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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一則當代的愛情故事加叔本華式的注釋

 

一個男人坐在從愛丁堡駛向倫敦的火車里,打算做些工作。那是一個和暖的春日午后。

他面前桌上放著紙張、一本日記,椅子扶手上有一本攤開的書。但是自打車駛過紐卡斯爾,一位女士上車坐在隔走廊與他并排的座位上之后,他就無法集中思想。那位女士隨便向窗外望了一會兒之后,就轉向一堆雜志。從火車走過達靈頓開始,她一直在看《時裝》雜志。她使那個男人想起克里斯滕·柯克畫的赫格-古爾貝爾夫人像(不過這兩個名字他都想不起來了),那幅畫是他幾年前在丹麥一家博物館見到的,曾為之悵然良久。

不過這位女士與赫格-古爾貝爾夫人不同,她是棕色短發,穿牛仔褲、運動鞋,T恤衫上套一件米黃色V字領毛衣。他注意到她白皙而布滿雀斑的手腕上戴著一塊大得不相稱的體育用電子表。他想象自己的手穿過她的栗色頭發,撫摸她的后脖頸,然后通過袖子滑進毛衣里面,看著她在他身旁熟睡,嘴微微張著。他還想象同她一起住在倫敦南部櫻桃樹夾道的街上一所房子里。他猜想她可能是大提琴手,或是圖案設計師,或者是專事基因研究的醫生。他在腦子里設計開始同她交談的方案:向她問時間,借鉛筆,問去洗手間的方向,談天氣,找她借本雜志看。他渴望火車出事故,把他們這節車廂甩到正在經過的廣闊的麥田里。在混亂中,他將領著她安全逃離出去,同她一起在一間急救站搭起的帳篷中休息,喝著那里提供的溫吞茶水,四目對視,脈脈無語。多年以后,他們再相逢時提到曾經在愛丁堡快車的不幸車禍中相遇,興味盎然。但是火車看來不像要出軌,于是他盡管知道這樣做無聊而荒唐,還是禁不住清清喉嚨,湊過去問那位天使有沒有一支多余的圓珠筆。這舉動像是從一座高橋上往下跳。

 

1. 這個故事吸引不了傳統的哲學家:這種愛情的心潮起伏太幼稚,不值得研究,這個題目應該留給詩人或瘋子。琢磨牽手和灑香水的情書不是哲學家的事。叔本華對這種淡漠感到不解:

 

這樣一件在一般人的生活中占如此重要地位的事,哲學家們迄今為止幾乎完全不屑一顧,現在竟作為未經處理的原料擺在我們面前,真是咄咄怪事。

 

對此事的忽視,可能是由于生活的這一方面違反人的理性所塑造的自己的形象,因而斷然予以否認。叔本華堅持還原這一令人尷尬的本來面目。

 

愛情……隨時都可打斷嚴肅的工作,有時最偉大的頭腦也會一時為之所惑。它無所顧忌地……干擾政治家的談判、學問家的研究。它甚至能將情書或者小卷頭發塞進部長的卷宗或是哲學家的手稿中……它有時會要求人犧牲健康,有時是犧牲財富、地位和幸福。

 

2. 叔本華同比他早生255年的那位加斯科隨筆作家一樣,關心被公認為所有生物中最理性的人類身上不太理性的因素。在他美景街的住房的書房中有一套蒙田的著作。叔本華從中讀到一個屁、一頓豐盛的午餐、一個長到肉里的腳趾甲都足以顛覆人的理性,他同意蒙田的看法:我們的思想是從屬于肉體的,盡管我們高傲地持相反的觀點。

3. 但是叔本華還要進一步。他不滿足于顛覆理性的松散的例證,而是給我們內里的那種他認為先于理性,強大得足以歪曲一切理性的計劃和判斷的力量起了一個名字,叫作“生命意志”——其定義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求生存和繁殖的本能。這一“生命意志”可以使已經毫無生趣的人在遇到海難或重病時為生存而斗爭。它能使頭腦最冷靜,事業心最強的人為咿呀學語的嬰兒逗得心動。即使當時無動于衷,隨后也會想要自己生一個,在孩子出世時愛得發狂。也正是“生命意志”使人在長途火車上遇到隔座一位漂亮的旅客就昏了頭。

