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言(2)
- 變色龍:契訶夫中篇小說精選(譯文名著精選)
- (俄)契訶夫
- 3508字
- 2018-05-04 09:48:05
非凡的才華使契訶夫聲譽日增。一八八八年十月帝俄科學院授予他“普希金獎金”。從發表“第一篇小東西”到榮獲“普希金獎金”前后相隔僅八年半時間,俄國文壇上鮮為人知的契洪特變成了彼得堡的“紅人”契訶夫。他在中篇小說《草原》里描繪祖國的大自然,思考農民的命運。在《命名日》、《公爵夫人》等作品中他鞭撻偽善、庸俗和虛榮。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公爵夫人》,它尖銳地提出社會矛盾:富有的地主及其管家們竭力剝削農民,“要從一頭牛身上撕下三張皮”。自八十年代下半期起契訶夫開始寫劇本。《蠢貨》、《求婚》、《結婚》和《紀念日》等獨幕輕松喜劇在內容和筆法上接近契訶夫的早期作品,其中有的甚至是他將自己的短篇小說改編而成的。
一八九〇年春,迫切尋求“明確的世界觀”的契訶夫不顧自己身體羸弱,萬里迢迢穿過西伯利亞,前往沙皇政府流放并懲罰犯人的薩哈林島。這是一座人間“地獄”,在這里契訶夫親眼目睹了種種野蠻、痛苦和災難,這使他日益疏遠乃至否定了那曾經占據他心靈達六七年之久的托爾斯泰哲學,也使他開始認識到為反動的《新時報》撰稿帶給他的只是“禍害”,并開始糾正自己不問政治的傾向。也正是在這時契訶夫寫出了震撼人心的中篇小說《第六病室》,將沙皇俄國影射為一座陰森的監獄。
一八九二年,契訶夫在梅里霍沃購置莊園并在那里定居。一八九八年起,他因病情加劇遵醫囑遷居里海邊的雅爾塔。在一八九〇至一九〇〇年間,契訶夫先后去米蘭、威尼斯、維也納、巴黎等地治病、療養和游覽。一九〇一年,他同莫斯科藝術劇院的天才演員奧爾迦·克尼碧爾結婚。
從十九世紀九十年代起到二十世紀初為止,俄國社會的政治經濟矛盾不斷激化。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契訶夫站在民主力量這一邊。一八九七年冬到一八九八年春,他反對法國反動派誣陷猶太籍軍官德雷福斯,指責在此案中助紂為虐的蘇沃林及其《新時報》。一九〇〇年春他協助安排政治流放犯、社會民主黨人拉金到雅爾塔肺病療養院療養。一九〇二年春,他同柯羅連科一起抗議帝俄科學院撤銷高爾基名譽院士的稱號。一九〇二到一九〇四年間,他不止一次地在物質上支援為爭取民主而蒙難的青年學生。許多事實表明,契訶夫晚年的民主主義思想立場越來越堅定,而這正是他的后期創作的思想前提。他的中、短篇小說和戲劇創作進入了全盛時期。《農民》、《新別墅》、《一次公差》、《在峽谷里》等作品深刻描繪了當年俄國農村的貧窮落后和野蠻,展示了農村中的貧富懸殊和矛盾,反映了勞動者的自發不滿和反感。契訶夫的名劇《海鷗》、《萬尼亞舅舅》、《三姊妹》、《櫻桃園》也就寫于此時。
十九世紀九十年代資本主義在俄國迅速發展,它提高了工農業生產力以及科學和技術水平,但同時也給廣大勞動群眾加重了苦難。中篇小說《女人王國》、《三年》和短篇小說《行醫一例》對此作了契訶夫式的反映。
隨著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金錢的罪惡勢力滲透到俄國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小市民習氣腐蝕著人們的心靈。契訶夫一直是庸俗習氣的審判者,高爾基稱他是“庸俗的仇敵”。他的短篇小說《約內奇》、《醋栗》、《掛在脖子上的安娜》等都以犀利的筆觸暴露庸俗,剖析知識分子的精神墮落。
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俄國正醞釀著一九〇五年大革命,“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的社會情緒十分強烈。契訶夫晚年在許多作品中藝術地反映了這種情緒。盡管《套中人》、《醋栗》、《牽小狗的女人》、《語文教師》、《行醫一例》、《一次公差》、《新別墅》、《農民》、《未婚妻》等作品中所描繪的是極不相同的生活和人物,但它們都表明當年存在著的社會關系是不合理的,都滲透著“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的社會情緒,洋溢著民主精神,散發出強烈的時代氣息。學術界對此評價很高,認為:“契訶夫的創作與俄國革命的有機聯系就在于:他表現了廣大民主主義階層要求自由的迫切愿望的成熟過程,他們意識到不能在現存條件下繼續生活,也就是說,契訶夫表現了當時社會形勢的最本質特點之一,這種形勢使革命的無產階級能夠發動并引導人民群眾進行爭取他們的民主思想的斗爭。”[15]列寧曾經說過:革命“是不能按照定單和協定來進行的,只有當千千萬萬的人認為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的時候,革命才會爆發”。[16]契訶夫晚年作品中的人物的覺醒正是源于當時的社會形勢,他們都是一些普通人,“契訶夫為普通人寫了普通人,但他是另一種生活——光明、歡快和陽光普照的生活的詩人和預言家。”[17]
