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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咬傷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日

警察總署這棟由水泥及玻璃構(gòu)筑而成的龐然大物,是全挪威警察最密集的地方。警署六樓的紅區(qū)里,哈利正坐在六〇五室的椅子上。他和年輕警探哈福森共享這十平方米的空間,并且喜歡把這里稱為“情報交換所”,而當(dāng)哈福森需要被挫挫銳氣時,哈利又稱之為“人才養(yǎng)成所”。

這時情報交換所內(nèi)只有哈利一人,他盯著這間無窗房墻上本該有窗戶的地方。

這天是星期日,報告已經(jīng)寫完,可以回家了,但他為什么還沒回家?透過想象中的窗戶,他看見少了柵欄的碧悠維卡區(qū)海港,新雪猶如五彩碎紙般覆蓋在綠、紅、藍等顏色的集裝箱上。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年輕的毒蟲佩爾·霍爾門受夠了,在集裝箱里對自己開了最后一槍。尸體上沒有外來的暴力傷害,手槍就掉在旁邊。臥底人員表示佩爾沒有債務(wù)。況且毒販處決欠錢的毒蟲時,通常不會把現(xiàn)場布置成其他狀況,正好相反,他們什么都不會做。既然這是常見的自殺案件,那他何必還要浪費夜晚的時間,搜索那個陰風(fēng)陣陣的集裝箱碼頭,卻只發(fā)現(xiàn)更多哀傷呢?

哈利看著他掛在衣帽架上的羊毛外套,外套內(nèi)袋里放的小酒壺是滿的,里面的酒自從十月以來一口都沒被喝過。十月的時候,他去酒品專賣店買了一瓶他最大的敵人——占邊威士忌,裝滿小酒壺,再將剩下的酒倒進水槽。自此之后,他就隨身攜帶這一小瓶“毒藥”,有點像納粹軍人在鞋底藏氰化物膠囊的行為。至于為什么要做這么一件蠢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不用知道,只要這個方法有用就好。

哈利看了看時鐘,快十一點了。他家有一臺經(jīng)常使用的濃縮咖啡機,還有一張他為這種夜晚而準(zhǔn)備的DVD光碟,片名是《彗星美人》(All About Eve)——曼凱維奇導(dǎo)演一九五〇年的經(jīng)典之作,由貝蒂·戴維斯和喬治·桑德斯主演。

他在心里做出解讀,知道該去碼頭才對。

哈利翻起外套翻領(lǐng),背對北風(fēng)站立。風(fēng)吹過他面前的高墻,在柵欄內(nèi)的集裝箱周圍吹出雪堆。夜晚的碼頭區(qū)和空地看起來十分荒涼。

燈光照亮與世隔絕的集裝箱碼頭,街燈在強風(fēng)中搖晃,疊成兩三層高的金屬集裝箱在街道上投下黑影。一個紅色的集裝箱尤為吸引哈利的目光,它和橘色的警方封鎖線一樣,顏色十分鮮艷。在奧斯陸十二月的夜晚,那集裝箱是很好的棲身之所,大小和舒適度正好跟警署拘留室差不多。

現(xiàn)場勘查組的報告指出,那集裝箱已經(jīng)空了一段時間,并未上鎖。現(xiàn)場勘查組的成員只有一名警探和一名技術(shù)員,其實難以稱得上是個“組”。集裝箱碼頭警衛(wèi)說他們懶得給空集裝箱上鎖,因為集裝箱碼頭四周設(shè)有柵欄,還裝有監(jiān)視器。盡管如此,還是讓一個毒蟲跑了進去。警衛(wèi)猜測佩爾·霍爾門是在碧悠維卡區(qū)附近游蕩的毒蟲之一,而此地距離普拉塔廣場的毒品超級市場很近。說不定那警衛(wèi)對毒蟲棲身集裝箱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會不會是他知道這樣做可以拯救一兩條生命?

集裝箱沒上鎖,但集裝箱碼頭柵門上倒是掛著一個厚重的大鎖。哈利后悔剛才沒在警署打電話跟警衛(wèi)說他要過來。也不知道這里是不是真的有警衛(wèi),因為他一個都沒看見。

哈利看了看表,仔細觀察柵欄頂端。他體能很好,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體能狀況最佳的時候。自從去年夏天的重大案件之后,他一直在警署健身房規(guī)律運動。不僅如此,在雪季來臨之前,他就已打破了湯姆·瓦勒在厄肯區(qū)創(chuàng)下的越野障礙賽跑紀(jì)錄。幾天后,哈福森小心翼翼地問哈利,他運動得這么認真,是不是跟蘿凱有關(guān)。因為在他的印象中,他們好像已經(jīng)分手了。哈利用簡單明了的方式對這個年輕警探說,他們雖然共享一間辦公室,但并不表示他們可以分享私生活。哈福森聳了聳肩,問哈利是否會跟別人說說知心話,哈利卻只是站起來,走出六〇五室,于是哈福森便知道自己判斷無誤。

