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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約翰·德·維特的學生

聚集在布依坦霍夫廣場上的群眾的吼叫聲越來越可怕地朝著兩兄弟升起,因此約翰·德·維特決定趕緊把哥哥高乃依帶走。就在這時候,正如我們前面說過的,一個市民的代表團上市政廳去要求撤走梯利的騎兵。

從布依坦霍夫到荷格斯特萊特[1]并不遠;有一個從這個場面一開始就懷著好奇心留神觀看的陌生人,這時候和其余的人,說得正確一點,應該是跟隨著其余的人向市政廳走去,因為他想盡可能早點打聽到即將發生的事情。

這個陌生人很年輕,不過二十二三歲,外表上看不出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顯然,他有許多理由不讓人認出來,他用一塊質地很細的弗里斯麻布做的手絹遮住他的蒼白的長臉,不斷地用它擦著額頭上的汗或者發燙的嘴唇。

他的目光像猛禽一樣集中,鷹鉤鼻子長長的,端正纖巧的嘴張開著,或者不如說,像一道傷口裂開著,要是拉瓦戴[2]活在當時的話,這個人一定是拉瓦戴研究相術的一個好對象,替他看相可能一開始會說出不中聽的話。

古時候的人常常問:“征服者的相貌和海盜的相貌之間有什么不同呢?”他們之間的不同不過是老鷹跟禿鷲之間的不同。

一個是泰然若定,一個是焦急不安。

因此,這張蒼白的臉,這個瘦長孱弱的身體,這種跟隨所有叫嚷的人從布依坦霍夫到荷格斯特萊特去的焦急不安的步伐,正是一個疑心重重的主人或者焦急不安的仆人的典型和寫照;做警察的必然會選中后面一個假設,因為我們談到的這個人這時候正千方百計地在隱藏自己。

況且他穿得很樸素,看不出帶有武器;他的胳膊雖然瘦,肌肉倒很發達,他的手雖然干癟,但很白,很細,像貴族的手。他扶著一個軍官,不是扶著胳膊而是扶著肩膀。軍官手里握著劍,帶著容易理解的關切心情注視著布依坦霍夫發生的一切,直到他的同伴離開時也把他拉走。

到了荷格斯特萊特廣場,這個臉色蒼白的人就把另外一個人推到一扇開著的護窗板后面,緊盯著市政廳的陽臺。

在民眾瘋狂的叫嚷聲中,荷格斯特萊特的窗戶打開了;有一個人走出來,和群眾談判。

“出現在陽臺上的那個人是誰?”年輕人僅僅用目光指了指那個講話的人,問軍官。那個講話的人好像很激動,與其說他是俯在欄桿上,還不如說是靠欄桿支持著他。

“包維爾特議員,”軍官回答。

“這個包維爾特議員為人怎樣?你知道他嗎?”

“是好人,王爺,至少我是這樣想?!?

年輕人聽到軍官對包維爾特為人的評價,臉上立刻露出如此奇怪的失望和如此露骨的不滿情緒,軍官注意到了,連忙接著說:

“至少別人是這么說的,王爺。我呢,我什么也不能肯定,因為我本人和包維爾特先生并不相識?!?

“好人,”那個被稱為王爺的人把這兩個字又說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說他正直呢,還是勇敢?”

“啊!請王爺原諒我;我再向殿下重復一遍,對一個我只認識他的臉的人,我決不敢亂下斷語?!?

“其實,”年輕人低聲說,“等一等我們就可以見分曉了。”

軍官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就不吭氣了。

“如果這個包維爾特是個正直的人,”殿下繼續說,“他就不會很好地接受這伙狂怒的人提出的要求?!?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他同伴的肩上抖動著,像樂師的手指在琴鍵上一樣。這種神經緊張的動作透露出他那焦急不安的心情,有時候,特別是在這一刻,他臉上的那種冷漠、陰沉的表情,也沒法把他的焦急不安的心情掩蓋住。

市民代表中的頭兒這時候正向議員提出質問,要他說出其余的議員,他的那些同僚在哪兒。

“先生們,”包維爾特先生再次重復說,“我向你們保證,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和達斯佩朗先生在這兒,我不能擅自作出決定?!?

