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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刑警的故事(7)

  • 紫金中篇小說集
  • 紫金
  • 4947字
  • 2018-05-02 16:44:14

師父,我這是平生第一次嘗到挨餓的滋味,一會兒冒冷汗,一會兒冒熱汗,瞌睡得要命,閉上眼睛就是饅頭,一伸手又醒了。

他會回來的。馬永力喃喃地重復道。

天終于露出了亮光,大霧依然彌漫。太脫拉如兩座鋼鐵大廈將紅色轎車夾在中間,馬永力和孟苗苗裹著藍色棉大衣坐在車里,像兩只落進井底的青蛙,絕望地瞅著頭頂的一小片天空。

這樣下去不行。馬永力一邊說,一邊側身準備開車門。

師父,你要做什么?

去向司機們討飯。

孟苗苗一把拉住他:你留下,我去。說著,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到前面的太脫拉前,爬上駕駛室踏板。里面的司機嚇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孟苗苗示意他搖下車窗,顧不上客氣,直接道:我實在餓得不行,有吃的嗎?

司機搖搖頭:我剛才吃下了最后一個面包。說完,又困惑地問:你們在收費口沒有買些吃的?

人太多,我們急著趕路,連飯都沒有吃,想到途中的服務區再解決。

以前沒有跑過這條路嗎?

是的,這是第一次。孟苗苗邊說邊擦了擦額上沁出的冷汗。

難怪!司機道,這條路很犯邪,經常出事,是全國死亡率最高的高速公路。堵車是家常便飯,常走的司機都知道,所以到了收費口都會備些吃的喝的。說著,他回頭拿了兩瓶礦泉水遞過來:只有水了,你對付一下吧。

孟苗苗接過來,勉強說了聲謝謝,就下了車。

腳剛落地,那個交通警就出現在了眼前。

你來了,從天上掉下來的?孟苗苗激動得語無倫次,眼睛則像餓狼般撲向交通警的兩只手。可看了半天,也沒有見到面包之類的東西,只看到一個塑料桶,里面盛了半桶汽油。

交通警將桶伸到他眼前:我能找到的就是這點兒汽油,沿路服務區的食品早被一掃而空。

孟苗苗頹然坐回了車里:我真的要餓死了。

馬永力連忙下車,繞到交通警面前,接過塑料桶,道:謝謝你,我先把油加上。

兩個人正說著話,前面的太脫拉忽然挪動了,后面的立即按響了喇叭,接著,司機們就發動了車子,巨大的轟鳴聲鋪天蓋地而來,馬永力提著塑料桶蒙了。只見那個交通警跨上摩托車,一個漂亮的側滑,擋住了外道企圖插入空當的一輛貨車,然后,果斷地朝后面的太脫拉做出了阻擋的手勢。

孟苗苗下了車,接過馬永力手里的塑料桶,將汽油灌進了油箱,然后,拉著他坐進了車里。外面的交通警立即掉轉車頭,緩緩地開動了摩托車,孟苗苗連忙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一路上,交通警憑借熟練的駕駛技術,連續別開貨車,生生闖出一條路,引著孟苗苗來到了高速公路下道口。此時,天已大亮,交通警摘下頭盔,露出了一頭卷發,孟苗苗才看清,他與自己年齡相仿,有著一張朝氣蓬勃的臉。

于是,由衷地說:謝謝了,兄弟。

交通警道:別客氣。從這里下去,估計附近也很難找到汽油和吃的,你們多跑些路,也許還有希望。

馬永力和孟苗苗千恩萬謝辭別了他,轉下了高速公路。極目望去,左右都是已經收割過的土地,星星點點的農舍遠遠地橫在天邊。

孟苗苗徹底絕望了:師父,我們今天要扔在這里了。

馬永力嘆了口氣,道:停車,下去看看。

兩個人無精打采地下了車,卻見一座小廟矗立在半山坡上。孟苗苗的眼睛亮了:天無絕人之路,菩薩下凡了。說著,拉起馬永力上了山坡。走十米,歇一氣,半個多小時后,才來到了廟門前,只見牌匾上寫著:涼河縣指定旅游景點緣悲寺。大門未開,側門有個窗口,上書:售票處。附近還立了個ATM機。馬永力走過去,敲了敲玻璃。