鐵絲柵欄九英尺[1]高,沒有尖刺,小事一樁。哈利盡量跳高,抓住柵欄,雙腳抵住欄桿,直起身體。他伸長右手往上攀,接著是左手,用雙臂的力量支撐,直到雙腳找到施力點,再做出毛毛蟲般的動作,將自己晃到柵欄另一側(cè)。

他拉開門閂,打開集裝箱門,拿出堅固的黑色軍用手電筒,從封鎖線下方穿過,進入集裝箱。

集裝箱里有種怪異的寧靜,聲音在這里似乎被凍結(jié)。哈利按亮手電筒,照亮集裝箱內(nèi)部,在光線中央看見地上用粉筆畫出的人形。那就是佩爾的陳尸之處。鑒識中心的年輕主任貝雅特·隆恩給哈利看過照片。鑒識中心位于布爾斯巷的新大樓里。照片中的佩爾坐在墻邊,背靠柜壁,右太陽穴有個小孔,手槍在他右邊。他出血很少。對頭部開槍就是有這個好處,但這也是唯一的好處。子彈口徑不大,因此只是射入傷口,沒有穿過頭部射出。法醫(yī)將會在頭骨內(nèi)發(fā)現(xiàn)子彈。子彈像鋼珠一樣在佩爾的腦子里彈來彈去,把他的腦子攪得稀爛,而他曾用這個腦子思考,做出決定,最后命令食指扣下扳機。

“真是搞不懂啊。”哈利的同事在得知年輕人輕生之后,往往會這樣說。哈利推測他們這樣說是為了抗拒這種想法并保護自己,否則他不明白他們所謂的“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今天下午,哈利站在霍爾門家門口說的也是這句話,他低頭看著佩爾的父親跪在玄關(guān)地上,俯身顫抖,不斷啜泣。哈利沒有可以用來安慰失親之人的詞匯,諸如上帝、救贖、來生之類,因此只是嘟囔:“真是搞不懂啊……”

哈利關(guān)上手電筒,把它放進外套口袋。黑暗一擁而上。

他想起父親。歐拉夫·霍勒是個退休教師,也是個鰥夫,住在奧普索鄉(xiāng)的老家。哈利或妹妹每月去探望父親一次,每到這時,他的眼睛總會亮起來,而隨著他們喝咖啡、聊些不重要的小事,他的眼睛又會慢慢暗淡下去。老家最有意義的東西是母親的一張照片,擺在她生前彈過的鋼琴上最明顯的位置。現(xiàn)在歐拉夫幾乎不做什么事,只是看書,書里講述著那些他永遠不會見到的國家,他也不再渴望去游覽這些國家,因為哈利的母親已無法跟他一起走。“那是最大的損失。”偶爾談起他們的母親,歐拉夫總會這樣說。這時哈利想到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人通知歐拉夫他兒子不幸身亡,他會怎樣看待那一天呢?

哈利離開集裝箱,朝柵欄走去,他先用雙手抓住柵欄。詭異的時刻出現(xiàn)了。這一刻,四下全然寂靜。風(fēng)突然屏息聆聽,或改變心意似的靜止下來,只剩下冬季黑暗中傳來的撫慰人心的都市噪聲。除此之外,還有紙張被風(fēng)吹動而摩擦地面的聲音。只不過此刻無風(fēng),所以那并非紙張的聲音,而是腳步聲,快速輕盈的腳步聲,比人類的腳步還輕。

那是某種爪子的聲音。

哈利的心臟像失控般急速跳動,他面對柵欄,迅捷地彎曲膝蓋,向上一躍。事后哈利才想到當(dāng)時他之所以那么害怕,是因為寂靜,以及他在寂靜中什么也沒聽見,沒有嗥叫聲,也沒有攻擊的征兆。仿佛那個黑暗中的物體不想嚇到他,相反,那物體正在獵捕他。倘若哈利對狗有更多研究,就會知道有一種狗從不嗥叫,即使當(dāng)它害怕或發(fā)動攻擊時。這種狗就是黑色的麥茲納公犬。哈利向上伸長手臂,正準(zhǔn)備再次屈膝,卻聽見那只狗的行進韻律改變,接著是一片寂靜,于是他便知道它出擊了。哈利向上跳起。

