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活出來與講出來(2)
- 那些被否定的曾經,其實很精彩:完形與療愈心理學
- (美)埃文·波斯特
- 4408字
- 2018-03-19 17:18:19
【駕馭體驗的難以表述之處】
人們想改變他們的生活卻無法確切地指出究竟要改變什么
生活中發生的許多事情漂浮在意識的邊緣。比如,簡費了好大勁去弄清楚艾格尼斯是不是對她不友好,她還問我是否也這么認為。約翰最近似乎更多地談起他的前妻,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這么認為。璦嘉莎隱約感覺到這些天她的生活中音樂多了起來。所有這些代表性的模糊意識,充滿暗示卻并不可靠。假如我們通過講故事把他們理清楚,細節就會展開,為我們提供更多信息和更明顯的清晰度。暗示會變成領會,赤裸裸的真相會像面包的生面團般延展,感覺及與之相關的聯想會顯露出來。舉個例子,詩人因為見到一棵樹而感動,而這棵樹只是他想說的內容的輪廓。當說起這棵樹時,他可能會說這棵樹在召喚他去爬它或者他想再一次扒下它的樹皮或者它的枝椏形狀如傘。而當人們在漫不經心的狀態下看見樹時,那就只是棵樹而已。對于那些說起這棵樹的人而言,它們意味著更多。
在心理治療中,我們會對體驗的難以表述之處予以特別關注。人們想改變他們的生活卻無法確切地指出究竟要改變什么。英格麗就是這樣一種人,她在團體治療中談起一種兼有羞恥、恐懼和自我批評的籠統感受,與引起她感受的一切事物沒有任何關聯。她只是認為她“應該同時具備更多特質,變得更有信心、更成功、更有愛和更接納”。但她的這一想法并不夠強烈,無法在此基礎上形成一個真正的愿望。當我逼她清楚說明她到底為什么而感到羞恥時,她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出,當她不贊同別人的時候她內心會發脾氣,咬緊牙關,并且變得沉默倔強。她說,那就是讓她感到羞恥的地方——她沉默的不誠實。突然,她的羞恥看上去沒那么難以表述了,盡管還有待進一步具體化。然后她接著說到她母親總是宣揚要不惜一切代價保持誠實,而當英格麗真的這么做的時候,她母親又會受不了。當撒謊是不道德的而真相又不被接受時,英格麗自然就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于是這么多年下來她便漸漸歸于沉默并且忘掉了為什么會這樣。
我嘗試著讓這個故事充實起來,便建議她與其卡在那個只能導致她僵化的關于真相的矛盾中,不如試著說說謊。我向她保證她只需要在這一刻這么做。她變得非常興奮,她焦慮的樣子看上去變成了放松的那種,甚至有些狂野起來。她輕描淡寫地向小組成員們講起了她所度過的極其難熬的一周,那一周里她屋里屋外辛苦忙碌,以致她的手指開裂指甲都崩了。她“打掃辦公室,給植物澆水,干了很多很多活,寫了很多很多報告,很多很多信”。
這時候,她仍然沉浸在撒謊的虛假狀態,但她已經開始變得熱心些了。當她突然意識到她想起了一些她平時不會提起的真正的事件,那些她為家里的人所做的一切,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然后她換了一種狀態繼續講述一個真實的故事,是關于她最近如何在家招待一幫挪威親戚的。她自豪地說:“我給這些人做飯,我招待他們,我聽他們講他們的問題、他們的挫折,我給他們倒飲料,清空他們該死的煙灰缸。我跟他們說挪威語,這樣他們就會喜歡我,被我逗樂,我擁抱親吻他們每個人,我以挪威人的方式打掃整個房子。我的意思是說,我忙得的團團轉。然后我把桌子布置得漂漂亮亮,鋪上帶花邊的桌布,擺上鮮花和蠟燭。我甚至讓我叔叔在晚餐前祈禱,這樣他們就會感到賓至如歸。我干了件不可思議的活兒……干這事時真的特別興奮。”
