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綠色環保”只是海市蜃樓嗎
- 情商5:影響人類未來的生態商(第3版)
- (美)丹尼爾·戈爾曼
- 11022字
- 2018-03-21 14:04:50
在5世紀的印度佛教典籍《清凈道論》中,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1]準確地說,我們稱之為“雙輪戰車”的東西到底位于何處?是在車軸上、車輪里還是車架上?或是車轅上?
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是:都不是。我們所說的“雙輪戰車”指的是組裝起戰車的所有零件的暫時組合,其本身并不存在,只是一種虛幻的形象罷了。
古代佛教典籍從這一角度深刻剖析了令人難以捉摸的“自我本性”問題,說明其既不存在于我們的記憶之中,也不存在于我們的想法、感覺、知覺或行動中。(這一分析方法比現代自我解構哲學思想早了15個世紀。)這種洞察方法也可以應用到游戲機、攪拌機以及其他任何人工制造的物品上,每一件物品都可以分解為大量的組合零件以及制造步驟。
我們把工業工程師對商品的解構稱為“生命周期評估研究”。運用這一研究方法,我們可以把任何商品系統地分解為構成該商品的零件以及工業生產的步驟,并以近乎外科手術的精密程度分析商品從最初的生產步驟直至最終的回收處理這整個過程對大自然造成的影響。
“生命周期評估研究”的開始自然而然。最初的研究是在20世紀60年代由可口可樂公司進行的,目的是比較塑料瓶和玻璃瓶各自的優缺點,并將廢瓶回收的益處進行量化。隨后,這一研究方法慢慢地應用到了其他工業領域。時至今日,越來越多的品牌公司在產品設計或制造過程中開始運用這一方法,甚至很多國家的政府也用這種方法對企業進行管理。
生命周期評估方法是由一個自由組織創造出來的,該組織成員包括幾位物理學家、化學家和工業工程師,目的在于詳細記錄生產制造過程的諸多細節——使用了什么原料、消耗了多少能量、產生了何種污染、釋放了什么有毒物質、具體數量是多少……整個冗長煩瑣的生產鏈中每一個基本步驟都要進行測量。古老佛教典籍中那個關于戰車的問題列舉出了一些制造零件,如今,對MINI Cooper汽車的生命周期研究也可以將其分解為數千個零件,就好像控制電氣系統運行的各個電子元件一樣。正如戰車可以分解為幾個主要的構成部分,這些電子元件也可以解構為各種各樣的導線、塑料和金屬。將這些元件依次連接起來的鏈條再組合在一起,從而進行原料提取、制造、運輸等環節。這些元件控制著汽車的儀表盤、電子扇、雨刷、燈、點火系統和引擎等的運行。具體到每一個元件,又可以進一步分解為上千個獨立的工業步驟來加以分析。總之,這輛小汽車的生命周期研究可以包括數十萬個獨立單位。
為我介紹這一領域的人是格雷戈里·諾里斯(Gregory Norris),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工業生態學家。他擁有麻省理工學院的機械工程學位和普渡大學的航空工程學位,曾經作為研究航空結構的航天工程師為美國空軍工作過多年。他的資歷無可挑剔,并且爽快地承認:“生命周期研究工作并非只有頂級科學家才能進行,當然我的能力的確不錯。因為這項工作主要就是進行數據記錄。”
通過細致入微的分析,我們制定了一系列測量單位,可以測算出一輛汽車在整個生命周期——從生產到報廢的過程中產生的有害影響,比如消耗的原料、能源和水,產生的光化學臭氧,對全球變暖的影響,排放到空氣和水源中的有毒物質,以及帶來的有害垃圾等。[2]生命周期評估可以揭示汽車從生產到報廢的整個生命周期中所排放的污水量,以及駕駛過程中所排放的廢氣。
