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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林深時見鹿2
  • 晏生
  • 4004字
  • 2018-04-23 14:12:56

有時候,失去一個人只要一秒鐘

那晚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惜光沒有再看見過顧延樹。確切地來講,應該是十五天零九個半小時。

不知道是誰說的,喜歡一個人,就像是突然有了軟肋,也突然有了盔甲。

溫遇云也曾像個詩人一樣對她說過,惜光,你知道嗎,延樹把自己的軟肋和盔甲都給了你。

惜光那時候困得厲害,迷迷糊糊地搖頭。

現在她知道了,顧延樹那樣強大看似無堅不摧的人,其實也只是一個擁有血肉之軀的凡塵少年,他會突然伏在她的肩窩里流眼淚,悲傷無處宣泄。

她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了很艱難的事情難以言說,幾乎快要挺不過去。

她無從得知前因后果,但他覺得冷的時候,她可以給他懷抱。他需要肩膀,她可以借給他。他不出現的時候,她可以耐心等他。

再等很多個十五天零九個半小時也沒關系,惜光想,她不長不短的一輩子,都可以給他,一直等著他。要是郁隨在身邊,或許會笑話她愛得卑微,這樣低到塵埃里,匍匐在地,但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是不顧一切的,撞了南墻仍不想回頭,我有我的至死方休。

只是在這第一個十五天零九個半小時里,在南遙那邊,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唐素打電話來說:“惜光,你快去請假回來一趟,北溪沒了,南舟現在……現在也快活不下去了。你跟南舟玩得好,回來勸勸他……”

唐素說話少有這么躊躇的時候,連她都是這副口氣了,惜光覺得“南舟快活不下去了”這種說法恐怕一點也不夸張。

惜光馬不停蹄地趕到南遙,駱南舟抱著駱北溪的骨灰壇子縮在床上,還剩一口氣。

窄窄的單人床,他躺在上面,卻還留有大片的余地,瘦得沒了人形,像一根枯死的竹竿。薄薄的被子中露出點鴉羽般的黑發,惜光把被子扯開,他就往下躲一躲,死死抱住胸前冰冷的瓷壇。

當年惜光剛被陸婉涼送到南遙來,就聽說了這個小地方有個很出名的雜技團,雜技團里有對很出名的兄弟。

哥哥叫駱南舟,弟弟叫駱北溪。北溪南舟,很容易讓人記住的名字。惜光剛認識他們那會兒,就知道駱北溪是個藥罐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三餐一服中藥,這些年靠藥維持生命。

惜光沒有看見過他們的父母,她只看見過南舟哄北溪喝藥的樣子。眉眼清秀的孩子,一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粗瓷碗,一手拿著塊桂花糕,耐心地哄著面前比他稍微矮一丁點的家伙,花好長時間,藥碗才見底。

而現在,狹小的屋子里甚至還飄蕩著濃郁的中藥味道,但是那個人已經永遠離開了,化成了壇子里的一捧灰。

村上春樹說,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

惜光看著面前蜷曲成一團,沒有勇氣再面對這個世界的駱南舟,突然知道了,人真的會在一瞬之間,從少年到垂暮,驀然老去,喪失所有力氣。

駱北溪最后被埋在了寺院后山上的一棵千年青檀樹下,是寺里的長寂大師主持的儀式。那里朝有晨鐘,暮有鼓,漫山遍野碧草幽幽,四季風景如畫,又山水環抱,該是個很好的去處。

惜光一直陪著駱南舟,靜靜地坐在他身旁,卻已經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說辭。

那天是個好天氣,太陽的半張臉藏在云層里,光芒和煦,并不灼人。

駱南舟說太悶了,想出去走走。他長著一張無害的臉,可憐巴巴的神情,又乖巧的模樣,任誰也不忍心拒絕。

于是惜光就陪著他出去散散步,很慢很慢地走著。

駱南舟說:“惜光,我帶你抄一條很神奇的近路,別人估計都不知道,是北北以前發現的。”他領著惜光走的是一條灌木葳蕤的小道,面前偶爾還有攔路的枝丫,得小心撥開。

等出了路口,惜光發現竟到了火車站附近。

明明相隔很遠的地方,居然是相連的。

“北北花了好久才找到了這條通往火車站的小路。每次看我訓練特別累,他就說,哥哥,我們一起離開南遙好不好。”