一個女人的臉露出來,戴著眼鏡,緊抿嘴角,目光如炬,像個辦公室主任。

馬永力連忙說:買兩張票。

女人道:8點開寺,你們等著吧。

孟苗苗連忙擠上前:我們急著趕路。

馬永力也連忙說:對,對,燒炷香,求個平安。

女人正猶豫,廟門打開了,走出一個拎著掃帚的老和尚,身穿單薄破舊的黃褐色僧衣,不斷用另一只手擦流出的清涕,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老和尚對兩名刑警道:進來吧。說著,引他們上了觀音殿。

你們取了香,點上,供觀音菩薩吧。

馬永力連忙將手伸進衣兜道:多少錢?

幾支香而已,不收錢。

孟苗苗抬頭看了看坐在供臺上的菩薩像,悄聲說:警察燒香拜佛,有點兒離譜吧。

馬永力取了香,點燃了,插進香爐后,才說:老和尚看著呢,入鄉隨俗,取得好感,才能開口討吃的。

孟苗苗聽了,點點頭,也學著馬永力的樣子供了香。然后,兩人又雙手合十,彎腰拜了拜。

待他們轉過身,老和尚問:你們遇到難處了吧?

馬永力心里一熱,不知為何就說了實話:我們要去烏河市,被大霧堵在了高速公路上,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餓壞了。

老和尚說:廟里沒有飯店。

孟苗苗不解其意,迫不及待地說:有兩個饅頭就行,我們給錢。

老和尚搖搖頭。

孟苗苗急了:都說菩薩大慈大悲,難道你要看著我們餓死?

老和尚又擦了一下鼻涕:要吃飯,可以,去干點兒活兒。

馬永力連忙答應:行,我們自食其力。

兩個刑警跟著老和尚來到后院,迎面矗了一座金黃色的小山,孟苗苗揉了揉已餓得發花的眼睛,端詳了半天才看清,原來是堆玉米棒子。老和尚擦了一下鼻涕,道:把它們裝進編織袋,搬進旁邊的倉庫,干完了,飯管飽。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孟苗苗一屁股坐在臺階上,皺著眉頭,咧了咧嘴,聲音都走了調: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哪還搬得動?

馬永力沉吟了片刻,說:走,去找老和尚說實話。

兩個人又來到前院,老和尚正在一邊掃地,一邊擦鼻涕。馬永力走上前,掏出了警官證:我們是警察,要去烏河市抓逃犯。

老和尚停下手里的活計,湊過來,瞇著眼看了看馬永力手里的警官證,然后道:跟我來。

簡陋的齋飯堂里擺著黑舊的木桌子,圍了長條凳。老和尚引他們坐下,有人端來了熱氣騰騰的菜湯和饅頭,又送來了粗瓷大海碗,盛了菜湯,擺在了三個人的面前。孟苗苗立即將腦袋伸到了碗旁,用力吸了吸鼻子。馬永力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恭敬地朝老和尚問:怎么吃?