另一個可以用來解釋工業步驟性質的恰當比喻是8世紀一篇中國古文中描述的玉皇大帝的天網。[3]那篇文章告訴我們,在玉皇大帝居住的天庭中,有一張可以覆蓋四面八方的神奇天網。這張網上的每一個節點處都鑲嵌著一顆光彩奪目的寶石,寶石的切割十分精細,每一個切面都能映出這張網上其他所有寶石的樣子。因此,這張無邊無際的天網上所有的寶石相互間都有聯系,每顆寶石都能映照出其他所有的寶石。
各種天然及人造的系統,例如各供應鏈之間及其內部都存在著無盡的聯系,而天網這一形象就可以生動地表現出這種聯系。諾里斯帶我參觀了玻璃器皿,也就是那種盛放果醬和意大利面醬汁的玻璃瓶的生命周期評估過程。我們最終走到了一個像迷宮一樣的網狀圖面前,上面顯示著原料、交通、能源供給之間的相互關聯,密密麻麻,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生產這種盛放果醬(或者任何相似的需要用玻璃容器盛放的東西)的瓶子需要來自幾十家不同供應商的原料,包括硅砂、氫氧化鈉、石灰石和其他許多無機化學物質。同樣,能源供應商的服務也不可或缺,比如天然氣和電能。而每一家供應商又要從別處購買原料,擁有幾十家自己的供應商。
自古羅馬時代起,玻璃的基本制作工藝就沒有發生過大的改變。如今,依靠燃燒天然氣供能的大熔爐需要一天24小時保持1093攝氏度的高溫,才能將石英砂熔化,制作成窗戶玻璃、玻璃容器和手機屏幕。實際上,玻璃的制作過程遠沒有那么簡單。玻璃罐制作過程中最重要的步驟有13個,由1959個獨立的“基本步驟”組成。整個生產鏈上的每一個基本步驟又包括數不清的次要步驟,每一個次要步驟又是數百個加工過程的結果。依此類推,這樣的鏈條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我請求諾里斯再給我講解一下其中的細節。他說:“我們就以氫氧化鈉的生產為例,這個過程需要氯化鈉、石灰石、氨水這些原料,還需要燃料和電能,然后得把這些原料運輸到加工廠。而氯化鈉本身的生產又要包括原料的開采和水的應用,還需要其他原料、設備、能源和運輸等。”
“由于每個步驟都關聯到其他許多步驟,”諾里斯說,“我們需要以一個新的視角來看待問題。”
還有一種看法是,雖然與玻璃罐的供應鏈相關的不同連接看起來似乎永無止境,但它們最終都能連接到之前的其他連接。正如諾里斯所說的那樣:“如果你將玻璃罐供應鏈上的1959個連接全部審視一遍,你會發現有許多反復循環的連接,這個鏈條似乎會一直持續下去,只不過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對這種重復性的環形連接,諾里斯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他解釋說:“制造鋼鐵需要電力,而建造并維持一座電廠則需要用到鋼鐵。你可以實事求是地說這個循環是反復進行的,沒有盡頭,但如果往源頭追尋就會發現,越是靠近上游,那些工業步驟的多余影響就越小。”
看來,“天網”這一比喻在工業系統中也有不適用的時候,就像神話中那條可以咬住自己尾巴的銜尾蛇一樣。這條銜尾蛇代表著永遠重復進行或自我創造的事物的循環或更新。[4]
在工業過程中,銜尾蛇還可以象征一種“從何處來,回何處去”的理想式概念,即一件產品中使用的所有原料都應經過特殊加工,以便回收后可以進行生物降解,變為大自然可以重新吸收利用的化合物或者其他產品的制作原料,也就是說,經過回收后還可以繼續用于制造其他產品。這樣的模式與現行的“從生到死”模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如今這種模式下,一件廢棄產品最終只能堆在垃圾掩埋場里,向大自然釋放毒素,制造出新分子或其他什么噩夢。
