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公制伏狂狷士 張儀縱舌向巴蜀(4)
- 鬼谷子的局·卷八
- 寒川子
- 2852字
- 2018-04-08 14:27:33
所有煙云于片刻間消散。
二人相視,拊掌大笑。
賈舍人前腳剛走,少梁令吳青也來辭行。張儀托他捎信給小順兒,要他安置好張邑事務,速來咸陽。
數日之后,秦國大良造公孫衍使魏歸來,未及回府,直接進宮向惠文公稟報蘇秦成功合縱三晉之事。
惠文公似已料到這一結局,淡淡問道:“蘇子下一步是何打算?”
“去齊國。”
“齊國?”惠文公眉頭緊皺,盯住公孫衍,“他該去楚國才是。”
“待齊人入縱之后,他再去楚國。”
惠文公倒吸一口氣:“你是說,蘇秦他要合縱六國,只與寡人為敵?”
公孫衍點頭。
“他不是宣揚合縱三晉嗎,何時改為合縱六國了?”
“是赴魏之后才改的。這是合縱的軟肋,臣正是由此擊他,使魏國君臣皆不入縱。想是蘇子意識到了,臨時更改主張,提出六國縱親,共制強秦。”
“什么共制?他這是滅秦,滅寡人!”惠文公怒不可遏,震幾喝道。
“君上,”公孫衍小聲稟道,“就臣所知,蘇子似無此意。”
“不是此意,”惠文公余怒未消,手按幾案,“他是何意?”
“臨行之時,臣拜訪蘇子,與他懇談。蘇子坦言,合縱旨在建立一個諸侯相安、列國共生、天下共治的太平盛世。按照蘇子設想:六國有秦可合縱,六國合縱可無爭;六國無爭,中原可安;中原安定,秦亦不敢動,天下可無爭矣。天下皆無爭執,諸侯就可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求同存異,尋求共和、共治之道,復歸周初周、召二公時的共和盛世。”
惠文公連說數聲“迂腐”,從席上跳起,在廳中急踱幾個來回,陡然住腳,大聲叫道:“來人!”
內臣急進:“臣在!”
“速召公子疾、司馬錯、甘茂入宮議事!”
內臣應過一聲,正欲退出,惠文公又補一句:“嗯,還有,叫公叔和右庶長也來!”
內臣退出。
公孫衍略略一怔,小聲問道:“請問君上,誰是右庶長?”
“張儀,愛卿知道他的。”
“張儀?”公孫衍震驚,“他不是在楚國嗎?”
“這辰光在咸陽。”惠文公應過一句,在主席坐下,兩眼微閉,開始冥思。
公孫衍不好再問,也不敢說走,遂正正衣襟,緩緩閉目。
不消半個時辰,公子疾、司馬錯、甘茂、張儀諸人緊急趕至,唯有前太傅嬴虔腿腳不便,尚在途中。
內臣吩咐諸人在偏殿暫候,親至宮門迎到嬴虔,方才入殿稟道:“君上,老太傅及諸位大人已至,在門外候見。”
惠文公的怒氣已經緩和,臉色復歸平靜,淡淡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老太傅打頭,諸人魚貫而入,分別見禮。
惠文公微笑起身,攙起嬴虔,扶至自己身邊坐下,又指著其他席位對諸人道:“坐坐坐!”轉對內臣,“上茶!”
內臣擊掌,旁邊轉出宮女,分別斟過茶水,躬身退去。
“公叔,諸位愛卿,”惠文公端過茶水,輕啜一口,緩緩說道,“方才,公孫愛卿使魏歸來,稟說魏國已入縱親,蘇秦已將三晉和燕國合為一體。公孫愛卿還說,蘇秦仍不罷休,打算前去齊、楚,欲使山東六國縱親,共制秦國。”頓住話頭,再啜一口。
顯然,這是一個超大變故,除公孫衍之外,諸臣皆是一震,面面相覷。
惠文公掃視眾臣一眼,神色漸漸嚴峻:“三晉合縱,已無秦矣,何況是六國?諸位愛卿,眼下大秦已到生死存亡之秋,寡人急召諸位來,是想請大家議個對策。”
許久,誰也沒有開口,場面死一般靜寂。
“公叔,”惠文公轉向嬴虔,“您老見多識廣,可有妙策?”
自下野之后,秦公很少向他咨詢朝政,嬴虔也很少關注朝事。此時見召,且又第一個被問,嬴虔顯得頗為局促,兩手互搓一陣,口中方才擠出一字:“打!”
眾人皆笑起來。
惠文公卻沒有笑,一本正經地望著他:“請問公叔,打誰?打哪兒?”
“打趙人!打晉陽!”
