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不見的手——亞當·斯密與《國富論》
- 經濟學通識課
- (英)尼爾·基什特尼
- 3346字
- 2018-03-13 15:05:09
蘇格蘭哲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1723—1790)經常因為陷入沉思而忘記自己身在何處。斯密的朋友發現他經常自言自語,嘴唇囁嚅,不停點頭,好似在檢驗某個新的觀點。一日清晨,斯密醒來后在自己位于蘇格蘭柯科迪小鎮住所的花園里散步,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結果,身上只穿著一件睡衣的斯密一直走到了離家12英里外的鎮子上。直到教堂響起禮拜日禱告的鐘聲,他的思緒才被帶回現實中。
斯密如此冥思苦想是有原因的。他剛遠離喧囂的城市,在那里他作為哲學家而聲名鵲起,現在正著手創作在經濟學歷史上可謂最有影響力的著作。憑借此書,他被后人稱為“現代經濟學之父”。舒心愜意的散步和徹夜不眠的夜晚點燃了斯密的思想,這本極具分量的著作于1776年面世,名為《國富論》。
在這本書中,斯密提出了一個基本的經濟問題,即個人利益能否和一個良好的社會協調發展?為了理解這一點,讓我們將社會的運作比作一支足球隊。很明顯,一支好的球隊需要有好的球員。他們并不僅僅是能夠傳球或射門,還得懂得如何配合協作。假設你是后衛,就需要在后場的位置并阻止對方射門;如果你是前鋒就需要向前進攻并爭取進球。在一支糟糕的球隊里,球員們只在乎自己的榮譽:他們只想靠自己完成射門,只會追著球跑,而不是互相配合,彼此協助進球。最終的結果就是球場上一片混亂,進球寥寥無幾。
社會是由數百萬在一起工作和交易的人組成的。如何讓這種團隊實現良好的運轉呢?如果可以把經濟學比作足球的話,那么社會需要的是人們為了整個社會的利益而工作,它不需要只關心自己的利益的人——如同只在乎個人榮耀的球員一般。比如,面包師要保證他的鄰居們在晚餐時有足夠的面包食用,而非只顧著賺錢;屠夫需要雇傭新的幫手并非出于工作需要,而是因為朋友們需要工作。如此,人與人之間將充滿友善,社會也會實現和諧。
而斯密的觀點顛覆了上述內容。他認為當人們出于自身利益采取行動時,社會才會實現良性運轉。人們的友善不是必需的,只要滿足自身利益,更多人便會受益。“我們獲得晚餐不是因為屠夫、釀酒師或面包師的好意,而是出于他們對自己利益的考慮。”斯密說。你從面包師那里得到面包不是因為對方的友善,因為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備這種品質,這毫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包師從賣面包的行為中可以實現自己的利益。反之,正是因為你通過購買面包滿足了自身的利益,面包師才得以生存。你和面包師之間其實互不關心,甚至形同陌路。人們之間的互惠并不是因為他們渴望如仁慈的撒瑪利亞人那樣為陌生人提供幫助,而是因為他們所做的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而最終,這種個人利益會成就社會的和諧,而非導致混亂。
足球隊和經濟之間還有一點重要的不同。足球隊需要教練來管理球員。想想看,教練拉著球員們的手,引導他們到球場的不同區域,后衛在后方,前鋒在前場。教練具有引領意義的手可以保證球隊表現良好。但在經濟中沒有這樣一個角色,沒有人會告訴面包師需要烤制多少面包,沒有人會告訴釀酒師應該釀造什么類型的酒。他們會基于自己對銷量的預測去做決定,社會照此實現良性運轉。這里面看起來似乎有一個承擔組織作用的手,但當你試圖尋找時卻無影無蹤。為了描述這種情形,斯密創造了經濟學中最為著名的語錄:社會似乎被一只“看不見的手”(invisible hand)引導著。
你或許會想:政府的角色是什么?它是否引領著經濟?誠然,政府在某種程度上發揮著這種作用。不論你來自哪里,都有一個處理著各種事務的政府。這一章的后半部分將會討論政府的具體作用。(如同我們所看到的,在一些社會里——比如“共產主義”社會——政府掌管一切并會不斷告訴每個人應該做什么。)即便如此,你所在國家的經濟很可能和斯密有很多共同點。下一次當你逛商店時,可以觀察下成箱的西紅柿、牛奶和成堆的報紙。它們為何被運到那里?因為店主決定采購它們并賣給需要的人。沒有人——既非政府,也非其他人——告訴店主應該怎么做。
