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科學(2)
- 科幻世界(2017年12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3049字
- 2018-02-07 14:14:33
在這個劃時代的偉大發現之后,解讀DNA就成了科學家們的重要目標。于是,被稱為“聚合酶鏈式反應(PCR)”的技術出現了。這項技術通過精確地控制溫度,先將樣本加熱,使DNA雙鏈分離,之后降溫,讓DNA分子在聚合酶的催化下擴增復制;如此反復,就能讓極少量的樣本片段快速擴增到可以輕松檢測的量級。而這項技術的關鍵環節,是一種從黃石公園火山溫泉耐熱細菌內部分離的、能夠耐受高溫的特殊DNA聚合酶。若非大自然給我們開了這盞綠燈,PCR技術可能還要晚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實用化。
而解讀基因的工作,在PCR技術的幫助下快速展開,出現了轟動一時的“人類基因組計劃”。到了今天,人類已經建立起了規模驚人的巨型基因數據庫,全世界的科學家都可以方便地查詢到任何已知基因的詳細序列,并不比搜網絡小說復雜多少。
不過這么多寶貴的基因,要是只能過過眼癮,那就未免太可惜了。因此,在最近的幾十年里,科學家們發明了一件又一件重塑基因形象的“刻刀”,讓人類邁入了從“底層代碼”操縱生命的“神之領域”。而目前最先進的基因編輯工具,就是由華人科學家張鋒參與研發的CRISPR/Cas9技術。
這項技術的核心,是一段源自細菌的CRISPR基因序列。它可以對侵入細菌的病毒基因進行精確地識別、記憶和切除。將這套系統分離改良之后,就成了我們對基因進行“剪切粘貼”的重要工具。我們在基因編輯技術上的進步,同樣離不開大自然的一路綠燈。
有了觀察和干預基因的工具,人類自然會“手欠”地嘗試著改變一下其他物種的基因。首先“遭殃”的,就是各種單細胞微生物。因為它們的“全副身家”就只有一個細胞,不涉及分化發育等復雜問題,可以大大簡化實驗操作。此外,很多細菌本身就具備接受外來基因的能力,等于天然預留了“程序修改后門”,更加方便人類下手鼓搗了。
于是,各種經過“魔改”的微生物,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了全世界各地的實驗室里,其中不少種類,甚至已經投入商業化應用。比如說過去只能從動物胰臟中少量提純的胰島素,現在就可以借助轉基因大腸桿菌來大量生產,大幅降低藥物價格,為日益增多的糖尿病患者提供了物美價廉的救命藥。此外,酵母菌經過基因工程的改造,也不光能用來發面,還能生產保護人體健康的乙肝疫苗。實際上,維持現代醫療體系的很多藥品和疫苗,都是由轉基因微生物生產的。《銀翼殺手》中那個基因工程造物隨處可見的未來,實際上早就悄然降臨在了現實之中。
至于小鼠這樣多細胞的“龐然大物”,要實現轉基因,就要更麻煩一些。首先,科學家會從小鼠的早期胚胎中分離出胚胎干細胞,并將它們在體外進行培養。之后,再用攜帶有目標基因的病毒或者質粒,感染這些胚胎干細胞。等這些干細胞成功轉入外來基因后,就會被注入發育中的胚胎,讓它們作為“秘密特工”潛伏其中,隨著胚胎發育而不斷分裂、分化。這樣誕生出來的小鼠,因為體內有著兩種不同基因型的細胞,所以被稱為“嵌合體”。如果運氣足夠好,那么某些嵌合體身上的轉基因細胞就能碰巧發育成生殖系統。由這種嵌合體繁殖的子代小鼠,基因都是遺傳自轉基因干細胞。之后再讓它們近親雜交,就能制造出一個性狀穩定的全新轉基因品系了。
相比于傳統的選育雜交技術,基因工程可以更加快速、精確地創造出有著全新性狀的新生命;而且基因來源也不再受制于物種基因庫本身,可以從八竿子打不著的其他生物那里獲得自身根本沒有的基因片段。比如說轉基因的抗蟲農作物,就能用來自芽孢桿菌的基因來保護自己,大大減少對農藥的依賴,在保證產量的同時減少了環境污染。
當然,對于整個技術鏈條上的每一個具體個體而言,它們的基因在出生后就無法改變了。因此在《銀翼殺手》中,當復制人領袖羅伊請求泰瑞爾博士為自己延長所剩無幾的生命時,這位高高在上的科技大亨,面對自然規律的限制,卻無法滿足自己造物的請求,徹底跌下了全能造物主的“神壇”。
也正因為有著自然的限制,目前的轉基因技術依然需要對被轉入的生物進行大規模的、持續多個世代的篩選,因此主要應用在微生物以及部分繁殖速度快的動物和植物身上。而對于繁殖緩慢且缺少近交品系的靈長類動物來說,轉基因技術就難以施展了。直到現在,科學家都沒能建立起實用的靈長類轉基因品系,甚至因此導致很多研究無法順利進行。而繁殖周期足有十幾年的人類,即便像《銀翼殺手》里那樣徹底拋開人倫底線,依然難以制造出轉基因的“新人類”,更不可能像手機一樣每隔幾年就升級換代了。
既然在科技的預言上并不嚴謹,那《銀翼殺手》的虛構未來,又為何如此發人深省呢?