4. 叔本華大概為愛情受挫而心懷怨恨(向女學生獻葡萄洵非易事);但他不認為這有什么過分或反常。這種心情本是與愛情的作用相稱的:

 

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何必這樣急切、喧嘩、悲痛、費力?……何必把這樣一件小事看得那么重要?……問題是,這并非小事一樁,相反,此事的重要性與為之付出的渴望、熱情和孜孜以求的努力是相適應的。一切愛情的最終目的……比人的一生中任何目標都重要,所以人人都這樣認真去追求是值得的。

 

那么,最終目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溝通感情也不是發泄性欲,既不為求知音,也不為求歡愉。愛情在生活中占統治地位,因為:

 

它對締造下一代……對未來人類的存續和特有的體質起決定性作用。

 

正是因為愛情如此強有力地指引我們走向“生命意志”的兩大律令之一,所以叔本華認為它是我們為之著迷的事情中最不可避免的,最可以理解的。

5. 誠然,我們問對方要電話號碼時心目中并未想到傳宗接代,但這也不足以否定上述理論。按照叔本華的說法,我們自身分裂為意識和潛意識兩半,潛意識受“生命意志”所控制,意識服從于潛意識,卻不能了解它所有的計劃。意識不是一個自主的實體,而是只有部分視力的仆人,服從于一心想要生兒育女的“生命意志”。

 

(智力)不能闖入意志決定的秘密工作室。當然它是意志的一個親信,但不是知曉一切的親信。

 

智力所理解的只不過是促進繁殖所必需的那一點——也就是很少一點點:

 

(它)始終……被排斥在意志的真正決心和秘密決定之外。

 

這種排斥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意識到的只是自己熱切地希望再見到某人,而下意識地卻是受到旨在繁殖下一代的力量的驅使。

為什么需要這樣的自欺欺人呢?因為,據叔本華說,我們如果不是先昏了頭,就不見得會同意進行繁衍子孫。

6. 這一分析當然違反我們理性的自我形象,但是至少足以對抗那種說法:認為浪漫的愛情是可以避免的,是對更加嚴肅的任務的背離;對于閑得發慌的少年來說,神迷于月下,啜泣于枕邊是可以原諒的;而年事更長的人就因為在火車里驚鴻一瞥就不顧自己的工作,那是完全不必要的癲狂之舉。叔本華的意志論把愛情視為生物學上不可避免之物,是物種延續的關鍵,使我們對因愛情而產生的怪異行為采取比較諒解的態度。

 

在倫敦北區的一家希臘餐館里,一男一女在一張靠窗的桌旁相對而坐。兩人中間放著一碗橄欖,但是誰也想不出如何以雅致、高貴的姿態去嗑,于是橄欖沒人碰。

她沒有帶圓珠筆,但是給他一支鉛筆。停頓片刻之后,她說她多么厭煩坐火車長途旅行,這是多余的廢話,不過給了他一絲所需要的鼓勵。她既不是大提琴手,也不是圖案設計師,而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公司金融專業的律師。她原是紐卡斯爾人,但在倫敦已經住了8年。等火車抵達倫敦尤斯頓車站時,他已經得到電話號碼,以及共進晚餐的首肯。

服務員過來問點菜,她點了沙拉和箭魚。她是下了班直接來的,穿一身淺灰套裝,戴著原來那塊表。

他們開始談話。她說她周末最喜歡的活動是爬山。從學生時代就開始了,以后遍游法國、西班牙、加拿大。她描述在幾百米高處俯瞰山谷,以及在高山上露營,早晨帳篷頂上掛下冰柱的樂趣。而與她共餐的伙伴上二層樓就要頭暈。她另一項愛好是跳舞,她喜歡那種精力充沛和自由放任的感覺。她還常常熬通宵,而他通常上床的時間是11點半。他們談工作。她現在正接手一樁關于專利權的案子。一名茶壺設計人訴一家英國公司侵犯知識產權。該公司根據1977年專利法的60-1-a條款應予賠償。

還有關于一個即將接手的案子的冗長的敘述,他就聽不懂了。但是他深信她智力高超,他們兩人十分般配。

 

1. 愛情最莫測的一個奧秘是“為什么是他”?和“為什么是她”?為什么在眾多可選的人中我們單單鐘情于這一個?他們在餐桌上的談話不見得總是有所教益,雙方的習慣也不那么合得來,為什么就互相珍惜勝過他人?為什么其他某些人盡管客觀上更迷人,也許更好相處,而我們縱使滿懷好意,也產生不了激情?

