
吉爾 侍候夠了,打也打夠了,注意瞧一瞧嘛。
曼卡 沒什么可注意瞧的,你是個強盜。
吉爾 總得看清楚,我是吉爾,忠于基督哇。
曼卡 哦!剛才你怎么不說呢,吉爾?
布拉斯 哦!吉爾,你怎么不早說呢?
吉爾 什么,不早說?……一開頭我就對你們說:“是我呀?!?
曼卡 你在這兒干什么?
吉爾 你沒看見嗎?我在第五誡冒犯了上帝。我開殺戒,我獨自一個,比一個醫生和炎熱加在一起殺的人還多。
曼卡 你這是什么打扮?
吉爾 ??!活見鬼!……是這么回事兒!……我殺了一個強盜,穿上他的衣裳。
曼卡 你說殺了他,那他衣服上怎么沒有血跡?
吉爾 這再自然不過了:他是嚇死的。就是這個緣故!
曼卡 跟我們走,我們勝利了,正追趕強盜。現在是他們退卻,見我們就逃。
吉爾 對,我得解下這武裝帶,哪怕凍得發抖。
〔他們下場。厄塞比奧和庫爾西奧邊打邊上。
庫爾西奧 現在只有我們二人了。感謝上天讓我伸手就能報仇。上天不肯把雪恥的事交給別人,也不肯托付一把陌生的劍結果你的性命。
厄塞比奧 上天安排這次相遇,庫爾西奧,并不是對付我。你來到我面前,等你受到懲罰再返回,你這顆聲稱受到侮辱的心,還將保留它的侮辱。然而,我面對你的痛苦,內心不知產生一種什么敬意,令我比面對你的劍還要膽怯。你的勇敢足以令人畏懼,可是,我只會在這白發面前后退。唯獨白發能令我屈服。
庫爾西奧 我也不能否認,厄塞比奧,你在我受侮辱的心中,平息了大部分我對你的怒火。不過,我不能讓你冒冒失失地認為,僅僅是我的白發令你后退,而我的勇敢也能辦到。動手吧!……有什么星宿,有什么有利的征兆,我也不會放棄復仇,停止追逐。我們交手吧!
厄塞比奧 難道你不知道恐懼和敬意的差距嗎?我并不怕你。不過,我的確渴望得到寬恕,而不是別種勝利。這把劍,嚇得多少人魂不附體,我要放到你的腳下。
庫爾西奧 厄塞比奧,我要殺你,也不想在武器上占便宜。我也放下劍。(旁白)這樣一來,我就避開殺死他的危險。(對厄塞比奧)我們空手格斗吧。
〔二人扭打在一起,厄塞比奧占了上風。不料,他突然放開庫爾西奧,后退了。
厄塞比奧 怎么回事?這些淚水所為何來?怎么從我心底涌出,越過復仇的焦渴,越過我的痛苦,現在升到我的眼眶?庫爾西奧,我現在思想極度混亂,覺得真不如自殺而為你報仇。你在我身上報仇吧!……大人,我的性命,就投在你的膝下!
庫爾西奧 不管受了什么侮辱,一位紳士的劍也不能讓戰敗者的血來玷污。用鮮血污黯了自己勝利的人,就幾乎喪失了全部光榮……
眾人聲音 (幕后)他們往這邊來了。
庫爾西奧 我的人得勝了,要來找我,而你的喪魂落魄的隊伍已經逃竄。我愿意留給你一條生路,逃走吧。我的這些村民要復仇,都義憤填膺,我要保護你也愛莫能助。你獨自一人,面對他們恐怕性命難保。
厄塞比奧 我在你的威力面前低頭,庫爾西奧。然而,世界上任何別的力量也嚇不跑我。我重新拾起這把劍,如果說我缺乏勇氣同你較量,你會看到你的那些人還不夠對付我的。
〔庫爾西奧的人擁上。
奧克塔維奧 從山谷到山頂,他們的人沒有剩下一個活的。唯獨厄塞比奧趁夜色跑掉,已經逃脫了。
厄塞比奧 你說謊!……厄塞比奧從不逃跑!
眾人 就是他……干掉他!
厄塞比奧 那就上來吧,鄉巴佬!
庫爾西奧 住手,奧克塔維奧,等一等!
奧克塔維奧 什么,大人,你應當鼓勵我們,現在卻后退啦!你在保護一個殺了你家人、侮辱你名譽的人?
吉爾 你怎么能保護這樣一個人呢?他膽大包天,處處破壞這個地方,殺了我們多少人,到我們家見瓜嘗瓜,見女孩子嘗女孩子。
奧克塔維奧 你有什么可說的,大人?你要干什么?
庫爾西奧 你們等一等!……聽我說……噢!可悲的事件……把他押送到色納城,不是更好嗎?……你投案入獄吧,厄塞比奧,我以紳士的名譽發誓,一定保護你。我盡管是這個案件的當事人,也還是要當你的辯護律師。
厄塞比奧 不行,不要因為我向你投降,就期望我屈從于法律。我向庫爾西奧投誠,有敬意就足夠了??墒?,法律要人懼怕,而我什么也不怕。
奧克塔維奧 干掉厄塞比奧!
庫爾西奧 當心……
奧克塔維奧 怎么!你保護他,背叛我們?
庫爾西奧 背叛!……原諒我,厄塞比奧,既然他們以這種方式譴責我,那么就應當首先由我來結果你的性命。
厄塞比奧 大人,你從我面前閃開!不知道為什么,我見到你就不寒而栗。你若是站在我眼前,就給你的人充當盾牌啦!
〔村民一齊攻擊。所有的人都動了手,邊打邊下,場上只剩下庫爾西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