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惜光，我們來接吻吧

惜光獨自從電影院看完電影出來，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她走到甜品店前的窗口，要了一個原味的冰激凌。奶油的味道在嘴巴里涼絲絲地化開，她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一棵樹。

當年顧延樹生日，她絞盡腦汁送給他的禮物，就是一棵樹。

他們倆一起把樹種在顧家的后山上，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惜光的樹。

想到這里，惜光有些迫不及待了。

這個想法，有點大膽，有點瘋狂。畢竟這個時候跑去顧家的后山，是件有難度的事情，但也不是不可能。

大院前有警衛把守，但是對曾經在顧家生活過六年的惜光來說，就算不走正門，總還有其他的法子。

她清楚，哪一處的圍墻，是可以攻陷的。

只沿著墻根走，不靠近主宅，偷偷去后山看一棵樹，她確實能夠做到。只是她依舊小心翼翼，瞻前顧后，懷揣著緊張，像個偷東西的小毛賊一般。

等上了后山，環境冷寂清幽，知道應該不會有人過來，她才放心。

狹長的山道上也裝有路燈，昏黃的光，讓她在一片翠竹后一眼認出了那棵樹。

“嘿，好久不見了……”她跟它打招呼。

時間原來過去得這樣快，惜光想。幾年光陰，當年不到一米高的樹苗如今已經有了茂盛的枝丫和綠葉，她站在樹下，陰影就把她整個籠罩了。

惜光靠坐在樹下，看著面前明明暗暗的樹影和星辰寥落的夜空，想著此時此刻，延樹會在這座城市的哪個地方，身邊站著什么樣的人，在聊什么樣的話題。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她該回百川里的小公寓里，埋頭死死睡一覺了。

惜光再從那個墻角底下鉆出去的時候，卻被巡邏的警衛意外發現了，軍用手電筒的光照過來，黑色的大狼狗發出汪汪汪的叫聲：“誰在那里！”

惜光窘迫地發現自己半個身子還卡在洞口，往前死命一掙，終于爬出去，撒開腿就跑。

警衛牽著狼狗從正門追出來，似乎不準備輕易放過她。

夜晚馬路上，空曠無比。

這一片清靜富貴，住的都不是尋常人家，平常也少有人來打擾，半天不會有路過的人，這時候更顯得大道寬敞，只有惜光沖刺一般地在跑。

后面一人一狗在追。

惜光跑步速度是挺快，但肯定比不過在部隊里訓練過的警衛，眼看著就要被抓住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從前方猛地沖過來——

急剎車的聲音刺耳地響起，車身幾乎已經碰到了惜光。或者是說，離她還有一毫米時，車子才終于停了下來。

強烈的車燈讓惜光的眼睛仿若一瞬間的失明，她愣在了原地，被嚇慘了。

連后面的大狼狗，也被唬住了，沒再汪汪亂叫。

駕駛座上走出來一個人，氣勢凜冽，走路都仿佛帶著能夠割傷人的厲風。他一把抓住惜光的手，把她往車上拖。

“延樹……”惜光掙扎中，逆轉強光，終于看清他的臉。

顧延樹充耳不聞，通紅的眼睛不看她一眼，把她扔上車，狠狠地甩上車門。

他跟陸婉涼攤牌后，從醫院一路飆車過來，速度是失控的。

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的心跳差點停止，隔著車窗看見前方惜光的臉，遲緩的鈍痛從胸腔傳遍他的全身。

如今惜光就在旁邊的座位上，他也覺得那種窒息，久久不散。

惜光心跳加速地窩在車內，不敢去看顧延樹陰沉沉的臉色。

車不知道開到了一個什么地方，沒有征兆地停下來，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色曠野，稀薄的月光也隱在云層后，消失無蹤。

只有車內亮著昏暗的燈，顧延樹的力氣似乎耗盡了，趴在方向盤上。他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眼瞼下一片青灰，緊皺著眉，隱忍而脆弱的模樣。

惜光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害怕打擾到他，還是試探著伸出手去，動作很輕地觸摸他漆黑的頭發：“延樹……”

他卻忽而睜開眼睛，像個孩子一樣抱住她。

他的雙手環在惜光的背后，修長消瘦的手指攥緊了她的衣服，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海上最后一根浮木。

他的頭埋在惜光的頸邊，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溢出來，落在她溫熱的皮膚上，流進衣領中，快要把她灼傷。

那片潮濕就像硫酸，在惜光心里腐蝕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她像小時候那樣，回抱他，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他嶙峋的背脊，聲音沙啞地叫他的名字：“延樹……延樹……”自己的眼淚也泛濫成災，斷了線一般地往下流。

等到顧延樹終于肯抬頭，惜光看到他的眼淚被蒸發了，只有布滿血絲的眼眶還有跡可循。

他抱住惜光的動作始終沒有松懈，牢牢環住她，漆黑的瞳孔沒有半點光亮，像蒙著一層朦朧的薄霧，聲音像落雪簌簌而下時的輕柔和喑啞，他說：“鹿惜光，我們來接吻吧？”

惜光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往臉上涌，臉頰滾燙，冰涼的吻已經落到了唇上。

仿佛帶著一絲決絕的意味，顧延樹的動作如同掠奪，唇瓣糾纏，反復廝磨，帶走惜光呼吸的氧氣，好像快要窒息，四周滿滿都是他身上清冽干凈的味道。

惜光學著慢慢調整呼吸，一點一點回應他，安慰一般，輕輕地舔舐，沒有半點技巧可言。

顧延樹卻因為她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僵硬。

“惜光很好，沒有人比她更好了。

“而我卻是個怪物。

“害死自己父親的怪物……

“我其實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了顧延樹這個人所有的不堪和丑陋的一面，我該怎么辦？她會不會覺得，認識顧延樹，真是一件惡心的事情……到了那個時候，我該怎么辦？”

這些念頭源源不斷地從腦海中冒出來，顧延樹的吻中，漸漸帶上了絕望。

他緩慢地放開惜光，眼中星辰隕落，空無一物，卻像在下一秒就會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