隨意,隨意。老和尚笑了,擦了把鼻涕,先拿起了筷子。

馬永力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在這里吃飯,是要有些程序的。

沒有那么復雜,只要不出聲就行。

正要端起碗準備大吃的孟苗苗,聽了老和尚的話,連忙放下了,拿起筷子,小心地伸進了碗里。

菜湯里并不見油花,卻是出奇地香。白菜和豆腐又鮮又嫩,粉條也是從未見過的晶瑩剔透。孟苗苗吃出了一頭的汗,端著空了的大海碗,眼巴巴地瞅著放在旁邊桌子上的菜湯盆。

老和尚看了看他道:再去盛些吧,但要吃光,不許剩下。

孟苗苗答應了,又盛上一大碗。

馬永力想到廟里的早飯也許有定量,就說:師父,給你添麻煩了,我們帶著錢,你收一點兒吧。

老和尚搖搖頭:你們大清早闖進來,是個緣分,不能收錢。

孟苗苗插話道:吃過了飯,我給你干活兒,把玉米棒子搬進倉庫里。

老和尚笑了:不必了,你們有正事。說到這里,他的臉色沉郁起來:還有很多麻煩等著你們呢。

你咋知道,會看相,還是會算命?孟苗苗熱切地問。

算命、看相都是外道,我說的是事實。老和尚正色道。

什么事實?馬永力問。

犯了大罪的人跟這個世界也是有緣分,就像兩個警察大清早闖進了本不相干的寺廟一樣。抓住壞蛋,受難的人就會解脫,可緣分憑空而來卻不會憑空而散,有解脫的,就要有承擔的。

孟苗苗聽得云山霧罩,看著老和尚發愣。

馬永力卻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們干的就是這份活兒,吃的就是這碗飯,大概這也是緣分吧。

老和尚定定地看著他,半天才放下筷子,站起身:去大殿,我為你們誦誦經。

清晨7點鐘,紅色轎車重新駛上了龍江高速公路。陽光和煦,天空澄凈,四周的景物變得異常清晰,車道空曠,一馬平川,仿佛從未有過大霧和噩夢般的塞車。

2011年10月23日

烏河是個縣級市,與俄羅斯隔江相望。沒有特色產業,但因有俄羅斯人經常入境購買中國商品,就有了些繁榮的景象。外地的商販多了,本地人的腰包鼓了,自然帶動了房地產業。城里多是新樓房,還建了一個小公園,因為北方的冬天來得早,里面已是滿目荒涼,只有矗立在半山坡子上的中國式涼亭,飛檐雕瓦,還有些生氣。來此游玩的情侶或是晨練的人們,大多會朝著那里走。攀上山坡,走進涼亭,放眼望去,卻是失望的。因為在那坡子下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簡易房,有鐵皮做的,有破木頭搭的。倒是有幾處磚砌的二層樓房錯落其中,高高低低,骯臟破舊。這里就是烏河市著名的三不管地區:蛤蟆臺。

早年,因為有幾個釘子戶誓死不肯離開祖上留下的老房,政府和開發商都很無奈,只好任他們去了。后來,外來務工的人多了,發現這里房租便宜,就落了腳。一傳十,十傳百,鄉里鄉親蜂擁而至。老房子不夠租,于是,自力更生蓋簡易房。經過十多年的發展,蛤蟆臺成了現在的樣子,就像扔在烏河市外的一堆花花綠綠的垃圾。

走近了看,倒還有些規矩,一排連著一排,中間留了過道,共有十五條巷子。烏河市公安局的技術偵查女大隊長崔君提供的侯天龍母親活動的線索,就在這里。孟苗苗站在巷子口,犯了愁:這鬼地方,足足住了兩千戶,要找一個侯天龍就像大海撈針。

馬永力卻眼睛發亮,精神抖擻:這才是咱刑警的活計,先從小賣店、菜場、浴池下手。說著,就朝巷子里走去。

孟苗苗跟上來:為什么先從這些地方開始?

住在這里的人離不開小賣店、浴池,這些業主最有可能見過侯天龍。

孟苗苗也來了精神,跟著馬永力推開了一家小賣店的門。

屋子里的柜臺后,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盤著發,由于噴了過多的發膠定型,頭發又多日沒拆開,壓成了餅狀,立在頭上;臉上涂了厚重的粉,眼睛做過切眉整形術,木木地吊在太陽穴上。女人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在她身后,背朝外站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剛洗了臉,正對著鏡子化妝。

見走進了兩個人,女人撩了撩眼皮,問道:買什么?

