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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終局(3)

裝好拍柄后,羅曼會為球拍穿線。他將弦放松,拉緊,再放松,就像琴師給大提琴調弦那樣小心翼翼地調弄著。然后他會用模板在球線上涂抹出商標字樣。為了使印出的圖案快點兒變干,他會在空中用力揮舞球拍。有的穿線師在比賽快要開始時才用模板印出圖案,我覺得那樣是極不專業和粗心的。這些圖案的印跡會蹭在網球上,對于我來說,再沒有比跟一個使網球蹭上紅黑圖案的人比賽更難過的事了。我喜歡一切都井然有序、整齊干凈,即使網球上也不能蹭上污點。無序會令人分心。在球場上,任何令人分心的事都可能是個潛在的轉折點。

達倫打開兩筒球,在他的兜里塞了兩個球。我猛喝了一口吉爾水,并在熱身前最后去了一趟盥洗室。保安詹姆斯帶我們進入通往球場的地下通道。就像平時一樣,他穿著緊身的黃色保安襯衫,并朝我使了個眼色,仿佛是在說:我們保安人員本應保持中立的,但我絕對站在你這邊。

詹姆斯在美網公開賽待的時間差不多和我一樣長。在無數場比賽前,都是他領著我走過這條長長的通道走向賽場的;無論是輝煌的勝利,還是痛苦的失敗之后,也都是他領著我離開的。這個善良的、身上有著引以為豪的戰爭傷疤的大塊頭和吉爾很像。在場上的這幾個小時,我將置身于吉爾的氣場之外,而詹姆斯則仿佛暫時替代了吉爾的位置。有一些人,像工作人員、球童、賽會醫生,他們和你一起待在場上,見到他們你就會更加安心;他們幫助你時刻謹記你現在所處的位置,以及你是誰。詹姆斯就處在這個名單的最前列。他是我走進阿瑟·阿什網球場時最期望見到的面孔之一。見到他,我就明白我又回到紐約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自從1993年一個漢堡的球迷在比賽中沖進賽場并刺傷了莫妮卡·塞萊斯之后,美網公開賽中,每次換邊期間,每個選手的座位后面都會有一個安保人員。詹姆斯總是確保他待在我的座位后面,這種對我的關照讓他顯得分外迷人和可愛。在遇到一場勢均力敵的比賽時,我常常會看到詹姆斯表現出一臉的擔心,這時我就會悄悄地跟他說:“別擔心,今天晚上我會打得這個笨蛋俯首稱臣的?!蔽业脑捦ǔ6紩钏底园l笑。

現在,他正領著我前往練習場地,但他沒有笑,而是看起來很傷心。他知道這可能是我們共同度過的最后一個晚上,但他依舊陪我走完賽前的例行程序。他也說著跟以往相同的話:“讓我幫你拿那個包吧。”

“不用了,詹姆斯,這個包只有我才能拿?!?

我告訴詹姆斯,在我7歲的時候,我曾經看到吉米·康納斯讓別人替他拎包,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愷撒大帝。從那以后,我就發誓一定要自己拿自己的包。

“好啦,”詹姆斯笑著說,“我知道了,知道了。我記得的,只不過想幫幫忙而已?!?

接著我問道:“詹姆斯,你今天站在我身后嗎?”

“放心吧,我會的,孩子。一切都不用擔心,只要好好打就行了!”

這是9月的一個昏暗的夜晚,天空中飄著紫色、橘色和灰灰的色彩。在進行練習前,我走到觀眾席前和一些觀眾握手,又給幾個人簽了名。這里有四個練習場地,詹姆斯知道我最喜歡那個離人群最遠的場地,因為那樣我就可以私下里和達倫商量一些比賽戰術。

當我朝著達倫的正手位打出一記反手直線球時,我忍不住失望地嘆了口氣。“今晚不要打這條線路,”他說,“巴格達蒂斯會抓住這個機會重擊你的。”

“真的嗎?”

“相信我,兄弟!”

“你還說他跑動迅速?”

“是呀,跑動迅速?!?

我們對練了28分鐘。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注意到這些細節:下午淋浴的時間、練習的時間、詹姆斯襯衫的顏色等等。我不想注意這些細節,但我卻總是不自覺地注意著,而這些細節將會一直保留在我的腦海里。我很清楚自己的網球包里裝了哪些東西,但是卻不清楚自己腦子在想什么。我好像一直在向腦袋里塞東西,但卻從來不扔出什么東西。

我的背感覺還好——當然還像往常一樣僵硬,但是難忍的疼痛消失了??傻乃砂l揮了藥效。我感覺不錯,盡管“不錯”的定義在這些年來已經變了,但我現在仍然比今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好多了,那時我甚至想到了放棄。我大概可以做到。當然,明天我可能會全身酸痛,但是我不能總是擔心將來,就像我總是回憶過去那樣。