有人宣稱當(dāng)恐懼激發(fā)大量腎上腺素釋放到血液中時,人會感覺不到痛楚,但這觀點實在很不正確。哈利大叫一聲。那只精瘦大狗的利齒咬入哈利右腿的肌肉中,越咬越深,直到牙齒壓迫到骨骼周圍敏感的組織膜。鐵絲柵欄響個不停,地心引力將哈利和那只狗往下拉,他在危急中緊緊抓住柵欄。一般情況下,哈利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全了,因為其他和黑色麥茲納成犬體重相當(dāng)?shù)墓罚谶@時都會放開嘴巴。但黑色麥茲納犬的牙齒和下巴足以咬碎骨頭,據(jù)說它們跟連骨頭都能吞下的斑鬣狗有血緣關(guān)系。那只麥茲納犬就這樣依靠后傾的兩顆上犬齒和一顆下犬齒,穩(wěn)穩(wěn)地掛在哈利腿上。它的另一顆犬齒在它三個月大時因為咬到鋼鐵義肢而折斷。

哈利設(shè)法將左肘勾在柵欄頂端,試著連人帶狗一起往上拉,但那只狗的一只后爪踩在了鐵絲柵欄里。哈利伸出右手探進外套口袋,找到并握住手電筒。他往下望去,第一次看清楚那只狗,只見它的黑臉上有兩顆黑色眼睛,正閃爍著微光。哈利揮動手電筒,狠狠打中它雙耳之間的頭部,發(fā)出咔嚓一聲,他立刻又揚起手電筒,再次擊打,打中敏感的口鼻部位。情急之下,哈利又打中它的眼睛,但它眼睛卻眨也不眨。手電筒從哈利手中滑落,掉在地上。那只狗依然掛在他腿上。再過不久,他就沒力氣抓住柵欄了。他不敢想掉下去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但腦子卻不停想象。

“救命!”

再度吹起的風(fēng)把哈利微弱的求救聲傳送出去。他變換抓住柵欄的姿勢,突然很想放聲大笑。他的生命不會就在這里斷送了吧?最后被人發(fā)現(xiàn)躺在集裝箱碼頭,喉嚨被警衛(wèi)犬咬斷?他深深吸了口氣。鐵絲柵欄的尖處戳進他的腋窩,他手指的力氣正快速流失。再過幾秒鐘,他的手指就會放開。要是他身上有武器就好了。要是他身上帶的是酒瓶,而不是皮夾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打碎酒瓶,用來戳那只狗。

但他有小酒壺!

哈利擠出最后的力氣,把手伸進外套,拿出小酒壺,將瓶口塞進嘴巴,用牙齒咬住并旋轉(zhuǎn)金屬瓶蓋。瓶蓋松脫,他用牙齒咬住酒瓶,威士忌流進口中。一股沖擊波流遍全身。天哪。他把臉抵在柵欄上,逼自己閉上眼睛,遠處廣場和歌劇院的燈光在黑暗中變成白色的條紋。他用右手將小酒壺拿低,移到那只狗的紅色下頜上方,把威士忌往下倒,低聲說了句“Sk?l(干杯)”,將小酒壺里的酒倒得干干凈凈。那只狗睜著黑眼,狠狠地瞪了哈利兩秒鐘,完全不知沿著哈利的腿流進它口中的褐色液體是什么。接著,它放開了哈利的腿。哈利聽見肉體跌落在光禿地面上的聲音。那只狗發(fā)出類似死前的哀鳴和低低的嗚咽,接著是爪子的抓撓聲,然后消失在它出現(xiàn)的那片黑暗中。

哈利將雙腳晃過柵欄,卷起褲管。即使沒有手電筒,他也知道今晚得待在急診室,沒辦法看《彗星美人》了。

約恩把頭枕在西婭的大腿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電視和往常一樣的嗡嗡聲。這是西婭非常喜歡的系列之一,不過片名到底是《布朗克斯區(qū)之王》還是《皇后區(qū)之王》?

“你有沒有問你弟弟愿不愿意去伊格廣場幫你代班?”西婭問道。

她把手放在他的眼睛上。他聞到她肌膚散發(fā)的香氣,這表示她剛剛注射過胰島素。

“值什么班?”約恩問。

西婭抽回手,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他。

他哈哈大笑:“放心,我?guī)装倌昵熬透_伯特說過,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西婭放心地呻吟了一聲。約恩抓住她的手,放回他的眼睛上。

“可是我沒說那天是你生日,”約恩說,“如果我說出來,他未必肯答應(yīng)。”

“為什么?”

