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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局外人(3)

把衣服穿好之后,她注意到了我的黑領帶,便問我是不是在守孝。我說我母親離世了。“什么時候的事情?”她問。我說:“就在昨天。”她沒說什么,只是我感覺她稍微有些閃躲了下。我幾乎就快要說了出來:那根本就不是我的錯,可是最終又咽了下去,因為我想到了之前和老板講過同樣的話,之后才曉得說這種話實在是蠢笨到極點。只不過,無論蠢笨與否,我在想,如果一個人處于這種狀況之中,是不會沒有罪孽感的。

不管怎樣,到了晚上瑪莉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電影的一部分有些好笑,但是有些地方卻是非常蠢笨。我們并排坐在電影院里,她的腿緊挨著我的腿,我則撫摸著她的胸。當電影快要結束的時候,我親吻了她,只是有些笨拙。電影結束后她回到了我的住所。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走了。我記得她以前說過,她姑母一早就得見到她。我忽然記得今天是周日,免不得泄了氣:我向來都討厭周日。于是我偏過頭,慵懶地嗅著瑪莉留在枕頭上的一股淡淡的海水的味道。我一直睡到十點。我決定不再像平時那樣去賽雷斯開的飯店吃午飯。他們鐵定會向我問一堆的問題,然而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被問來問去。于是我在家里煎了幾個荷包蛋,就著鍋吃。我只有煎蛋可吃,因為家里的面包已經吃光了,我也懶得再下樓去買。

吃過午飯,我感覺心情變得很好,于是就在我所居住的小公寓里走來走去。當母親與我住一起的時候,公寓剛好夠用,只是現在剩下了我一個人就顯得有些大了。我將餐桌挪進了臥室。這也是我現在唯一會用的房間,該有的家具都在:一張銅架床、一張化妝臺、幾把有些凹陷的藤椅、一個衣櫥,外帶一個早已經沒有了光澤的鏡子。公寓里剩余的房子都空閑著,我也懶得去打理了。

就這樣待了一會兒,因為想找點事情來做,于是便隨手將扔在地上的一張舊報紙拿起來看。報紙上有一個“克魯仙”瀉鹽的廣告,我把它剪下來,貼在剪報簿上,這本簿子是我專門收集有意思的消息和新聞的。之后我洗了下手,剩下的時間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去陽臺那里。

我的臥室可以瞧見所在一區的主要街道。午后的陽光雖然不錯,但是人行道上卻沒什么人,只閃閃地發著光。為數不多的幾個路人匆匆趕路——他們看起來有些荒唐。最開始看到的是周日下午出來散步的一家人。兩個小男孩穿著水手裝,褲子短得都不到膝蓋那里,這種周末的盛裝看起來有些不太自然;后面是一個小女生,頭上扎著一個很大的粉紅色的蝴蝶結,腳下穿著一雙漆黑的小皮鞋,再之后就是母親,一位很高大的胖婦人,穿著一身棕色絲質的洋裝;最后便是父親,一位很帥氣又整潔的小個子男人。這個人我一眼便認了出來。他頭上戴著一頂草帽,手里拄著一根拐杖,脖子上打著一條蝴蝶形的領帶。瞧見他與他的太太并肩而行,我明白了為什么人們說他家世不錯,卻娶了一位一點都配不上他的太太。

其次就是那群年輕人,地方上的“時髦人物”:頭發油光锃亮,系著紅領帶,外套是貼腰裁剪的,口袋的邊角有穗子作裝飾,方頭鞋。我猜想他們正準備到市鎮中心的一家大戲院去。因為他們起身很早,并且匆匆往電車站趕,他們扯開嗓子放聲地大聲說笑著。

他們走后,街面上便靜了下來。這個時候下午場的電影都已經上演了。只剩下了幾個店員和幾只貓在那里。路邊的兩排大楓樹上面見不到一絲云的影子,可是陽光卻十分的柔和。馬路對面的煙草商將椅子弄到了商鋪門口的人行道那里,橫跨在上面,胳膊無力地搭在椅子背兒上。就在幾分鐘前電車里滿滿地全都是人,現在這個時候卻成了空的了。緊挨著煙草店有個小的咖啡店——“小丑之家”,空空如也的餐廳里只剩下了侍者一個人在做著打掃。這是一個典型的周末的午后。

我將椅子轉過來,就像煙草商那樣橫跨坐在上面,因為這樣會比較舒服一些。又抽了兩根煙,轉回到房間里,拿了塊巧克力出來,仍坐到窗邊來吃。不一會兒整個天便陰沉了下來,估計會有一場夏日午后的暴雨,之后云又漸次散開了。即便如此,還是留下了落雨的威脅,讓整個街道全都處于一片陰暗之中。我又看了變幻的云朵好一陣子。

