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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刀疤豺母(8)

其實,紅毛雪兔災禍初露端倪時,我就在著手試驗用生物方式來解決紅毛雪兔泛濫成災的問題。一個物種泛濫成災,對人類生活造成威脅,有許多解決之道,獵殺、投毒、放避孕藥、培養(yǎng)天敵等等,其中最自然最經(jīng)濟最科學最無副作用也最有效果的,就是培養(yǎng)天敵這種生物方式。自然界相生相克,幾乎每一種動物都有天敵克星,利用天敵克星來消滅或抑制某種動物的數(shù)量,不僅理論上行得通,還有不少成功的范例。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大片果園發(fā)生蟲害。那是一種青體蚜蟲,專吃果樹的花蕾,人們施放大量農(nóng)藥后,青體蚜蟲不僅沒被消滅,反而產(chǎn)生了抗藥性,基因突變,身體比原先膨脹了一倍,胃口當然也比原先擴大了一倍,吃了果樹的花蕾又吃果樹的葉子。果農(nóng)損失慘重,求救于科學家。一位名叫約翰·布次的昆蟲學家從墨西哥引進一種名叫綠眼蜂的食肉蜂,喜食各類蚜蟲,僅三個月時間,被青體蚜蟲啃得光禿禿的果樹便一片濃綠恢復了生機。

上世紀七十年代,加拿大南部一種名叫豆雀的小鳥過量繁殖,龐大的鳥群遮天蔽日,糟蹋農(nóng)作物,鳥糞污染城市街道,還嚴重影響飛機起降。用獵槍射殺,撒毒餌誘殺,用超聲波驅趕,都無濟于事。當?shù)乜茖W家從尼泊爾引進了幾十對高原隼,這是一種專門捕捉小鳥的鷂鷹,很快,豆雀就銷聲匿跡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沖繩島附近海面一種名叫彈涂魚的魚類超量繁殖,這種魚經(jīng)濟價值不大,身上附有吸盤,善于捕捉黃花魚、帶魚、馬哈魚等當?shù)貪O民維系生活的魚種,還會成群結隊黏附在漁船的船體上,影響漁船正常作業(yè)。當?shù)貪O民先是大肆捕撈,希望能把彈涂魚數(shù)量控制在一個合理的水平,但這種僅十厘米長的彈涂魚繁殖極快,又值汛期,辛苦多日效果卻等于零,遂雇請了十多名潛水員,帶著聲光武器潛入海底,指望用刺眼的光束刺耳的聲波及電擊槍將彈涂魚群驅散,耗費了大量金錢,結果卻不如人意。后來科學家從北海道海洋生物館運來數(shù)十條名叫狼牙蟮的鰻魚,狼牙蟮嗜食彈涂魚,游弋快速,食量又大,很快就把麇集在一起的龐大的彈涂魚群驅散了……

我借鑒國外這些成功經(jīng)驗,嘗試著用生物方式來遏止紅毛雪兔的惡性膨脹。我回到昆明省動物研究所查閱了資料索引,挑選紫貂、錦蛇和白尾鷂作為實驗品種。

紫貂身體細長,動作敏捷,善于在狹小的洞穴窟窿里鉆行,據(jù)野外調(diào)查,紫貂喜食各種穴兔,只要發(fā)現(xiàn)穴兔蹤影,便會鉆頭覓縫地去尋找捕捉。

錦蛇擅長在地底下活動,只要紅毛雪兔去得到的地方,錦蛇也一定能去得到,通過解剖發(fā)現(xiàn),錦蛇特別愛吃剛剛出生還裹在胞衣里的幼兔,就像人類吃湯包一樣,一口一只,一頓要吃掉一窩,名副其實是紅毛雪兔的天敵。

白尾鷂是體格最大的一種老鷹,視力極佳,能從千米高空發(fā)現(xiàn)躲藏在草叢中的兔子,像片枯葉一樣無聲地從高空俯沖下來,犀利的鷹爪一把攫住兔背,將兔子擒上天空,許多地方都把白尾鷂訓練成獵鷹,專門捕捉野兔。根據(jù)野外觀察發(fā)現(xiàn),有白尾鷂在空中巡飛,野兔就很少敢跑出洞穴到地面來活動。

