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美國悲劇(譯文名著精選)
- (美)西奧多·德萊賽
- 2543字
- 2018-04-27 16:55:14
“你要是以前沒有做過這種事,也用不著害怕,”這個年輕人一開頭就這樣說。后來克萊德才知道,此人姓赫格倫,來自新澤西州澤西城,他說話時總有那種外地人的怪腔怪調,喜歡比劃打手勢等等,也都是從那里帶來的。他身材高大,精力充沛,淡褐色頭發,臉上長著雀斑,待人和氣,口若懸河。他們走進了標著“職工專用”字樣的電梯。“這玩意兒也沒啥難。我頭一次在布法羅做事,那是在三年以前,在拿〔那〕以前,我對這種希〔事〕也是嘛也不疼〔懂〕。你次藥〔只要〕留點神看比個〔別個〕人,看看大們〔他們〕怎么做,就得了。拿〔那〕你的聽明白了沒有?”
論教育程度,克萊德雖然比他的這位向導也高明不了多少,可是他一聽見此人嘴里說什么“嘛也不疼”和“次藥”——以及什么“希”、“拿”和“比個”諸如此類的詞兒,心里不由得感到非常別扭。不過此時此刻,只要有人給他獻上一點兒殷勤,他心里都會萬分感激,何況眼前這位分明是好心腸的良師,態度又是如此和藹可親,所以,不管什么事,克萊德也都能原諒他了。
“不管誰做啥希〔事〕情,你先留神看著,你懂嗎,直到你學會了才算數,你懂嗎。拿〔那〕就是這么回希〔事〕。鈴聲一響,你正好坐在長條凳頭上,那該是輪到你了,你懂嗎,你馬上就得一躍而起,趕快上去。這里大〔他〕們就是喜歡你動作快一些,你懂嗎。不管啥時候,你一看見有人進門來了,或是拎著皮包從電梯里出來,偏巧你正坐在長條凳頭上,你就趕快奔過去,不管領班按鈴了沒有,或是喊沒喊‘上來一個’。有的時候他實在太忙了,或是照顧不了,他就要你主動去做,你懂嗎。希希〔事事〕要留心,引〔因〕為你拿不到手提包,你就得不到小費,你懂嗎。不管拿〔哪〕一個,帶著皮包或是別的什么冬〔東〕西,我們都得趕過去給大〔他〕們拎著,除非大〔他〕們硬是不讓你拎,你懂嗎。
“不過,不管是拿〔哪〕個客人進來,你務必守在賬臺旁邊等著,一直到客人定好了房間,”他們坐電梯上樓的時候,克萊德這位良師還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差不多每個客人都要定一個房間。在火〔隨后〕,賬房先生就會給你一把鑰匙,拿〔那〕末,你就次藥〔只要〕把一些手提包送進房間得了。此外,你就次藥〔只要〕把浴室和廁所里的燈一一打開(要是房間里有的話),好讓大〔他〕們知道它們在啥地方,你懂嗎。趕上是白天,你就得把窗簾卷起來;晚上則把窗簾放下來,再要看看房間里有沒有毛巾,沒有的話,就要通知女侍者。這時候大〔他〕們要是還不賞給你小費,你就得走了,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除非你遇到一個很吝嗇的家伙,你次藥〔只要〕再磨蹭一會兒——找個借口,你懂嗎——摸弄一下開門的鑰匙,或是試拉一下門上的氣窗,你懂嗎。在火〔隨后〕,次藥大〔只要他〕們心中有數了,就會給你小費。要是大〔他〕們還不給,拿〔那〕你就完蛋了,就是這樣,你懂嗎。你可千萬別露出不開心的樣子——不作興那樣,你懂嗎。拿〔那〕時,你就下來,除非大〔他〕們說要冰水或是什么冬〔東〕西的,你的希〔事〕就算做完了,你懂嗎。你再回到長條凳上去,要快。這玩意兒可一點兒不難做的。只是不管什么時候,你都得要快,你懂嗎。客人有進來的,有出去的,千萬不要錯過一個——這才是最要緊的巧〔竅〕門兒。
“等到大〔他〕們發給你制服,你上班以后,可別王〔忘〕了每次下班臨走前,給領班一塊錢,你懂嗎——一天你值兩個班,就得給兩塊,次〔只〕值一個班,就給一塊,你懂嗎?這就是本酒店的規矩。我們在這兒一快〔塊〕做事,就藥〔要〕像拿〔那〕樣。你藥〔要〕保住這只飯碗,就飛〔非〕得拿〔那〕樣不可。不過總共也就花去那些。剩下來的,就全是你自個兒的了。”
克萊德明白了。
他暗自估摸一下:他那二十四塊或是三十二塊美元里頭,顯然有一部分就不翼而飛了——總共是十一二塊美元——不過,這又算得了什么!剩下來的,不是還有十二塊到十五塊美元,甚至還更多一些嗎?況且還有向他免費供給膳食和制服呢。好心腸的老天爺啊!這簡直是上了天國呀!過去向往奢華生活,現在真的如愿以償了!
