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經濟簡史
- (德)馬克斯·韋伯
- 4633字
- 2019-01-04 14:52:12
第四章 莊園
領主所有權首先取決于政治與社會階級關系,特別是西方莊園的內部發展。領主的權力由三方面因素組成:第一,擁有土地(領土權);第二,擁有人(奴隸);第三,專擅政治權力(通過封賜或者是搶占);第四,最后一項特別適用于司法權,而司法權恰好是一種與西方發展有關的、極為重要的力量。
為了能夠抗衡上層的政治權力,領主到處力爭“豁免權”。他們不準國王的官員來到他們的領地,或者即使允許,官員也不得不直接去找領主本人,請其幫助履行政治當局交托的使命,例如征收封建賦稅與招募士兵等。除消極的一面之外,這項豁免權還有其積極的方面,最起碼,從政府官員那兒拿走的一部分權利,并直接行使,成了豁免權擁有者的特權。不僅法蘭克帝國存在這種形式的豁免權,并且在此之前,古埃及、巴比倫王國以及羅馬帝國就已存在這項特權。

13世紀的莊園
司法權的專擅問題是具有決定性的因素。擁有土地與奴隸的領主為這一特權到處斗爭。他們在穆斯林的哈里發所轄區域中沒能成功;最高政府的司法權仍然保持完整。相比之下,西方土地所有者為此所做的努力卻經常成功。在西方,領主最初就對他的奴隸擁有不受限制的司法權,然而自由民則僅受民眾法庭管轄。對于非自由民,正式法庭的刑事審判是最終判決,領主必須參加審判早已成為通例。隨時間發展,自由民與非自由民之間的差別漸漸消失了,也慢慢地削弱了領主對奴隸的權力,可是卻增強了對自由民的權力。
自公元10世紀至l3世紀,公共法庭越來越多地干預奴隸案件的審判;往往是在民眾法庭審判他們的刑事案件。特別是自公元8世紀至12世紀,奴隸的地位得以慢慢改善。隨著規模巨大的征服運動結束,奴隸貿易逐漸衰落,奴隸市場的供給也變得日漸困難。與此同時,由于森林開墾的原因,對奴隸的需求急劇增長。為了獲得與留住奴隸,領主不得不逐漸改善其生活條件。與拉丁的所有者不一樣,領主主要是武士而非農場主,且發現很難監督其非自由依附者,使得奴隸的處境也因而得以改善。在另一方面,由于軍事技術的改進,領主對自由民的權力得到增強,而且最終導致領主的家庭權力從最初僅限于家族之內擴展至他所管轄的整個領地內。
在自由民與非自由民之間以及自由租佃條件與非自由租佃條件之間存在著互相適應的關系。在這方面,我們必須考慮租佃與封授。租佃是一種以書面合約為基礎的租賃關系,合約由各階層自由民簽訂。最初可隨意終止合約,可是很快發展為每五年重新簽訂一次的合約,不過實際上合約是終身有效的,而且往往可以世襲。
封授是對封地進行授予,主要是為換得勞役,起初無論任何形式的勞役均可,或者在某些情況下換得貢奉。后來封授的對象分化為兩種主要類型,一種是自身被束縛于封建勞役的自由封臣,另一種是自身被束縛于領主莊園勞役的自由民。除這兩種租賃形式以外,仍存在第三種形式——定居地的租賃,封建領主一般用這種辦法以收取固定租稅的方式將土地租給農民墾殖,而且承租人對土地的占有可以世襲。這便是所說的免役租用,后來這種租賃形式也發展到城市。
以上三種租賃形式均與位于鄉村公社之外的土地有聯系,莊園地產及其所屬土地與此形成對比,查理曼(Charlemagne)的鄉村法規大全對這些進行了詳細描述
。在莊園范圍內首先是領主土地,或者領地,包括領主的管事直接經營的土地和領主在自由民村莊中所持有的土地;另一個則是農民持有地或者海得份地。根據一整年都要用人力或者包括家畜在內的一整套農具服役,或是僅在耕種與收割時服役,后者又可分為承擔無限勞役的奴隸份地以及承擔有限勞役的自由份地。實物貢奉及領主領地(皇室所持土地稱為皇莊)上的所有產品均貯存在倉庫里,用來滿足軍隊及領主家庭所需,余下的將被出售。

14世紀莊園的內部展示
