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格列佛船長給他堂兄辛普森的一封信[1]
- 格列佛游記(譯文名著精選)
- (英)斯威夫特
- 3489字
- 2018-05-11 17:46:23
我希望,不管在什么時候,如果要你就此事表態的話,你就該公開承認,正是由于你的極力慫恿,最終我才將這篇內容如此松散、又謬誤百出的游記公之于世;我曾囑托過你,要你隨意到大學去聘請一些年輕人,請他們將這些材料整理成篇,對文章風格加以潤色,就同我的堂弟丹皮爾[2]聽從我的意見,采取這種做法修改他的名為《世界環游記》一書一樣。但是我不記得曾授權于你,允許你對文章作任何刪除,更別說任意添加什么了。我謹在此宣布: 對后一種情況概不予以承認,特別是那段對已故女王,最令人虔敬和推崇的安妮女王陛下的描寫;盡管我確實對她懷有超過對任何人的尊崇感情。不過,你,或是你的篡改文稿者,應當考慮到,我并不喜歡那么做,因為在我的主人慧因[3]面前贊揚任何同我們一類的動物是不正當的,更何況那些描述全都是虛假的。就我所知,女王陛下統治英國的某個時期,確實是由一個首相,不,甚至是連續兩個,來實施她的統治的。其中第一位是戈多爾芬[4]爵士,第二位便是牛津爵士[5];可這一來,你已經讓我“說了一件沒有的事情”[6]。同樣,在關于學院中那雪不切實際的學者的描述,以及我同我的主人慧因的幾段談話中,你不是刪去了某些重要情節,便是肢解或是篡改這些情節,到頭來,我都認不出那竟是我的作品。在我正式寫信給你,對上述情況作出某種暗示時,你卻樂滋滋地回答我,說你一直誠惶誠恐,不敢做出冒犯之事,還說當權者對出版界是相當關注的,他們不僅理解,而且會懲罰一切“含沙射影”(就如你所說的)的東西。可是,請問,我在那么多年前,在遠隔五千里格[7]之遙的另一個國土上所說的話,怎么可能套到任何一個耶胡[8]——據說如今是他們管轄著民眾——身上,尤其是有一度,我根本不想在他們的統治下生活,那種生活的不幸令我恐懼。當我看見,就是這些耶胡們,坐在一輛車子里,由慧因們拉著跑來跑去,好像這些慧因是些畜生,而耶胡倒是些有理性的動物,這時,難道我沒有充分的理由來抱怨嗎?而且,說真的,我想過退隱生活的一個主要動機,便是不想再看到如此可怕、且讓人厭惡的景象。
這些都同你本人有關,且又事關我對你的信任,因此我覺得最好還是把它們都告訴你。
接下來,我確實只得責怪自己太缺乏判斷力,被你和其他人的懇求所打動,相信了你們的虛假理由,不惜違背自己的本意,忍痛讓自己的漫游經歷公之于眾。請你好好回憶一下,在你堅持說這么做是出于對公眾的良好動機時,我曾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請你注意,耶胡只是一種動物,根本不可能為訓誡條規和楷模行為所改造。現在,這一切均已得到證明,并沒有看見所有的流弊和腐敗得以阻止,至少,并沒有如我所愿,在這個小小的島國上看到這種情況的出現。瞧瞧吧,在作出警告的六個多月后,我并沒有看到我的書產生過一點符合我本意的效果。我原本迫切希望你會寫一封信來,讓我知道,政黨和派別已被消滅;法官們變得學富五車,不偏不倚;辯護律師變得誠實謙和,稍具常識;史密斯菲爾德[9]火光熊熊,成堆的法律書籍在那兒燃燒;對年輕貴族們的教育得到了完全改變;醫生們被放逐;女性耶胡富有正直、真實和理性的美德;君主革除了大臣們的晨謁和對他們的召見;智慧、功德和學問得到了褒獎;出版散文和詩作的丟人現眼者會受罰,只能吃自己的文稿[10],別的什么也不能吃,渴了也只能喝自己的墨水。我滿心指望能得到你的支持和鼓勵,看到這些,以及另外一千項的改革;說實在的,從我這本書所表明的、足以引以為戒的教訓中,可以清楚地推斷出必須進行這些改革。應當承認,七個月的時間就足以糾正耶胡身上那種種惡習和愚昧了,只要他們的本性中具備接受美德或者智慧的最起碼的素質就行。然而,迄今為止,你從沒在你的哪一封信里對我的這種期望作出過回答,恰恰相反,每星期你都讓郵遞員送來大批誹謗、指南、批評之類的文章,還有回憶錄和它的續篇;在這些東西里,我看到自己遭受指責,說我是在影射偉大的政要顯貴;在貶低人的本性(他們仍然充滿自信,這么去稱呼它);在毀謗女性。同樣,我還發現,那些大捆郵件的作者們互相之間也并不一致,因為他們中的有些人根本不會允許我成為我自己的游記的作者,而另一些人則要把我說成是另一類書的作者,可我對那些書毫無所知。