在與諾里斯進行虛擬會議時,我可以一邊和身處緬因州的他通過電話交談,一邊在馬薩諸塞州看著自己的電腦屏幕,上面顯示的內容與他電腦屏幕上顯示的一樣。就在我們交談的過程中,那些有關戰車、天網和銜尾蛇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通過分析生命周期評估的過程,玻璃罐的供應鏈上將近2000個連接中的每一個都變成了一扇窗戶,展現出了相應步驟對人體健康、生態系統、氣候變化和資源消耗等方面的影響。
制造一個玻璃罐需要使用供應鏈上游的數百種物質,其中每一種都會產生不同影響。在制造過程中,大約有100種物質被排放到了水里,50種滲透進了土地。在釋放到大氣的220種不同氣體當中,玻璃罐對人體健康造成的潛在危害有3%要歸咎于玻璃制造工廠中原料氯化鈉的使用,對生態系統造成的危害也有6%來源于它。
在玻璃制造過程產生的負面影響中,對生態系統的另一種占到16%的威脅源于熔爐的能源供給,單是對氣候變化產生的負面影響中就有20%源于玻璃制造廠所需電能的供給。總的來說,玻璃罐制造過程中釋放出的溫室氣體有一半來自玻璃廠,另一半來自供應鏈的其他環節。玻璃制造廠釋放到空氣中的化學物質包括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氮,原因在于燃燒了極少量的鎘和鉛之類的重金屬。
在列舉一千克包裝用玻璃所需原料的清單時,我們發現整個生產過程的各個步驟用到的原料多達659種。這些原料種類繁多,包括鉻、銀和金,還有氪和異氰酸之類的不穩定化學物質,以及具有8種不同分子結構的乙烷。
這樣的細節讓人有些難以接受。諾里斯說:“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進行影響評估工作,這樣我們就能將其加以總結,制定出一些信息指標。”例如,我們想知道玻璃制造過程中生成了哪些致癌物質。生命周期評估結果就會告訴你,罪魁禍首是芳香烴,而其中人們最熟悉的就是揮發性有機化合物了。由于它們的存在,油漆和乙烯基塑料浴簾會散發出刺鼻的味道。在玻璃制造過程中可能導致癌癥的誘因里面,這些化合物的影響占到了70%。
然而,這其中沒有任何一種物質是在玻璃廠直接產生的,全都來自供應鏈的某個環節。針對玻璃罐的生命周期評估中的每一個步驟都是分析其影響的依據。根據分析結果,玻璃罐致癌的誘因中有8%來源于和建設、維護工廠有關的揮發性有機化合物;16%來自工廠燃燒熔爐所需天然氣的生產制造;31%源于運輸過程中用于包裝玻璃的高密度聚乙烯塑料。
這是否意味著我們不應該繼續使用玻璃容器盛放食物呢?當然不是。起碼玻璃不像塑料那樣會向液體中滲透有毒化學物質,而且可以反復回收利用。
但在諾里斯帶我參觀了玻璃罐生命周期評估過程中的重要步驟后,一個事實讓我感到極為震驚——通過這些煩瑣步驟生產出的玻璃罐中只有60%是可以回收的。
我問諾里斯,從那60%的玻璃當中我們到底能夠獲取什么呢?他回答說,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回收的玻璃可以替代一部分新制造玻璃,這樣就節省下了需要提取、加工和運輸的相應重量的原料。“當然,回收后的玻璃依然需要加工和運輸,但總體來說,玻璃回收還是可以帶來益處的。”他這樣向我保證,隨后又舉了一個例子:“每生產出一噸玻璃,可回收部分的28%就可以節省下約1892升的水,并可以減少向大氣中排放7.46千克的二氧化碳。”