馬永力上前遞上警官證:我們是警察,想找你了解點兒事情。

女人站起身湊過來,背后的女孩也停下了手里的眉筆,從鏡子里偷偷看著來人。

孟苗苗掏出侯天龍的照片伸到女人眼前:認識這個人嗎?

她愣了一下,馬上說:不認識。

馬永力道:麻煩你再仔細看看。

女人回身坐下,又抓起了一把瓜子,斷然道:沒見過。

馬永力咽了口唾沫,說:那姑娘是你女兒吧?請她幫幫忙,也許,年輕人記性好。

她每天上班,很少在這里,我不認識,她更沒門兒。女人說完,又將眼睛轉到了電視上。

馬永力尷尬地咳了幾聲,勉強道:如果你見到他,或是想起了什么,請給我打電話。說著,將自己的名片放在柜臺上,就拉著孟苗苗出了門。

兩個人繼續沿著巷子走,前方出現了一棟二層樓,破爛不堪,上下幾個窗戶都搭了架子,塞滿了各種雜物,院子里還擠著三處簡易房。馬永力端詳了片刻,道:我們進去看看。

你不是說先找小賣店、浴池之類的地方嗎?

這棟樓住了好幾戶,像出租房,我們進去找房主聊一聊,他是本地人,住的時間長,也許能提供點兒線索。

樓里光線昏暗,兩個人踩著吱吱呀呀的樓梯,小心地爬上了二樓。還未站穩,便聽“嗖”的一聲,躥出一條影子,直接撲到了馬永力的懷里。他慌了,胡亂一推,那東西落了地,嗷嗷叫著,在兩個刑警的褲腿間撲騰。

大寶,別叫了!隨著喊聲,一個老太太拐著腿走出來,彎腰拾起了嗷嗷叫著的東西。

馬永力這才看清,老太太抱起了一條小狗,又長又臟的白毛裹著眼睛和嘴,像抱著它的主人一樣,渾身上下看不出本色。還未等他開口,老太太先道:房子租滿了,沒有地兒!

大嬸,我們不是租房子的,是想跟你打聽個人。

孟苗苗連忙將侯天龍的照片遞過去。

老太太退后了半步,瞇著眼看了看照片,決然道:不認識!說完,便拐著腿,頭也不回進了屋,“嘭”的一聲關了門。

兩個刑警面面相覷,愣了片刻,只好離開。

毗鄰俄羅斯的邊境小城,夜來得格外早。紫紅色的太陽剛剛落進江里,天空就像熄了燈的電影院,霎時漆黑一片。蛤蟆臺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人世間最通俗的影片上映了,在一成不變的故事里,家家戶戶都有個新話題:蛤蟆臺來了兩個警察,要找一個照片上的人。關于這件事,有的人覺得莫名其妙,有的人興奮地談論著那個酷似美國大兵的年輕警察,還有的人拐著腿在房間里自語:不給錢,憑什么告訴他們!盤著頭的女人則對女兒說,別惹麻煩,會遭報復。

馬永力和孟苗苗走出最后一條巷子,才覺得蛤蟆臺的夜冷得刺骨。整整一天舉著侯天龍的照片,說著相同的一句話:你見過這個人嗎?得到的也是同一個答案:不認識!這結果比蛤蟆臺的夜還冷。

孟苗苗失望至極,一邊走一邊踢著路上的石子、泥沙。馬永力卻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似的說:今天就到這里,收工了。

兩個人找到停在僻靜處的紅色轎車,上了車,馬永力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自語道:但愿還打得通。

那頭響起了彩鈴聲,馬永力喜上眉梢,拍了一下孟苗苗的胳膊:有戲!

手機接通了:喂,老哥,你好。

馬永力顯然沒有思想準備,連忙問:你是劉江?

當然,難道你要找別人?

不,不,就是找你。只是怕這么多年沒有聯系,換了手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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