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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羊脂球(6)

在吃餐后點心時,連婦女們也說了一些俏皮而又含有深意的隱語。大家的眼睛都是亮閃閃的,因為他們的酒已經(jīng)喝多了。伯爵即使在偶有行為不端時也能保持他莊嚴的外表,他打了一個頗得眾人贊賞的比喻;他說北極的冰封期已經(jīng)結(jié)束,一群原來被困在里面的人看到通往南方的路已經(jīng)打開,感到無比喜悅。

興致勃勃的鳥先生手里拿著一杯香檳酒站了起來,說:“我要為我們的得救干杯!”大家都站起來向他喝彩歡呼。就連那兩位修女,也在幾位夫人的勸說之下,同意把她們的嘴唇在她們從來沒有嘗過的泛著泡沫的酒里抿了一抿,她們說這種酒有點兒像檸檬汽水,但味道要好得多。

鳥先生的一句話,把他們的心情作了一個概括:

“遺憾的是沒有一架鋼琴,不然的話,真可以跳一場四對舞。”

科爾尼代始終一言不發(fā),也沒有動一動;他好像沉浸在十分嚴肅的苦思冥想之中;有時候他狠狠地扯一下自己的大胡子,好像要把它再拉拉長似的。將近午夜,大家要散伙了,這時已喝得頭重腳輕的鳥先生突然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對他說:“今天晚上,您,您怎么不高興;您什么也不說,公民?”哪知科爾尼代卻突然抬頭,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把所有的人掃視了一遍,說:“我告訴你們大家,你們剛才干的事情卑鄙透頂!”他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說了一遍:“卑鄙透頂!”然后在門外消失了。

這句話一開始像一桶涼水澆在他們頭上,鳥先生被頂撞得狼狽不堪,呆若木雞,可是,在他恢復鎮(zhèn)靜以后,突然發(fā)出一陣狂笑,嘴里不住地說道:“因為吃不到,所以發(fā)脾氣,我的老兄,因為吃不到,所以發(fā)脾氣。”大家不懂他的意思,他便把“走廊秘事”講了一遍。于是,這伙人又欣喜若狂起來,幾位夫人快樂得像瘋了一樣。伯爵和卡雷-拉馬東先生笑出了眼淚。他們簡直不能相信竟有這樣的事。

“怎么!您能肯定嗎?他真想……”

“我跟你們說,我是親眼看見的。”

“而她,居然還拒絕了……”

“因為普魯士人就在隔壁房間里。”

“不可能吧?”

“我向你們發(fā)誓,是這么回事。”

伯爵笑得喘不過氣來。棉紡廠老板也笑得雙手捂著肚子,鳥先生繼續(xù)說道:

“所以你們明白了吧,今天晚上,他笑不出來,一點也笑不出來。”

三個人再次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痛,笑得喘不過氣來,笑得咳嗽不止。

笑完后大家就散了。鳥太太的性格像刺人的蕁麻一樣,夫婦倆剛躺到床上,她便告訴丈夫說,卡雷-拉馬東太太這個“小妖精”整個晚上笑得都很不自然:“你知道,女人們要是看中了穿軍服的,那么不管是法國人還是普魯士人,對她們來說完全一樣,這還不夠丟臉嗎?我的天啊!”

這一整夜,在黑咕隆咚的走廊里,總像有陣陣的顫動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喘息聲;有光著腳在地板上走路的聲音以及難以察覺的咯吱聲;可以肯定大家到很晚才入睡,因為過了很久各個房間的門下還透漏出一絲亮光。這些都是香檳酒的效果,據(jù)說香檳酒能驅(qū)散睡意。

第二天天氣晴朗,冬天的陽光普照大地,把白雪映照得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驛車套上了馬,在門口等著,一大群粉紅色眼睛黑瞳仁的白鴿,脖子縮在軟軟的羽毛里,正悠然自得地在六匹馬的腿下來來去去,在剛拉下的還冒著熱氣的馬屎中尋覓它們的食物。

車夫裹著他那塊羊皮,坐在車座上抽煙斗,旅客們都笑容滿面,催促著客店里的伙計快些替他們包扎好下一段旅程中要吃的食物。

只等羊脂球一個人了;她出現(xiàn)了。

她似乎有點心慌意亂,又有點害羞;她怯生生地向她的同伴們走來,可是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臉去,就像根本沒有見到她。伯爵神色凜然地挽起妻子的胳膊走向一邊,對這個不干凈的女人遠而避之。

胖姑娘吃驚地站住了,隨后又鼓足勇氣,謙恭地對棉紡廠老板的妻子小聲問候:“早安,夫人。”對方只是傲慢地點了點頭,同時還瞪了她一眼,像自己的貞潔受到了污辱似的。人人好像都很忙碌,并且都離她遠遠的,仿佛在她的裙子里帶來了什么傳染病。接著,大家急匆匆地向車子奔去,羊脂球一個人落在后面,她獨自一人爬上車,一聲不響地坐在她前一段旅途中坐過的位子上。

