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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灰色筆記本(5)

可是諾艾米的聲音一下調高起來嚷道:“啊,一刀兩斷,和他一刀兩斷,這樣他就會回來,杵在那里,我正眼都不會瞧他!我真是恨透了他,看不起他。他說謊已經被我逮住多少次了,理由都編不出來,耍滑頭,一味地尋花問柳,他本性如此,但凡一張嘴就是謊話連篇,這個騙人精!”

“你講得有些不公平,諾艾米!”

少婦跳了起來:

“你為他辯護?是你?”

但是豐塔南太太冷靜了下來,用另外一種口氣說道:

“你沒他的住址嗎?……”

諾艾米默不作聲,思考了一會兒,之后熱情地將身子前俯,“沒有。但是那個女門房,曾經有幾次……”

苔蕾絲示意她先停一停,向門口走了過去。少婦為了掩飾尷尬,將整個臉埋在靠墊里,假裝沒有見她走開。

正當豐塔南太太在前堂想要把門口的簾子掀起來的時候,尼科爾一下拉住了她,她的眼睛里溢滿了眼淚。豐塔南太太還沒說什么,這個孩子便發瘋一樣吻著她,之后就跑開了。

女門房有些模糊不清地說道:

“我啊,我將她的信退到了她老家,布列塔尼的佩-基雷克;她爸媽指定讓人看著點她。假如您對這些感興趣的話……”她將身邊的一個用了很久的發著油光的登記冊掀開說道。

回到家之前,豐塔南太太進了家郵局,拿過來一張電報紙,寫下了一些話:

佩羅-基雷克小鎮(北濱海),教堂廣場。維克托里娜·勒·加德。

請代為轉告豐塔南先生,他兒子達尼埃爾周日失蹤,至今音信全無。

之后她又問郵局的人要了一張明信片:

塞納河畔的納伊,比諾大街二號乙,基督教科學協會,格雷戈里牧師先生收。

親愛的詹姆士:

就在兩天之前,達尼埃爾離家出走,毫無音信;我很掛心,再加上我的女兒貞妮也生病了,毫無緣由地發起了高燒。我不知道去哪里能夠找到熱羅姆,告訴他這件事。我孤單一人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我的朋友,請過來看看我吧。

苔蕾絲·德·豐塔南

5

就在第三天晚上六點左右的樣子,一個個子很高、有些笨拙的精瘦男人出現在天文臺的林蔭大道,幾乎看不出他的具體年齡。

“太太不方便出來見客。”門房回道,“幾位大夫就在樓上,小姐已經沒氣息了。牧師上了樓。正對著樓梯的門敞著,有很多件男人的衣服掛在前堂的衣架上。一位女護士跑了過去。”

“我是格雷戈里牧師。怎么了?貞妮是不是很難受?”女護士看著他:

“她不行了。”她悄聲說道,之后便走了。

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那里,就像是臉上突然被人電了一樣。他感覺空氣瞬間變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陣陣眩暈。他走進客廳,將客廳里的窗戶打開了。

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走廊上人們來來去去,樓里傳來房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和人們講話的聲音:豐塔南太太出來了,身后有兩位有點年紀的老男人,全都是一水兒的黑色衣服,朝他走了過來。

“詹姆士,你可來了!啊,我的朋友,千萬別扔下我一個人。”

他小聲念叨著:

“我今天才從倫敦趕回來。”

她帶走了他,留下兩個醫生自己商量。在前堂里,昂圖瓦納沒有披外套,女護士幫他端臉盆,他在那邊洗自己的指甲。豐塔南太太自始至終都緊緊握著牧師的手不放。她已經完全變了樣子:面色蒼白而無血色,就好像整個肉都被抽走了一樣,嘴也一直抖個不停。

“啊,待在我身邊陪我,詹姆士,不要再讓我一個人了!貞妮已經……”

從房間里傳來聲音,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徑直奔向了里面。

牧師朝著昂圖瓦納走了過去,他沒有說什么,可是眼神里寫滿不安想要問些什么。昂圖瓦納將頭搖了一下。

“她已經不行了。”

“啊,怎么這么講?”格雷戈里語氣里含著責怪的口氣。

“腦膜炎。”昂圖瓦納將手放到額頭那里,一字一頓地講道,“真是怪家伙。”他自語道。

格雷戈里的臉已經變了顏色,黑色的頭發沒有一點光澤,就像是死去了一樣,一綹一綹地耷拉在額頭旁邊。鼻子整個下垂,看起來有些充血,眼睛躲在眉毛的正下面,閃著光芒就像是抹了磷粉似的,眼珠烏黑,眼白都很少能看得到,經常潮濕的眼睛閃透著靈性,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某種猴子的眼睛,滲透著一股懶散與嚴肅。更加讓人無法理解的是臉的下半邊:沒有聲響的微笑,這種佯裝出來的笑意不代表所有人們所了解的情感,可是卻能從多個角度拉扯一下下顎,他沒有留胡子,整個看起來干癟癟的,臉上的皮膚緊緊地貼著頭骨。