“因為他為你著迷,你知道的。”

“這是你自己說的。”

“而且你不喜歡他。”

“才沒有呢!”

“那為什么每次我提到他的名字,你都會全身一僵?”

她哈哈大笑。她一定是受到“布朗克斯區(qū)”的影響。或是“皇后區(qū)”。

“你有沒有在餐廳訂位?”她問。

“訂了。”

她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又皺起眉頭:“我想過這件事,去那里我們可能會被人看見。”

“你是說救世軍的人?不可能啦。”

“如果真的被看見了呢?”

約恩沒有回答。

“也許我們該公開這件事了。”她說。

“我不知道,”他說,“是不是最好等到我們完全確定……”

“你能確定嗎,約恩?”

約恩挪開西婭的手,用沮喪的眼神看著她說:“西婭,求求你,你很清楚我愛你勝過一切,重點不是這個。”

“那重點是什么?”

約恩嘆了口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西婭,你不了解羅伯特。”

她苦笑了一下:“我們從小就認識了,約恩。”

約恩扭動身體。“對,但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會生多大的氣,這是他從爸爸那里遺傳的。他可能是個危險人物,西婭。”

西婭靠上墻壁,盯著空氣。

“我建議我們先緩一緩,”約恩擰著雙手,“這也是為了你哥哥著想。”

“你是說里卡爾?”她驚訝地說。

“對。你是他妹妹,如果你現(xiàn)在宣布我們要訂婚,你想他會怎么說?”

“啊,我懂你的意思了,因為你們都在競爭行政長的職位?”

“你知道最高議會很重視高階軍官應(yīng)該和優(yōu)秀軍官結(jié)為夫妻這件事。顯然從策略上看,我應(yīng)該跟總司令的手下大將弗蘭克·尼爾森的女兒西婭·尼爾森結(jié)婚。但是從道德上看,這樣做是對的嗎?”

西婭咬著下唇:“為什么這個位子對你和里卡爾來說這么重要?”

約恩聳了聳肩:“因為救世軍花錢讓我們念完軍官訓(xùn)練學(xué)校,還資助我們花四年時間拿到商學(xué)院的經(jīng)濟學(xué)學(xué)位。我想里卡爾跟我的想法一樣,我們有責(zé)任向救世軍申請任命,尋求認可。”

“搞不好你們都坐不上這個位子,爸爸說從來沒有三十五歲以下的人被任命為行政長。”

“我知道,”約恩嘆了口氣。“其實如果里卡爾坐上那個位子,我會松一口氣。這話你可別說出去。”

“松一口氣?”西婭說,“你會松一口氣?你負責(zé)奧斯陸所有的租賃房產(chǎn)已經(jīng)超過一年了。”

“沒錯,但行政長得掌管救世軍在全挪威、冰島和法羅群島的事務(wù)。你知道救世軍的房產(chǎn)部門光是在挪威就擁有超過兩百五十塊土地和三百棟房子嗎?”約恩拍拍肚皮,用一貫憂慮的眼神看著天花板,“我今天在櫥窗里看見自己的影子,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小。”

西婭似乎沒聽見這句話。“有人跟里卡爾說,誰當(dāng)上行政長,誰就是地區(qū)總司令的接班人。”

約恩放聲大笑:“我一點也不想當(dāng)?shù)貐^(qū)總司令。”

“別鬧了,約恩。”

“我沒在鬧啊,西婭。我們的事更重要。我的意思是說,我對行政長的位子沒興趣,所以我們就宣布訂婚吧。我可以去別的地方發(fā)展,有很多公司也需要經(jīng)濟學(xué)人才。”

“別這樣,約恩,”西婭驚訝地說,“你是我們最優(yōu)秀的人才,必須把才能用在我們最需要的地方。里卡爾雖然是我哥哥,但他沒有……你的聰明才智。我們可以等決定之后,再告訴他們訂婚的事。”

約恩聳了聳肩。

西婭看了一眼時鐘:“你今天得在十二點前離開。昨天埃瑪在電梯里說她很擔(dān)心我,因為她在半夜聽見我家大門開關(guān)的聲音。”

約恩把雙腳晃到地上:“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要住在這里。”

西婭用責(zé)備的眼神看了約恩一眼:“至少在這里我們可以彼此照顧。”

“對,”約恩嘆了口氣,“彼此照顧。晚安。”

西婭扭動著身軀,靠近約恩,一只手滑上他的襯衫。約恩驚訝地發(fā)現(xiàn)西婭的手心全都是汗,仿佛她剛才一直握拳或緊緊抓著什么東西。她把身體貼上他,呼吸變得急促。