惜光啞然,沉默地聽駱南舟說著這些。

陳舊得如同被遺忘的火車站里,人流稀少,月臺上送別的更是寥寥無幾。有幾個提著箱子扛著大袋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處抽煙等車,碎碎低語,也不知是剛相識的陌生人,還是一群彼此熟悉的老伙計。

鐵軌漫漫向前延伸,通向遠方廣闊的天地,兩旁的野花開到炫目。白色、黃色和紫色的居多,紛紛雜雜的,一簇挨著一簇瘋長,裝點著冰冷的軌道。

惜光買了一瓶水出來,看到駱南舟已經沿著鐵軌走出了一段長長的距離。

他身后是一片湛藍的天空,坦蕩如砥,無邊無垠,望不到盡頭。灰白色的鳥群撲扇著翅膀飛過,抖落的羽毛在風中飄蕩。茂盛的古樹仿佛亙古佇立,在沉默地看著這個伶仃無依的少年。

惜光的心被揪緊了,大聲喊:“南舟,回來,我們該回去了!”

駱南舟蒼白如雪的臉上,緩緩對惜光露出一個春風醉人般迷人的微笑,卻帶著赴死般的決絕和解脫前的釋然。

惜光突然之間被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無力感淹沒,水瓶從手中猛地滑落。

火車轟隆而來,惜光朝駱南舟跑去,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南舟,快讓開——”嘈雜的鳴笛霎時吞噬掉她的聲音。

惜光幾乎絕望地閉上眼睛。她定格了似的,再也跑不動了,抱著自己蹲下來失聲痛哭,悲從中來:“南舟,南舟——”

她以前讀海子的詩,他寫《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可海子卻選擇了山海關,靜靜臥在鐵軌上,在身上打開《圣經》,等火車呼嘯而來。

惜光覺得自己淺薄,體會不到詩人的那種大痛大悲。但人的痛苦其實雷同,無一不是神形俱滅,以死亡二字來句讀。

火車車廂駛過,短短幾十秒的時間。

惜光哭得昏天暗地,不敢抬頭,頭頂卻飄來駱南舟沙啞卻帶著零星笑意的聲音:“惜光,我們回去吧。”

惜光不敢置信地睜開眼睛,看著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狠狠抱住他。手臂觸碰到少年微涼的身軀,才感覺到一絲真實,她哭得更加大聲,哽咽到連話也說不出了。

駱南舟的眼淚滴在她的發頂:“沒事了,沒事了,惜光,我好好的,不要擔心……”

惜光搖頭,語無倫次:“可是……你差點……南舟,要是你今天……”

“我嚇唬你的。”駱南舟說。

不是的。惜光知道他在撒謊,火車駛來的那一刻,他眼睛里灰燼般的決絕,她看得清清楚楚。

差一點,這個人就會從世界上消失,不復存在,再也不會這樣對她笑。

有時候,失去一個人只要一秒鐘,這讓你猝不及防,沒有絲毫招架的余地。

“別哭了,”駱南舟拍著惜光的背,輕聲地哄她,“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能哭呢?別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

“駱南舟,要不是你現在是個病患,我真的會揍扁你的!”緩了許久,惜光狼狽地擦了把鼻涕眼淚,兇巴巴地朝他大吼。

駱南舟滿臉無奈,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好啊,那我要趕緊好起來,等著你來揍。”

惜光說:“受虐狂!”