2. 叔本華認為這種挑選并不足奇。我們不能自由地同隨便哪一個談戀愛,因為我們不是同任何人都能生育生命意志的健康兒女。我們受生命意志驅使而去接近的人,都是能增加生育美麗聰慧的后代的機會的,而我們厭棄的是減少這一機會的人。生命意志發現了可以共同為人父母的理想伴侶,愛情只不過是這一發現的有意識的表現,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一旦兩情相悅——英語最貼切的說法是互相迷戀——實際上就應看做是一個新人從此刻開始形成。

 

交往初期,在平淡的談話下面的潛意識里,雙方實際上是在互相忖度,將來兩人能否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一對異性青年初次會面時相互從頭到腳仔細打量,在那潛意識的極度認真之中有一種特殊的東西。那是物種的守護神在對兩人可能產生的個體進行考察。

 

3. 那么生命意志通過這一審視在探索什么呢?在找健康的孩子的證據。生命意志必需保證下一代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適于在一個禍福無常的世界上生存,所以它所謀求的孩子是四肢勻稱(不太矮,不太高,不太胖,不太瘦),思想穩定(既不謹小慎微,又不浮躁莽撞,既不冷酷無情,又不感情沖動,等等)。

由于我們的父母在求偶中犯錯誤,我們就不大可能達到理想的平衡。我們常常生而太高,太剛,或太柔;我們的鼻子太大,下巴太小。如果這種不平衡現象任其繼續發展,人類不久就將在怪異中掙扎。因此,生命意志就必須把我們推向那些能以其缺陷平衡我之缺陷的人(大鼻子與紐扣鼻子相結合可以產生完美的鼻子),從而使下一代能恢復生理和心理的平衡。

 

人人都企圖通過另一人來抵消自己的弱點、缺陷和變異之處,以免延及子孫,演變成完全的畸形。

 

這一相互對消理論使叔本華信心滿懷地預言相互吸引的路徑。矮個子女人容易愛上高個子男人,而高個子男人很少愛上高個子女人(他們下意識地害怕生出一個巨人來)。女里女氣不喜歡體育的男人往往被短發(還戴大手表)、假小子式的女人所吸引:

 

兩個個體相互抵消的條件是……他的陽剛的程度剛好同她的陰柔的程度相符,這樣,各人的片面性正好相互抵消。

 

4. 可惜這一異質相吸理論引導叔本華得出如此黯淡的結論,如果讀者正準備結婚的話,最好不要讀下面幾段,以免翻悔;他的結論是:一個高度適合我們的孩子的人幾乎從來不適合我們自己,不過我們當時由于被生命意志遮蔽視聽,并不認識到這一點。

“互相投合與激情同時并存的愛情是極為罕見的幸運,”叔本華說。那個能使我們的孩子不至于生就碩大無比的下巴或特別陰柔的性格的人很少是能使我們終生幸福的人。追求個人幸福和追求健康的子女是兩種截然相反的規劃,而愛情卻惡毒地使我們多年來相信二者是統一的。看到兩個決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人結為夫妻,我們不必感到驚奇:

 

除了兩性關系之外只會相互仇恨、蔑視甚至對對方厭惡之極的人竟為愛情所俘虜。物種的意志的力量遠勝過個人的力量,因此情人對一切足以使他厭惡的特點視而不見,忽視一切,錯判一切,把自己永遠拴在情欲所鐘的對象身上。他就是這樣為幻覺所蒙蔽,一旦物種的意志得到了滿足,這一幻覺就會消退,剩下的就是一個令人厭惡的終身伴侶。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解釋為什么富有理性,甚至很出色的男人與潑婦,甚至妖婆結為連理,我們簡直無法想象他們怎么會作出這樣的選擇……一個墜入情網的男人能夠清楚地看到并且痛切地感覺到他的新娘身上難以容忍的缺點和性格,足以使他終身受難,卻還不足以把他嚇退……因為他追求的終極目標不是自身的利益,而是還沒有出生的第三人的利益,盡管他在幻覺中以為是在追求自身的利益。

 