雖然玻璃可以回收利用,但制造過程所帶來的其他各種影響依然難以避免。這讓我們對“綠色環保”這一概念的認識發生了轉變,從一種“非此即彼”的簡單判斷——“要么環保,要么不環保”——轉變為一種錯綜復雜的深層思考。每個產品都包含各種各樣千差萬別的因素,每一個因素都會在不同方面展現出略好或略壞的影響。在此之前,我們從未有過現成的研究方法可以用來記錄、梳理和展示各種產品從原料提取、制作、使用到回收整個過程中各個環節與步驟之間復雜的關聯,也不可能將每個步驟對生態系統——無論是環境還是人體——的影響加以總結。
關于這一點,我們再來看看英國著名時尚設計師安雅·希德瑪芝(Anya Hindmarch)設計并限量發行的兩萬個手提包吧!希德瑪芝的設計靈感來源于一個與她聯系的慈善機構,該機構的名稱叫作“我乃我所為”(We Are What We Do)。她決定利用自己的時尚平臺引起公眾對“拒絕使用塑料購物袋”的關注。[5]她的確做到了。
希德瑪芝設計的手提包往往只在價格不菲的精品店里銷售,但這次定價為15美元的環保手提包在超市中出售。深夜兩點鐘,熱情高漲的消費者就在英國定點超市的門前排起了長隊。[6]到上午9點,手提包宣告售罄。后來,該手提包在曼哈頓的旗艦店上市,30分鐘就被搶購一空。等到手提包出現在中國的香港和臺灣,銷售現場甚至由于人群過于擁擠出現了踩傷事件,因此北京和其他幾個城市的發售均被取消。在英國,每當展開全國性的針對回收利用的高標準的討論時,人們總是不厭其煩地提起這款手提包。
希德瑪芝開展的這一時尚生態活動從某個方面顯示出,合理的生活習慣和產品可以促使我們改變自身的行為,而且我們必須改變。我們每次購物后拎回家的塑料袋對生態環境來說都是一種災難。僅在美國,每年就要用掉880億只塑料袋。從圣保羅到新德里,你在任何地方都會發現這個龐大家族的成員在微風中飄蕩。它們簡直無處不在——無論是灌木叢的樹枝上還是排水溝里,到處都有它們的身影。如果動物誤吞入塑料袋或被困其中,嚴重時會危及生命。但塑料袋最大的危害還在于,它至少要經過500—1000年才能被完全分解掉。
這并不意味著紙袋就更為環保。根據美國環保局的統計,與塑料袋相比,紙袋的制造過程要消耗更多的能量,污染更多的水源。至于到底應該使用紙袋還是塑料袋,我們只能說雙方各有利弊。例如,塑料袋100%可以回收利用,但在美國實際上得以回收的塑料袋只有1%。
目前較為前沿的一項生命周期評估研究是1991年刊登在《科學》雜志上的一項研究。它分析了分別以紙和塑料作為原料制作熱飲杯的優缺點,[7]這比我們之前的比較研究更加復雜。制造一只紙杯要消耗33克木材,而聚苯乙烯做成的杯子要使用4克石油或天然氣,都需要大量的化學物質。(該項分析研究暫不考慮對人體健康狀況的影響。)制造紙杯所消耗的電能是塑料杯的36倍,產生的廢水是塑料杯的580倍,其中還含有一定量的污染物,比如氯。從另一方面來說,制造塑料杯的過程會產生一種叫作戊烷的氣體,從而導致溫室氣體的增多。除此以外,紙杯在垃圾掩埋場進行生物降解時還會釋放甲烷。若此項分析研究的重點從對環境的影響轉移到對人體健康的危害上,研究過程就更為復雜了。
話說回來,對“用紙袋還是塑料袋”這一問題最明智的回答應該是:“都不用,我帶了自己的購物袋。”在全世界許多地方,這已經成為公認的行為準則了。顧客要么花錢購買商店的購物袋,要么帶上自己的購物袋。美國的商店也已經普遍實施了這一做法。但生命周期評估又帶來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們隨身攜帶的那個購物袋又會產生什么影響呢?
