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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米什諾里的對話(1)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了才用早餐,有人把早餐送到了我在敘斯吉斯府邸的套房里。我剛吃完飯,屋里的內(nèi)線電話便輕柔地響了起來。接通之后,我聽到有人用卡亥德語說道:“我是西勒姆·哈斯。我可以上來嗎?”

“請上來吧。”

我很高興能立刻和伊斯特拉凡做個徹底了斷。很顯然,我已經(jīng)沒法再跟他有什么友好關系了。至少從名義上說來,他的失寵和流放是因我而起,但我卻自認對此沒有任何責任,也沒有任何愧疚。在埃爾亨朗時,他從未跟我解釋過他的舉動及動機,我無法信任這個人。看樣子,這些歐格瑞恩人已經(jīng)接受了我,我希望他沒有跟他們勾搭上。他的介入會讓事情復雜化,讓人尷尬。

一名家仆將他領了進來。我讓他坐到一把鋪著軟墊的大椅子上,還拿了早餐啤酒給他喝,他拒絕了。他并不拘謹——即便他曾經(jīng)有過羞怯的感覺,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過很克制:態(tài)度有些遲疑,又有些漠然。

“第一場真正的雪。”他說。我往窗戶那邊瞟了一眼,窗子上還拉著厚重的窗簾。他注意到了我的舉動:“你還沒有往窗外看過?”

我往窗外望去,看見雪花在微風里飛旋,灑落在街道上和白茫茫的屋頂上。一夜之間,雪已經(jīng)積起兩三英寸[1]厚了。今天是奧德阿爾哈德日,也就是秋季第一個月的第十七天。“雪來得真早。”我呆呆地看了會兒雪,似乎被雪的魔力蠱惑了。

“他們預計今年冬天會很不好過。”

我沒有把窗簾拉回去。窗外射進來的暗淡微光照著他黝黑的面龐,他比以前顯得老了。我最近一次見他就是那次在埃爾亨朗紅角宮他自己的家里,此后他肯定過得非常艱難。

“這是別人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我把油布包著的那一卷錢遞給了他,跟他通話之后,我就把錢拿出來放在了桌上。他接過錢,非常鄭重地表達了謝意。我一直沒有坐下來。過了一會兒,他也站了起來,手里攥著那包錢。

我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我不希望他以后再來找我,現(xiàn)在只能先這樣羞辱他一下。

他直視著我。當然,他個子沒有我高,腿很短,身材也很敦實,甚至還沒有我那個種族的很多女人高。不過,他看我的時候似乎并不是在仰視。我沒有跟他對視,只是裝出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打量著桌上的收音機。

“在這里,收音機里說的不能全信。”他和顏悅色地說道,“不過我想,在米什諾里,你需要去了解信息,需要別人的建議。”

“看起來,很多人都樂意為我提供信息和建議。”

“人多就安全嗎?十個人就比一個人更可信嗎?對不起,我不該說卡亥德語的,我忘了。”接著他改用歐格瑞恩語說了起來,“被驅逐的人不該再講故土的語言,從他們嘴里吐出來的話語都會充滿了苦澀和恨意。按我看,我現(xiàn)在說的這種語言更適合一個叛國賊,它就像從嘴里流出來的糖汁。艾先生,我應該感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忙,也幫了我的老朋友及克慕戀人阿什·弗里斯,我要代表他和我自己向你表示感謝,表示感謝的方式就是給你提出忠告。”他頓了頓,我還是保持著沉默。他此刻的談吐很不優(yōu)雅,卻又周到有禮。此前我從未聽過他這樣說話,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繼續(xù)說道:“對你來說,米什諾里的是便是埃爾亨朗的非。在那邊他們說你如何如何,這里的說法便會與之相反。你成了某一個派系的工具。我勸你一定要小心地選擇如何被人利用,此外,你還得弄清楚敵對派系的底細,弄清楚他們是些什么人,千萬不要讓自己被他們利用了,因為他們是不會善待你的。”

他忽然住了口。我正想讓他說得再詳細一些,他卻說道:“再見了,艾先生。”隨后便轉身離去了。我僵立在當?shù)亍_@個人就像一次電擊——你什么也抓不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擊中了自己。

