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公制伏狂狷士 張儀縱舌向巴蜀(5)
- 鬼谷子的局·卷八
- 寒川子
- 2900字
- 2018-04-08 14:27:33
張儀聞報,未及出迎,秦公已經健步走進,眾衛士亦如豎槍一般站滿庭院。
張儀叩見。
惠文公扶起他,分君臣坐了,笑道:“愛卿喬遷,寡人早該上門燎灶,可總有雜務纏身。這辰光稍稍得閑,寡人想起此事,問過內宰,說是燎灶吉日,這就趕來了。”
燎灶也叫祭灶神,是秦地風俗。凡是喬遷新居,總有親朋好友上門賀喜,各帶胙肉、咸魚等食品,涮鍋試灶,大擺宴席。河西本是秦地,張儀又在河西長大,自知這個習俗,遂拱手謝道:“能有君上為臣燎灶,灶神也當知足了。”
“呵呵呵,”惠文公笑道,“灶神可是得罪不起喲!”又轉對內臣,“獻胙肉。”
內臣擺手,幾人抬過幾個食籮,里面盛滿胙肉、美酒等各色食物。
內臣讓張儀驗過,吩咐仆從抬下,然后與香女、宮中御廚來到廚房,祭祀灶神,準備酒肴。不消一刻,御廚將早已備好的菜肴重新熱過,溫好酒,內臣吩咐端上,擺滿廳堂。
惠文公指著肚子:“寡人既來燎灶,自是騰出空了的。聽聞愛卿海量,我們君臣不醉不休。”
內臣揮退仆從,親自斟酒。
酒過數巡,惠文公似是上了興致,吩咐將爵換成大碗,連飲數碗,推碗說道:“愛卿果有雅量,連喝這么多,竟如沒事人一般。倒是寡人,有點暈了。”
張儀放碗應道:“君上暈亦不暈,臣不暈亦暈。”
惠文公脫口贊道:“好言辭!”思忖有頃,越加贊賞,連連點頭,“聽人說,美酒能醒神,喝到佳處,心里就如明鏡一般。愛卿說出此話,看來是喝到佳處了。”
張儀順口接道:“君上圣斷,臣的確是喝到佳處了。”
“呵呵呵,”惠文公笑出幾聲,“愛卿既然喝到佳處,白日所慮之事,當也慮好了。”
“回稟君上,臣已慮好。”
“好!寡人這也剛好喝到佳處,正可一聽。”
“臣想到一個口訣,或可應對合縱。”
“是何口訣?”
張儀微閉雙眼,似在背書:“連橫強秦,正名拓土,聲東擊西,遠交近攻。”
惠文公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這口訣有些艱澀,寡人愚癡,望愛卿詳解。”
張儀睜眼:“敢問君上何處不明?”
“愛卿這第一句是綱,后三句是目。蘇秦合縱,愛卿應以連橫,當是妙對。強秦既是根本,也是寡人意志所在。后面三句,從理上來講,寡人也還明白,只是具體實施,寡人尚未想通,請愛卿教寡人。”
“君上過謙了。”張儀拱手應道,“臣以為,所謂正名,就是南面稱孤。自孟津之會后,局勢大變,天下進入并王時代。眼下山東列國,宋、中山湊趣不提,單說六個大國,魏、楚、齊三國皆已是王,蘇秦合縱若成,必將是六國相王。山東六國相王,秦仍為公國,在名分上會遜人一頭,雖得道義,卻失氣勢。”
“拓土呢?六國若是紛爭,寡人或可亂中取利,有所蠶食。六國若是縱成,牽一發而動全身,叫寡人如何拓土?”
“蠶食不成,可以鯨吞。”
“鯨吞?”惠文公大睜兩眼,緊盯張儀,身子微微前傾,“鯨吞何處?”
“巴、蜀。”
惠文公長吸一口氣,再次閉目。
“君上,”張儀緩緩說道,“方今天下,堪與君上爭鋒的,不是三晉,不是燕國,而是齊、楚。齊遠隔三晉,鞭長莫及,不為眼下急務。楚卻不同。楚已得吳、越,下一步必圖巴、蜀。巴、蜀方圓不下兩千里,物產豐饒,民眾數十萬,風俗純樸,毫不遜色于吳、越。巴、蜀為楚上水,得巴、蜀則得楚,得楚則得天下。再說,這塊肥肉,君上若不圖之,亦必為楚所得。楚國原本廣大,已得吳越,若是再得巴、蜀,君上莫說是出關爭雄,即使想偏安關中,恐怕亦不可得。”
“嗯,”惠文公點頭,“這當是愛卿口訣中的擊西了。聲東呢?”
“攻韓。”
“攻韓?”惠文公先是一怔,繼而連連點頭,“嗯,愛卿妙計!還有最后一句,遠交近攻,愛卿可有解釋?”