回到更衣室,我脫掉了汗津津的衣服,一頭沖進了淋浴間。這是今天的第三次沖澡,時間很短,卻很有效。沒時間考慮或是哭泣。我迅速地穿上干凈的短褲和T恤衫,在訓練室里休息。我又喝了盡可能多的吉爾水,因為現在是6點半,離上場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訓練臺上有一臺電視,我試著去看新聞,但根本看不進去。我走到辦公室,順便去看看那些美網公開賽的秘書和官員。他們很忙,根本沒有時間說話。我穿過一扇小小的門。施特芬妮和孩子們已經到了,他們待在更衣室外面的一個小游樂場里,杰登和杰姬在輪流玩著滑梯。我能看得出來,施特芬妮很感激有孩子們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比我還要緊張,看起來幾乎都有些不耐煩了。她蹙著眉頭,仿佛在說:“應該已經開始了呀!快點兒!”我喜歡我妻子一心想著戰斗的樣子。

我和妻子、孩子們談了幾分鐘,但是我卻聽不進去他們的話。我的思緒飄得很遠,她知道這一點——如果沒有高度靈敏的直覺,你是不可能贏得22個大滿貫的。她在比賽前跟我是一樣的。她把我送回到更衣室:“去吧,我們會去看比賽的。盡全力就好。”

她不會在底層的包廂里看比賽,那對她來說太近了。她會和孩子們一起待在球場上層的包廂里,焦慮地走來走去、祈禱或是偶爾因為不敢看而捂住自己的眼睛。

高級賽會醫生佩雷走了進來。我能夠分辨出他手中的哪個盤子是給我的——上面有兩個巨大的海綿圈和兩打特制帶子的那個。我躺在一張訓練臺上面,佩雷坐在我的腳旁邊。給腳作戰前的準備是個臟活兒,因此他在身邊放了一個垃圾筐。我喜歡佩雷的整潔、一絲不茍和手上的老繭。開始的時候,他會用一根長長的Q牌棉棒給我涂抹一種可以使我的皮膚濕熱和腳背發紫的黏濕物質,這些是免洗的。我的腳背自里根當了總統之后就沒有脫離過這種物質?,F在佩雷開始噴灑讓我的皮膚韌性增強的物質,待這些液體變干之后,他又用海綿圈在每一個老繭上輕輕拍上幾下。然后輪到那些像是米紙一樣薄而透明的特制帶子上場了。佩雷立即把它們包在了我的皮膚上,我的大腳趾被包得像火花塞那么大。最后他用帶子包住了我的腳底。他對我每一次跳躍、每一次奔跑的腳底受力點都一清二楚,并會在那里多加幾層防護。

我謝過他,然后穿上了鞋子,沒有系鞋帶。現在一切都慢了下來,同時周圍變得喧鬧起來。剛才這個運動場還很安靜,現在卻太吵鬧了,到處充斥著嗡嗡的聲音以及球迷們沖向他們的座位并急于安定下來的聲音。他們不想錯過即將到來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站起來,抖了抖雙腿。

我不會再坐下了。

我試著在走廊里慢跑。還不錯,我的背還能撐得住,全身機能都在正常運轉。

路過更衣室的時候,我看到了巴格達蒂斯。他穿戴得很整齊,正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的發型。哇噢,他的頭發好多?,F在他開始綁他的束發帶了,一條白色的“可奇思”頭巾,綁好后,他又最后拉了拉他的馬尾辮——一個顯然比護理腳趾更加迷人的賽前儀式。我記得在我職業生涯的前半段也曾面臨過頭發的問題。有那么一瞬間,我真的感到很嫉妒。我懷念我的頭發。然后我又摸了摸自己光光的頭皮,暗自慶幸已經不用再為頭發的事而擔憂了。

巴格達蒂斯開始做拉伸運動,彎腰。他單腳站著,將另一條腿的膝蓋抬到胸前。沒有比看著你的對手做普拉提、瑜伽或太極而你自己卻拉不開、壓不下去更令你不安的事情了。他現在扭動著臀部——那種動作我7歲后就不敢再嘗試了。

但是他做得太多了。他很煩躁,我幾乎都能聽到他中樞神經系統的聲音了,那種聲音就像球迷們發出的嗡嗡聲。我看著他和他教練之間的互動,他們都很煩躁。他們的表情、他們的肢體語言、他們的臉色,一切都告訴我他們知道即將面臨一場殘酷的斗爭,并且他們并不知道這是否是他們想要的。在看到對手和他的團隊顯露出緊張的一面時,我通常是很高興的。這是一個好的前兆,但也是對對手敬重的表現。

巴格達蒂斯看到了我,沖我笑了笑。我記得他在高興或是緊張的時候都會微笑,但你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緊張還是高興。又一次,他的笑讓我想起了某個人,但是我卻怎么也想不起那個人是誰。

我舉起一只手:“祝你好運!”