自由民與非自由民之間關系的決定性轉變起因于以領地為界限的領主與法官管轄權的確立,這一方法起初的阻礙在于持有地的分散,例如,富爾達修道院就持有數千處分散于各地的農莊。自中世紀早期起,司法權與產權的擁有者就力求將其持有地合并。
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合并是經由“真正的依附關系” 的發展而實現的,除非承租者甘愿承受對領主的人身依附,否則領主將拒絕把一塊特定土地出租給他。在另一方面,因為領主莊園的自由民與非自由民混在了一起的緣故,莊園法律從而得以發展。在公元l3世紀,莊園法律到達了發展的頂峰。領主最初僅僅對家族中的非自由民擁有司法權,超出這一權力范圍,他只有在國王的準許之下,才能在其擁有“豁免權”的領地上行使司法權,不過在他自己的持有地上,卻不得不應付承擔著完全相同勞役義務的各階層的人。在這種情形下,自由民能夠迫使領主與其所有依附者共同成立一個莊園法庭,由依附者行使裁判官職責。因此,領主就喪失了對其依附者所承擔義務的專斷管理權,并且這種方式已經變成一種傳統(類似于德國革命時期士兵試圖自己組織士兵委員會與軍官抗衡的過程)。在另一方面,自公元10世紀至12世紀,演變出如下原則:僅依據土地租佃這一事實,承租者就不得不服從于領主司法權的管轄。
對于依附人口而言,這種發展一方面改變了他們的自由,但另一方面也限制了領主對他們的奴役。自由身份的變化在政治上取決于領主對那些由于經濟原因而處于未武裝狀態的自由民所擁有的司法權,然而對非自由身份的變化卻起因于如下兩點:一是森林開墾導致對農民的需求大大增加,二是德意志向東殖民的要求大大增加。這兩種情況均使非自由民能夠擺脫領主的權力,領主也被迫爭著為其依附者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另外,奴隸貿易已經停止,因此奴隸的新增供給也停了下來,對現有奴隸就不得不多加照顧。依附者階級地位的提高也同樣得益于領主的政治地位。領主是職業軍人,并非農場主,因而不能更好地經營農業。他不能以波動的收入為基礎編制預算,因而愿意采用傳統的固定稅賦的方法,因此也愿意在簽訂合約的基礎上實行這種方法。
因此,在中世紀,農民階級內部產生了顯著的分化,各種農民結合在一起僅僅是因為領主的權力與莊園法律。與這種依附者階層一同存在的還有自由農民,他們處于領主產業的社會圈子之外,占有免役租用的自由持有地,所以實質上是私人業主。領主對這種人不享有司法權。這種自由持有者從來沒有徹底消失過,但是僅僅在少數幾個地方這類人口才達到相當大的數量。其中一個例子便是挪威,那兒的封建制度一直未得到發展;他們被稱為“自由擁有”農,與依附于他們的沒有土地的非自由階層形成對比。北海弗里希尼與迪特馬什沼澤地是另一個這樣的地方;類似的情況還存在于在阿爾卑斯山脈的某些區域、蒂羅爾和瑞士各地及英格蘭。最后,俄國很多地方存在“身披盔甲的農民”,他們均是個體經營者;后來出現了哥薩克
騎兵,這一庶民士兵階層在社會中處于小農地位,他們也是個體經營者。
作為封建制度發展的結果,當地主貴族開始征稅時,貴族本身卻免于納稅,而未武裝的農民則負有納稅義務。為增強地方軍事實力,法國的封建法律確立了無地無領主的原則,最初是想要增加封地的數量,以保證軍事實力;日耳曼國王每一次封賜土地均是依據這一原則而進行的強制性的重新分封。納稅義務的這種分化形成了王公保持農民持有地政策的基礎。他們不能同意農民轉讓海得份地,因為承擔納稅義務的土地面積將會從此減少。因此,有領土的王公實行了保護農民以及禁止貴族沒收農民持有地的制度。
一些經濟上的后果也因而產生:
(1)領主的大家庭與農民的小家庭同時存在。農民的租稅最初僅用來滿足領主的需要,而且早已按常規確定下來。在滿足自身生活所需以及繳納租稅之外,農民對土地增產沒有興趣,而且只要領主不是在為供應市場而生產,就對提高租稅也沒什么興趣。領主的生活方式與農民沒什么區別。因此,正如馬克思所言:“領主的肚皮為其對農民的剝削設置了一個限度。”按常規確定的農民階級的租稅受莊園法律及共同利益的保護。