叔本華的理論意味著:生命意志如何強有力地推行自己的目標而不是我們的幸福,可以從一對情侶在做愛之后往往倍感無聊和惆悵中特別清楚地感受到。

 

君不見,“illico post coitum cachinnus auditur Diaboli?”拉丁文,意為“交媾之后立即聽到魔鬼的笑聲?”——譯者

 

所以,有一天,一個假小子般的女人和一個娘娘腔的男人走向婚禮的圣壇,除了出席婚禮的個別叔本華信徒外,連他們自己以及任何人都猜不到其真正動機。只有到日后,當生命意志的要求得到安撫,一個健壯的男孩在郊區的花園中踢球時,陰謀詭計才暴露。這對夫婦要么分手,要么在無言的敵視中共進晚餐。叔本華提出非此即彼的選擇:

 

在締結婚姻中似乎總有一方必須犧牲,不是個人利益就是物種利益。

 

不過他使我們毫不懷疑物種保證自己的利益的能力總是占上風:

 

下一代人的福祉是以這一代人為代價的。

男人付了賬,然后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一句,是不是到他公寓中去喝一杯。她微笑低頭望著地板,在桌子下面把餐巾紙越折越小。“那一定很愉快,真的,”她說,“但是我明天需要早起趕飛機到法蘭克福去開會,5點半,可能更早。要不下回吧,一定會很愉快的,真的。”又一個微笑,餐巾紙在手中捏碎了。

她答應到了德國會打電話,說是不久會再見面,也許就在她回來的當天。他失望之情稍有安慰。但是直到約定的日子很晚的時候電話才響,她從法蘭克福機場的電話亭中打來的。背后一片嘈雜,還夾雜著宣布飛往東方的航班起飛的刺耳聲音。她告訴他從窗外能望見巨大的飛機,這個地方簡直像地獄。

她說該死的漢莎航班誤點了,她將設法在另外的航班上找一個座位,不過他不要等她。停頓一下之后,最壞的事得到了肯定。她接著說,她的生活目前有些復雜情況,真的,她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過她知道自己需要空間和時間,如果他不介意的話,等她頭腦清楚一點之后由她給他打電話。

 

1. 哲學家可能對我們為什么墜入情網提出了不太順耳的解釋,不過在令人反感中也有足以告慰之處——那就是知道我們的痛苦是正常的。我們不必為短短幾天的希望所帶來的巨大煩惱所困擾。一種足以推動我們去生兒育女的強大力量竟然會在目的達不到時悄然消退而不造成破壞,這本來就不合理。愛情如果不許諾給我們想象中最大的幸福,就不能引誘我們去承擔生兒育女的重負。求愛遭拒后傷痛之深令我們吃驚,那是由于我們無知,不知道終成眷屬意味著什么。我們決不應該認為自己如此痛苦是奇怪之事。如果不痛苦倒一定是缺了點什么。

2. 再者,我們不是天生不可愛,這本身并沒有問題。我們并非性情乖張,面目可憎。好事不成,是因為我們不能同某一個特定的人生一個勻稱的孩子。不必為此自怨自艾。總有一天我們會遇到一個特別欣賞我們并能對我們敞開胸懷的人(因為從生命意志的觀點看,我們雙方的下巴可形成理想的結合)。

3. 我們應該過一段時間就原諒對我們絕情的人,那不是他們的選擇。每當某人以各種尷尬的方式表示自己需要空間和時間,不愿做出承諾,或害怕關系親密時,這位絕情者只不過是努力把生命意志所下的本質上是潛意識的律令予以智能化而已。他們的理智可能欣賞我們的品質;而他們的生命意志卻相反,并且以不容分說的方式告訴他們——那就是抽掉他們對我們的性欲。如果他們被智力比我們低下的人引誘過去,也不要責怪他們淺薄。據叔本華解釋,我們應該記住:

 

在婚姻中追求的不是智力的享受,而是繁衍后代。

 

4. 每一次求愛遭拒都是造物反對生育的敕令,我們應該予以尊重,正如尊重閃電和火山爆發——確實可怕,但是我們無能為力。我們應該從以下的事實中得到慰藉:

 

男女之間缺乏愛欲等于宣告,他們可能生下的孩子將是一個結構不良的、缺乏內在和諧的、不幸的生物。

 

