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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修身(4)

贊人言不由中

原文

起晏。心浮不能讀書,翻《陳臥子年譜》,涉獵悠忽。飯后,讀《易·蹇卦》。因心浮,故靜坐,即已昏睡,何不自振刷也!未初,客來,示以時藝,贊嘆語不由中。予此病甚深??鬃又^巧令,孟子之所謂,其我之謂乎?以為人情好譽,非是不足以悅其心,試思此求悅于人之念,君子乎?女子小人乎?且我誠能言必忠信,不欺人,不妄語,積久人自知之。不贊,人亦不怪。天頭:不管人怪否,要忠信。艮峰。茍有試而譽人,人且引以為重。天頭:重否?若日日譽人,人必不重我言矣!欺人自欺,滅忠信,喪廉恥,皆在于此,切戒切戒!接次客來,申正方散。寫聯二付。燈后,仍讀《易》,心較靜。作《憶弟》詩一首。謄本月詩。記昨日、今日事。(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十四日)

評點

有客人來,向曾氏出示自己寫的時藝。時藝即科場中的八股文,曾氏稱贊他寫得好。但在當天的日記中,曾氏卻對自己的“贊嘆”大加批判,且將它上升為“不忠信”的高度。倭仁贊賞曾氏的自我批判:不要管別人的看法,只問自己忠信與否。

示人以詩文著作這種事,在文人圈中司空見慣,今日更盛。今日的風氣,示者多想以此博得別人的稱贊,真心想要別人“批評指正”的人很少,想必古人也一樣。所以,看到別人的詩文后稱贊幾句,原也是人之常情,似乎并不需要如此苛責自己。筆者就常常收到別人送來的詩文著述,也常常這樣稱贊幾句,心里也不覺得多么過意不去。但是,若往深里想一想,看到別人的東西后,真的發現有什么差錯,或是有什么對別人有幫助的想法,直截了當地說出來,要比空泛的稱贊強得多;只要態度誠懇,作者也決不會見怪的。只是,說空泛話容易,說中肯話難。撇開道德層面不談,僅從操作層面來看,表揚也比批評要簡單容易,難怪世間表揚的多,批評的少。

今天,曾氏又寫了一首懷念九弟的詩。筆者也將它抄下,供讀者欣賞:忽憶他時襄水上,惡風半夜撼春雷。舟人捩舵聲同泣,客子扶床面已灰。仰荷皇天全薄命,信知浮世等輕埃。汝今歸去復何似,回首世途誠險哉。

為人好名可恥

原文

早起,作《憶九弟》五律二首。飯后,讀《夬卦》、《姤卦》。讀書時,心外馳,總是不敬之咎,一早清明之氣,乃以之汩溺于詩句之小技,至日間仍爾昏昧。文辭溺心最害事。朱子云,平淡自攝,豈不較勝思量詩句耶!艮峰。巳正會客一次。申初進城看房子,便拜客三家,燈時始歸。車上有游思。歸,乏甚。夜讀《夬》、《姤》二卦,頗入。記《茶余偶談》一則。日內不敬不靜,常致勞乏,以后須從“心正氣順”四字上體驗。謹記謹記!又每日游思,多半是要人說好。為人好名,可恥!而好名之意,又自謂比他人高一層,此名心之癥結于隱微者深也。何時能拔此根株?天頭:此心斷不可有。(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日)

評點

在理學家看來,讀圣賢書,窮理盡性,方為正務,而吟詩作賦乃末技。倭仁是個徹頭徹尾的理學家,所以他要正告曾氏“文辭溺心最害事”,但曾氏從骨髓深處里愛好詩詞文章。以今天的語境來說,他的本色是個作家,是個文人。我們且來讀讀他給家人寫的幾段話:“余于詩亦有功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吾發狂言者。”“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力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辟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薄坝嗨谜?,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陸之七絕,以為人生具此高淡胸襟,雖南面王不以易其樂也?!边@些話足以看出曾氏的心之所向,志之所在。于此我們便不難理解,何以曾氏被稱為理學名家,而他卻沒有一篇專門研究理學的學術論文,更無論專著的緣故了。王闿運在挽曾氏聯中說了直話:經學在紀河間阮儀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龍蛇遺憾禮堂書。但王為他開脫,說曾氏是因為死得太早了,來不及寫。其實,真正的原因不在這里。要說年壽,曾氏活過花甲,也不算太短;要說他長年忙于軍務,那他為什么可以在軍營中編《經史百家雜鈔》、《十八家詩鈔》,寫作如許多的文章呢?

