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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雪墳(2)

  • 生吞
  • 鄭執(zhí)
  • 4766字
  • 2018-03-20 15:29:04

馮國金問,尸體怎么發(fā)現(xiàn)的?那大坑離樓有一百米,周圍連條狗都沒有。老張說,想撿幾塊磚頭在陽臺壘個花壇,坑周圍堆的都是磚頭,以前還堆了不少建材,都被人偷走賣了。我溜達到坑邊就看見了,當時已經(jīng)蓋了一層雪,認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人,還以為是商場扔的假模特。馮國金問,動過尸體嗎?老張說,哪敢啊,發(fā)現(xiàn)就報警了。馮國金問,之前幾天有沒有見過什么生面孔?兩棟樓里有沒有行跡可疑的人?老張說,警察同志,那些人都不是人了,你說有誰不可疑?馮國金說,行了大爺,謝謝你,留個電話住址,回頭可能還需要你隨時配合警方工作,想到什么也可以打電話給小鄧,你短時間內(nèi)應該不會搬走吧?老張說,放心,我應該會死在那樓里。

安排人開車把老張送回去后,馮國金決定今晚就睡在隊里,腦子里太多事要想,他得一個人靜靜。

宿舍里有臺電視,小鄧已經(jīng)坐那兒看了。他也不回家,二十五歲沒結(jié)婚,跟父母住,平時就不愛回去,工作上干勁兒挺足,是刑警學院優(yōu)秀畢業(yè)生,腦子夠用,就是脾氣太沖,馮國金有時覺得他挺像深圳那個小吳。地方臺正重播春晚上趙本山跟范偉的小品《心病》。原來小品一等獎沒給趙本山,給了牛莉跟黃宏的《足療》。自己怎么對這個小品一點印象沒有呢?應該是漏掉了沒看著,那十幾分鐘里自己干嗎去了?說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小鄧跟著范偉嘿嘿笑了兩聲。馮國金示意小鄧把電視關(guān)了,點根煙,問,你怎么看?小鄧也點了根煙,說,尸體脖子有成片出血點,很典型,強奸過程中掐脖子窒息死亡,我自己的直覺也是奸殺。馮國金插了一句,因為女孩漂亮?小鄧沒否認,繼續(xù)說,冬天,奸殺案基本都發(fā)生在室內(nèi),熟人作案的比例更高。所以我推測,被害人可能是被熟人騙到鬼樓里實施強奸,遭到反抗被殺,最后拋尸在大坑里。不管怎樣,都得先在33號樓里排查一遍。難度確實有點大,但人員太雜。釘子戶的可能性不大,沒有人傻到會把尸體扔在自家門口,干等著被抓。就算藏在樓里任何一間毛坯房,恐怕都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除非是作案途中被人撞破,倉皇逃跑,但那又說不通為什么尸體現(xiàn)在才被發(fā)現(xiàn),當時就該有人報案。假設兇手真是精神病,那強奸和殺人發(fā)生在大坑里也有可能,抓起來也更難了。精神病也知道害怕,我三姨夫就是精神病,自己做了錯事,清醒過來也知道跑。要真是精神病,那女孩就是白死。這又有一個問題,大坑距離鬼樓不到一百米,如果案發(fā)就在那里,被害人一定會喊叫,周圍不至于沒人聽見。總之還得等尸檢報告出來,先確定死因和死亡時間。好像有點亂,我再捋捋。

馮國金點點頭說,但是,身上衣服全不見了,現(xiàn)場周圍也沒找到。假設是為了銷毀證物,那么衣物一定沾染了跟兇手相關(guān)的證據(jù),精神病想不到這么周全吧?所以我推測,是正常人干的,而且,人根本不在33號樓里,大坑就是他用來拋尸的,但正常人都知道,那里根本不是理想的拋尸地點,就算扔在那兒了,為什么不掩埋?衣物都知道銷毀,為什么不毀尸滅跡?明目張膽丟那兒,知道早晚會被人發(fā)現(xiàn),都懶得遮蓋一下?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解釋?