斯密所提出的“看不見的手”的觀點很容易被理解為“貪婪是有益的”,這是一種誤解。斯密觀察到在商業社會里存在很多純良的人性。面包師和屠夫對其他人通常很友善,當朋友生病或丟失錢財他們會感到悲傷。人們也因此形成了是非觀。如果人們總是自私自利,比如面包師缺斤短兩、釀酒師往啤酒里兌水,商業便會變得不健康。謊言和欺騙如果是常態的話,終將導致混亂。只有當人們誠實守信,個人基于自身利益的行為才會有益于社會。
當正派的人可以自由交換商品——自由買賣,斯密的“看不見的手”便開始發揮作用。交換物品的需求使人類有別于動物。狗從不交換骨頭,但人類卻一直進行著交換,我給你面包是為了換你的啤酒(更多的情況是我賣面包然后用所得的錢買啤酒)。所有這些交換導致了一個結果,便是分工的產生:一種勞動力的區分。在小村莊,或許一開始每個人都是自己烤面包、釀啤酒。慢慢地,一些人變得非常善于烤面包,他們烤制面包的數量超過了自己所需,便將多余的面包賣掉換回啤酒。最終他們不再自己釀制啤酒,只做面包,并從擅長釀啤酒的人那里買酒喝,人與人之間實現了互惠。
當斯密提出這種觀點的時候勞動分工發展出了新的形式。在英國,商人建立起用大型水輪機發電的工廠。其中一些有幾層樓高,工人多達幾百人,每個房間都配有工具和工人進行特定的生產流程。斯密對于熟練工人如何促進經濟效率進行了分析。以制作扣針為例,他講道,首先你要抻出一條鐵線,將它修銼成一個尖;然后做出一個圓頭將它固定在扣針上;最后將扣針包裝起來。斯密發現制作扣針需要18道工序。如果只靠一個人一天最多制作一到兩枚扣針。而如果一群人一起制作,每人負責一道工序并十分熟練,特別是可以操作各種必要的機械設備,便可以在一天內生產出許多扣針。當分工系統蔓延至整個經濟領域時,許多商品的成本可以降低。
隨著市場程度的加深,分工也隨之精細化。在一個只有10個人、與外界毫無關聯的集體里,市場是狹小的,讓一些人每天磨線,另一些人每天制作扣針圓頭的分工是沒有必要的。同樣,也不需要專職的面包師、釀酒師和屠夫。隨著市場的擴大,村子與外界的聯系增多,分工隨之變得有益。一個大的城鎮可以實現真正復雜的分工,建筑師、鋼琴調音師和挖墓人都可以安居樂業。所有這些會在“看不見的手”的作用下,伴隨著商品的買賣產生。
斯密認為分工具有普惠性,即便是社會最底層的窮人也會從中受益。工人的廉價襯衫得益于許多專注于不同工作的人和機器:紡線者制作棉線,紡紗者制作布料,裁縫縫綴紐扣。此外,還有那些伐木工和礦工,他們砍伐用于織布機上的木頭,挖掘礦石用于生產運輸襯衫的輪船上的鉚釘,可以說一件襯衫的制作凝結了成千上萬人的勞動。他們的工作最終組成了一個巨大的社會機制,每個環節猶如鐘表中的齒輪緊密銜接,將襯衫最終送到需要的工人手中。
斯密也對財富的意義做出了嶄新的詮釋。重農主義者認為它是土地中的收獲物,重商主義者認為它是黃金。在斯密看來,一個國家的財富是所有有用商品的總和——小麥、啤酒、襯衫、書籍——國家經濟為人民制造的全部商品。這也是當今經濟學家所認同的。一個國家的收入(國民收入)等于一個國家經濟活動中生產的所有商品的全部價值。斯密意識到經濟的重要意義在于為人民提供消費產品。相反,重商主義者并不關心人民從商品中獲得的好處,他們在乎的是制造商品以便出口換取金子。如果消費導致的是本國黃金的外流,那么購買大批商品,包括進口商品就并非一件好事。
基于勞動力分工和個人利益,斯密隨后也創立了一種新經濟的觀點。他的支持者通常是被那些相信市場掌控一切,政府應該盡少干預,對經濟“放任自由”的人,這些人奉斯密為智者。在《國富論》出版后的200年,美國總統里根成為這些理論的擁躉,他將斯密視為啟明燈。當時白宮的幕僚甚至會佩戴印有斯密頭像的領帶。
然而斯密似乎并不為之所動。首先,他鼓吹市場的作用,將其視為對當時統治歐洲并禁錮貿易的重商主義體制的抨擊。他樂見這種體制瓦解,但仍然對政府在經濟中的重要角色抱有信念。另外,在正派者追求個人利益帶來和諧的背后,斯密察覺到了一絲不安。勞動分工讓每個工種的任務變得相對容易。盡管這有助于提高產量,卻讓工人們變得“愚蠢和無知”。此外,新財富如何在勞動者和雇主之間進行分配?矛盾與和諧同時潛藏于新經濟的表象下,斯密之后的經濟學家們對這些問題逐一做出了自己的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