五點的時候,電車一下響起來了。它是從郊區的露天體育場開過來的,那里剛剛還在舉辦足球賽。電車里擠滿了人,即便是站臺上也全都是人,很多人直接站在了車門的登梯上。另外一輛電車載著足球隊員駛了過來。我一瞧見他們拿著的小手提包,就認出了他們。他們在車里很大聲地唱著他們的隊歌:“讓球一刻不停,兄弟們。”其中一個人抬起頭來,看見我,對著我大聲喊道:“我們把他們打敗了!”我搖著手回道:“太棒了。”這時,街道上的私家車變得多了起來。

天空又發生了些新的變化:紅色的柔光從整排的屋頂上蔓延開來。當夜幕低垂的時候,路上變得更加擁擠了。出去散步的人已經回來了,我再一次看見了那個穿著整潔又漂亮的小個兒,和他那位很胖的太太走在人群中間。小孩子有些倦怠地跟在他們屁股后面,嚶嚶地抽泣著。沒過幾分鐘,電影院有很多人開始陸陸續續往外走。我觀察到那些從電影院里出來的青年人,步子邁得很大,很興奮地在討論著什么,他們看的一定是西部武打片。從城中區的電影院回來的人們走到這個地方就會有些晚,看起來大多比較嚴肅——雖然有些人還在不停地說笑。整個來看,他們都有些倦怠而顯得不太精神。還有些人在我家的窗戶下走走停停。一群女生從那邊走了過來,手挽著手。從我窗戶下經過的年輕人,故意側過身子走彎路,好能過去碰她們一下,大聲地喊著一些逗樂的話,這一舉動引起了女生們回過頭咯咯地笑個不停。我認得這些女生,她們就住在我家附近,其中有兩三個和我相識,抬頭朝我打著招呼。

就在這個時候,街邊的路燈全都亮了起來,映襯得或明或暗的整個天幕頓顯蒼白。我感覺眼睛有些倦了,這有很大部分是由于燈光的刺激,也與我太久看著街道的舉動有關。街燈下都有一個小小的光影。電車有時一閃而過,映亮了其中一個女孩子的頭發絲,一個淺淺的微笑,抑或一只銀色的手鐲。

過了不久,電車開始變得少了,所有街燈和街旁樹木的上方,變成了黑乎乎一片,整條街道沒有任何預兆地變得空曠起來,一直到街面上沒有了人影。就在這個時候,夜晚的第一只貓不緊不慢地走過了這條荒涼的街道。

我忽然想起,應該搞點晚飯來吃。在椅背上倚靠了那么長的時間,瞧著窗下的街景,突然站起來便感覺脖子又酸又疼。我下了樓,買了些面包和通心粉,煮了后就索性站著吃。本來我打算到窗口那里抽口煙,可是夜色漸涼,我便打消了這個想法。當我把窗戶關上,轉身走回來時,無意間從鏡子里瞄見了我的桌角。桌子上面有盞酒精燈,旁邊零散地放著些碎面包,腦子里閃現了一個念頭:終于又過了一個周末,母親已經安葬,明天起開始照常上班。說真的,我的生活沒有什么變動。

3

在公司里忙了一整個上午。老板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他甚至還關切地問我是否太累,之后問我母親的年紀。我想了想,回道:“六十歲左右。”因為我不想說謊蒙他。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忽然一下子釋懷了——至于他為什么會有這種舉動,我不曉得——并且好像感覺這件事情已經到此為止了。

桌子上堆了厚厚的一摞提貨單,我必須一件一件地去做好。去吃午飯之前,我習慣先把手洗干凈。這是我在中午喜歡做的。要是等到晚上就有些不舒服,因為一天下來滾筒的毛巾已經被太多人用過了,濕答答的。我有一次和老板講過這件事,他也承認這個不好,可是在他眼里,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十二點半的時候我與在促銷部工作的伊曼紐一起離開了公司,略微比平時晚了一些。公司面臨著大海,我們停在了一個臺階上,瞧著停泊在港口里各樣的船舶。陽光太過炙熱。正在此時一輛大卡車嗡嗡地開了過來,鐵鏈聲和內燃機的轉動聲不斷地發出來。伊曼紐提議一起跳到那輛車上。我開始跑了起來。卡車已經走遠了,我們必須使把勁兒才能追上。引擎排出的熱浪與噪聲讓我開始有些頭暈。我只知道我們兩個人順著港灣在拼命地追著一輛卡車,沿路全都是錯落停放的起重機、絞盤,港灣里還有一些墨黑色的船身和在海面上晃動的桅桿。我第一個追上了車,一躍而起,順利地落在了車上,之后再幫伊曼紐爬上車。兩個人全都氣喘吁吁,卡車在粗糙的石子路上上下顛簸,這讓我們更加難以把氣喘勻。伊曼紐喘著氣湊在我耳邊,盡量壓低了聲音,說:“我們成功了!”