“突發性質的嗎?”牧師問。

“周末開始發高燒,但是有明顯預兆是在昨天,周二的早上才下了定論,之后馬上進行診斷,盡所有的努力嘗試。”他的眼神一下黯淡了下去,自己思索著。“我們可以過來聽一下這幾位醫師是怎么看的,可是就我來看的話,”他下結論說,神情開始更加嚴肅了,“照我來看,這個可憐的小家伙是真的不行了。”

“天啊,不!”牧師一下打斷了他的話,嗓子開始有些沙啞。牧師的眼睛望著昂圖瓦納,眼神里透出來的怒火幾乎很難與嘴部的笑容交融在一起。空氣像是凝聚在一起讓人無法呼吸,他將那骨瘦如柴的手抬到衣領的地方,在下巴那里來回摩挲著,就像是恐怖夢境里的蜘蛛。

昂圖瓦納拿著自己職業特有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牧師,心里想道:“實在是不協調,這來自于內心的笑容,這讓人無法用言語講述的鬼臉。”

“請問,達尼埃爾現在回家了嗎?”格雷戈里紳士地問道。“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的消息。”

“真的是可憐的女人,可憐的女人!”他用撫愛的語氣囁嚅道。就在這個時候,醫生從里面出來了,昂圖瓦納走了過去。“她治不了了。”上了年紀的那位醫師將手搭在昂圖瓦納的肩上,用鼻音說道。昂圖瓦納立即將身子面向了牧師。

女護士路過時走了過來,將聲音拉低,說道:“真的,大夫,您是否相信她……”

這次,換作格雷戈里轉過身子不想往下聽了。窒息的空氣讓人十分難受。門半開著,他一眼看見了樓梯,快速地朝著樓下走去,穿過林蔭大道,開始在樹下瘋狂地跑了起來,臉上一副奇怪的笑容,整個頭發都是亂糟糟的,將那雙蜘蛛觸角一樣的手環抱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座城市暮色下的空氣。“該死的醫生!”他埋怨著。他和豐塔南家的關系親近得就像是一家人。想起十六年前,他口袋里一分錢都沒有,只身來到巴黎,他受到苔蕾絲父親佩里埃牧師的熱情款待,他終生不會忘記佩里埃牧師的恩情。再到之后,當恩人病危之際,他拋開一切,一心守在恩人的身邊,直到老牧師離去的時候,一只手握著女兒的手,另一只手握著他的手,恩人把他稱作兒子。這個時候,回想起這段記憶始終讓他錐心地疼。他轉過身子,大步往回走,停在門前那輛醫師的馬車已經不見了,他飛奔似的上了樓。

房門半掩著,不斷的呻吟聲把他引到了房子里,窗簾全都拉上了,昏暗的房子里到處都是喘息聲和呻吟聲。豐塔南太太、女護士、女仆全都將身子靠近了那張床,一個勁兒地按著小姑娘的身子,她就像是掉在草叢里的小魚那樣一抽一抽的。

格雷戈里靜默了很久,將手托著下巴,臉上寫滿憤怒。最后,他朝著豐塔南太太傾下身子:

“他們這樣會把您的女兒給殺了的!”

“什么?會殺了她?怎么可能?”她叨咕著,緊緊抓著貞妮的手臂,貞妮一個勁兒將她掙開。

“假如說您不把他們趕出去的話,”他堅定地說道,“他們就會把您的孩子給殺了的。”

“把誰趕跑?”

“這里所有的人。”

她困惑地看著他,她聽的是這樣的嗎?格雷戈里的臉緊貼著她,讓人感覺有些畏懼。

他一把抓住貞妮來回晃動的手,俯下身子聲音柔和地輕聲喚著她:

“貞妮,貞妮!我的寶貝,還認識我嗎?認識嗎?”

她的眼珠茫然不定,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之后緩緩地看向了牧師。他的身子彎得更低了,堅定地、深情地看著她,孩子的呻吟聲忽然停住了。

“你們給我走開!”他對床邊的那三個女人說。沒人聽他的話,他頭都沒抬,拿出震懾的語氣說道,“你們把她那只手遞給我。好的,現在你們離這里遠一點。”

她們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壓低身子面對著這張床,將他富有磁場的意念灌輸進那雙瀕臨死亡的眼神里。他握著的那兩只手臂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在空中亂抓著,之后便一下落了下來。兩條腿還在掙扎,之后也伸開了,眼睛也閉上了。格雷戈里自始至終都弓著腰,朝著豐塔南太太示意可以走近他:

“您看看,”他輕聲說道,“她開始靜下來了,也不呻吟了。讓他們走,我的意思是,把這些貝利亞爾的子孫全都趕走,他們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他們這樣會害死您的女兒的!”他輕聲地笑了一下,是那種自己持有永世不變的真相,世上所有其他人全都是喪失了理性的智者所擁有的無聲的笑。他沒有將眼神移開,一直看著貞妮的眼睛,將聲音壓到最低,輕聲說道:“女人,女人,痛苦原本是沒有的!痛苦是您自己所創,痛苦能夠作亂是由于您的支持啊,由于您懼怕它,由于您應允了它如此做啊!您看看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懷有期望。他們講同樣的話:‘她已經不……’可是您呢?您也如此想,剛剛您幾乎也講出了‘她已經不……’啊,上帝!就讓看守人看緊我的嘴,讓看守人看緊我的嘴門吧!唉!令人憐愛的女人,我剛到時,她的四周有的僅僅是空虛,僅僅是否認。”

“我就是要說:她沒病!”他大聲說。他的語氣中飽含著滿滿的信心,非常具有渲染力,三個女人同樣都獲得了激勵。“她身體很好,換我來照看吧!”