在制作那款環保手提包時,希德瑪芝的公司為使其盡可能地環保,花費了大量的心血——生產手提包的工廠要獲得官方認證,保證公平工資、不雇用童工、為抵消其生產和運輸的負面環境影響購買碳關稅,且售價與成本價相當。希德瑪芝甚至嘗試過公平采購棉花作為原料,直接從小農戶手中購買,但由于湊不足量隨后放棄,轉而使用有機種植的棉花。
然而,我們仍然忍不住想知道,這樣一個模范手提包的生命周期評估會揭露出它對環境具有何種危害,或者說它還有何改進空間。
【“綠色環保”絕非表面文章】
希德瑪芝那款帆布包上印著一句響亮的口號——“I'm NOT a plastic bag”(我不是塑料袋)。這句話玩了一個文字游戲。1929年,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雷尼·馬格利特(Rene Magritte)曾經畫過一支煙斗,下面用法語寫著“Ceci n'est pas une pipe”,意為“這不是一支煙斗”。那幅畫的標題是“形象的叛逆”,強調了畫家想要表達的內涵,即影像并非人眼所見的實物,而實物本身也并非表面看起來那樣。
有一天我在商店買了一件掛在顯眼位置的T恤衫。這件T恤衫的標簽上自豪地印著這樣的話:“100%有機純棉——讓世界變得與眾不同”。
這句話對錯參半。
首先,其正確之處在于,種植棉花時不使用殺蟲劑會帶來益處,[8]因為人類對棉花這類作物所使用的殺蟲劑占到了全部用量的10%。為營造出能讓脆弱的棉花幼苗正常生長的土壤,農戶會對土壤噴灑殺蟲劑(與人體中央神經系統損害有關),以除掉會與棉花搶奪營養的草以及有可能吃掉棉桃的昆蟲。
一旦土壤中噴灑了殺蟲劑,5年之內都不會出現昆蟲,甚至都不會再有蚯蚓,而蚯蚓對恢復土壤肥力是至關重要的。除此以外,在采摘棉花之前,還會通過作物噴粉機在棉花地里噴灑除草劑。然而,大約一半的除草劑都流入了附近的河流和田地。既然我們已經了解了噴灑農藥的危害,那么毋庸置疑,種植有機棉花當然有利于保護環境——至少現在如此。
種植棉花也有弊端。例如,棉花喜水,水的需求量大得驚人。要種植出制作一件T恤衫所需的棉花一共需要2700升水。咸海最終變為沙漠的主要原因就是該地區棉花農場對灌溉水源的大量需求。就連翻耕一下土地都有其自身的生態系統影響,因為這個過程會釋放二氧化碳。
我買的這件有機棉T恤衫被染成了深藍色。棉線經過漂白、染色后沾染上了各種工業化學物質,包括鉻、氯和甲醛等,不同程度地含有各種毒性物質。更糟糕的是,棉花很難上色。在染色過程中,大量的染料被沖洗進工業廢水,排放到了當地河流或地下水中。一些廣泛應用的紡織品染料中還含有致癌物質。流行病學家早就已經了解到,在染料工人當中,患白血病的概率非常高。
那件T恤衫的標簽就是“綠色營銷術”的典型代表,以為在標簽上列舉出一兩項該產品與眾不同的優良特質就能賦予整件產品神圣的光芒。然而,針對其潛在影響的更全面的分析可以從諸多方面顯示,這件T恤衫并不像它所標榜的那樣環保。雖然一件有機棉T恤衫的確很好,但我們尚未了解其不利于環境的一面。因此,該“有機”標簽充其量只能說明制造企業朝著發展成為對社會更負責任或實現可持續發展的企業邁出了第一步,往壞處想的話只能算是一種營銷伎倆。
自從快餐連鎖店“甜甜圈”宣布,今后該連鎖店所生產的所有面包圈、牛角面包、松餅和餅干都不再含有脂肪之后,該公司開始和食品業中其他幾家大公司一樣,想讓自己生產的食品變得更加健康一點。這里最關鍵的一個詞是“一點”。那些將自己標榜為“零脂肪含量”的糕點實際上依舊是奶油、糖和高筋面粉等原料的組合。營養學家曾經對超市里上萬種食品的成分進行過調查分析,最終發現大多數將自己歸類為“健康食品”的食品都名不副實。[9]
從市場營銷的角度來看,突出T恤衫的有機棉成分或者面包圈的“零脂肪含量”特點的確可以使這個商品蒙上一層神圣的光輝。廣告商在兜售產品時當然也會突出其一兩處閃光點,提高產品的吸引力。加大宣傳攻勢而非提高產品質量,這早已成為各商家慣用的市場營銷手法。
但這一引人注意的誘餌成功地轉移了消費者的目光,使他們不再關注某件產品存在的缺陷。T恤衫上的染料依舊含有危害人體健康的物質;所謂的“零脂肪含量”面包圈依舊含有大量的脂肪和糖分,讓人進食后血糖含量上升。然而一旦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T恤衫和面包圈的閃光點上,我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把它買下,并且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十分滿意。
因此,“漂綠”[11]的行為只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自己購買的是質量優良的產品。這樣的產品其實都被“綠色環保化”了,只是略加包裝,做了些“有益生態環境”的表面文章罷了。
當然,朝著“綠色環保”邁出的每一小步都值得我們肯定與稱贊,但我們對所有環保產品都表現出狂熱的迷信代表著我們進入了一個過渡期。這時人們逐漸有了環保意識,但還缺乏準確、深刻、清晰的理解和分析能力。現實生活中所有標榜為“綠色環保”的產品其實都只是海市蜃樓或者言過其實的宣傳。我們不應該再僅僅因為一件產品的個別優點就將其稱為“綠色產品”,這樣的時代應當成為過去。如果一件產品僅僅有一個過人之處就可以稱為環保產品,從而忽略它數不清的缺點,那么這和魔術師變戲法有什么兩樣呢?