小鄧追問,怎么解釋?

馮國金說,也許,那個大坑就不是兇手原本計劃的拋尸地點,而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已把尸體扔在那兒的。再大膽一點,很有可能他是打算再回去把尸體帶走,轉(zhuǎn)去計劃好的地點埋尸,但是小鄧打斷說,但是在折回來之前被張老頭兒先給發(fā)現(xiàn)了。馮國金說,對。接著又點了一根煙。小鄧居然有點興奮,說,這個推測有點意思啊馮隊,你怎么想到的?姜還是老的辣啊。馮隊說,別拍馬屁,趕緊睡吧,明天一早還得開會,到時聽聽大家都怎么想。

馮國金躺在上鋪沒合眼。他始終沒告訴小鄧自己可能認識死者,他也怕自己認錯,沒必要誤導誰。但就在熄燈的一瞬間,那個名字突然自己從角落里鉆出來了黃姝。是這兩個字。假如真是那個女孩,他就明白為什么自己對她有印象。從小到大,嬌嬌帶回家里的同學就這么一個,馮國金忙,這么多年幾乎沒替嬌嬌開過一次家長會,楊曉玲也少,都是她姥爺去。嬌嬌從小話多,小時候放學回家總愛主動講學校里的人和事,她姥爺鼓勵她講,說是鍛煉表達能力,馮國金再不上心,聽多了也記得住一兩個名字,“黃姝”是提及最多的那個。嬌嬌說黃姝是她在班里最要好的朋友,長得好看,會唱歌會跳舞,當文藝委員。再就是有一個叫王頔的男孩子,是她同桌,總揪她辮子,全班最討厭的人就是他。早年有幾次嬌嬌想邀請黃姝到家里玩,都被楊曉玲以嬌嬌周末要上鋼琴和書法課為由給否決了。上了初中,嬌嬌考上育英,黃姝去了藝校,分開了也沒走遠。就在一年多前,嬌嬌把黃姝帶回家吃飯,本來馮國金跟楊曉玲應該在的,但是楊曉玲突然說要出去應酬就走了,馮國金接手把一桌菜做好,他記得自己還特意蒸了十個鮑魚和一盆大蝦,女孩子長身體多吃蛋白質(zhì)好。后來他接到隊里電話有事,可去可不去,他想想自己在家怕倆姑娘也不好意思,就決定去了。出門前一刻,嬌嬌帶著黃姝進門,他簡單打了個招呼。女孩挺有禮貌的,但令馮國金印象最深的是,她看起來特別成熟,個子比嬌嬌高出半個頭,染了個紫頭發(fā),看著像十七八歲了,一點學生氣都沒有,可她當時應該跟嬌嬌同歲啊,十四五歲差不多。

馮國金想給楊曉玲打個電話,看表都快十二點了,算了。最后發(fā)了條短信,說自己今晚住隊里,不用等他,門記得反鎖。還囑咐楊曉玲明天一早給嬌嬌打電話讓她馬上回家,不要再賴在同學家了,最好楊曉玲親自去接一趟,到家了給他報個平安。