我們可能與愛人相得甚歡,但是造物卻不高興,那就更有理由服從造物而放棄愛情。

 

一時之間,男人倍感惆悵。周末他到巴特西公園散步,坐在泰晤士河邊的一張長凳上。他身上帶著一本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的簡裝本,此書于1774年在萊比錫初版。成雙成對的夫婦推著嬰兒車或牽著孩子的手散步。一個穿藍裙子,沾滿巧克力的小女孩指著天空一架正向希思羅機場降落的飛機說:“爸爸,上帝是在那兒嗎?”但是爸爸沒工夫理會,情緒不佳,把她抱起來說他不知道,好像她是要他指路似的。一個4歲的小男孩騎著三輪腳踏車沖進了灌木叢,哭著喊媽媽,媽媽躺在鋪在一塊草地上的毯子上,剛剛閉上眼睛。她叫她丈夫去幫幫孩子。他氣鼓鼓地說這回該輪到她了。她頂回去說該輪到他。他無言。她罵他廢物,站了起來。一對老夫婦坐在旁邊的長凳上默默地分食一塊雞蛋芥菜三明治。

1. 叔本華要我們不必為這種愁苦而驚訝。我們本不應該要求某種東西在一對夫婦或父母身上保持生命力。

2. 在叔本華的書齋里有許多自然科學的著作,其中有威廉·柯爾比和斯賓塞的《昆蟲學導言》,佛朗索瓦·胡貝爾的《蜜蜂》以及卡代·德·沃的《鼴鼠的習性及捕殺法》。這位哲學家還讀關于螞蟻、甲殼蟲、蜜蜂、蒼蠅、螞蚱、鼴鼠、候鳥的書,并且懷著悲天憫人和困惑不解的心情觀察這些生物怎樣地全都表現出熱烈而無意義的對生命的依戀。他特別同情鼴鼠,一種發育不良的怪物,住在潮濕而狹隘的地道里,很少見天日,其初生兒長得像滑膩膩的軟體蟲,但還是盡一切力量求生存和傳宗接代。

 

堅持不懈地用它巨大的鏟狀腳爪挖洞就是它們畢生的事業;周圍是永遠的長夜,它們的眼睛生來就是為了避光……它們受苦受難、毫無樂趣的一生到底獲得了什么?生活的苦難和操心與得到的好處完全不相稱。

 

在叔本華看來,世上所有的生命也都是同樣地獻身于同樣無意義的生存。

 

看看那些可憐的螞蟻忙個不停地辛勤勞動……多數昆蟲的一生只不過是不停的勞動,為將來要破卵而出的幼蟲準備糧食和住處。當幼蟲吃完了糧食,到了化蝶的階段,它們進入生命,只不過又周而復始地重復同樣的勞動……我們不禁要問,這一切都有什么結果?……除了饑餓和性欲得到滿足之外,什么都沒有,只是在無窮無盡的勞動的間歇中短暫的滿足。

 

3. 哲學家無須再作類比了。我們追求愛情,同可能的對象在咖啡館聊天,然后生兒育女,在這件事上不比鼴鼠的選擇多,也不比它幸福。

4. 他不是想要使我們沮喪,而是要使我們擺脫期望,因為期望引發怨恨。在失戀時聽說幸福本來就不是題中之義,足以使人欣慰。奇怪的是,這位最陰暗的思想家卻是最能鼓舞人的:

 

人惟一的先天的錯誤就是認為我們是生而為追求幸福的……只要我們堅持這一先天的錯誤……世界在我們看來就是充滿了矛盾。因為每走一步,無論大小,我們必然會體驗到這個世界和人生決不是為維持幸福生活而安排的……因是之故,幾乎每一個年長的人臉上都掛著一種叫做失望的表情。

 

其實只要他們墮入情網時抱著正確的期待,就決不會那么失望了:

 

少年之所以煩惱和憂愁……皆因其堅信此生必定會得到幸福而孜孜以求。經常為希望所欺而生怨悔皆由此而來。我們夢中模糊的希望以變幻無常蠱惑人心的形象在我們眼前盤旋,撩撥我們去追尋其源頭,最終歸于虛妄……如果年輕人能及時得到忠告和指導,從頭腦中根除對這個世界抱很大期望的錯誤觀念,他們將獲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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