這一瞬間,她悲涼地發現,在她的家庭里只有男人們才被允許滔滔不絕地講他們的經歷,包括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而女人們則被認為就該伺候人并且說話溫和。這個覺醒讓她不被重視的感覺清晰起來。到這一刻,她感覺到了自己的重要,而且她無法忽視她的家庭賦予她的角色。從那時起,她的羞恥感輕輕松松便消失了。
通過類似的細節呈現和詳細描述,日常生活中的故事也可以確切說明其他難以捉摸的體驗。舉個例子,一個朋友打電話過來,而我正在接另一個電話,一個長途電話。我想等我打完這個電話再給她打過去,而她只是想知道我們當晚是否可以碰面。我明知道當晚不行,但我不想那么生硬地告訴她。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跟她很熟,完全不需要講究任何儀式,但我還是告訴她我一會兒會打給她,而不是直接跟她說不行。可當我打回給她的時候,她的電話又占線!打了好幾次都是這樣。于是我認定她在冷落我,可當我終于打通給她的時候她又相當熱情。后來,當我跟我太太講述這個故事的經過時,我意識到了我以前從未意識到的東西。我其實是擔心由于我平時說話不多可能讓人感覺不那么友好。事實上,我相當友好,而且我的朋友們也非常接納我的安靜。講出這個故事,我更清楚地知道了這一點兒,而且從此不再受此困擾了。
【投身生活】
朝著承諾的更好地去生活的方向努力
我們也利用故事將我們的生活與其他人的生活結合起來。讀故事的回報之一便是讀者會與故事中的角色同呼吸共命運,找到一個新的多事之家去關心。比如,在讀約翰·埃爾文的小說《蓋普眼中的世界》時,我深深地將自己代入了他筆下的人物,以致當蓋普年幼的兒子們其中一個在一場天氣原因導致的汽車相撞事故中死去時,這件事讓我悲傷了好幾天才慢慢好起來。這讓我始料未及,不過我可以接受這種投入,盡管這讓人很不好受。我的悲傷說明我對小說中的人物有多感興趣。很多讀者并不想過多投入虛構人物們的生活中。事實上,埃爾文在一次電話訪問中說起過他早年的一部小說,他當時收到了一封怒氣沖沖的讀者來信,這名讀者抱怨說她再也無法信任他了,因為他將她置于她認為對她而言非常錯誤的境遇。他明白她的意思,盡管他覺得他寫的東西本來是對的,他還是意識到他對讀者負有的責任——雖說不是要令他們的生活變得輕松,但也不要變著法子擺布他們的情緒。
這種感受上的聯結也是心理關系的一部分,它存在于虛構與真實之間:說它虛構,是由于它高度非寫實的關系,在這層關系中個體只是在一起一個階段,這層關系的邊界因而只是比書本的實際邊界寬一點;說它真實,是由于人們都有血有肉。此外,一個故事創作者的身份在心理學中比在小說中更加模棱兩可。在心理治療中發展出來的故事線索是共同創作的,治療師和患者可以說是聯合作者。有時候治療師就像小說的讀者,畢竟,他直接聚焦接收并且聽得入迷的并非他自己的人生。按照尤多拉·韋爾蒂早先的意思就是,他通過留心聽故事并且對正在展開的故事保持高度敏感,去判斷這是一個好故事還是一個根本流傳不起來的故事。有時候,他不僅聽故事還會引導故事的發展。他可能會設定一些實驗,來鼓勵患者對治療室內外所發生的一切都進行探索。他可能會解讀、建議、或者引發。他可能會給予幫助并且讓人長見識。他所做的工作就是要讓他的患者朝著承諾更好地去生活的方向努力。
不過,無論心理治療師在做什么,他的自由度是有限的。單純地投入到患者的故事中去只達到一半要求。另一半要求則是要保持那些批判性的能力,這對于識別出好的故事線的一些品質是必需的,就像一個編輯所做的那樣。他在尋找的好故事的三大品質是一致性、導向性和可承受性,這中間的每一個品質都是引起改變的一個因素。
