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量子魔術師(下)(4)
- 科幻世界·譯文版(2018年1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4968字
- 2018-04-13 17:37:57
卡桑德拉的量子智能在全息圖的工作區繪制圖形,激發了他的新想法:新的蟲洞幾何。他用抽搐、緊張的手指,在工作區內書寫著新的方程式和幾何形狀。即便是在普通人的狀態下,貝利撒留也能在腦中勾畫五維圖形。進入白癡天才的狀態后,他更是可以勾畫七、八維的對象和復雜態的空間幾何圖形。再加上量人的渲染程序具有專門設計的符號系統,能讓他看到可以用來描述蟲洞復雜性的十一維幾何形狀。
卡桑德拉腦中的量子智能停了下來,不再繪制模型。在貝利撒留繪制完新的幾何圖形之后一點八秒鐘,它都沒有產生任何輸出。它在處理他的新想法。他畫了一個蟲洞模型,其史瓦西喉由六維超正方體構成。
量子智能接收了他畫的圖形,將其擴展,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得出更為細化的形狀。卡桑德拉身體中的智能正在使用可以同時呈現為多個值的疊加態量子位元和量子三元變量,并行處理許多操作。
卡桑德拉的神游宇航服傳來一個警報,在工作區中心處輕輕亮起。溫度升高。三十九點九度。宇航服開始做降溫補償,向環繞卡桑德拉頭、頸、背部的管道輸送冷卻水。
這時,工作區內飛速的繪圖和書寫都已停止。貝利撒留繪制的基本形狀還在那兒,但旁邊已經不再是各種近似估值,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確切、定量的解答。這些解答并非在例證,而是在令人信服地論證一種想法,即在小尺度上,蟲洞的史瓦西喉確實是由微觀的六維超正方體構成的,并且空間增加的體積和方向就隱藏在蟲洞壁本身之中,可以用來將這些時空積木塊綁定在一起。
警報信號閃爍得更快了。四十點一度。
貝利撒留繪制了一個人工蟲洞的軌跡圖,它從通哈號的船首出發,穿越空間,最后通到博亞卡號維持著的那個蟲洞。即便是處在天才白癡狀態之中,這幅軌跡圖的復雜程度也超出了他的表達能力,但這并不妨礙卡桑德拉大腦中的智能理解他的意思。
悸動的磁場穿透貨運飛船,壓迫著貝利撒留的磁小體,其強度幾乎令人頭暈。而且磁場還在不斷增強,再次刺穿了時空。顯示屏上能夠看到磁場穿透的圖形化表示,包括其顆粒結構、宏觀形狀以及視距和方向。然后,人工蟲洞的未連接端接觸到了博亞卡號制造的那個蟲洞,并保持著接觸。
兩個蟲洞連接在一起,構成一個Y字形。
沒有坍縮。
閃爍的警報轉成了橙色。四十點九度。
貝利撒留發出指令,停止繼續制造蟲洞。通哈號船首的巨大磁場減退,蟲洞隨之逐漸消失。四十萬高斯。三十萬高斯。十萬高斯。五萬。三萬。
貝利撒留退出了白癡天才狀態,卻感到一陣尷尬。他趕緊從卡桑德拉身旁走開,不記得自己何時何故與她如此親近。他關上了顯示屏。卡桑德拉還在神游。她的感知擴展開來,覆蓋了一個半徑幾光時的球形空間,這個空間里面所有的容積,在她處于神游的那幾個小時內,可能都被壓縮進了量子疊加態。
貝利撒留不愿對卡桑德拉造成任何傷害,他不能再讓她繼續留在神游狀態了。他從自己的電肌塊中發出一股電流,通過手臂細胞中的磁小體線路,產生強大的磁場,強大到可以讓貝利撒留測量到卡桑德拉周圍的各種移動粒子和場。
他觀察著這些場,將她周圍的疊加態漸次坍縮。她廣闊的感知范圍也在收縮,速度平穩,但卻很快。卡桑德拉和大多數量人一樣,進入神游狀態必須付出身體的努力。現在,她的呼吸改變了。
“卡茜?”他說。
她的呼吸變得氣喘吁吁。貝利撒留扶住卡桑德拉的肩膀。
“卡茜?”
她呻吟了一聲。他伸出雙臂摟住她。
“你看到我們剛剛做成了什么事嗎?”他問道。
她點點頭。在零重力下,汗水從她的頭皮爬上了一根根頭發。他把兩支退燒藥膏遞到她嘴邊。卡桑德拉接過藥膏,嘴唇觸碰到貝利撒留的手掌,嚇了他一跳。她卻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大腦在神游期間的所作所為,她沒有任何體驗。她不可能有。卡桑德拉這個人,在那個小時不存在。但她可以回顧大腦之前的所見所感所作所為,然后嘗試著去了解這一切。這就像神的啟示。貝利撒留懷念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戒掉的一種癮。
他把卡桑德拉抱得更緊,安慰著她。卡桑德拉沒有抗拒,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我看見了。”最后,卡桑德拉微笑著說道。
二十七
過去三周,貝利撒留一直在圣馬太和瑪麗之間充當和事佬。圣馬太的第一個身體被瑪麗摧毀之后,又一次跑來向貝利撒留抱怨。
“她給我送了些全息花朵!”圣馬太說,“開始我還想,有沒有哪怕是最小、最小、最小的可能,她在向我道歉。結果那些花爆炸了,還在爆炸圖案的像素化過程中傳播了計算機病毒。那是個專門針對AI的病毒!”
