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用中山張儀挑事 起雄兵龐涓伐趙(4)
- 鬼谷子的局·卷十
- 寒川子
- 4864字
- 2018-04-08 14:30:14
肅侯閉合雙目,陷入沉思。
“蘇子,”有頃,肅侯眼皮復睜,“中山不足慮,鄗邑不可棄,至于南面之事,寡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蘇子可與雍兒謀議。”提高聲音,“來人!”
大門推開,宮澤應聲而入。
“召雍兒。”
趙雍進來,于榻前跪下。
“雍兒,”肅侯指著蘇秦,“拜蘇子。”
趙雍轉向蘇秦,叩首。
蘇秦急急伏地,與趙雍對拜。
待趙雍拜畢,肅侯扯其手,將之交到蘇秦手中:“蘇子,寡人這將雍兒托于你了。”
“君上……”蘇秦長叩于地。
“雍兒,”肅侯一字一頓,“自今日起,你須以師禮恭事蘇子,家國大事,皆聽蘇子遠謀,不可有違。”
“兒臣遵旨!”趙雍叩道。
“合縱摒秦,為趙長策,不可懈怠。”
“兒臣謹記!”
“去吧,寡人累了。”肅侯閉目。
蘇秦、趙雍互望一眼,再拜退出。宮澤留趙雍門外守護,安排蘇秦回府暫歇一宿,再來跪安。待蘇秦前腳離開,肅侯即召趙雍、安陽君趙刻、國尉肥義再次入見。
肅侯再次托孤,老淚流出。趙刻、肥義各自向少主盟誓盡忠,退往殿門外跪安。
“雍兒,”肅侯安排完后事,獨留趙雍,“為父將你托于蘇子、你四叔公和肥義,若議大事,他們三人中,你聽何人?”
“雍兒都聽。”趙雍沉思有頃,應道。
“若是他們意見相左呢?”
“雍兒就都不聽。”趙雍又道。
肅侯搖頭。
“兒臣愚癡,請君父指點。”
“天下長策,可聽蘇秦。就眼下而論,天下長策,莫過于縱論與橫論。縱論,結弱抗強;橫論,結強凌弱。縱論起于蘇秦,因趙而動,趙為首倡國,廢之即廢義,廢義則趙失于天下。蘇子建議南面,你可聽之,南面而尊。趙國長策,可聽肥義。中山無情無義,翻三覆四,為我心腹大患,為絕其宗祠,永除后患,列祖列宗不遺余力,只可惜機緣未就,迄今未能大成。肥義生于代郡,長于北地,熟知胡人。欲除中山,必結胡人,此乃為父畢生之悟。至于家族宮闈,悉聽你四叔公,有他在側,為父可無憂矣。”
“兒臣謹記于心。”
托完心事,肅侯再無牽念,三日之后,于洪波臺溘然長逝。
肅侯薨天,趙雍無懸念承繼大位,在蘇秦、趙刻、肥義三位托孤大臣輔佐下南面稱孤,是年一十四歲。
擁立新君,又為舊主守喪,一連十余日,從朝堂到靈堂,從列國治喪到邊界沖突,蘇秦忙得像個高速旋轉的陀螺,不曾有一刻消停。到第十五日頭上,眼見蘇秦臉色蒼白,走路都打瞌睡,趙王特別恩準他不再守靈,暫回府宅將養。
蘇秦也覺頂不住了,謝過王恩,打道回府。
剛到府前,就見袁豹迎出,稟報道:“主公,有遠客光臨,在府中已候數日了。”
“遠客?”想到不期而至的蘇代一家,蘇秦推測,許是老家又來人了,不覺眉頭微皺,“什么人?”
“一男一女,聽口音像是從關中來的。”袁豹應道。
“關中?一男一女?”蘇秦心里打了一橫,“可報姓名?”