等了兩天半,法醫(yī)帶著尸檢報告一起到隊里開會。大隊長曹猛親自主持。

此前兩天的會上,基本沒什么實質(zhì)內(nèi)容,沒有尸檢報告,就只能小范圍匯總一下現(xiàn)場勘查的信息,簡單推論,其他的做不了太多,小鄧帶人回到33號樓里做了一遍基本排查,沒任何收獲。還在住的釘子戶只剩七家,四家都是老頭兒老太太,三家是夫妻,基本可以排除嫌疑。剩下兩棟樓所有的“鬼”加在一起,不下三十號,不是撿破爛兒的孤寡老人,就是瘋子、乞丐、流浪漢,一半沒有身份證,連自己名字都叫不上來,流動性又大,基本信息雖然掌握了,感覺沒什么用。唯獨那個穿皮夾克的沒見著,但小鄧的直覺又上來了,斷定跟皮夾克沒關(guān)系。馮國金在會上把之前跟小鄧說過的推論又大概說了一下,但還是沒提女孩身份的事。曹隊聽了沒說什么,只宣布該案由馮國金主抓,其他可調(diào)派人手全力配合曹隊特意強調(diào)這點,是因為人手確實緊張,一年前的黑社會案進入白熱化,上面來人督戰(zhàn),集中力量打黑,隊里至少一半同事在跟,動不動就跑外地抓人。曹隊補充說,國金啊,這個案子不簡單,時間上可能有點壓力,那天晚上在現(xiàn)場偷偷混進去那倆記者,不知道哪家報社的,怕他們瞎寫影響咱們工作,我事先跟幾家報社領(lǐng)導打了一圈兒招呼,但不敢保證會不會出啥幺蛾子。另外我說一句,每次去現(xiàn)場總有記者跟著,咱們隊里肯定有人給報信兒,是不是靠這個賺錢呢?最好別被我逮到,自己想想后果。

后面的話,馮國金走神兒了沒聽進去。他腦子里想的是,如今這起案子,是否就是他十五年前剛當警察那會兒,老丈人楊樹森曾說到的,命定給自己的那宗大案?

第二次緊急會議由馮國金主持,曹猛坐聽。法醫(yī)宣讀尸檢報告,照片在長桌上傳閱。基本都跟現(xiàn)場觀察到的一樣,沒有太多新發(fā)現(xiàn)。首先有一個最大難題,就是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比較難確定。一般情況下,死亡時間可依據(jù)尸斑的深淺大小和尸體僵硬程度準確判斷,但是極度低溫狀況可延緩尸斑跟尸僵的形成速度,判斷誤差較大。也就是說,尸體被扔在坑里具體多久了暫時無法知曉。法醫(yī)說暫時,不是沒有辦法,但還需要時間,以前就有個案例是夏天尸體腐爛過度,最后法醫(yī)靠尸體身上蛆蟲的生長速度倒推出了死亡時間,誤差不超過一小時。可是天冷不一樣,冷比熱難。其次是死因,尸體頸部有成片出血點,疑似窒息死亡。說疑似,是因為在胃部還發(fā)現(xiàn)有殘留的農(nóng)藥成分,也存在中毒身亡的可能,至于窒息和毒發(fā)到底哪個在先,也還需要時間進一步檢測。另外,雙手手腕均有疑似勒痕,不過淤紫基本消退,應該是在死前曾被繩索或手銬縛住所致。最后,陰道內(nèi)部發(fā)現(xiàn)損傷,基本可以確定死前曾遭到性侵,陰道內(nèi)提取成分中未發(fā)現(xiàn)精液,因此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兇手并未在陰道內(nèi)射精,另一種是被害人死亡已超過72小時,精液成分無法檢測出。不過尸體大腿內(nèi)側(cè)發(fā)現(xiàn)有精斑,但因為在露天下長時間暴露,還曾被雪覆蓋,精斑被沖淡,從中可提取到的DNA劑量是比微量更小的單位,痕量,以現(xiàn)有技術(shù),提取數(shù)據(jù)尚無法用作比對。

聽到一半,小鄧低頭嘀咕了一句說,這不等于啥有用的都沒有?馮國金瞟了小鄧一眼,他沒發(fā)覺。報告的女法醫(yī)聽見了,白了一眼說,你能等人把話說完嗎?她繼續(xù):右邊鎖骨上的創(chuàng)傷,可確定是由鉤狀利器造成,而且,在創(chuàng)傷表面凝固的血液中,不止有人血。馮國金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女法醫(yī)停頓說,還有,豬血。在場所有人除了法醫(yī),均抬頭一愣。馮國金打了三次火機才點燃手中的煙,低聲說,請繼續(xù)。女法醫(yī)說,人血屬于兩個人,一個是被害人自己的,另一個根據(jù)DNA顯示是男性血液,極有可能屬于兇手。另外,腹部的圖案可判斷是由刀片劃割所致。最后,尸體背部存在大面積擦挫傷,均為同一方向,傷口表面跟腦后區(qū)域的毛發(fā)中均夾雜紅色粉末狀異物,經(jīng)檢測,是建筑用的磚頭。以上報告完畢。女法醫(yī)坐下前,特意看看小鄧說,這次只能算初步報告,因為隊里要得急,再多兩天時間,還能出一份更準確的報告。