“遠交燕國以制齊,近攻三晉得實利。不過,臣以為,此是后話。當務之急是聲東擊西,搶占巴、蜀。”
惠文公凝視張儀,贊道:“張子給出的四句口訣,高屋建瓴,切實可行,甚合寡人心意。正名一事,蘇子也曾提過,讓寡人否決了。張子今日復提,可見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此事甚大,尚容寡人斟酌。遠交燕國,寡人原曾有過考慮。寡人長女行將成人,寡人有意在其及笄禮后,嫁給燕國太子,締結姻親。近聞燕國太子心術不正,寡人有些猶疑,經張子這么一說,此事可以定下。至于西圖巴、蜀,寡人存心久矣。眼下機緣已至,可以考慮。巴、蜀內情,司馬錯清楚,我們大可聽聽他是如何說的。”轉對內臣,“召司馬錯,讓他速來右庶長府,有酒吃。”
內臣應過,匆匆去了。
惠文公當場拍板,又如此明斷,顯然早有所謀,且其謀與自己所想完全吻合。張儀甚為嘆服,起身叩道:“君上真乃賢君矣,張儀赴秦遲了!”
“呵呵呵,”惠文公連笑數聲,起身扶起他,“能得賢臣,方是賢君。詩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張子之才,寡人心儀已久,今日天遂我愿,快矣哉!來來來,趁司馬愛卿未至,我們再喝幾碗!”
二人又飲一時,司馬錯趕至。
聽說征蜀,司馬錯眉開眼笑,搓手呵呵傻笑幾聲:“臣早就候著這一日哩。君上,得蜀則得楚,得楚則得天下!”
“司馬愛卿,”惠文公笑道,“你這兩句,前面一句等于沒說,后面一句,張愛卿方才已經說過了,你是溫剩飯。”
“哦?”司馬錯吃一大驚,轉望張儀,“這么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這一句話,方才君上也說過了。”張儀接道。
“好好好,”司馬錯又是一怔,“在下什么也不說了!”順手端過一碗酒,咕嚕咕嚕一氣飲下,逗得在場諸人皆笑起來。
司馬錯喝完,拿過酒壇又要倒酒,惠文公笑道:“司馬愛卿,你要閉口不說,我們可就聽不成故事了。”
“什么故事?”
“巴、蜀呀!聽說那兒風光無限,別有洞天,我們都想聽聽呢!”
司馬錯嘿嘿笑起來:“說起巴、蜀,臣就不溫剩飯了!”
大家皆笑起來,一邊喝酒,一邊細聽司馬錯講述巴、蜀情勢,尤其講了近年在巴、蜀、苴、楚之間的利害、矛盾和沖突。
三人聊到天色大亮,雄雞啼曉,秦公顯然累了,打個哈欠,緩緩說道:“兩位愛卿,眼下巴、蜀內爭,均向寡人求助,倒是天賜良機。征伐巴、蜀一事,就這么定下。至于如何征伐,就由兩位愛卿謀議,擬出一個萬全之策,奏報寡人。此事務要絕密,萬不可走漏風聲。待會兒上朝,我們只議征伐宜陽。”
二人齊叩:“臣領旨!”
當日上朝,惠文公果然與眾臣廷議伐韓,當廷決斷,封公孫衍為主將,甘茂為副將,興兵十萬征伐宜陽。由于宜陽是山地,惠文公同時詔令三軍演習山地戰,同時要公孫衍再擬一篇伐韓檄文,傳檄列國。
惠文公的決斷讓公孫衍大惑不解。伐韓宜陽,重在奇兵天降,一定要不宣而戰。惠文公要求傳檄列國,就等于是公開宣布不伐。再說,用甘茂做副將也讓他不解。雖說甘茂因生鐵貿易而熟知宜陽,但這絕不能構成他做副將的理由。甘茂一直掌管府庫,不熟悉三軍,如何能做副將?征伐宜陽絕不能離開司馬錯!
然而,君上詔命,又不敢不從。公孫衍悶悶回至府中,閉門苦思一日,仍舊吃不透秦公真意。
翌日晨起,甘茂求見。
甘茂與庫房、輜重連打數年交道,正自憋屈時得任副將,可謂是志得意滿,心花怒放,受命后一宵未睡,徹夜趕出一個伐韓方略,早晨起來,即向主將公孫衍稟報。
公孫衍心中狐疑,卻也不敢輕言,尤其是不能對甘茂輕言。甘茂倘若得知君上并不伐韓,必心灰意冷,從而動搖軍心,有拂上意。思忖有頃,公孫衍打定主意,不露聲色地將他的方案仔細審過,提出幾處修改建議,連同自己昨夜擬好的檄文一道,報奏惠文公。
惠文公果是草草閱過,未加詳審,當即旨令傳檄列國,準備輜重,加緊練兵。
公孫衍心如明鏡,回府后不及多想,順手交由甘茂執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