我用自己的科研基金購得三對紫貂、十幾條錦蛇和七只白尾鷂,千里迢迢運到尕瑪爾草原。讓我傷心的是,從東北大興安林運來的紫貂到了尕瑪爾草原后水土不服,上吐下瀉,沒幾天就魂歸西天了。從湖北神農(nóng)架運來的錦蛇不習慣日曲卡雪山一帶較為寒冷的氣候,好像患了高原反應癥,終日盤著身體就像老僧入定一樣縮在巖石底下,半死不活。從新疆博斯騰湖引進的白尾鷂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改變了食譜,滿地亂竄的紅毛雪兔引不起它們的食欲,倒是對牧民家養(yǎng)的茶花雞興趣很濃,大玩特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被怒火中燒的牧民開槍打死了兩只,剩下的五只拍拍翅膀逃回新疆老家去了。

并非我存心想與強巴過不去,也不是我對豺狗有什么特殊感情,實在是要救尕瑪爾草原非金背豺莫屬啊!

“你能保證,只要把金背豺請回來,就一定能讓紅毛雪兔變少,讓尕瑪爾草原變綠?”強巴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我問。

“我不敢說絕對行,但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我說。

“這么多的獵人和獵狗,拉網(wǎng)似的圍剿,又投毒又放火,都沒法對付這些該死的紅毛雪兔,就那么幾十只豺,就能將紅毛雪兔鎮(zhèn)壓住?”強巴用懷疑的口吻追問我。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并進行了一番調(diào)查,還做了一個實驗,得出的結論是:金背豺數(shù)量雖不多,卻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能有效地遏制紅毛雪兔過量繁殖。我到縣檔案局查閱了地方志,歷史上從未發(fā)生過因紅毛雪兔數(shù)量激增而引發(fā)草原荒蕪,這就證明,金背豺確實起到了尕瑪爾草原守護神的作用。

我逮了八對紅毛雪兔,帶回昆明,養(yǎng)在動物研究所實驗用的大鐵絲籠內(nèi),里頭模擬尕瑪爾草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地底下用珊瑚礁布置起一座曲徑通幽的地下迷宮,地面上種植茂盛的牧草。監(jiān)視發(fā)現(xiàn),這些紅毛雪兔吃得好睡得好,性情活躍,交配頻繁,母兔很快懷孕,如期分娩,幼兔存活率達到百分之百。

這時,又進行第二步實驗,從圓通山動物園借得一對金背豺,養(yǎng)在與兔籠毗鄰的獸舍內(nèi),中間隔著一道鐵柵欄,看得見身影聞得著氣味聽得到聲音。金背豺一看見紅毛雪兔,獸眼像電燈泡似的放射綠光,撲在鐵柵欄上,呦呦發(fā)出威脅的嘯叫。

說也奇怪,自打金背豺出現(xiàn),紅毛雪兔就像遭了滅頂之災,發(fā)呆發(fā)癡發(fā)瘟發(fā)傻發(fā)戇發(fā)憨發(fā)愣,活動量明顯減少,白天蜷縮在洞穴深處,夜深人靜時才敢偷偷摸摸跑出來進食,一面吃草一面豎起兩只肉感很強的大耳朵諦聽四周動靜,像只驚弓之鳥,一有風吹草動,便撒腿逃進洞穴去,食量銳減,身體迅速消瘦,有幾只母兔好像還得了憂郁癥和遺忘癥,耷拉著腦袋,忘了該給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寶貝喂奶,結果不少幼兔相繼餓死,最后只有三只幼兔活了下來。到了發(fā)情期,兔籠里像落了一層霜凍,沒有喧囂,沒有激情,個個都像坐懷不亂的和尚尼姑,氛圍冷到了冰點,結果僅有三對雪兔交配,僅有兩只母兔懷孕繁殖。

那次實驗有力地證明,金背豺確實是紅毛雪兔的克星,是維護尕瑪爾草原生態(tài)平衡的忠誠衛(wèi)士。

我將我做的實驗原原本本告訴了強巴,他是個聰明人,嘆了口氣說:“我承認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把金背豺趕出高黎貢山。好吧,就聽你的,將金背豺請回來。不過……”他的臉皺得像只苦瓜,患牙疼似的倒抽著冷氣說,“該怎么對鄉(xiāng)親們解釋呢?”