“這招很聰明。”貝利撒留說。
“她想殺死我!”
“那你受傷了嗎?”
“當然沒有。就憑她設計的那些玩意兒,不可能突破我的免疫系統。但我擔心她這么胡來,弄不好真把什么事兒搞砸了,會出危險的。”
“圣馬太,你可是位轉世的使徒!”貝利撒留說,“還對付不了一個被開除的聚合軍士?”
“她知道我不能真的傷害她,因為我的程序就是這么寫的。而我死在她胡作非為的手里,只是早晚的事兒。如果你不阻止她,那我就自己來。”
于是,圣馬太從貝利撒留的房間里橫沖直撞地出來,發送了一個控制信號,把他那些迷你自動機派往瑪麗的地下實驗室附近。然后,他用德爾卡薩爾的碳納米微管技術制造出微纖維,潛入瑪麗的實驗室,連上了她的電腦。通過這個連接,他發送了一個原型病毒,劫持了瑪麗的計算機接口,使得卡拉瓦喬畫的那張圣馬太嚴厲的面孔成為他永久的形象代表,不再被人篡改。病毒甚至還能跟蹤她的移動,并安全地傳送到圣馬太的實驗室里。瑪麗非常氣憤,尤其是圣馬太還讓那張僵尸臉懸浮在他的機械身體上方,露出一副卡拉瓦喬也畫不出來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個瘋子AI,他那是在笑嗎?”幾天后,德爾卡薩爾問貝利撒留。
“他在應對一些成長的煩惱,”貝利撒留說,“咱們最好不要摻和。”
圣馬太那張油畫臉今天仍然面帶笑容,但是因為擔心遭到瑪麗的報復,四天前他就把自己的實驗室封閉起來,與礦區其他地方隔開。這兩人一起工作的唯一途徑,就是讓瑪麗來到貝利撒留的房間,再邀請圣馬太出現在全息圖像中。
“病毒和自動機都準備好了嗎,圣馬太?”貝利撒留問道。
全息圖上,一幅圖像顯示圣馬太正在他的實驗室中,圖像旁邊滾動顯示著那些昆蟲似的小型機器人的規格參數。這些六足機器人的尺寸足以存儲數TB級別的信息,或者紐扣大小的物體。在電池電量耗盡之前,它們可以連續幾個小時自行移動并采取必要行動。圖像里圣馬太天使的臉咧嘴笑著,另一邊顯示著兩個病毒的程序算法。
“我已經拿這些病毒跟已知的偶人軟硬件做了交叉檢查,”圣馬太說,“還有他們過去幾年里可能采購的新技術,按照非常樂觀的假設來推斷出他們現在可能擁有的功能。這些病毒能夠在網絡中穿梭運動,一開始進行小范圍感染,之后找到辦法突破防火墻,侵入偶人的防御工事供電網,然后在那里造成持續數日的嚴重故障。只要做一些修改,這些病毒同樣可以破壞聯盟的系統,也許還包括聚合政府的,盡管影響不會太久。”
“聽起來,這活兒干得真不錯。”瑪麗甜甜地說道。
“這活就是干得不錯,”圣馬太回答,“你之前那樣對待我,現在是不是準備道歉了?”
“沒有啊,”她說,“你呢?”
“我為什么要道歉?”
“因為我剛剛把一種新研制的炸藥試驗品塞進了你的實驗室。”瑪麗說。
“你騙人!”圣馬太說道,但他的油畫全息腦袋發瘋般地四下張望著。
“我也可以控制環境系統,”瑪麗說,“破解這個系統不費吹灰之力。”
AI恐懼地尖叫一聲。氣流突然涌出實驗室,爆出一朵煙霧云。
“環境系統沒什么大不了的,”圣馬太說,“我能在真空中生存。你這些氣相炸藥好像沒什么效果。”
瑪麗仍然甜蜜地微笑著。圣馬太身體各處的關節和暴露的電氣系統開始冒出火花。圣馬太又尖叫了一聲。“這是怎么回事?”