“命令!命令!”幾千個聲音一起喊道。

包維爾特先生打算說下去,可是聽不見他說了些什么。只見他揮舞著胳膊,作出各種失望的手勢。

等到他看出他沒法讓人家聽他說話,就回過身去,對著開著的窗戶叫達斯佩朗先生。

達斯佩朗先生也在陽臺上出現了,迎接他的叫喊聲比十分鐘前迎接包維爾特先生的還要強烈。

然而他并沒有因此放棄這樁向民眾作長篇大論的演講的艱難任務;可是民眾不愿聽達斯佩朗先生的演講,他們寧愿以武力來對付國會的衛兵,何況這些衛兵對至高無上的民眾也并沒有一點反抗的表示。

“走,”當民眾涌進荷格斯特萊特的大門時,那個年輕人口氣平靜地說,“看樣子,談判要在里面進行了,上校。走,去聽聽?!?

“啊!王爺,王爺,小心!”

“小心什么?”

“這些議員里,有不少跟你打過交道,只要有一個認出殿下就夠了。”

“對,那就會控告我是這一切的煽動者,你說得對,”年輕人說,他后悔不該太心急地把自己的愿望表示出來,臉紅了好一陣子,“對,你說得對,我們就留在這兒吧。不管他們帶不帶命令出來,我們都可以看到,到那時我們就可以斷定包維爾特先生是個正直的人還是個勇敢的人了,我一定要知道?!?

“可是,”軍官一邊回答,一邊驚奇地看著他稱為王爺的這個人,“可是殿下,我看,你連一瞬間也不會有議員們會命令梯利的騎兵撤走的想法吧,是不是?”

“為什么?”年輕人平靜地反問。

“因為他們下這樣的命令,簡直就等于簽字判高乃依·德·維特和約翰·德·維特兩位先生的死刑。”

“我們等著瞧吧,”殿下平靜地回答,“只有上帝才知道人們心里在想些什么?!?

軍官偷偷看了看他的同伴的那張泰然自若的臉,禁不住臉色發白了。

這個軍官是個正直的人,也是個勇敢的人。

殿下和他的同伴在他們停留的地方聽到從市政廳樓梯上傳來了民眾的喧嚷聲和腳步聲。

接著,這種聲音從大廳開著的窗口傳到了廣場;包維爾特先生和達斯佩朗先生剛才出現在這間大廳的那個陽臺上,他們已經避到里面去,很可能是怕民眾推他們會把他們推下欄桿。

接著,可以看到亂糟糟的人影在這些窗口里閃來閃去。

會議廳里擠滿了人。

鬧聲突然平靜下來;接著,又突然響了,而且比剛才還要響,幾乎達到了爆炸的程度,古老的建筑整個兒甚至連房頂都給震動了。

最后,這股人的洪流又涌過走廊和樓梯,像龍卷風似的從拱形大門里涌出來。

有一個人跑在第一批人的最前面,與其說他在跑,還不如說他在飛來得恰當。他高興得連臉形都變得丑惡難看了。

這個人就是外科醫生第克萊爾。

“我們拿到了!我們拿到了!”他一邊嚷,一邊搖著一張紙。

“他們得到命令了!”軍官吃了一驚,喃喃地說。

“好,我的問題解決了,”殿下冷靜地說,“親愛的上校,你不知道包維爾特先生為人怎樣,這回我倒知道了,他既不是一個正直的人,也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接著,他眼睛繼續緊盯著在他面前飛奔的這一大群人,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現在,”他說,“到布依坦霍夫去,上校;我相信一定有出好戲看了?!?

軍官鞠了個躬,沒有回答什么就跟著他的主人走了。

廣場上和監獄附近人山人海。但是梯利的騎兵還是同樣順利地,特別是同樣堅決地把人群遏制住。

不久,伯爵聽到了那一股涌過來的人流所發出的越來越響的鬧聲。接著又看見人流最前面的浪頭,跟沖下來的瀑布一樣迅猛。

同時他也看到了那張紙。那張紙冒出在握緊的拳頭和閃爍的武器的上面,飄動著。

“啊呀!”他一邊說,一邊在馬鐙上立起來,并且用劍柄碰了碰他的中尉,“我看這伙無賴已經得到命令了。”

“這伙沒出息的膽小鬼!”中尉叫了起來。

這張紙的確是命令,市民的隊伍用快樂的歡呼來迎接它。

他們立即采取行動,放低了武器,狂呼著朝德·梯利伯爵的騎兵前進。

可是,伯爵不是聽任他們能夠接近到超過一定限度的那種人。

“站??!”他喊道,“站?。〔灰拷业倪@些馬的前胸,不然我就下命令進攻了?!?