首先,要服務于一致性,為了獲得真實的關注,必須保證故事結合在一起,每個部分最終屬于整體。這種一致性需要的并不是一成不變,只要讓聽者體驗到神秘莫測或者引人入勝的意味,有些不協調實際上反而會使描述更富刺激性。當不一致看起來好像只是一片混亂或者當一件事的必要后果沒完沒了地遲遲不出現時,聽者的注意力就會渙散了。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體驗的碎片,不過對有些人而言,可能這些碎片挺和諧的,而對另一些人來說,這些碎片則代表著分裂的人格。治療師警醒著有選擇地尋找機會去將矛盾的地方統合起來,以便這些碎片會被體驗成復雜人性的有效組成部分。在基本的一致性中去發掘一個秘密時,一個人可能一口氣說太長時間而沒有把事情講明白。無論如何,不協調常常是個人隱憂的根源。每個人都想要變得完整。
其次,治療師和患者都有必要去感受他們正在演進的方向。有時候這個方向很清楚,比如得到一份新工作,更輕松地微笑,或者提出之前避諱的那些話題。有時候,盡管無處證明,進展可能實際上正在進行,而且在之后的某個時候會突然被覺察到。無論是讀者還是小說家誰都不會允許很長時間毫無進展,治療師和患者也不會容忍由于不對頭的個人偏差造成的停滯不前。正如約翰·加德納在《成為一個小說家》一書中所說:“普通讀者需要一定的理由來繼續翻頁。兩樣東西可以讓普通讀者繼續往下讀,辯論或者故事。如果一個辯論只是一直說著同樣一件事情,永遠不從a進展到b,或者一個故事看起來不知將向何處演進,那么讀者便會失去興趣。”
有許多治療階段也反復研究同樣的領域,每個階段都以之前一個階段為摹本。在這一點被修正前,即使是最扣人心弦的主題也會變得沒有新意,甚至陳腐。絕大多數患者或者死板的人需要體驗到進展,并且當他們體驗到時,每一個進展常常孕育出一個新的進展來。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講,進展是不可避免的,常常只是需要注意到它特殊的、有時候被忽略了的表現。成功就在那里,并非超乎尋常,但要認出它來就像創造它一樣困難。比如,有個人說他想要變得讓某群人更熱情地接納他。盡管他很享受與他們在一起,并且他也有很可觀的影響力,他們之間的關系看起來還是有點距離。我指出他經常在說出來之前想太多,也許正是這點造成了他與別人的距離感。而他堅信他不得不先想。我向他展示許多他未經思考已經說出來的東西。他很驚訝地發現的確是這樣,而他只需要將他下意識在做的事情轉換到期望的狀態就行了。經過練習,他相信不假思索把話說出來是安全而且自然的。事實上,結果很快呈現在他與這群人下一次見面時,當時,他說話的流利度顯著提升,而且他溫暖的感覺得到了回應。
第三,至于可承受性,必須認識到,那些引發人們功能障礙的痛苦和不適感是存在分級的。無論是在小說中、治療中還是日常生活中,在痛苦與生活的其他方面之間都必須維持一個可接受的比例。幽默、諷刺、興趣的多樣性,冒險感、神秘感、愛,所有這一切,都是那些困在他們自身痛苦里幾乎不能自拔的人們所避免提及的故事元素。無論在一部小說里還是在生活本身里,這種人可能都只是讓人感覺到短暫的有趣。小說家和治療師都必須將壓力完全去掉,以便他們的讀者和患者能夠保持新鮮感。對于治療師來說,做到這點特別困難,因為有些人來的時候已經深陷這些折磨中而掩蓋了其他的一切。無論如何,充滿同情的支持、有用的信息、新的可能性的曙光、富于幽默感的觀察、讓故事逐漸展開的時間,甚至是藥物治療,都將會提升問題的可破解性。
下面是一個例子,說明一致性、指向性和可破解性會怎樣進入一個患者逐漸展開的故事里。卡羅是一位35歲的室內裝潢師,她與一個她喜歡卻感到無法共度余生的男人結婚多年。他們目前分居了,并且,她必須決定是結束她的婚姻還是與他復合。她在兩種設想之間舉棋不定,一想到要復合她就感到幾乎要得幽閉恐懼癥,而一想到要拆散家庭,她也同樣痛苦不堪,她的三個孩子愛他們的爸爸。她一遍又一遍反復念叨著這個喜憂參半的矛盾主題,一方面想要從婚姻中掙脫出來,另一方面又發現終結婚姻也令她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