惠文公垂頭,陷入沉思,有頃,抬頭望著眾臣:“數月前寡人傳檄伐趙,算是虛晃一槍。公叔之意是來實的,諸位意下如何?”
“臣贊同!”司馬錯接道,“趙人首倡合縱,就該付出代價!臣愿領軍令狀,不得晉陽,誓不回師!”
惠文公瞥向張儀,見他閉目端坐,嘴角似笑非笑,如泥塑一般,心里已知端底,卻不問他,目光掃向公孫衍、公子疾和甘茂:“公叔、司馬愛卿皆欲伐趙,你們可有異議?”
甘茂遲疑一下,緩緩說道:“臣以為,若是伐趙晉陽,莫如伐韓宜陽。”
惠文公心里一動,傾身問道:“哦,你說說清楚!”
“趙之晉陽四周無山可倚,無險可守,趙人是以高墻深溝,儲糧殖民,防備甚嚴,我無機可乘,屢攻不下。反觀宜陽,周圍盡是高山險川,韓人自然防備松懈,我有機可乘,若是突襲,或有勝算。再說……”甘茂故意頓住,目視惠文公。
“說下去!”惠文公盯住他。
“晉陽地方貧瘠,占之無益。近年來,銅不如鐵,宜陽素有鐵都之稱,我若得之,不知可省多少費用!”
“臣贊同左更所言。”公孫衍接道,“從大梁回來,臣一路上都在思索此事。合縱雖從趙始,趙卻是塊硬骨頭,啃之不易。魏有龐涓、惠施、朱威等人,眼下亦不宜圖。三晉之中,唯有韓國有機可乘。申不害早死,韓侯年事漸高,力不從心。韓室幾個公子,皆是平庸,蘇秦合縱,韓侯積極響應,蓋因于此。魏、韓素來不和,我若伐宜陽,魏或不動。趙人遠離宜陽,愛莫能助。我若得宜陽,即可以此要挾韓侯,逼韓侯退縱。只要韓人退縱,蘇秦合縱之謀不攻自破。”
“嗯,愛卿看得又遠一步。”惠文公點頭贊許,“得點碎鐵是顧眼前,破除合縱才是長遠!不過,正如甘愛卿所言,宜陽雖說可伐,但其周圍盡是高山險川,更有魏人占據陜、焦、曲沃等邑,我無路可借,如何伐之?”
“君上放心,”公孫衍似已胸有成竹,“臣早已琢磨此事。在魏之時,臣訪過函崤谷地,從當地獵戶口中得知,函谷關東十數里,溯潐水而上,越馬首山,可入洛水谷地。此番回來,臣親去察過,的確可行。另從華山東側南下,越夸父山、陽華山等,亦可經由洛水谷地,進攻宜陽。”
“大良造所言不錯,”司馬錯接道,“夸父山雖然路遠,卻可走馬。不過,這是險路,韓人早有覺察,設有關卡。若是由此進軍,只要韓人稍有防備,就會陷入絕地。”
惠文公心頭一震,轉向公孫衍:“公孫愛卿可曾考慮過這個?”
“考慮過。”公孫衍點頭,“用兵在奇,在詭,在突然。韓人若有防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我們準備不周,用兵不奇。”
惠文公閉目思忖,有頃,再次抬頭,目光掃向張儀,見他依舊閉目端坐,唯一的不同是,嘴角已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帶有明顯的哂笑。
惠文公微微抱拳,傾身問道:“右庶長意下如何?”
眾臣皆將目光投向張儀。
這幾日里,張儀赴秦并官拜右庶長的事已如風兒般傳遍咸陽,但因張儀從未上朝,即使司馬錯、公孫衍、嬴虔三人,也是第一次見他,目光里充滿好奇。
張儀睜開眼睛,朝惠文公拱手:“君上是問征伐,還是應對合縱?”
惠文公驚道:“兩者可有差別?”
“當然。”張儀應道,“若問征伐,臣初來乍到,不明情勢,不敢妄言。”
“如此說來,愛卿已有妙策應對合縱了?”惠文公面現喜色,傾身急問。
張儀搖頭:“妙策沒有。”
“那……愛卿可有對策?”
“臣正在考慮。”
張儀繞來繞去,等于說了一堆廢話。眾臣大失所望,可也覺得好玩,皆笑起來。
此時顯然不宜說笑,惠文公咳嗽一聲,坐直身子,掃視眾臣一眼:“諸位愛卿,今日暫先議至此處,至于是伐趙還是伐韓,待寡人斟酌之后,再與諸位詳議。”
眾臣盡皆告退。
張儀本以善言聞名,今日卻在如此高規格的會議上三緘其口,實出眾人意料。出宮門之后,幾乎沒有人搭理張儀,張儀也未理睬他們,各自乘車回府。
是夜黃昏時分,張儀府前馳來一隊宮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