來自澤西城的赫格倫陪著他到達十二層樓,走進一個房間,看見有個頭發花白、皺皮疙瘩的小老頭正在值班,簡直看不出此人年齡有多大,脾氣又是如何。他馬上拿出一套相當合身的制服給了克萊德,要是沒有其他吩咐,就可以不必再改了。克萊德一連試了好幾頂帽子,有一頂他戴上挺合適——歪戴在一邊耳側,真是帥極了——只不過赫格倫照樣關照他:“你得把拿〔那〕頭發剪一剪。最好后頭剪掉一些。太長了。”其實在他還沒有開口說這話以前,克萊德心中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戴上新帽子,他的那頭長發當然不大合適。這時,他一下子討厭他的那頭長發了。隨后,他便下樓,向斯夸爾斯先生的助手惠普爾先生報到。惠普爾先生說:“好極了。制服很合身,你說是嗎?那就得了,你上六點的班。五點半報到,五點三刻穿好制服,以備檢查。”
臨了,赫格倫關照他馬上脫下制服,送到地下室公共更衣室,向看管的人領取一個小柜。克萊德一一照辦了。隨后,他心里激動到了極點,急沖沖走了出來——先去理了發,然后向全家報告這個偌大的喜訊。
趕明兒他要在格林-戴維遜大酒店當侍應生了。他將要穿上一身制服,而且是一身很漂亮的制服。他將要掙到多少錢——他開頭并沒有如實告知母親——不過,據他心里估摸,開頭反正總在十一二塊美元以上——現在他還說不準。因為他現在突然看到了自己馬上就可以經濟獨立,盡管還無力贍養全家,但就自己一個人來說,好歹沒問題了。他可不樂意使事情復雜化,因為他要是把薪資的實際數目和盤托出,家里當然就會向他要錢。不過,他倒是說過膳食不用自己掏錢——因為這就是說,往后他不在家吃飯了,而這對他來說乃是正中下懷的事。再說,將來他經常在這家酒店的豪華氣氛中過日子——只要他樂意,也就根本不必一定要在半夜十二點以前趕回家去——還可以穿上好衣服——說不定會交上一些有趣的朋友——嘿嘿,那才是其樂融融啊!
當他東奔西走在干雜活的時候,他忽然心里涌上了又一個巧妙而又誘人的念頭:往后他只要樂意去劇院,或是上其他什么地方,晚上就用不著回家了。他可以待在鬧市區,說他有事就得了。何況膳食不用自己掏錢,還可以穿上好衣服——想想,多美!
僅僅想到這些,就使他感到那樣驚喜若狂,因此他連想都不敢多想了。他最好還得等著瞧。是的,他得等著瞧,就在這個無限美好的妙境里,他能得到的究竟有多少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