在筆者看來,曾氏沉溺文辭是好事,不然,文學史上便沒有湘鄉文派了。但在當時修身養性的曾氏看來,一再督促自己要專心專意以《朱子全書》為功課,而又心有旁騖,這是不敬、不主一的體現,故而要不得,必須嚴加糾正。

日記中兩次說到“游思”。游思,應是指脫離主旨的一些游移的思想活動。曾氏檢討自己游思中的主要內容,是想如何博取別人對他說好話,是想求得一個好名聲。一個人,若想求得權力,求得財產,求得地位,常常會被人認為是貪婪;若是想求得好名聲,受到的指責是少些,說不定還會常常受到鼓勵。其實,名與權、位、財是一樣的東西,本質上并沒有大的區別,貪權貪錢不好,貪名同樣不好。再說,做事時老想得名,這本身就是不誠了,不主一了,事情也就會做不好,更難做到出神入化、精妙絕倫的地步。

這一天,曾氏作了兩首憶九弟的五律詩。為什么四個弟弟,獨憶九弟呢?原來九弟國荃,道光二十年隨父親、大嫂、侄兒來到北京后,便一直住在大哥家。三個月前,離京回湘,大哥親送至盧溝橋,此刻或許還在歸途中,故專門寫詩來憶念他。這兩首詩,其一為:別汝經三月,音書何太難!夜長魂夢苦,人少屋廬寒。骨肉成漂泊,云霄悔羽翰。朝朝烏鵲噪,物性固欺謾。其二為:尚余詞賦好,隨眾頌康哉。報國羌無力,擎天別有才。寒云迷雁影,遠道望龍媒。百尺金臺矗,看君躞蹀來。

對于四個弟弟,曾氏都有很深的骨肉情懷,但對這個九弟,其情似更深些,期望也似更大些,一句“擎天別有才”,足已表達大哥的此情此意。曾氏此時還是希望九弟能通過科第之路來到北京,他當然不可能料到日后老九的飛黃騰達,卻是靠的另一條道路。

再次戒煙

原文

晨醒,貪睡晏起,一無所為,可恥。飯后,讀《易》僅兩頁。竺虔來,久談。接九弟信,喜已到省,而一路千辛萬苦,讀之深為駭悸。又接郭云仙信并詩。兩信各一二千字,讀之又讀,兄弟友朋之情,一時湊集。未正出門,為辦公禮事,拜客三家,歸。飯后,岱云來,談至三更。說話太多,神倦,心頗有驕氣。斗筲之量,真可丑也。岱云每日工夫甚多而嚴,可謂惜分陰者,予則玩世不振。客去后,念每日昏錮,由于多吃煙,因立毀折煙袋,誓永不再吃煙。如再食言,明神殛之?。ǖ拦舛晔露蝗眨?

評點

我們還記得曾氏九月初一的決心:“從今永禁吃煙,將水煙袋捶碎。”但十月初七日記又有“吃煙太多”的字樣??梢娫系臎Q絕態度并沒有起到實際作用,真還不知道他戒了幾天便又死灰復燃了!這次又“立毀折煙袋,誓永不再吃煙”,并且下毒誓,如果再翻戒,則讓神明來嚴格處置。決心更大!

一個人若對某東西上了癮,要戒掉它就很難。明知它不好,明知它對自己影響很大,甚至對健康對生命都有影響,但就是戒不掉。為了一時的快樂,可以不顧一生的禍患,正所謂飲鴆止渴。這或許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曾氏是一個有大志的人,也是一個有意志力的人,要戒煙尚且如此艱難,可見普通人更不容易了。

父親的教導

原文

早起,讀《萃卦》,心頗入,總有浮氣。飯后,讀《升卦》,未畢。走晏同甫處拜壽,便拜黎樾喬前輩。渠今日請客,因被留住談詩。又是說話太多,舉止亦絕無瑟之意。燈后歸。接家信,大人教以保身三要:曰節欲、節勞、節飲食。又言凡人交友,只見得友不是而我是,所以今日管鮑,明日秦越,謂我與小珊有隙,是盡人歡、竭人忠之過,宜速改過。走小珊處,當面自認不是。又云使氣亦非保身體之道。小子讀之悚然。小子一喜一怒,勞逸疴癢,無刻不縈于大人之懷也。若不敬身,其禽獸矣。仍讀《易》數刻。記昨日、今日事。翻閱杜詩,涉獵無所得。(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評點

這一天,曾氏接到父親的家信。父親在信中對這個已為家族爭得很大臉面的長子,提出三個方面的要求。一是要懂得節制。二是不要自以為是,與朋友不和時要主動承認不是。三是發脾氣對身體有影響。曾氏將父親的這些話寫在日記上,意在要牢記這些教導,并切實去執行。我們看到在十一月十二日的日記中,有“走小珊、竺虔處閑談”的記載,可知曾氏與小珊已和好如初了。

曾氏在日記中說人子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都為父母所關懷,故而一個人若不愛惜自身,則與禽獸無異。這里說的是中國倫理中的一個重要內容:愛惜自身,不但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父母負責,其本身就是孝道的體現?!抖Y記》中講孝子“道而不徑,舟而不游”。走大道而不走小路,坐船而不是泅渡過河,大大減少單身在外的生命風險,這就是孝順父母的好孩子。兒女與父母血肉相連、休戚一體,可惜這一點,許多未為人之父母的年輕人難有切身的體會。