大家仿佛都看不見她,不認識她;鳥太太則惡狠狠地在遠處打量她,輕聲對她的丈夫說:“幸虧我不坐在她旁邊。”

笨重的馬車搖晃起來,旅行又開始了。

起先大家誰也不講話。羊脂球頭也不敢抬起來。她惱恨這些同車人,也為自己讓了步感到羞愧,她是被這伙人虛情假意地推進了那個普魯士軍官的懷里受糟蹋的。

不過伯爵夫人很快就打破了這種令人難受的沉寂,她回頭對卡雷-拉馬東夫人說:

“我想,您大概認識德·埃特雷爾夫人吧?”

“是的,她是我的朋友。”

“這個女人很迷人啊!”

“真是可愛極了!一個真正的美女,而且很有學問,她通曉各種藝術(shù),歌也唱得很動人,畫畫的功底也很深。”

棉紡廠老板在和伯爵交談,在車窗玻璃的嗒嗒的撞擊聲中,偶爾可以聽到幾個詞兒:“息票……溢價……期限。”

鳥先生和他太太在玩別吉克[48]。牌是他從旅店里偷來的,在旅店里不干不凈的桌子上磨擦了已有五年之久,齷齪得已經(jīng)不成模樣了。

兩位修女取下掛在腰帶上的長串念珠,一起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嘴唇便立刻快速地蠕動,而且越來越快,像比賽念經(jīng)似的;她們還時不時地拿起一塊圣像牌吻一下,再劃個十字,然后又飛快地咕嚕起來。

科爾尼代呆坐著,正在想心事。

走了三個小時以后,鳥先生把牌收了起來。“餓了,”他說。

于是,他的妻子拿起一個用細繩子扎好的小包,從里面拿出一塊冷牛肉。她麻利地把它切成整齊的薄片,兩個人開始吃了起來。

“我們也吃吧?”伯爵夫人說。得到了大家的同意后,她便把為兩家一起準備的食品包解了開來。里面有一只橢圓形的盆子,盆蓋上有一只陶瓷的兔子,表示里面有一只煮熟的野兔,那是一種滋味鮮美的肉食,棕色的野兔肉上橫著幾條亮晶晶的白膘,還夾雜著各種剁碎的肉。一大塊格呂耶爾干酪[49],是用一張報紙包著的,報上的“社會新聞”四個字印在油汪汪的干酪上。

兩位修女從包里拿出一段散發(fā)出大蒜味的香腸;科爾尼代把雙手同時插進他那件大外套的兩只大口袋里;從一只口袋里掏出四只煮熟的雞蛋,從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段面包。他剝下蛋殼,扔在腳下的干草里,拿著雞蛋就咬起來,淡黃色的碎屑掉在他的大胡子上,就像是一顆顆星星。

羊脂球因為起床時匆匆忙忙,慌里慌張,什么也沒想到要準備;她看著這些人心安理得地在吃他們的東西,不禁怒火中燒,憋得氣也喘不過來;起先是一陣狂怒使她渾身發(fā)抖,她張開嘴巴想把一連串已經(jīng)沖到嘴邊的罵人話喊出來,可是因為急火攻心,堵住了嗓門,她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沒有一個人看她一眼,也沒有一個人想到她。她覺得自己被淹沒在這些衣冠禽獸的輕蔑里面,這些無賴先是把她當作祭品奉獻給敵人,隨后又把她當作一件骯臟而無用的東西拋棄掉。這時她想起了她那只裝滿了美味佳肴的大提籃,那些東西已經(jīng)被他們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她想起了她那兩只凍得油光閃亮的子雞,那些餡餅,那些梨子,還有那四瓶葡萄酒;可是她的怒氣這時反而又平息下來,就像一根繃得太緊的繩子突然斷了一樣,她覺得快要哭出來了。她拼命地忍住,像孩子似的把嗚咽往肚子里吞,可是淚水還是往上涌,眼圈濕了,馬上便有兩大滴淚珠奪眶而出,慢慢地順著臉頰滾下來。后面的淚珠不斷地涌出,越來越快,就像從巖石中滲出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她高聳的胸脯上。她始終挺著身子坐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面,蒼白的臉繃得緊緊的,但愿別人不要看到她在哭。

可是伯爵夫人還是看到了,并使個眼色告知她的丈夫。伯爵聳了聳肩膀,似乎在說:“有什么辦法呢?這又不是我的錯。”鳥太太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輕輕地說:“她感到丟臉,所以哭了。”

兩位修女把吃剩的香腸卷在一張紙里,又開始念起經(jīng)來。科爾尼代在消化他剛吃下去的雞蛋,他把兩條長腿伸到對面的長凳下面,臉朝著天,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像剛剛想出了一條捉弄人的妙計,微微一笑,開始用口哨吹起《馬賽曲》[50]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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