在到達賽雷斯飯店的時候,我們全身上下都是汗。賽雷斯依然站在店鋪門口,圍裙系在大肚皮上,白色的胡須特別能引起人的注意。他一瞧見我,表示非常同情:“希望你不要過度悲哀。”我說“沒有”,可是我實在是太餓了。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飯,飯后又點了杯咖啡。因為酒喝得多了些,我回到我住的地方睡了一小會兒。

睡醒之后,我躺在床上又抽了一根煙才起。起得稍晚了些,所以必須要跑著去趕電車。公司里的空氣有些悶,整個下午都在公司實在是難熬。于是下班之后,沿著涼氣襲人的碼頭走確實很舒服。整個天空有些淡淡的綠色,在公司里憋悶了那么久,一出來,就感覺分外的舒暢。只是我還是要直接回家——因為我還得煮幾個馬鈴薯。

門廳有些黑,上樓的時候,我差點和老薩拉馬諾撞上。他和我住在同一層樓上。和平時一樣,他出來遛他家的狗。八年來他們一刻都沒有分開過。薩拉馬諾的這條西班牙種狗長相極為難看,身上又染了什么皮膚病——我估計是疥瘡。無論怎么講,毛都已經脫光了,身上滿是深褐色的瘡疤。也許由于每天都在一個房間里,薩拉馬諾和他養的狗已經越來越相像了。頭上的那撮褪了色的頭發也日漸稀少,臉上卻添了紅色的大斑點。狗走路的姿態也和它的主人越來越相像,走路塌腰弓背。它的嘴套永遠都是拉向前方,鼻子蹭著地。讓人感覺很奇怪的是,盡管這兩個家伙如此相像,卻相互嫌棄。

每天兩次——上午十一點和下午六點——老人都會拉著他的狗出去遛,八年來都是這樣過來的。在里昂街道你能夠瞧見他們,狗一個勁兒地扯著它的主人,直到老人一個踉蹌,幾乎摔倒。之后他便打它,罵它。狗畏縮地跟在后面,這下輪到主人拖著它了。過了不一會兒狗就又忘了,扯著皮帶,結果又招來一頓打罵。之后兩個家伙便都停在那不走了,你瞧著我,我瞪著你,狗眼里寫滿懼怕,人眼里堆砌著憎恨。每次出門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狗停在燈柱邊不想走,那老頭便死拖著它走,可憐的狗便一邊往前走一邊滴著尿。但是假如它要是在房子里撒尿,就會遭到一頓毒打。

類似這樣的事情已經持續了八年,賽雷斯經常講這是個“很荒謬的笑話”,必須得想個辦法阻止,但是沒有人能想出什么好的辦法。當我在門廳撞見薩拉馬諾的時候,他正對著狗發脾氣,咒罵它是個野雜種、龜兒子等,狗則在一邊怯生生地低鳴著。我說了句:“晚安”,可是這個老頭貌似沒有聽到,還在罵著。我問他狗犯了什么事。但是他沒應答,繼續罵著“你這狗養的”等。我看得不是特別清楚,他好像是在整理狗的頸環。我提高了嗓音。他沒回頭,有些慍怒地叨咕著:“這野雜種老是不聽話!”之后他想上樓,狗想抵抗,將身子趴在地上,死也不起來,于是薩拉馬諾拽住它的頸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把它拽了上去。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和我同住在一層樓上的人從街上回來了。我們這附近的人都感覺他是個龜公。可要是你問他具體做什么,他會回你說是倉庫管理員。只是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在我們這條街上,人們不怎么喜歡他。可他還是會經常和我說上一兩句話,有的時候會去我的房間坐上一會兒,因為我會聽他講話。實際上,我感覺他說話很有意思。因此,我也找不到冷落他的理由。他名叫辛特——雷蒙·辛特。矮矮的身體有些發胖,拳師狗一樣的鼻子,衣著打扮很講究。他有一次提到,薩拉馬諾對狗的態度有些“丟人現眼”,然后問我討不討厭。我回答:“沒有。”

辛特和我一塊兒上樓,當我轉身走向我家門口的時候,他說:

“嗨,和我一起吃頓飯怎么樣?我家里有點兒黑臘腸和酒。”

我忽然想到這樣一來的話就省去了我很多做飯的麻煩,于是就回了句:“謝謝。”

他家只有一間房和一個連窗戶都沒有的小廚房。床頭上面放著一個粉白色石膏天使,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些賽馬圖和一些裸女的照片。床上亂作一團,屋子也亂得不成樣子。他先過去把石蠟燈點亮,之后摸遍了自己的口袋,從里面翻出了一個十分邋遢的繃帶,把它纏在了右手上。我問他出了什么事,他說他和一個惹怒了他的家伙動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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