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鳴則不生
- 那年風雪涼
- 葉白鹿
- 2313字
- 2018-04-11 11:20:21
“你什么都沒看到。記住了嗎?”劉知蟬在經過那個目睹方才一幕的小童李方時,低聲開口。李方面色呆滯,似乎還在走神,只是訥訥地點了頭。劉知蟬還有些不放心,正要繼續叮囑幾句,旁邊的郭青山卻又開口了。
“我怎會夢游呢?莫非是功法有問題?”郭青山低聲嘟囔,眉宇間的疑惑卻是怎么也化不開。劉知蟬一看著了急,自己這師叔很容易鉆牛角尖,真讓他鉆進去那可不得了。于是劉知蟬也顧不上繼續給李方封口,快步來到郭青山身邊。“師叔都已經是登樓高手了,怎么會練功出錯?快別想這些了,我帶你到俞守司那見一個有趣的人。”說罷,劉知蟬攙著郭青山就往外走,看似是不準備給郭青山思索的時間。
郭青山是這道家清凈地都頂尖的木訥脾氣,即便被劉知蟬攙著也是慢吞吞地走,嘴唇張合,欲言又止。身后的李方看著這對師叔侄漸行漸遠,嘴巴卻越長越大,今天所見可算是把他過去這些年對于劉知蟬的定勢全給擊得粉碎。
百圣朝北方諸郡多險峰峻嶺,賀蘭山在其中算得上是比較平緩,只是這山間多林地,這讓山道之外的地界也顯得難以落腳。觀陽樓在賀蘭山經營了六百年,自山腳下修出了一條蜿蜒山路。六百年修葺擴建,現在的山路足可以并駕四馬,青石板鋪就,便是老人與頑童也可以登山。
從山下遠望,這條石板造就的山道宛如一條吞噬山脈氣云的蛟龍,盤踞在賀蘭山脈之上,而那山頂的觀陽樓則如龍角,崢嶸指天。此時在山頂的門坊下,劉知蟬正拉著郭青山向下去山腰。而在山腰的位置,也有兩人正在下山。
下山的是兩名女子,他們恰好經過俞守司的道觀,其中一人看著道門虛掩神色驚疑。“娘親,這都一晚上了,為何山上還沒有絲毫反應?這一路下來山道完整,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莫非那人失手了?”開口得是一年輕女子,一雙鳳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這個女子便是第五毓,而她身邊的人就是那塞北澤生夫人。
比起第五毓,澤生夫人的神色要淡然很多。“若是成功了,圣人必然震怒。現在顯然是失敗了。”澤生夫人語氣平緩,看似并不為所動。那件事情只是她略施手段,甚至她幫助的那名典獄司高手都不知背后有她相助。所以即便那圣人有所猜測,卻也不可能直接撕破臉皮與自己對質。只是生死無憂,卻不好在那山上繼續待下去了。
“有娘幫助,那典獄司的人還失手了,這人也太過無用。”第五毓臉上滿是不甘的神色,她怎么也不想那女子死里逃生。她沉默片刻,眼神微轉,隨后來到澤生夫人身邊低聲道,“娘,一擊不成。我們不如繼續放出消息……”她心有不甘,竟然還想繼續下手。
“住口。這種事一次便夠了,若是繼續糾纏,你真當那圣人不愿意出手?”澤生夫人打斷了自己女兒的話。她看著第五毓,面色中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惱怒。自己這女兒冰雪聰明,但對于那塞北郡王卻動了真情。原本自己與夫君對于此事都是樂見其成,但現在看來,這情感顯然干擾了自己女兒的理智。
第五毓不敢與自己的娘親頂嘴,只好將那心中的妒火與憤恨壓抑下來,垂首跟在后面。母子二人下山,身邊并未帶隨從侍女。不一會,在兩人面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乞丐正搖晃著往上走。乞丐蓬頭垢面,滿身污漬,帶著一絲怪異的氣味。但那對塞北王室女子卻并未露出嫌棄的神色,相反兩人皆呆立原地,宛若遭受雷擊。
比起兩個女人的異常,那乞丐卻毫無反應,他只是搖頭晃腦地繼續上山,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小調。他與兩人擦肩而過,似乎將這對衣著華貴、容貌俏美的母女當做空氣。“下山以后便回興慶府吧,我不殺你們。”乞丐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他知道身后的兩個女人都聽得到。
兩個女人有些狼狽地跑下山,她們都沒有看到,身后乞丐那掩蓋咋雜亂臟發下滿是陰霾的雙眼。等那讓人心煩的腳步聲已經很遠,那個叫做木頭的乞丐突然扎個馬步,雙手張開深深的吸了口氣。等氣吸足,木頭將那口氣無比緩慢地吐出。仿佛心中的惱怒與憤恨也隨著那口氣吐了出去,木頭的眼神再次清澈起來,他隨意從路邊扯了一根干枯的野草叼在嘴里。“這世間還是很美好的。”乞丐說完,繼續登山,只是不一會,在他的面前出現了另外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黃紫道袍的老人,他大大方方地站在山道正中間,似乎在等待什么。乞丐木頭知道,那老頭在等他。
“老丈人早安!”木頭笑嘻嘻地走進,面對一方圣人卻油腔滑調,沒個正行。
道家圣人劉午陽面色冰冷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若是過去,他或許會很欣賞他。只是現在,劉午陽看著這個出色的年輕人,心中只有厭煩。“你若再這么稱呼我,那么我就把你打死。”劉午陽緩緩開口,言語中的殺機卻是化不開的,“你若再上山,那我便看到你一次,打你一次。”
“女子大了便要找婆家,你這般不放手,可如何是好?”木頭笑嘻嘻地說。
這次劉午陽沒有再說話,只是對著木頭揮了揮手。老人揮手的動作很輕,仿佛只是在驅趕夏日騷擾自己的蚊蟲。但手掌揮出,兩邊山道上的積雪卻驟然化為潺潺溪水順著山勢向下流,溪水跳躍輕盈,在流到乞丐身后又因為冬日的嚴寒瞬間被凝結成冰。
乞丐木頭微微閉眼,他舉起一只手擋在自己面前,仿佛在他對面的不是一個老人,而是一顆夏日正午當空煌煌的太陽。木頭身形緊繃,宛如一道拉緊的弓。他雙腿微屈,似乎身披山岳之中。伴隨著一身沉悶的咔嚓聲,木頭腳下的青石板應聲斷裂,木頭的雙腿就這么直接插到了石板下的土地里。
“下山吧。”劉午陽緩緩將手放下,看著那身形狼狽的乞丐規勸了一句。在他的對面,乞丐木頭兩條腿幾乎完全陷在了青石板下,身上的衣服布料微微打著卷,散發著淡淡的焦糊味。
木頭低著頭,有些吃力地將自己深陷在地下的雙腿抽了出來。隨后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只是這次少年每一下都拍得很吃力。每一次拍打,木頭都要痛苦地咳嗽幾聲。這乞丐整理了半天,似乎總算滿意了自己的扮相,隨后緩緩抬頭。這一次他沒有笑,他只是看著面前的老人問了一個問題。
“蟬鳴則死,蟬不鳴則不生。死與不生有什么差別?鳴與不鳴,到底哪個幸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