“命令就在這里,”上百個蠻橫的聲音馬上回答。

他詫異地接了過來,迅速地瞧了一眼,大聲說:

“在這個命令上簽字的人都是高乃依·德·維特先生的真正的劊子手。這個卑鄙可恥的命令,哪怕砍了我的雙手,我也不會寫一個字母?!?

他用劍柄推了推那個想從他手里把命令取回去的人,說:

“慢著;這樣的文件很重要,得保留下來。”

他把那張紙折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齊膝緊身的外衣的口袋里。

然后,他朝他的隊伍轉過身去,嚷道:

“梯利的騎兵們,向右轉,走!”

接著他又低聲地,然而讓他的話人人都能聽清楚地說:

“現在,殺人犯,干你們的好事去吧!”

布依坦霍夫廣場上騰起一片由刻骨的仇恨和殘忍的得意組成的瘋狂叫聲來歡送他們。

騎兵們慢慢地走了。

伯爵留在最后,始終面對著沉醉了的民眾。隊長的馬退一步,他們就進一步。

所以說,約翰·德·維特在扶哥哥起來,催哥哥趕快離開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夸大當時的危險處境。

高乃依扶著前任議長的胳膊,走下通到院子里去的樓梯。

到了樓梯底下,他遇見了美麗的蘿莎,她渾身都在打顫。

“哦,約翰先生,”她說,“多么不幸!”

“怎么啦,我的孩子?”德·維特問。

“據說他們已經上荷格斯特萊特去索取撤走德·梯利伯爵的騎兵的命令?!?

“哎呀!”約翰說,“的確,我的孩子,萬一騎兵撤走了,情況可對我們很不利?!?

“因此,如果我能給你出個主意……”渾身發抖的蘿莎說。

“說吧,我的孩子。如果上帝借你的嘴和我說話,那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好!約翰先生,換了我,我決不從大街上出去?!?

“為什么?梯利的騎兵還守在崗位上呀。”

“不錯,這個命令,只要沒有撤銷,他們當然要守在監獄前面的。”

“那當然?!?

“你有沒有一個護送你們出城的命令?”

“沒有?!?

“好啦!你們一越過頭一排騎兵,就要落到民眾手里了?!?

“可是,不是還有市民保安隊嗎?”

“唉!就數市民保安隊最激烈?!?

“那怎么辦呢?”

“要是我,約翰先生,”年輕姑娘膽怯地接著說,“我就從暗道出去,暗道外面是一條僻靜的街,所有的人現在都在大街上,等在大門口。我就從那兒走到你想出城去的那個城門?!?

“可是我哥哥不能走路啊,”約翰說。

“我可以試試看,”高乃依帶著一種崇高的堅韌不拔的表情說。

“可是,你不是有馬車嗎?”小姑娘問。

“馬車在大門口。”

“不,”年輕姑娘回答,“我猜想你的車夫是個忠心的人,已經叫他到暗道門口去等你了?!?

弟兄倆十分感動,互相看了一眼,接著兩道帶著無限感激表情的眼光一齊集中在年輕姑娘身上。

“現在,”議長說,“還不知道格里弗斯會不會答應替我們開這道門?!?

“?。 碧}莎說,“他不會答應的?!?

“哎呀!那怎么辦呢?”

“我早就料到他會拒絕,所以趁他剛才隔著門房的窗戶跟一個手槍兵談話的時候,從鑰匙串里把鑰匙取下來了?!?

“你有這把鑰匙?”

“呶,約翰先生?!?

