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倫敦，濃霧如同一方厚重的灰色天鵝絨幕布，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整座城市，將一切都裹入朦朧之中。李維倚在普雷德街冰涼的鐵欄桿旁，目光有些茫然地掃過街上模糊的行人輪廓。

幾個身影漸漸清晰，是些戴著精致禮帽、面龐籠罩在薄紗后的女士。她們步態輕盈，仿佛足不沾地，昂首挺胸的姿態透著一股對周遭視若無睹的優越感。李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片刻，幾乎立刻，那幾位女士便像是感應到了什么，齊齊轉開了頭，仿佛他這來自異鄉的注視本身就是一種冒犯。

“年輕人，”身旁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帶著煙草的醇厚氣味，“如果你在街上遇見一位尊貴的女士，切記，在她為你備好馬車、華服與雪茄之前，別輕易搭話。她們就像賽場上的純血馬，只臣服于最完美的騎手。”

李維微微蹙眉，將視線從那些女士身上移開，轉向說話的紳士。對方裹著一件深色呢子大衣，領口別著枚簡潔的銀領針，指間夾著雪茄，青白的煙霧裊裊升騰。他的眼神帶著一絲洞察世事的戲謔，像是在打量一個初來乍到的天真小子。

“那么，警察呢？”李維忍不住問，帶著幾分好奇，“她們會為警察停下腳步嗎？”

紳士短促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呵，警察？恐怕那些高貴的女士們只會把警局鬧得天翻地覆，而不是乖乖停步。”

李維沉默下來，目光重新投向街道。微風拂過，他額前柔軟的黑發輕輕擺動，幾縷發絲擦過帽檐。紳士注意到了他與周遭不同的氣質，好奇地問道：“你來自哪里，先生？”

“亞洲，中華。”李維言簡意賅，婉拒了對方遞來的香煙，“我叫李維。”

“維先生？”

“不，李先生。”李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干笑，“或許我該入鄉隨俗，叫維·李？我是來倫敦旅游的。”

“感覺如何？”紳士繼續打探，語氣隨意卻帶著探究。

“令人耳目一新。科技，工業，還有這異國風情……”李維頓了頓，回憶著這幾日的見聞，“大本鐘、倫敦塔橋、大英博物館……還有地鐵和電影院，都體驗過了。”

“呵，那些只是倫敦光鮮的一面，”紳士突然輕笑，打斷了他，“你該看看另一面。”

他抬起略顯干瘦的手指，指向馬路對面。一輛載貨馬車緩緩駛過，車輪碾過洼地積水，留下一道渾濁的水痕。在馬路盡頭，霧氣稍薄處，一群人影正聚集著，他們或交頭接耳，或茫然四顧，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等待。

“那是倫敦的工人，”紳士壓低聲音，語氣里有種難以言喻的嘲諷，“為了幾十先令日薪和一頓飽飯，他們能在工廠里為你賣命一整天。可惜，即便如此廉價，也未必有人雇傭。人太多了，不是嗎？”

李維怔住了。他順著紳士的目光望去，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所站的位置——這里似乎也是某種等候區。周圍三五個穿著相對寒酸的本地人，同樣靠著欄桿，眼神空洞。一股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讓他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卻又不知該作何反應。

“別緊張，”紳士仿佛看穿了他的局促，語氣平淡，“這里只是個臨時的……嗯，站臺。”他頓了頓，又抬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看那邊。”

李維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個報童的身影在霧中若隱若現。那孩子穿著單薄的灰色襯衫和一條看起來同樣廉價的長褲，一個磨舊的帆布挎包斜掛在腰間，塞滿了卷起的報紙。他正笨拙地在行人中穿梭叫賣，動作透著一股新手的不熟練。

“是個新手，”紳士低聲評價，“不過，還算機靈。”

李維的目光不由被那報童吸引。他看著那孩子穿過馬路，徑直走向那群失業工人。報童在人群里轉了一圈，和幾個人低聲交談了幾句，手中的報紙卻一份未賣。片刻后，他轉身離開，腳步輕快得似乎全不在意剛才的徒勞無功。

李維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沖動，他想跟上去，訂一份英國早報。或許，這能讓他更深入地了解這座城市。他邁開腳步，快步穿過馬路，視線緊鎖著那報童漸行漸遠的背影。濃霧中，那瘦小的身影時隱時現，仿佛隨時會融化在無邊的灰白里。

報童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李維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想叫住他。然而，轉進巷口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卻讓他腳步一滯。濃霧在這里仿佛凝固了，像一堵無形的墻壁擋住視線，兩側冰冷的高墻和腳下陌生的濕滑石板路讓他感到一陣眩暈，如同誤入迷宮。

“喂！”李維試探著喊了一聲，聲音在死寂的小巷中顯得有些空洞。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濃霧在他身邊無聲地翻滾，帶著潮濕的涼意。李維的心跳不由加快，一絲悔意爬上心頭——自己太莽撞了。會不會撞上流浪漢？或是更糟的……他甩甩頭，努力讓自己冷靜。這里畢竟是倫敦市中心，等霧散一些，總能找到警察。

正思忖間，他的腳尖突然踢到了一個柔軟而沉重的東西，險些被絆倒。他踉蹌著穩住身形，低頭看去——借著稀薄的光線，一個側躺在墻角的人影映入眼簾。那人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灰色西裝，臉色卻是一種毫無生氣的慘白。

李維倒吸一口涼氣，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

“死……死人了！”他失聲驚呼，聲音因恐懼而變調，在寂靜的小巷里刺耳地回蕩。

“什么？有死人？！”一個清脆而帶著十足好奇的聲音，幾乎同時在他身后響起。

李維猛地轉身，發現剛才跟丟的報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后。那頂標志性的八角帽歪戴著，灰襯衫在霧氣中顯得有些單薄，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卻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興奮光芒。

報童靈巧地擠開還愣在原地的李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半蹲下去，湊近那具尸體仔細查看，嘴里還興奮地念叨著：“哇哦！真的有尸體！是兇殺案！太棒了！”

李維站在原地，喉嚨發干，心跳如鼓。他怎么也沒想到，他的倫敦之旅，竟會以這種驚悚又……荒誕的方式，正式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