“西婭,”約恩說,“我們不能……”

她僵在原地,嘆了口氣,收回了手。

約恩感到訝異。到目前為止西婭都沒真正對他表現(xiàn)出渴求的欲望,相反,她對身體接觸似乎感到焦慮,他也珍視她的端莊持重。他們第一次約會時,約恩引述了救世軍的規(guī)章,這似乎讓她安心不少。當(dāng)時約恩說:“救世軍認為婚前守貞是理想的基督精神。”盡管很多人認為“理想”和“命令”有所差別,比如對香煙和酒精的規(guī)章就屬于后者,但約恩認為不該為了這么點差別而違背對上帝的承諾。

他抱了抱西婭,起身走進浴室,鎖上門,打開水龍頭,讓水流過雙手,凝視著平滑鏡面中映著的那張臉。鏡中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應(yīng)該是快樂的。他得打電話給朗希爾德才行,把事情解決。他深深吸了口氣。他的確是快樂的,只是有些時候比較辛苦而已。

他把臉擦干,走回西婭身旁。

奧斯陸主街四十號的急診室等候區(qū)沐浴在刺眼的白光中,深夜的急診室里經(jīng)常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怪人。哈利抵達二十分鐘后,一個渾身發(fā)抖的吸毒者起身離開,通常這種人都沒辦法靜坐超過十分鐘,這點哈利可以理解。哈利口中還有威士忌的味道,這喚醒了他的老朋友,它們正在他肚子里拉扯鐵鏈。他的腿疼痛萬分,這趟碼頭之行卻一點收獲也沒有,正如百分之九十的警察工作一樣。他對自己發(fā)誓,下次跟貝蒂·戴維斯約好之后,一定要準(zhǔn)時赴約。

“哈利·霍勒?”

哈利抬頭望向他面前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

“嗯?”

“請跟我來,好嗎?”

“謝謝,但應(yīng)該輪到她才對。”哈利朝對面那排椅子上坐著的少女點了點頭,那少女正雙手抱頭。

男子傾身向前:“這是她今天晚上第二次來了,我想她不會有事的。”

哈利跟著身穿白袍的醫(yī)生一瘸一拐地踏入走廊,走進一間狹小的診療室。診療室里只擺著一張桌子和一個樸素的書架,沒有私人物品。

“我以為警方有自己的醫(yī)護人員。”醫(yī)生說。

“要見他們難如登天,而且通常都輪不到我們。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抱歉,我叫馬地亞,我經(jīng)過等候室的時候正好看見你。”

醫(yī)生露出微笑,伸出了手。哈利看見馬地亞有一口整齊的牙齒。倘若馬地亞臉上其他部位不是同樣對稱、干凈又端正,你一定會懷疑他戴了假牙。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周圍有細小的笑紋,他的手握起來堅定而干燥。哈利心想,這醫(yī)生簡直像是從醫(yī)學(xué)小說里走出來的,有著溫暖的雙手。

“馬地亞·路海森。”馬地亞補上一句,雙眼盯著哈利。

“我應(yīng)該認識你吧?”哈利說。

“去年夏天在蘿凱家的庭院派對上,我們見過面。”哈利聽見蘿凱的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不由得怔了一下。

“是嗎?”

“那個人就是我。”馬地亞用低沉的聲音含糊地說。

“嗯,”哈利微微點頭,“我在流血。”

“了解。”馬地亞皺起面孔,露出嚴(yán)肅且同情的表情。

哈利卷起褲管:“這里。”

“啊哈,”馬地亞露出有點茫然的微笑。“這是怎么弄的?”

“被狗咬的,你能治好它嗎?”

“需要做的治療不是很多,血已經(jīng)止住了,我可以幫你清理傷口,擦點藥。”馬地亞彎下腰去。“從齒痕來看,有三個傷口。你最好打一針破傷風(fēng)。”

“它已經(jīng)咬到骨頭了。”

“對,通常會有這種感覺。”

“不是,我是說,它的牙齒真的……”

哈利頓了一下,從鼻子呼了口氣。這時他才驚覺馬地亞認為他喝醉了。難道馬地亞這樣想不對嗎?哈利身上的外套被扯破,腿被狗咬傷,外加酗酒的壞名聲,口中還噴出酒氣。馬地亞會不會去跟蘿凱說,她的前男友又喝醉了?

“咬穿了我的腿。”哈利把話說完。

注釋

[1]英美制長度單位,1英尺合0.3048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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