三、降神
一切藝術經典,都因為直擊真正的現實而偉大,《銀翼殺手》也不例外。
就如同影片中泰瑞爾公司的口號“More human than human(比人類更像人)”所暗示的一樣,雖然現實中的轉基因技術尚且難以在人類身上大動手腳,但其潛在的可能性卻無比地誘人——哪個父母不夢想自己的孩子自出生之日,就擁有超越歷史上所有偉人的極致天賦呢?
這種對自身突破的渴求,一直貫穿于人類的歷史文化之中。但是,人類的身體和靈魂,都被基因所限定了,后天再怎么鍛煉,也不過是把預設的能力壓榨到極限而已,終歸無法成為理想中的完美形態。
于是,人類轉而將這份期望,寄托于人造的偶像。
《銀翼殺手》中的復制人,就是這樣一種“比人類更像人”的人造人偶。實際上,即便是他們,也依然無法擺脫自然規律為碳基生命定下的桎梏。他們的肉體雖然遠比人類強韌,既可以像深海熱泉生物一樣耐受滾燙的開水,也能和極地生物一樣在超低溫冷庫里談笑自若,還有著堪比史前猛獸的速度和力量,但他們的肉體在機械強力面前,依然十分脆弱。正因如此,追捕復制人的銀翼殺手,只需要一把大口徑左輪手槍就足以將他們“退役”。
雖然這些復制人能力并未逆天,作為奴隸更是毫無人權可言,甚至連記憶都能被預先設定而不自知,但他們那出自人類之手的大腦,卻在極為有限的生命中,誕生了比人類更加純粹的人性。當復制人羅伊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救下了追捕自己的死敵,并在暴雨之中念出經典的“淚雨獨白”時,他所綻放的人性光輝,讓無數觀眾為之動容,足可載入影史經典(令人驚訝的是,這段表演是演員魯特格爾在劇本基礎上臨場即興發揮的)。
因此,總有一天,我們會驀然發現,原本任人擺布的“人偶”,隨著我們自己對其不斷改進,在不知不覺間,竟然成了讓人頂禮膜拜的“偶像”。
這就是“降神”。
但在成為“神”的過程中,究竟要替換掉多少“不完美”的原有特征?而最終的形態,還能否稱其為人?
在另一部探討了類似問題的作品——《血源詛咒》里,有一句比“More human than human”更加引人深思的格言:“(The blood)It makes us human,makes us more than human,makes us human no more(血使我們為人、超人、最終非人)。”如果把“血”這個作品內特指的意象,還原為其所影射的“科技”,就會發現,這正是《銀翼殺手》等諸多科幻作品所力圖揭示的、甚至也是我們即將面對的問題——當我們的造物、甚至我們自己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超越了“人類”的概念后,這個借由科技與夢想所新生的“機械降神”,究竟是什么?
這個問題,就留待我們這個時代節點上的所有人去琢磨吧。
最后的最后,讓我們在經典的“淚雨獨白”中結束今天的旅程。愿這段三十多年前即興而為的神來之筆,能照亮每一位思考者前行的道路:
“我曾見過你們人類難以相信的事。我看見宇宙戰艦在獵戶座的邊緣燃燒。我看見C射線在接近唐懷瑟之門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一切,都將消逝在時光里,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死期,到了。”
責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