那件“偽環保”的T恤衫并不是唯一的例子。曾經有一項針對1753種所謂“環保”產品的調查。[10]這1753種產品都是從大型超市的貨架上隨機抽取的。其中一些產品僅僅注重宣傳個別特點,例如某品牌的打印紙宣稱含有可回收纖維或者無氯漂白,卻忽略了造紙廠普遍存在的幾大環境問題,包括紙漿原料是否來自可持續發展的林地,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大量工業廢水在排入江河之前是否進行了凈化;還有些辦公用打印機針對其高效能特點進行宣傳,卻沒有提到它其實會影響室內空氣質量,而且無法與可回收墨盒和紙張相匹配。換句話說,該打印機最初的設計目的并非從頭至尾秉承“綠色環保”的宗旨,僅僅是解決了一個技術問題而已。
當然,相對來說,有些產品、建筑材料和能源的品質的確更加優良、更加環保。我們可以選擇購買不含磷的洗滌劑、有毒物質含量較少的地毯或者天然生竹木制造的地板,甚至使用風能、太陽能或其他可再生能源。所有這一切都會讓我們相信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讓我們自我感覺良好。
這些“綠色”的選擇固然有益,但也很容易讓我們忽略這樣一個事實——我們現在所認識的“綠色環保”的概念僅僅是個開始。對所有人造產品來說,與它們數不盡的負面影響相比,這點優點幾乎不值一提。放眼未來,我們現在對“環保”的定義只能算是目光短淺的表現。
格雷戈里·諾里斯說:“極少會有環保產品進行系統的評估測試,看看它到底對環境有何益處。首先就要進行生命周期評估,但罕有人做。”也許某種產品中有幾千件會進行嚴格的影響評估測試,他補充說:“但這只是極少的一部分,賣出去的產品可能會有數百萬件,而且消費者對各個工業步驟之間的內部聯系也知之甚少。”更不用說它們會帶來的各種各樣的影響了。
諾里斯總結說:“我們定義‘綠色產品’的門檻太低了。”目前,我們所認識的“綠色產品”僅僅集中在某一個層面,卻忽略了產品多個層面的各種影響,而這些影響可能會讓表面上看起來最環保的產品相形見絀。正如任何產品的生命周期評估所顯示的那樣,每一件人造產品都會含有一種或幾種微量的有損生態環境的物質,而這種物質的來源都可以追溯到工業供應鏈中的某個環節。每件人造產品都有著數不清的影響,單單關注一個問題不可能改變其他方面的影響。
我認識一位出版商(不是我的出版經紀人),他想出版一本盡可能“綠色環保”的書。他使用通過環保的氧化方法生產的紙張而不是大量使用氯漂白出的紙張,還購買了“能源補償稅”。這種稅和風電廠對印第安人居留地的補償類似,對印刷該書所消耗的能源進行補償,但他還是遇到了難題。“油墨就是個很大的問題,”他告訴我,“印刷用油墨的原料多是合成化學物質,本身就有毒性。而且一版書印刷完后就要用水沖洗機器的油墨輥,然后將廢水排出工廠。現在他們正在嘗試回收過量的墨水。如果墨水是水墨就能做到這一點。如果是油墨,就要使用一種溶劑才能洗掉,而這種溶劑也是有毒的。現在流行使用一種大豆油墨,比其他油墨環保,但這種油墨其實只含有8%—10%的大豆,其余的成分和其他油墨別無二致。如果我要印圖,還需要用四色油墨工藝,而其中只有三種能達到大豆油墨的標準,第四種油墨當中的大豆含量還達不到8%。因此,我根本就無法印出絕對環保的書。”
的確如此,任何工業出品的東西都不可能實現絕對“綠色”,只是程度的高低有所不同罷了。“天網”的比喻提醒我們,生產過程中的每一個制造步驟都會給自然系統帶來各種各樣的影響。正如一位工業生態學家說的那樣:“‘環保’一詞就不應該使用,任何人造產品都不能完全做到這一點,環保只是相對的。”
價值鏈的概念就忽略了工業的負面影響。“價值鏈”主要是評估在一件產品的生命周期中——從原料的提取到商品的生產制造再到出售,它的價值在每一個環節是如何增加的。但價值鏈的概念忽略了這個等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雖然它記錄下了每一個環節所增加的產品價值,但忽略了每一個環節由于帶來負面影響所導致的價值減少。而在產品生命周期評估中,對同樣一條鏈條,每一個環節都記錄下了產品對環境和公眾健康的負面影響。這樣一個顯示公司或產品生態缺點的工具也許應該被稱為“貶值鏈”(價值減少鏈)。
這樣的信息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生命周期評估過程中每一個出現價值減少的環節都為我們提供了改進產品的總體生態影響的機會。通過分析產品價值鏈中的價值增加和減少,我們在進行商業決策時就可以具體衡量自己的決定,以增加價值增長的次數,減少價值減少的次數。