這確實是個難題,寨子里無論藏民還是漢人,都對金背豺抱有成見,將豺視為十惡不赦的害獸,趕走金背豺時,敲銅鼓、放鞭炮、吹牛角號,高興得就像過節(jié),才過了不到一年,卻又要去把金背豺請回來,這思想彎子能轉得過來嗎?這里交通閉塞,文化落后,有相當一部分村民還很迷信,光講科學道理,怕很難說服他們。

強巴悶著腦袋連續(xù)抽了七鍋煙,弄得帳篷里烏煙瘴氣,老半天才從嗆人的煙霧中抬起頭來,興奮地說:“我有主意了!”

這是一個讓我這個動物學家哭笑不得的主意,但卻是一個唯一行得通的絕妙主意。

十二

翌日清晨,強巴腰里圍著一張豹皮,裸露的上身用樹汁和泥漿涂滿五顏六色的線條,就像一匹變種的斑馬,跪在打谷場上,面對著巍峨壯麗的日曲卡雪峰,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虔誠地祈禱著什么。他這個怪誕的舉動,自然吸引了過路村民的注意,停下來看稀罕。愛熱鬧的孩子們很快將消息傳遍全寨,不多會兒,全寨男女老少都跑出屋來,聚集在打谷場上,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這時,一輪紅日從日曲卡雪峰背后冉冉升起,清亮的陽光穿透雪霧晨嵐,像一條玫瑰紅紗巾披落在卡扎寨。強巴朝我使了個顏色,暗示我可以開始了。我舉起手中的馬鞭,朝強巴的背上抽了幾下。我不敢用力,這是在演戲,做做樣子的。

噗噗噗,馬鞭落在強巴背上,掃落了一些顏料粉塵。

“你是沒吃飽飯還是怎么回事?”強巴扭轉臉不滿地小聲對我嘀咕,“別給我搔癢,要動真格的!”

周瑜打黃蓋,他要我假戲真演哪。那好吧,我就過一過用馬鞭抽人的癮。我一抖手腕,將馬鞭舞得像條毒性十足的小黑蛇。

叭叭叭,強巴光裸的脊背上立刻暴起一條條清晰的血痕。

人群嘩然,許多人看不慣這般毒辣的鞭笞,也鬧不清我倆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紛紛指責我太狠心,有的還指著我的鼻子呵斥讓我放下鞭子。

村長也被驚動了,沖過來粗魯?shù)貙⑽彝妻_,想攙扶強巴站起來。強巴像一頭發(fā)了犟脾氣的牦牛,擰著脖子,堅持跪在地上。

“強巴,你瘋了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村長問。

“會不會是馬魂附體,只有抽鞭子才能將躲在他身體里的馬魂趕走?”人群中有個長著一張馬臉的漢族老漢迷惑不解地問。

“這都是前世作的孽呀!”一位藏族老大媽抹著淚說。

“我有罪。”強巴跪在地上認認真真地給日曲卡雪峰磕了幾個響頭,嗚咽著說,“昨晚山神托夢給我了,尕瑪爾草原上的金背豺本是山神用來看家護院的,派遣到人間為黎民百姓消災救難。可我們對待金背豺就像對待蒼蠅蚊子一樣,又是獵殺又是驅趕,犯了對神的大不敬罪。紅毛雪兔泛濫就是神對我們的懲罰!哦,是我堅持要把金背豺趕走的,我的罪孽最深,我要用我的血給山神贖罪。”

聽罷此言,眾人面面相覷。有幾位迷信思想重的老人,當場就跪了下來,面對著日曲卡雪峰,磕頭如搗蒜。

在當?shù)啬撩竦男哪恐校呃柝暽降娜涨ㄑ┓迨亲裆剑哂兄粮邿o上的地位,也是各路神靈居住的地方。

“那……那該怎么辦呢?”村長搔著頭皮問。

“山神在托夢時對我說了,只有一個辦法能消除災難,那就是把金背豺重新請回尕瑪爾草原來。”強巴斬釘截鐵地說。

為了慎重起見,村長提議全體村民進行表決。寨子門口那座用來給朝圣者轉經(jīng)用的瑪尼堆旁,擺起一黑一紅兩只土陶罐,全體村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人手里拿一粒黃豆,順時針方向圍著瑪尼堆誦經(jīng)轉圈,然后按自己的意愿將手中的黃豆扔進土陶罐去。同意請回金背豺的將黃豆扔進紅陶罐,不主張請回金背豺的將黃豆扔進黑陶罐。完事后一數(shù),紅陶罐有一百七十幾粒黃豆,黑陶罐僅有十三粒黃豆。卡扎寨經(jīng)過民主表決,通過一項決議:讓我和強巴結伴同行,溯江而上,尋找并請回流落他鄉(xiāng)的金背豺。