“我問過了,他們死不肯說,只說是你的舊相識,一定要等你回來。”
舊相識?蘇秦不再多話,匆匆進府,二人不在客堂。袁豹問過下人,方知他們后花園中賞花去了,正欲召請,蘇秦擺手,徑朝后花園走去,遠遠望見一對男女面對荷花池而立,顯然是在賞花。
聽見腳步聲,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來。那女的望到蘇秦,頭急低下,以袖捂臉,再也沒有抬起。男人直望過來,盯住他的一身孝服審看。
那男人黑冠錦帶,一身官大夫打扮,那女子更是披金戴玉,看起來雍容華貴。
蘇秦盯有一時,實在想不出這兩個富貴舊相識來自何方,又是何人,便拱手揖道:“這位仁兄,可是來尋蘇秦的?”
那男人盯他又看一時,也似認不出了,揚起一只手:“是蘇秦大人嗎?”
“洛陽人蘇秦正是在下!”蘇秦再次揖禮。
“果真是蘇大人哪!”那人喜極,再次揚起一只手,算作還禮,“還記得函谷道小秦村的大川老哥不?”
蘇秦這才看清他的另一條袖子是空的,靈醒過來,既驚且喜,前進一步,扯住他道:“大川兄,真沒想到會是你,在下認不出哩!”
“大哥也認不出兄弟了!好兄弟,你……哪能這般披麻戴孝呢?”
“先君薨天,在下這在為先君守孝呢!”
“怪道滿大街都穿白衣服。”秦大川嘆喟一句,轉對旁邊女子,“果兒,羞個啥哩,快來拜見蘇大人。”
蘇秦這才意識到,那披金戴玉的女子竟然就是當年救過自己的小姑娘秋果,朝她深深一揖:“秋果姑娘,蘇秦有禮了。”
秋果撲地跪下,叩首,頭一絲也不敢抬:“秋果拜見蘇大人。”
“這這這……”蘇秦急道,“秋果姑娘,你哪能下跪呢?你是蘇秦的大恩人哪!”
“秋果不敢當。”秋果再叩。
蘇秦不好伸手拉她,看向大川:“大川兄,快扶秋果起來,我們這回客堂說話。”
秦大川扯起秋果,跟從蘇秦回到客堂,各自敘起分手故事,蘇秦方才得知秦公真的尋訪過他,并為此事封賞過老秦家,為他一家晉爵不說,這又升為官大夫。秦大川大是感嘆,救死扶傷本為尋常之事,萬沒想到救下他蘇秦,竟就趕上割敵三十只耳朵了。
二人說說道道,夜色已降。袁豹擺好宴席,秋果挽袖侍酒,蘇秦與秦大川把酒舉盞,暢飲至月上梢頭。
酒過不知幾盞,秦大川擱下酒爵,指著秋果,言入正題:“蘇兄弟,老哥此來,不為別事,就為我這閨女。”
“謝大哥信任。”蘇秦也早明曉來意,拱手應道,“受人滴水,當報以涌泉。當年蘇秦蒙難,老哥一家,尤其是秋果姑娘,幾番相救,蘇秦肝腦涂地也難以為報。蘇秦只將千言萬語,折作一句,但有用得到蘇秦處,蘇秦定竭股肱之力,不敢存私。”又轉對秋果,“秋果姑娘,說吧,你有何夢想,阿叔這就為你張羅。”
“秋果夢想,就是……守在大人……身邊,侍奉……大人。”秋果聲音斷續,幾近呢喃。
“不瞞兄弟,”大川為女兒圓場,把話說白,“果兒年滿二九了,這在秦地,五年前就該生娃子。可她……長大了,懂事了,心眼也高了,一心只候大人,無論何人登門,誰也不肯嫁了。”
蘇秦嘴唇咂吧幾下,又閉上。
“兄弟呀,你應下三年后就去接她,她這候你,苦苦候有七年哪!”大川嘆道。
蘇秦微微閉目。
“果兒此來,是死心守著兄弟了,望兄弟看在老哥薄面上,成全她吧!”大川徹底把退路堵死,“不瞞兄弟,路上我對果兒說,若是見不上蘇大人,或是蘇大人不肯,哪能辦哩。你猜果兒咋說,果兒說,她生是兄弟的人,死是兄弟的鬼,若是大人不肯認,她唯有一死!”