他也舉起了一只手:“我們今晚一決勝負吧!”

我進入通道,在上場前最后和吉爾說說話。吉爾一個人待在角落里,同時密切關注著一切。他抱了抱我,告訴我他愛我,并為我驕傲。我找到施特芬妮,吻了吻她。她不停地走動,緊張地跺著腳。如果可能,她愿意不顧一切地穿上網球裙、抓起球拍和我在場上共同奮戰。我好斗的新娘。她努力微笑,卻沒能笑出來。從她的表情中,我可以看出一切她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我仿佛聽到她在說:慢慢享受,細細體會,好好觀察一切,注意一切轉瞬即逝的細節,因為盡管你痛恨網球,但今后你可能會懷念今晚的一切。

我知道這是她想要說的,但是她卻沒有說。相反,她只是親了親我,說了她在上場前通常會跟我說的話,這些話對于我來說就像空氣、睡眠和吉爾水一樣不可或缺。

“去吧,一定要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一個身穿西裝的美網公開賽官員拿著一個幾乎和我前臂一樣大小的無線電話走了進來,他似乎負責與今晚電視轉播和場上安全相關的事宜。事實上,他那架勢似乎自己正負責一切事宜,包括在拉瓜迪亞機場的迎送事宜。

“還有5分鐘?!彼f。

我轉身問別人:“現在是什么時間?”

“該上場了?!彼麄冋f。

“不是,我要問的是幾點了,是不是7點半了?還是8點了?”我要知道確切的時間,現在我突然感覺這個對我很重要,但是這里卻沒有時鐘。

達倫和我面對面站著,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老兄,”他說,“你已經做足準備工作了。你已經準備好了?!?

我點了點頭。

他伸出拳頭要跟我的撞一下。只撞一下,因為我這周早些時候贏得第一輪比賽前我們就是這樣做的。我們都很迷信,所以我們以怎樣的方式開始,就要以怎樣的方式結束。我盯著達倫的拳頭,跟他結實地撞了一下,但是卻自始至終都不敢抬眼看他。我知道達倫的眼中盈滿了淚水,也明白那樣的神情會對我造成怎樣的影響。

上場前的最后一件事:我系牢鞋帶,用繃帶包扎好手腕。自從1993年受傷以后,我總是用繃帶包扎手腕。我綁緊了鞋帶。

請讓這一切結束吧。

但我不想就這樣結束。

“阿加西先生,該上場了。”

“我準備好了?!?

我走進通道,巴格達蒂斯在我前面兩三米遠的地方,詹姆斯還是在前面領路。在我四周充斥著嗡嗡的聲音,并且越來越響。這個通道就像冷藏室一樣冷。我對這個地方就像對家里的前廳一樣熟悉,但是今晚,我仍然感到這里似乎比平時的氣溫低了50華氏度(約10攝氏度),這段短短的路程似乎有一個橄欖球場那么長。我看了看四周,兩旁的圖片很熟悉,是歷屆冠軍們的照片:納芙拉蒂諾娃、倫德爾、麥肯羅、施特芬妮和我。這些圖片有3英尺高,整齊地排列著,就像郊區綠化帶里的樹一樣。我默默告訴自己:別再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是該限制思緒的時候了,就像這條通道限制你的視線一樣。

安保負責人喊道:“好的,上場!”

我們邁開了步子。

經過細心的安排,在我們朝著光明前進的時候,巴格達蒂斯跟我一直保持著三步遠的距離。突然,另外一道光,一道令人眩暈的縹緲的光束照了過來,直直地射在我的臉上——是媒體的攝影機燈。一個記者問巴格達蒂斯感覺怎么樣,他說了些什么,我沒聽清楚。

現在攝影機移到了我的面前,記者又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這可能是你最后一場比賽了,”記者說,“對此你有什么感覺?”

我回答了他,但是卻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說了什么。憑著多年的經驗,我感覺到我說了他想要我說的話,也就是我應該說的話。然后,我繼續毫無知覺,像個木偶般走下去。

當我們接近場地入口時,氣溫驟然升高了。那些嗡嗡的聲響振聾發聵。巴格達蒂斯首先進場。他知道我退役的消息引起了多大的轟動,今晚他打算扮演惡人的角色。他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我讓他先走,讓他去聽嗡嗡的響聲變成歡呼吶喊的聲音。我要讓他以為這些觀眾是為了我們兩人歡呼的。然后我走了出去——現在的歡呼聲是先前的三倍。巴格達蒂斯轉過身,意識到先前的那次歡呼是給他的,這次歡呼才是為我的,而且只為我,這就迫使他要調整他的期待,并重新考慮即將發生的事情。還沒有發出一球,我就已經在心理上給了對手重重的一擊。這是一個職業訣竅,一個老手的訣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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