同樣,我還發現,你的印刷商是如此粗心大意,竟將時間也搞錯了,把我有幾次的出海和回家的日期搞混了;也沒有把真實的年份,月份,或是某月的哪一天搞清楚。我還聽說,打從我的書出版以后,我的手稿全給毀了。我沒有留下任何手稿的副本;不過,我已將我的一些修改意見寄給你了,如果這本書還會再版的話,你可以依此作出修改。但是我不能堅持要求這么去做,還是把它留給我的明智而又公正的讀者,由他們隨意去作出修正吧。
我聽說有些水手耶胡發現我的水手行話有誤,在許多地方說得不確切,如今沒人這么說了。對此我無能為力。第一次出海時我還很年輕,是那些最老的水手教我,讓我學會講他們那種語言。不過打那以后,我發現水手耶胡就像他們的陸上同類一樣,在語言上很喜歡玩新花樣。陸上耶胡的語言每年都在變,我記得,每次返回故鄉,我就會發現原來的方言已有了相當大的變化,弄得我幾乎都沒法聽懂。我還注意到,每當那些倫敦來的耶胡出于好奇光顧我家時,我們雙方竟然無法進行交流,彼此都無法明白對方的意思。
如果說耶胡的指責多少會對我產生影響的話,我準有充足的理由加以抱怨,指責他們中的有些人竟會如此魯莽,認為我的游記只不過是我憑空臆想出的神奇小說,認為我竟然還會暗示說慧因和耶胡只不過是虛無國[11]里的居民而已。
說真的,我得承認,我還從來沒聽到有哪個耶胡竟狂妄到否認小人國、大人國(這個詞本應這樣念,而不該錯念成大任國)和勒普他島上的居民的存在,或是不承認我所講述的有關他們的事實。因為,這些令人信服的真實情況立即讓每一位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對慧因或是耶胡所作的描述不可能有假,對后者來說這點最為明顯,因為這個城市中有著成千上萬的耶胡,他們跟他們在慧因國度的野人兄弟的惟一不同,就是會講一種含混不清的語言,同時并不赤身裸體而已。我寫作是為了讓他們得以改善,而不是要求得他們的贊同。整個這一種族的一致的贊揚聲跟我養在馬廄里的那兩匹退化了的慧因的嘶鳴聲相差無幾,在我心目中無足輕重。即便是從這些已經退化了的慧因身上,我仍然得到某些德性品行的改變,不再持有絲毫的邪惡。
這些可憐的畜生[12]確信,我是大大地退化了,以致不得不去為自己的誠實大作辯護。整個慧因國度都知道,由于我的卓越的主人的諄諄教誨和率先垂范,使得一個像我這樣的耶胡能在兩年的時間里,改變了我那種躲躲閃閃、虛假偽善和含糊其辭的該死習慣(盡管我承認這是件極其困難的事),而這種習慣在我的同類,尤其是歐洲人中簡直可說是根深蒂固。
對眼下這種令人惱火的情形我還有別的不滿,但我都忍了,我不想再讓自己煩惱,也不想再煩擾你。我必須完全承認,從我上次返家以來,出于某種無法避免的需要,我跟你這類人物中的幾位,尤其是我家庭里的那些同類進行了交談,使得耶胡的陋習又在我身上得以恢復,要不,我決不會荒唐到如此地步,竟打算在這個王國中重新塑造耶胡這一種族,不過,現在我已經永遠打消了所有這些不切實際的計劃。
1727年4月2日
注釋:
[1]格列佛,原文Gulliver,是作者戲謔地給主人公起的名字,出自英文gullibility,意為“易受欺騙的”;辛普森是作者的筆名。
[2]即威廉·丹皮爾,17至18世紀的一個海盜和探險家,他根據自己的經歷寫了《世界環游記》和《新荷蘭之旅》。
[3]慧因,原文Houyhnhnm,為斯威夫特模仿馬嘶杜撰的一個詞,是他在本書中描寫的一種有理智和人性的馬。
[4]悉尼·戈多爾芬(1645—1712),英國財政大臣,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中籌款支持馬爾伯羅將軍指揮英軍作戰,后失寵于女王被撤職,其稱號為戈多爾芬第一伯爵。
[5]牛津爵士即羅伯特·哈利(1661—1724),托利黨和圣公會領袖,英國政治家,女王安妮的寵臣,曾領導托利黨內閣。
[6]意即“撒了謊”,為慧因國中惟一用來表達撒謊的一句話。
[7]里格,英舊時長度單位,約為3英里,5公里或3海里。
[8]耶胡,原文Yahoo,是慧因國語言中對人類的稱呼,意即人形獸。
[9]史密斯菲爾德為倫敦城西北圍墻外的一塊空地,16世紀時異教徒在此地受火刑。
[10]原文cotton,即“棉花”,此處指的是“紙張”,因為棉花、破亞麻等為造紙的主要原料;不過也可能是一種雙關語,說的是“bombast”,這一詞既有“浮夸之言”又有“破棉絮”的解釋。
[11]虛無國,即托馬斯·摩爾爵士在他的小說中描寫的想象中的島國。
[12]作者暗指他的批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