馮國金瞄了一眼鑒定報告上的簽名,女法醫(yī)名字叫施圓。應該是剛調(diào)來不久,以前沒見過。

小鄧終于提起興致,跟馮國金使眼色,一副沉不住氣的樣子,馮國金知道他什么意思。后背跟腦后發(fā)現(xiàn)擦挫傷跟磚頭粉末,說明馮國金最初的推斷至少對了一項:尸體確實在磚頭遍布的地上經(jīng)歷了一段路程的拖拽,傷口同一方向,即不存在掙扎跡象,說明被拖拽時被害人已經(jīng)死亡大坑確實只是拋尸現(xiàn)場,不是奸殺現(xiàn)場。馮國金判斷對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學小鄧那樣興奮。

照片重新傳回到馮國金手中,小鄧坐在他身邊,迫不及待地指著腹部那張奇怪圖案,自問自答說,馮隊,你看這個圖案像什么?我覺得像肯德基的圣代。馮國金沒理他,因為他正盯著另一張照片看被害人臉部正面特寫。如今他終于可以確認,女孩就是黃姝。

散會。

馮國金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前,注視著不遠處的市府大路上,幾名正在掃雪的清潔工。他們都身著亮橙色工作服,背后一道反光條仿佛是他們脆弱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前不久剛有一名女清潔工在夜里掃雪時被酒駕的司機撞死。騰空到落地不足半秒鐘,比流星劃過還快。一堆堆雪包拱立在街邊,像一座座白色的墳頭,馮國金腦子里在想,這里面哪座屬于女清潔工,哪座又屬于黃姝?北方午后的陽光,被殘雪覆蓋的地表反射得更為晃眼。馮國金有些眩暈。這一刻他終于敢相信,這個案子,就是他等了十五年的那個。

他的心,拔涼拔涼的。

3

馮雪嬌小時候長得不算太好看,鼻梁還有點塌。初高中六年,育英校規(guī)強制女生剃短發(fā),哪個鬢角敢過耳就扣班主任工資,馮雪嬌自然也淪為假小子一員,看著還不如小時候呢。大學畢業(yè)三年沒見,重逢之際,鼻子不塌了,馮雪嬌堅稱是自己長開的,反正我是不信。她肯定不知道,小時候我短暫地暗戀過她,就因為她那個塌塌的小鼻子,有種特殊的親近感。她鼻子右邊靠近臉頰的位置長了一顆小黑痣,也曾是我珍視過的標記,可惜多年后也消失不見了,大概馮雪嬌也成長為一個迷信的大人,偷偷給點了吧老人管那叫淚痦,說長淚痦的女孩子命苦。二十多歲的馮雪嬌,頭發(fā)留長了,身材曲線也更婀娜了,總之在大眾審美里是白天鵝了。但在我眼中,那個丑小鴨仍在她身體里。

我在青春期時有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自覺很神奇:每個半美不丑的女孩子,當她開始整天黏在一個真正的美女身邊,自己也會逐漸朝美的趨向生長。仿佛美女是一種可以誘發(fā)基因進化的活體酵母。這個發(fā)現(xiàn)就是來自馮雪嬌身上。但馮雪嬌是那個被發(fā)酵的,酵母是一個叫黃姝的女孩。兩人成為朋友后,我開始能見到馮雪嬌眼中偶爾流露出的自卑。隨之有了另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人心底的自卑但凡被放出來過一次,這輩子就跟定你了。馮雪嬌骨子里的自信跟自卑,都是黃姝替她發(fā)酵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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