“我的孩子,”高乃依說,“你幫了我的忙,除了你在我的牢房里可以找到的那本《圣經》,我沒有什么可以報答你,這是一個正直的人最后的禮物;我希望它會給你帶來幸福。”

“謝謝,高乃依先生,它將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小姑娘回答。

接著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

“多可惜,我不識字?!?

“叫嚷聲越來越響了,我的孩子,”約翰說,“我看一分鐘也不能再耽擱了?!?

“那就快走吧,”美麗的弗里斯姑娘說,她領著兄弟倆穿過一道內部通道,來到了監獄的背面。

他們一直由蘿莎領著,走下一道十二級的樓梯,穿過一個筑有雉堞的圍墻圍著的小院子;拱形門打開了,他們來到監獄后面那條僻靜的街上,面前就是踏腳板已經放下來等候他們的馬車。

“噯!快,快,快,我的老爺,你們聽見了嗎?”驚慌失措的車夫說。

可是,議長把高乃依先扶上馬車以后,又朝年輕姑娘轉過身來,說:

“別了,我的孩子,千言萬語也沒法表達我們的謝意。我們把你托付給上帝,我希望他不會忘記你救過兩個人的性命?!?

蘿莎握住議長伸給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

“走吧,”她說,“走吧,看樣子,他們要沖開大門了。”

約翰·德·維特連忙上車,在哥哥身旁坐下,放下車上的簾子,叫道:

“到托爾赫克!”

托爾赫克是通往什文寧根小海港的那座鐵柵欄門。有一艘小船在海港等著他們弟兄倆。

馬車由兩匹健壯的佛蘭德斯[3]馬拉著,以最快的速度出發,載走了這兩個逃亡者。

蘿莎目送他們,一直看到他們拐過街角。

接著她回來,隨手關上門,把鑰匙扔到一口井里。

蘿莎沒有猜錯,剛才的聲音正是人群沖大門的聲音。騎兵隊撤出監獄廣場以后,他們就向大門涌過來了。

盡管大門很結實,盡管看守格里弗斯(也得替他說句公道話,)堅決拒絕開門,很明顯,這扇門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格里弗斯臉色變得非常蒼白,他正在考慮與其叫人把門打開,倒不如自己把門打開來得好,這時候,覺得有人輕輕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蘿莎。

“你聽見這伙瘋子的喊叫聲了嗎?”他說。

“聽得太清楚了,爸爸,換了我……”

“你就會開門,是不是?”

“不,我寧可讓他們把門沖開?!?

“可是他們會殺了我的?!?

“是的,要是他們看見你?!?

“怎樣才不叫他們看見我呢?”

“躲起來?!?

“躲在哪兒?”

“躲在秘密地牢里?!?

“可是你呢,我的孩子?”

“我,爸爸,我跟你一塊兒下去。我們把門關上,等他們離開監獄,我們再出來。”

“他奶奶的,你說得對!”格里弗斯叫了起來,“真奇怪,”他又補了一句,“這顆小腦袋瓜兒居然這么有見識?!?

接著,正當大門在民眾快樂的叫喊聲中搖動的時候,蘿莎掀起一扇小翻板活門,說:

“來,快來,爸爸?!?

“可是我們的犯人呢?”格里弗斯說。

“上帝會照顧他們,爸爸,”年輕姑娘說,“現在讓我來照顧你吧?!?

格里弗斯跟著他女兒,翻板活門在他們頭上關上了,正好在這時候,大門砸破了,人涌了進來。

蘿莎勸她父親躲下去的這個地牢,叫做秘密地牢。這個地牢只有當權的人才知道,是用來監禁他們擔心會引起暴動和劫牢的要犯的,現在成了我們不得不擱在一邊暫且不表的這兩個人物的安全可靠的避難所。

民眾一邊涌進監獄,一邊喊:

“打死賣國賊!吊死高乃依·德·維特!打死他!打死他!”

注釋:

[1]荷格斯特萊特,海牙的一條街名,在布依坦霍夫西面。

[2]拉瓦戴(1741—1801),瑞士神學家、作家。寫過《相術》一書,企圖通過人的外貌特征,來測定一個人的心理和道德品質。

[3]佛蘭德斯,舊地區名,位于今法國西北部、比利時西部及荷蘭的澤蘭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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