話至此地,見蘇秦仍不表態,秋果急了,撲通跪地,哽咽起來。
“秋果姑娘,你……快快請起!”蘇秦急了。
秋果只是哽咽。
“唉,老哥呀,”蘇秦長嘆一聲,轉對大川,“在下確實講過去接秋果姑娘,只因種種情由,在下未能赴秦,讓秋果久等了。老哥這帶秋果不遠千里尋來,實令在下汗顏。老哥若不見外,在下倒是有個主張。”
“兄弟請講。”
“在下與老哥兄弟相稱,秋果既為老哥愛女,也即在下女兒,在下無兒無女,自今日始,就認秋果做義女,早晚留在府中,有朝一日,待秋果遇到合意郎君,在下必張燈結彩,以嫡女之禮嫁之,敢問老哥意下如何?”
“這……”蘇秦的建議顯然出乎意料,秦大川遲疑有頃,看向秋果。
“秋果謝義父容留身邊。”秋果止住哽咽,破涕為笑,叩地再行大禮,“義父在上,請受女兒一拜!”
蘇秦噓出一口氣,召來袁豹,置辦相應禮器。翌日晨起,蘇秦歇足精神,在府中舉辦認領義女儀禮,吩咐府中細務,尤其是自己的衣食茶飲,全部交由秋果安排。
在袁豹陪同下,秦大川在邯鄲鬧市耍幾日,樂悠悠地趕回秦地去了。
縱親發起人趙肅侯崩天在列國無疑是件大事。蘇秦欲借肅侯葬禮重振縱親,遂以縱約長名義,邀請楚、齊、韓、燕、魏五國列王或特使前來邯鄲,一則為肅侯送行,二則重溫縱親盟誓,踐行縱約。
五路使臣剛出國境,上大夫樓緩就使秦歸來,報說秦人正厲兵秣馬,圖謀大舉;晉陽也來急報,說城外不明身份之人增多,大昭澤、狐岐山一帶秦兵又增一些,粗略估計已逾四萬,顯然其來意已遠非牧馬或狩獵了。趙豹已調銳卒兩萬屯守晉陽前哨梗陽,同時,密派軍士五千進駐中陽和離石,加固守衛二城,確保晉陽側翼安全,同時做好擾亂秦人后方、必要時斷其退路的準備。
趙室君臣正在謀議晉陽情勢,鄗邑傳來急報,中山國決槐水灌城,鄗邑成為澤國,被淹死百姓無數,城池失守。
中山人如此囂張,趙都震撼,朝臣義憤填膺。武靈王趙雍剛剛南面稱孤,火氣正盛,旨令上黨守軍三萬,又從邯鄲周邊各邑抽軍兩萬,外加肥義先期援軍三萬,組成八萬銳師,編成三軍,以肥義為主將,李義夫為副將,一路煙塵地殺奔中山,企圖一舉滅除這個心腹大患,實現肅侯臨終所托。
蘇秦大急,一連三諫,武靈王捂耳不聽。
蘇秦夜叩安陽君之門,說以趙國危勢,安陽君慨然應道:“不瞞蘇子,這些危勢趙刻也都看見了,可……事已至此,如之奈何。趙人一向血性,可殺而不可辱。中山蕞爾小邦,戰不勝而行下作手段,可憐鄗邑逾萬勇士,數萬百姓,一夜之間,盡做水鬼,是可忍,孰不可忍!”