契訶夫作為一名醫生,一貫熱心公益事業,關心人民疾苦,為窮苦農民免費治病。可是他的健康卻每況愈下。一九〇四年六月,他的病情惡化。他在妻子奧爾迦·克尼碧爾陪伴下前往德國的巴登維勒治療。是年七月十五日契訶夫在該地逝世,結核桿菌奪去了年僅四十四歲的杰出藝術家的寶貴生命。
契訶夫是世界文壇上一位罕見的藝術家,他的小說經受了百余年的時間檢驗,依然閃耀著獨特的藝術光彩。描寫日常生活中最平凡事情的現實主義——這是契訶夫小說的重要特征。契訶夫的著眼點總是平凡的人的日常生活,但他不作自然主義的描繪,不陷入日常生活的“泥沼”,他對生活素材認真細致地進行“觀察、選擇”,而在創作過程中又進行“推測、組合”,使生活素材形象化和詩化,從平平常常的似乎是偶然的現象中揭示出生活本質。
在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說中展示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性格發展,勾勒出他們精神面貌的變化過程,給人以完美的藝術享受——這是契訶夫小說的又一藝術特色。短篇小說的體裁特點不允許他細致多面地直接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于是他“努力使人物的心理在他們的行動中就清晰可見”。契訶夫在創作實踐中一直遵循這個原則,使篇幅有限的短篇小說能展示人物的內心世界,給讀者以鮮明深刻的印象。這是契訶夫對世界文學寶庫所作的一大貢獻。
真摯深沉的抒情性是契訶夫小說的另一特色。契訶夫不僅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和社會情緒,描寫人物的覺醒或墮落,而且巧妙地流露他對覺醒者的同情贊揚,對墮落者的厭惡否定,對美好未來的向往,對丑惡現實的抨擊。他在作品中真誠地抒發情思,但做得異常巧妙:把抒情流露融化在作品的形象體系之中,安排在適當的時機和場合,即安插在作品所描繪的生活與人物已經替抒情流露準備了成熟條件的地方。
契訶夫小說還有一個舉世公認的重要特色:緊湊、簡練、言簡意賅,“內容比文字多得多”。為求作品能嚴密和緊湊,他主張“用刀子把一切多余的東西都剔掉”。他的另一個見解是:“在短篇小說里,留有余地比說過頭好。”正因為他在創作實踐中認真貫徹了這些主張,他的中短篇小說總是緊湊簡練的,而形象又總是鮮明的。讀他的作品,讀者總有獨立思考的余地,總感到回味無窮。
笑是契訶夫小說藝術的又一重要特色。列夫·托爾斯泰稱譽契訶夫為“第一流的幽默作家”。富有幽默天賦的契訶夫基于其描寫的人物和事件的不同性質,巧妙地發出各種具有細微感情色彩差異的笑聲:這有時是歡樂愉快的笑聲;有時笑聲中隱含一層苦意,引起讀者對人物的同情和愛憐;有時則是細膩的譏嘲或辛辣的諷刺。
契訶夫離開人世已經一百一十二年,他的小說已經經受住時間的檢驗,成為世界文學寶庫中的珍貴瑰寶。
契訶夫永遠和進步的人類在一起。
朱逸森
二〇一六年夏
注釋:
[1]《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85頁。
[2]《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22頁。
[3]《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194—195頁。
[4]《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402頁。
[5]《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22頁。
[6]《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222頁。
[7]《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225頁。
[8]《契訶夫文學書簡》,朱逸森譯,1988年,安徽文藝出版社,第281頁。
[9]《契訶夫論文學》,汝龍譯,人民文學出版社,第110頁。
[10]安·巴·契訶夫,《作品和書信三十卷集》,莫斯科,1974—1980年,《作品集》,第17卷,第8頁。
[11]安·巴·契訶夫,《全集》(二十卷本),莫斯科,1944—1951年,第15卷,第394頁。
[12]《文學遺產》,第68卷,蘇聯科學院出版社,1960年,第662頁。
[13]《契訶夫文學書簡》,第257頁。
[14]在俄語中,切爾維亞科夫這個姓的詞干是“червь”一詞,其意義為“蛆蟲”。
[15]《安·巴·契訶夫,思想和創作探索》,格·別爾德尼科夫著,朱逸森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81頁。
[16]《列寧全集》,第27卷,第449頁。
[17]《安·巴·契訶夫,思想和創作探索》,第3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