(2)由于與賦稅有關,政府有維護農民階級的興趣,因而法學家也參加進來,特別是在法國。羅馬法并非如平常所認為的那樣,促進了古代日耳曼農民法律的瓦解,正好相反,它對為抵制貴族,維護農民的利益起到很大作用。
(3)農民依附在土地上。這種關系或者是源于個人對領主的忠誠,或者是因為領主要對農民的租稅義務負責而產生的;貴族也在日益增加的程度上以擅專的方式將這種關系確立下來。農民僅在放棄自己的土地并確保有人來接替時才可以退出共同體。
(4)農民在土地上享有的權利變得特別復雜。就非自由的佃戶來說,領主通常擁有在他死后收回其持有地的權利。如果領主由于沒有佃戶承租而放棄行使這一權利,他起碼也要收取租地繼承稅等特別捐稅。自由佃戶要么是持有一塊可在任何時候撤銷租約的租佃土地,要么是擁有永久權利的佃冊農。在這兩種情況下,法律地位均清楚明確,不過國家經常進行干預,不許撤銷租約——即所謂的租佃權。在最初以自由民身份委托領主庇護的依附者當中,形成了對領主的依附以及反過來領主對他們的依附。領主不能簡單地將奴隸遣散了事,早在公元13世紀,德意志地方習慣法匯編時期,領主被迫支付給予奴隸一小筆現金作資本。
(5)領主按例將統一的馬爾克,也經常將公共牧場或者公有土地占為己有。最初酋長是馬爾克組織的領導。在中世紀時期,從領主的監督權中發展出一種對馬爾克及村莊公共牧場的封地所有權。公元16世紀的德國農民戰爭主要就是反對這種侵占,而并非反對苛捐雜稅。農民要求自由牧場及林地,可是牧場與林地因為過于稀少而無法出佃,森林有可能被砍伐殆盡,就像西西里一樣。
(6)領主曾經設定了許多“定役權”或者專利權,這主要是為了個人私利,例如迫使農民在領主的磨坊碾磨谷物以及使用他的面包烘房與烤箱等。一開始這些壟斷權的形成并沒有強迫性;因為僅有領主才能建造磨坊或其他設施。后來領主向農民施壓,迫使其使用這些設備。除此之外,領主還擁有許多狩獵與貨物運輸上的專利權。這些權力從對酋長、此后變為擁有司法權的領主的義務發展而來并用于經濟目的。
領主對依附農民的剝削是通過使其變成交租者進行的,并不是通過強迫其勞動進行,不過存在兩種例外情況。世界上只存在兩種例外情況,這些例外將在后文“莊園范圍內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部分進行論述(參見第六章)。這種剝削方式起初是基于領主的墨守傳統。他們缺乏創建大規模企業的進取心,從而不能充分利用農民的勞動力。另外,只要騎兵仍然是軍隊的核心,領主就被束縛于他的封臣義務上,而無暇顧及農業經營,而農民就不用參加戰爭。再者,領主自身未擁有流動資本,因而愿意將積極經營的風險轉嫁給農民。最后,在歐洲,莊園法律的限制也束縛著領主的行為,然而在亞洲,由于不存在相當于羅馬法的現成法規,市場生產缺乏充分的保護可以依恃,因此,這里的領主自營地或者內田根本沒有任何發展。
領主收取租金的方式有很多種:
(1)通過封建賦役,向自由農民征收實物捐稅,向農奴征派徭役。
(2)在變更承租人時收取過戶費,并作為出售持有地的條件被領主強制推行。
(3)收取繼承稅與婚姻稅,繼承稅是作為農民將土地傳給繼承者的條件而強加于農民頭上的,而婚姻稅是農民為獲得讓女兒嫁到領主轄區之外這一特權而必須支付的。
(4)收取森林稅或者牧場稅,這是農民從森林里獲得牲畜飼料的條件。
(5)強加于農民身上的運輸捐與路橋捐之類的間接租費。
所有這些捐稅最初均通過“莊司”制度征收。這一制度是德國南部和西部、法國的莊園管理代表性類型,而且無論在任何地方該制度均是進行土地剝削的最古老的封建組織形式。這種制度的前提條件在于四處分散的持有地。領主在其廣泛分散的每一塊持有地上均設一個莊司或莊頭,這些人的職責是向附近領土的依附者征稅并監督其履行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