“別哭了,現在你說什么都對,我不敢反駁。”駱南舟說。

惜光心有余悸,惡狠狠地警告他:“以后別這樣嚇人了。”

駱南舟看著她的眼睛,過了幾秒才說:“好。”

“你以后也要記得,你現在答應過我的。”惜光仍不放心。

駱南舟說:“我會記得,我不騙你。”

惜光回學校的前一天晚上,跟唐素一起睡,躺在那張木床上說起那天白天發生的這件事,她仍然后怕。

唐素戴著老花眼鏡在看那本厚得跟字典一樣的《蜀山奇俠傳》,模樣比居里夫人還睿智,她說:“丫頭,你在南遙生活了幾年,只有南舟這么一個朋友。他也一樣,除了你和他弟弟,從來不跟別的孩子打交道。我就先不分析你們兩個性格方面存在的問題了……

“只是說起來,你們周圍那么多的同齡人,就一個對胃口的,這緣分其實難得,都應該會很珍惜。就像你能夠請假那么多次,從學校趕著回來看他,對他好一樣,他肯定也想對你好……”

唐素對惜光說:“他恐怕是不忍心死在你面前。你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過,他要是那樣做了,你一輩子記掛著這件事,一輩子不得安寧。”

唐素翻了翻手上的書,說:“南舟是個很不錯的孩子。在那種情況下,他還能為你考慮,真的不錯。”

惜光把耳朵貼在枕頭上,好像聽見沙沙的雨聲連綿不絕,又仿佛是從自己身體中傳來的血液流動的聲音。她摸著老太太軟塌塌的耳垂,啞聲問:“他那樣不錯,為什么還要承受這些呢?”

惜光說:“為什么有的人生來就一帆風順,家庭幸福美滿,衣食無憂,想要的都能得到。而南舟卻孤苦伶仃,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拋棄,最后連唯一一個駱北溪都要失去。外婆,命運是不是……太殘忍了?太不公平了?

“我每次,一想到北溪不在了,都會覺得很難過,更何況是和北溪相依為命的南舟,他該有多難過啊……為什么,為什么非要是南舟來承受這些呢?”

那天晚上,惜光失眠了。

她聽見窗外響起風吹樹葉的動靜,桌上鬧鐘的秒針嘀嗒嘀嗒地轉圈。她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祈禱,南舟南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似乎念著念著,祈禱的事情就會成真。

那晚的時間特別漫長,窗外一直沒有光,天一直沒有亮。惜光伸手從床頭柜上摸到手機,按鍵的時候,屏幕發出的冷光突兀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給駱南舟發短信,裝作輕松愉快的語氣。

“南舟,我明天要回學校了。班上排練的一個話劇不久就要演出了,是曹禺的《雷雨》,演出來效果應該還不錯。我被安排了去打雜和捧場,真想帶你一起過去看看,說不定你會喜歡呢。”

發送的時間是凌晨四點過五分。

手機里遲遲沒有收到回復的短信,惜光想,都這個點了,南舟應該睡了。

她側過身,遮住屏幕的光,怕把旁邊的老太太給吵醒了。她無聊地把手機上的每個應用都點開一遍,再關上,重復了兩三遍之后,手腕已經酸了,眼睛也累。

夜晚很漫長,很漫長。

駱南舟盯著短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十來遍,他打出了一行字:“要不我跟你回學校算了?包吃包住嗎?我可以免費幫你打雜哦。”同樣強裝出來的輕松的語氣,后面還附帶一個齜牙的表情。

但是翻來覆去讀了兩遍,不怎么滿意,他刪掉了重寫:“惜光,等你下次回南遙了,我們再一起去廟里看戲好不好?”

結果還是一字一句地刪除,他寫下:“不用擔心我,自己回學校的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鼻尖離手機太近,屏幕上已經有了隱約的霧氣,駱南舟用手指擦過去,留下一道道水痕。他想了想,終于還是把手機塞到了枕頭下,臉龐不覺中一片潮濕,假裝出來的笑容,消失殆盡。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失去焦點,盛滿了無數看不見的悲傷,像這個梅雨季節里屋檐瓦片上滴落的水,越積越多,到最后滿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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