“我照著你的那些蜘蛛自動機的樣子,也做了一個,讓它在承載你的那個身體上尋找敏感的系統,再在上面涂上一種新式炸藥,”瑪麗說,“在低壓環境下,這種炸藥會發生構象變化,轉變成極不穩定的爆炸物。”
圣馬太的身體在細小的火光和升騰的黑煙中倒下了。他倒下時,嘴里還念叨著一連串宗教詛咒。他的蜘蛛自動機從身體殘骸中搶救出手環,把他帶走了。
貝利撒留關掉全息圖,轉向瑪麗。“有沒有辦法,把你的創造力用到其他地方去?”他問道。
二十八
那天晚上,貝利撒留的門嗡嗡作響。他正躺在床上仰望星空,聽到響聲坐起來,打開燈。他開了門,德爾卡薩爾走進來,把門關上。
“蓋茨15不是突變,”醫生低聲說,“他的生物化學或微生物組織沒有任何缺失。他患有的僅僅是持續的戒斷癥狀。”
貝利撒留的心一緊。到目前為止他一直都很小心。蓋茨15知道的很少。
“他知道你知道了嗎?”貝利撒留問道。
德爾卡薩爾挺了挺身子。“不可能有別的人能發現這事兒,阿霍納。偶人自由城之外,我可能是唯一能夠搞清所有標記和響應的人了。因為我跟元神……有過特別的合作經驗。”
“這么說,他是個間諜,”貝利撒留說,“這樣很好。”
“很好?”德爾卡薩爾問道,“盜竊計劃告吹了。我還以為一旦我告訴了你,你就會去殺了他。如果你不想弄臟自己的手,我也可以殺了他。何況我們飛船上還有當兵的,辦這事兒要不了幾秒鐘。”
“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奸細,他覺得可以把我們連鍋端掉,因為他手里有最好的牌。”貝利撒留繼續說道,“我們正好將計就計,讓偶人把全部的老本都押在這手牌上。”
“你在開玩笑吧!”德爾卡薩爾說,“這風險咱們可承擔不起。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等你這個計劃執行完,咱們還有幾個人能活著回來。不能凡事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何況還是這么大的一件事。”
“你打牌的時候會跟一個小組討論嗎,作為小組的一員玩牌?”貝利撒留問道。
“不要侮辱我,阿霍納。”德爾卡薩爾說,“不管你在比喻什么,我都不喜歡。”
“我在利用偶人的心理特點。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隔著牌桌,惡狠狠瞪著對面的人代表著什么。”
“代表我手里有一副好牌,我要把賭注壓在這手牌上,打敗我的對手。”
“我在做的就是這個,安東尼奧。”
“你在虛張聲勢。可如果偶人不上當怎么辦?”
“他們會的。”貝利撒留說。他感到自己的聲音冰冷而肯定。
德爾卡薩爾抱起雙臂,在貝利撒留的房間里緩緩地踱來踱去。懷疑寫在他緊蹙的眉宇間。
“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阿霍納?”德爾卡薩爾問道,“你的智力超凡脫俗。你可以做任何事情,沒必要做個騙子,做也不是在這么個滿是風險的騙局里。你以前的騙局已經掙了足夠的錢,能夠過上好日子。再說你又不是找刺激成癮。”
貝利撒留走近了些。
“不,我不是找刺激成癮。”貝利撒留低聲說,“但也差不多:我是神游成癮。我被驅使著,一次又一次地做心理上的自殺,直到再也沒有回頭路,完全陷入無休止的數據分析。十二年前我發現,謀劃騙局這件事非常復雜,足以占用我的大腦,好讓它保持受刺激狀態。設計騙局不需要什么數學或幾何,所以投身神游的沖動也消失了。正是這個才讓我一直活了下來,而我也非常想活下去。”
“可你在用我們的生命做賭注,阿霍納。”
“所有的騙局在完成之前,看上去都很危險。”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德爾卡薩爾說,“我可不會為了你去蹲監獄,或是送死。”
“那種事不會發生的。”貝利撒留說道。
遺傳學家一臉陰郁地離開了。貝利撒留熄了燈,卻沒有回去繼續看星星。他心里有些泄氣。他本來很想去喜歡蓋茨15的。
還有,他們的確有可能丟了性命。
起碼威廉肯定會死。
二十九
德爾卡薩爾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他四下轉悠著。說白了,他嚇壞了。
他非常了解撲克牌游戲,也許比阿霍納還要了解。阿霍納的推理很有說服力。撲克中的所謂風險和挑戰,其實就是計算和感覺、猛烈進攻和及時撤退、每個關頭都盡可能誤導對手。至于對偶人和元神生理學知識的了解程度,德爾卡薩爾很可能比偶人自己的醫生還要更勝一籌。而阿霍納對偶人心理學的理解也可能比偶人自己的神學家更加深刻。關于這一點,德爾卡薩爾深入研究過阿霍納的經歷。
在僑居偶人自由城市的人類成員中生活了五年,與偶人互動,販賣他們的藝術品——不僅僅是合法的那部分作品。偶人心底最邪惡的想法,最黑暗的幻想和迷戀,都已被阿霍納轉移到遍布整個文明的那些腐朽墮落的藏家們身上。如果有人有能力跟偶人打牌或是玩一場騙局,那么此人非阿霍納莫屬。關于這一點,德爾卡薩爾原本敢跟任何人打賭。
但假如賭注是他的性命呢?
阿霍納的計劃要成功,非得有一系列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才行。不過他招攬來的這群人也確實都是不可思議之輩,包括德爾卡薩爾本人。整個文明之中最先進、最瘋狂的人工智能,來自雜種人部落的深潛者,能夠嫻熟神游的量人,甚至還有一個不畏一死的騙子慣犯。
阿霍納把一系列不可能的事件連成了一個有可能成功的巨大冒險。
有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