等到未來的某一天,當每一個行業中的領軍企業和越來越多的消費者都能極力呼吁綠色環保時,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在產品的供應鏈和整個生命周期中每一個環節減少生態影響的意義所在。“綠色”是一個過程,而非某種狀態。我們應該把“綠色”看成一個動詞,而不是名詞。這種語義上的轉變可能會讓我們將注意力更好地集中在行動上。
注釋:
[1]poses a riddle: Bhadantacariya Buddhaghosa, The Visuddhimagga, or Path of Purification, trans. Bhikkhu Nanamoli (Boston: Shambhala Publishers, 2003), chapter 18, paragraph 25.
[2]to name but a few: Juan Carlos Alonso et al., "Design for Environment of Electrical and Electronic Automotive Components Based on Life Cycle Assessment," Gate to EHS, March 17, 2003, pp. 1–7.
[3]belonging to the God Indra: See, for example, Francis Harold Cook, Hua-Yen Buddhism: The Jewel Net of Indra (University Park, PA: Penn State Press, 1977). Indra, a Vedic deity, is the archetypic lord of lords; as the god of war and storms he bears some resemblance to the Teutonic god Thor.
[4]repeating and reinventing itself: The Ouroboros has also been seen as symbolizing creation out of destruction, primordial unity, and the dual nature of all things, among many other interpretations.
[5]refusing plastic bags in stores: "Anya Hindmarch Talks about Bag Craze on Eve of New York Launch," www.ecorazzi.com, July 17, 2007.
[6]Eager buyers lined up: Lisa McLaughlin, "Paper, Plastic, or Prada?," Time, August 13, 2007, p. 49.
[7]merits of paper versus plastic: Martin B. Hocking, "Paper versus Polystyrene: A Complex Choice," Science 251 (1999): 504–505.
[8]forgoing pesticides in cotton: John C. Ryan and Alan Thein Durning, Stuff: The Secret Lives of Everyday Things (Seattle, WA: Northwest Environment Watch, 1997).
[9]foods marketed as healthy choices: Andrew Martin, "Store Chain's Test Concludes That Nutrition Sells," the New York Times, September 6, 2007, C3.
[10]plucked from the aisles: TerraChoice Environmental Marketing, "The Six Sins of Greenwashing" (2007), www.terrachoice.com/Home.
[11]漂綠(Greenwash)一詞來源于英文中"綠色"(green)和"漂白"(whitewash)的合成,用來說明一家公司、政府或組織以某些行為或行動宣示自己對環境保護的付出,但實際上是反其道而行之。——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