他如同魔術師一樣,謹慎小心,慢慢地將她的手放松打開,隨后,向后退一步,將她的四肢放輕松,她的身體就平靜地在床上躺著了。

“人生是如此美!”他用悅耳的腔調說,“所有的事物是如此美!智慧是如此美!愛是如此美!基督給了我們強壯的身體,基督就在我們身邊!”

他朝向已經站在屋子里另一邊的女護士和女仆人說:“麻煩你們出去,我自己在這里就可以了。”

“都出去吧。”豐塔南太太說。格雷戈里站直了身,用胳膊指向桌子上胡亂擺放的醫藥瓶、敷布和用來盛放冰碴的桶,責令地說:“全部都拿出去!”

女仆們按照他說的做了。

房間里只有他和豐塔南太太了。

他興奮地大喊:“此刻把窗戶全部打開!打開,親愛的,再把它開大點!”

一股清爽的風將街道上的葉子刮得沙沙響,吹到房間里,似乎是要將房間里渾濁的空氣,由下方卷起來,趕出房間。清爽的風輕撫著病人熱燙的面頰,令她一陣打戰。

“她會受涼的……”豐塔南太太低聲說道。

神父起初僅僅是愉悅地笑了一下,過了些時間才開口道:

“將窗戶關閉吧!是的,關閉窗戶,非常好!然后將燈全部打開!豐塔南太太,每一處都要亮光,有快樂!在我們的內心也一定要裝滿亮光、裝滿快樂!上帝就是我們的光亮,上帝就是我們的快樂,我們還有什么好恐懼的呢?”緊接著他舉起手說,“上帝啊!在這將要被咒罵時,你同意我提前到達這兒!”他將座椅搬到病人的床前,“麻煩坐在椅子上,保持沉默,要很沉默,要將自己壓制住。只可以服從基督對您的啟示。我告訴您:基督讓她重新有個強健的身體!我們要和基督一同幫助達成她的期望!祈禱善的強大威力,物質僅僅是權利的奴仆,精神才是全部。這兩天,令人憐愛的孩子沒有絲毫保護,完完全全被消極的思想所操縱。唉!我討厭這里的所有人。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向不好的方面思考,只是會引發讓人不愉快的感情!只要他們渺小細微的信心缺乏希望時,他們就會覺得什么都結束了!”

叫喊聲再次響起。貞妮再一次掙扎起來。忽然她將頭往后仰,嘴唇半合半開,就像是要死亡一樣。豐塔南太太往床上撲去,利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病人,向病人大聲喊:

“不可以……不可以……”

神父走向她,似乎是要對她此次的掙扎負責一樣。

“恐懼?您已經不相信了?在上帝跟前是不會令人恐懼的,懼怕的僅僅是肉身。將肉身撇開吧!這肉身怎么會是真正的您。《馬可福音》中講過:‘只要是你們祈禱的,不管什么事,如果堅信可以,就一定可以。只要相信他說的成功,就一定會讓他成功。’可以了,禱告吧!”豐塔南太太跪在地上,他再次使用認真的語調反復說道,“剛開始先幫您自己,幫您那太柔弱的心靈禱告!希望上帝首先幫助您重拾自信與安靜!您的自信只要完好無損,貞妮就會成功!向上帝祈禱吧!我們心連心,一同禱告吧!”

他安靜地思考了一下,開始禱告。剛開始僅僅是低聲。他雙腳合并在一起站立著,將雙臂盤在一起,仰起頭,雙目緊閉;額頭上的發髻盤旋著,就好像是戴著黑色焰火的光環。低聲的話語漸漸能夠分辨;病人規律的喘氣聲似乎是應和著他禱告的管風琴。

“賦予了生命能力的上帝啊!在你造出的所有事物中,無論是在哪一小片里都因你而聚居。我,我深深地在心里對你呼喊。在這遭受苦難的家中,希望你能賦予安寧!只要是和生命無關的事物,希望你讓它逃離病床。痛苦只是出現在我們的懦弱里。啊,主啊,將我們心中的消極因素驅除吧!

“僅僅是你擁有無窮的智慧,你對我們的安置都是遵循規則的。于是,這個女士想將她在死亡門前的孩子托付于你!她遵循你的意念將孩子托付于你,與她的孩子分離,離棄她的孩子!假如你定要將這孩子從這個女人身邊搶走,她允許,她允許!”

“啊,不要這樣說,不可以,不可以,詹姆士!”豐塔南太太斷斷續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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