日記中的“瑟”二字,現在已不大多用。此二字出自《詩經》中的《淇澳》篇“瑟兮兮,赫兮咺兮”,意謂莊重嚴肅。

以日記修身可獲好評

原文

早起。因昨詩未成,沾滯一辰。飯后,辦公禮送穆世兄吉席。退文昌館壽筵,摒擋一時。又作詩二首。未正走金竺虔處,不直,歸。昨日今日,俱無事出門,如此大風,不能安坐,何浮躁至是!靜坐工夫,須是習熟,不勉強苦習,更說甚?作書復筠仙,并詩,計千五六百字,更初乃畢。抄艮峰先生日課,將寄舍弟,共三頁。記昨日、今日事。日來自治愈疏矣,絕無瑟之意,何貴有此日課之冊!看來只是好名,好作詩,名心也。天頭:既知名心為累,當如大敵克之。艮峰。寫此冊而不日日改過,則此冊直盜名之具也。亦既不克痛湔舊習,則何必寫此冊?(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五日)

評點

曾氏說,他寫日記,其目的是借以每天改過自新。可惜,他沒有很好做到,依然是心緒浮躁,舉止不莊重。于是,他問自己,若不是意在改過,天天寫日記做什么,豈不是為了“好名”、“盜名”?我們讀到這里有點費解:日記與名聲怎么可以聯系在一起?今天,人們記日記純是個人的行為,記與不記,如何記,都不可能給本人帶來什么名聲上的利與弊。筆者想起五十年前,《雷鋒日記》風行海內,許多人仿效雷鋒,寫與他類似的日記,且公開發表,或在某一個團體內傳閱,從而博得“活雷鋒”的美譽。于此聯想到,在曾氏時代,至少在京師官場士林中,一個人若嚴格按圣賢教導修身,并以日記這種方式來慎獨,則有可能獲得主流社會的好評。這篇日記透露了這個消息。

最是靜字功夫要緊

原文

晏起。意欲節勞,而游思仍多,心動則神疲,靜則神裕,不得徒以曠功坐廢為敬身,所謂認賊作子也。飯后,臨帖二百字。巳正出門會竺虔、道喜兩處,城內拜艮峰前輩,謁唐先生,拜竹如、竇蘭泉,燈初方歸。艮峰前輩言:無間最難,圣人之純亦不已,顏子之“三月不違”,此不易學,即“日月之至”,亦非諸賢不能,“至”字煞宜體會。我輩但宜繼繼續續求其時習而說。唐先生言,最是“靜”字功夫要緊,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亦是“靜”字功夫足。王文成亦是“靜”字有功夫,所以他能不動心。若不靜,省身也不密,見理也不明,都是浮的。總是要靜。又曰:凡人皆有切身之病,剛惡柔惡,各有所偏,溺焉既深,動輒發見,須自己體察所溺之病,終身在此處克治。天頭:心靜則體察精,克治亦省力。若一向東馳西騖,有溺焉而不知,知而無如何者矣!艮峰。余比告先生,謂素有忿很不顧氣習,偏于剛惡,既而自究所病只是好動不好靜。先生兩言蓋對癥下藥也。務當力求主靜,如使神明如日之升,即此以求其繼繼續續者,即所謂緝熙也。知此而不行,真暴棄矣!真小人矣!夜,何子敬來,久談,語多不誠,總是巧言,二更去。戲作《傲奴》詩。子敬講字甚有益。(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

評點

這一天,曾氏進城拜會四位師友。其中吳廷棟(竹如)、竇垿(蘭泉),曾氏以友視之;唐鑒,則以師視之;至于倭仁(艮峰),曾氏則以亦師亦友視之,故而日記中著重記下倭、唐的談話。

倭仁說的是“無間”,即不間斷,持之以恒?!叭虏贿`”、“日月之至”出于《論語·雍也》。原文為: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笨鬃釉谡劦剿牡茏觽儗Υ叭省钡膽B度時說:顏回的心中長久地不離開仁德,而別的人則只是偶爾想起一下罷了。倭仁認為對待仁德不間斷是一件難事,像顏回那樣不容易學,即便是偶然想起,若不是七十二賢那些人,別人也做不到。曾氏鄭重記下這番話,應當是提醒自己時時要想到仁德。

唐鑒說到兩個話題。

一個是靜。唐就“靜”展開:程顥被認為是三代后的圣人,他也就是靜字功夫做得很足夠。王陽明也是在靜字上有功夫,所以他能做到心不為外物所動。若是不靜,則不會細密地反省自身,也不會明晰地悟得道理,一切都是浮躁的??傊粋€字,就是要“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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