強巴雖然把這件事弄得神神鬼鬼,蒙上了一層很濃的迷信色彩,但結果卻是令人滿意的。

我和強巴收拾行裝,當天下午就出發(fā)了。

在我們簡單的行李里,有兩只風干的紅毛雪兔,這是帶給豺群的禮物。我相信,這別致的禮物能清楚地表達我們的心愿。

十三

我和強巴翻越高黎貢山,走了七天七夜,終于在怒江上游白龍峽附近的一個山洼里見到金背豺的蹤影。

我們先發(fā)現(xiàn)豺的糞便,后來又在灌木叢找到幾綹金黃色的豺毛,便斷定金背豺就在附近。食肉獸出于覓食的需要,流動性很大,豺群的活動范圍是方圓一百公里,大海撈針式的尋找自然是不行的。按豺的活動規(guī)律,我和強巴來到箐溝一條溪流旁,在一塊濕地看到豺凌亂的足跡,就在附近住了下來,等待豺的出現(xiàn)。

豺有個習慣,流動覓食,固定飲水。也就是說,豺會在百里范圍內(nèi)追逐捕殺獵物,但飲水卻有固定的水源,一旦在某處水源喝水解渴,輕易不會放棄,隔兩三天就會光顧一次。

水是生命之本,動物對水都有依賴性,有領地意識的哺乳類動物,一般都以水源為中心,圈定自己的狩獵范圍。

第二天傍晚,我和強巴躲在溪流邊的草窩子里,觀察四周的動靜。一只浣熊,從旁邊一棵大樹的樹洞里爬出來,騎在枝丫上,骨碌碌轉動晶亮的眼珠,機警地四處張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事情,便一甩飾有五條黑色環(huán)紋的大尾巴,吱溜從高高的樹冠上躥下來,肥胖的身體隱沒在草叢中,只露出黑褐色的脊背,像條大魚似的游到溪流邊,緊貼在一塊石頭旁,一動不動,似乎與石頭已經(jīng)融為一體了。一條約一尺多長的大鯢,從溪流邊一個幽暗的石洞里鉆出來,想到水邊的濕地挖蚯蚓或捉青蛙。大鯢剛爬到那塊石頭旁,浣熊突然閃電般地撲了上去,可憐的大鯢,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脖子就被咬斷了。浣熊叼著大鯢,浸到水里漂洗,嘩啦嘩啦,攪得水花四濺,洗完后,將大鯢按在石板上,撕下一塊魚肉來,又放到水里去洗一洗,然后再塞進嘴里咀嚼,真稱得上是大自然的衛(wèi)生標兵。浣熊吃了一陣,突然,神情陡地變得緊張,抻直身體,腦袋左轉右轉,圓圓的耳朵扭動諦聽,尖尖的鼻吻聳動嗅聞,目光顯得驚恐不安,好像可怕的天敵正在逼近。半分鐘后,浣熊叼起吃剩的大鯢,用百米沖刺的速度逃離溪流,逃回那棵大樹上去了。

我是個動物學家,我了解動物的習性,從浣熊叼著食物驚恐逃竄這一點來分析,不難判斷有兇猛的食肉獸正在靠近溪流。

“安靜,別動。”我把強巴的頭按進草叢,低聲吩咐。

不一會兒,灌木叢稀里嘩啦響,鉆出一匹鬼頭鬼腦的老公豺,跳到一個小土丘上東張西望。我曉得,這是豺群派遣的哨豺,類似于人類軍隊的尖兵、探子或開路先鋒,是走在隊伍前面打探情況的。溪流四周靜悄悄的,老公豺觀察了幾分鐘,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便扭頭朝灌木叢長嘯了數(shù)聲。很快,大大小小七八十只豺從灌木叢里擁出來,跑到溪流邊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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