見一向持重的安陽君也作如是觀,蘇秦曉得回天乏術了,長嘆數聲,回到府中,越想越是著急,尋來樓緩,謀劃對策。
司馬赒也早得到軍報,一面沿槐水一線修筑工事,布置守御,一面向魏王緊急求援。
魏王拜龐涓為主將,太子申為監軍,公子嗣為副將,朱威督運輜重,引軍十萬往救中山。太子申心里不快,稱病婉拒監軍。
龐涓早已布置妥當,也不強求太子,率大軍長驅直入鄴城,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渡過漳水,從東中西三路突破趙國滏水防線。
龐涓親率中路圍攻臨漳邑,經過半日激戰,斬殺趙人數千,奪得城邑,正面直逼邯鄲。與此同時,東路占領列人邑,控扼邯鄲東部要塞,西路則由青牛率領三千虎賁軍,晝伏夜行,溯漳水而上,沿清漳水谷地直插滏口陘,猶如神兵天降般襲向滏口塞。守塞趙卒多在夢中,倉促應戰,不消半個時辰,主將于慌亂中被青牛斬殺,滏口塞失陷,邯鄲與上黨的唯一通道被攔腰切斷。
趙人數十年苦心經營的滏水防線于一夜之間即被龐涓的武卒全線突破,趙都邯鄲也完全裸露于魏人兵鋒之下。
直到此時,趙雍方才想到蘇秦的諫言,偕安陽君夜訪蘇府,請教對策。
兵臨城下,蘇秦亦無其他對策,只有組織軍事對抗。在蘇秦的建議下,趙雍旨令肥義從中山撤軍,回援邯鄲,傳諭周邊趙人或撤入邯鄲,或散入各邑,或撤入西部山中,最大限度地保存實力,堅守不出。
魏武卒襲占滏口塞時,由上黨郡奉旨征伐中山的李義夫的三軍大軍正在通過滏口陘,尚未趕到滏口。
這正是龐涓算準了的。
滏口潰散趙兵沿滏口陘且戰且撤,與李義夫的大軍會合。聽聞滏口已失,李義夫急令前鋒加快腳步,欲趁魏人立足未穩,一舉奪回滏口塞。
魏、趙在滏口塞前展開激戰。魏雖在人數上不占優勢,但這些武卒皆是虎賁,又得地利,趙人猛攻兩日,死傷逾千,卻無法撼動關隘一寸。更有意思的是,青牛打得上火,竟然在趙卒第五輪攻關時,大喝一聲,揮動一截碗口粗細的巨木,借山勢直沖下去,擋路者死,撞到者傷。見主將如此,身邊虎賁個個英勇,紛紛出擊,殺下山去,趙人驚懼,潰退數里方才壓住陣腳,人馬折損數千。
接后幾日,龐涓大軍兵臨邯鄲城下,派駐援軍一萬協防滏口塞。
眼見奈何魏人不得,又不敢擅自撤軍,李義夫無奈,遂令部下在離關數里處扎下營寨,同時派人通過山間密道,繞過魏軍營壘聯系邯鄲,請求上意。
正在籌備強渡槐水、與中山決戰的肥義大軍得到旨令,連夜回撤,但為時已晚。龐涓成功地將李義夫兵馬擋在滏口塞外圍,主力則繞過邯鄲,由城西插向城北。與此同時,控制列人邑的東路人馬也向東北方向突破,兩路兵馬會于邯鄲北郊,沿洺水擺好陣勢,與先期趕回的趙軍先鋒部隊激烈交戰。邯鄲城內趙軍也趁勢接應,趙、魏主力接戰。
連戰數日,肥義使盡渾身解數,趙軍拼死沖鋒陷陣,非但未能沖破大魏武卒排成的鐵陣,自己隊伍反倒被魏人沖散,來自邯鄲的接應軍卒也被魏人擊潰,退回城中。由于傷亡增多,急切間也奈何魏人不得,再加上中山軍隊也在槐水北岸躍躍欲試,威脅信都(趙國陪都)安全,肥義鳴金收兵,退守洺水北岸,以信都為依托,在武安、臨洺關一線布下陣勢,與魏人對峙。
在此期間,邯鄲周圍的多數小型城邑盡被魏人攻破,存放于這些城邑的趙人輜重也盡為魏人所得,邯鄲成為一座孤城。
眼見魏人兵馬嚴整,裝備精良,威武雄壯,趙雍再也不敢大意,旨令緊閉城門,只守不出。
邯鄲城高池深,趙人誓死守御,魏軍連攻數日,未有絲毫突破。顯然,立馬攻破邯鄲似也不在龐涓的計劃之內。見攻城魏軍出現傷亡,龐涓鳴金收兵,在通往邯鄲的各條要道設置關卡,同時派出哨探,在邯鄲城外晝夜監視,任何出入都要嚴加盤查。與此同時,龐涓傳令在邯鄲外圍筑起六個防御牢固的營壘,呈六角之勢將邯鄲死死圍困起來,擺出打持久戰的架勢,一邊休整人馬,一邊尋找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