我吃早餐時那種怡然自得的心情已經(jīng)被他破壞殆盡,于是走到窄窄的窗子旁邊,看著窗外。雪小了一點。眼前的景色很美,大朵大朵的白色雪花紛紛揚揚。我不由得想起了家里的果園,當春風吹過翠綠的波蘭德山坡時,果園里的櫻花花瓣就會悠然飄落。那里就是地球,我出生的地方,溫暖的地球。在那里,到了春天樹木便會綻放出美麗的花朵。我忽然哀傷欲絕,心頭涌起一股濃濃的鄉(xiāng)愁。在這個該死的星球上,我已經(jīng)挨了整整兩年。如今,秋天還未過去,第三個冬天卻已迫不及待地降臨了——月復一月,無休止的寒冷、冰雨、冰凍、寒風、雨、雪,屋里冷,屋外也冷,徹骨的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我孤單地度過了這段時光,一個孤獨的外星來客,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可憐的金利,我們是不是該痛哭一場呢?我往樓下看了看,看到伊斯特拉凡走出房子,走到了街道上。平整的灰白色雪地映襯著他那模糊的矮小身影。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松了松赫布衣上的腰帶——他沒有穿大衣——然后便順著街道往下走,步履矯健,非常優(yōu)雅。在那一刻,整個米什諾里似乎只有他一個活人。

我轉頭看著溫暖的房間。屋里擠擠挨挨,堆滿了各種笨重舒適的擺設:取暖器、鋪著軟墊的椅子、堆滿了皮毛的床、各種墊子、窗簾,還有包著裹著的各色物品。

我穿上外套,出去走了走。我的心情很郁悶,周遭的一切也都令人郁悶。

今天中午我要去赴宴,跟奧本索總督、葉吉總督以及頭天晚上見過的其他一些人一起用餐,他們還要把我介紹給別的人。這里的午餐通常是自助式的,大家都站著用餐。也許,這樣他們就不會覺得自己一整天都坐在餐桌旁邊吧。不過,這次午宴很正式,大家還是坐在了餐桌旁邊。午餐非常豐盛,有十八到二十道熱菜和冷菜,基本上就是蘇伯蛋跟面包果變換花樣的做法。在餐臺邊取餐時——此時還可以不必遵守餐桌上的交談禁忌——奧本索一邊往盤子里放面糊煎蘇伯蛋,一邊跟我說:“聽著,那個叫梅森的家伙是埃爾亨朗的間諜,那邊那個戈姆是薩爾伏派公開的特工。”他的態(tài)度很隨意,說完還笑了起來,好像我做出了什么有趣的回答似的。這之后,他便走到一邊取腌黑鯨魚去了。

何為薩爾伏派,我一無所知。

人們陸續(xù)落座,這時進來了一個年輕人,跟主人葉吉說了些什么。葉吉隨后轉身對我們說道:“來自卡亥德的消息,阿加文國王今晨分娩,不到一個時辰孩子便夭折了。”

片刻的靜默之后,現(xiàn)場響起了一片嗡嗡的低語聲。隨后,那個名叫戈姆的英俊先生笑著舉起啤酒杯,大聲說道:“愿卡亥德歷任國王都能活這么久!”有幾個人舉了杯,多數(shù)人則沒有響應。“看在米西主的分兒上,別拿孩子的死來尋開心。”一個胖胖的老頭說道。他就坐在我旁邊,一身紫色的衣服,綁腿松松地繞在大腿上,看起來很像裙子,一臉嫌惡的神色。

大家開始討論,阿加文會立他的哪個克慕兒子為繼承人——因為他早已過了四十歲,現(xiàn)在肯定沒法再懷孕了——泰博這個攝政王還能當多久。有人認為他馬上就會親政,其他人則不置可否。“你的意見呢,艾先生?”那個叫梅森的家伙問道。他就是奧本索剛才跟我說的卡亥德間諜,很可能就是泰博的親信。“有謠傳說,雖然沒有正式宣布,阿加文其實已經(jīng)退位,將王位傳給了他的堂弟。你剛從埃爾亨朗過來,他們那邊對于這些傳言是怎么說的?”

“呃,沒錯,我是聽到過這樣的謠傳。”

“你覺得有根據(jù)嗎?”

“我不知道。”我說。這時,主人插話進來,開始談論天氣,因為大家已經(jīng)開吃了。

仆人們把盤子里和取餐臺上堆積如山的各色腌烤食物收走后,我們圍坐在了那張長餐桌邊;仆人們端上了他們稱之為生命之水的小杯烈性飲料,他們開始向我提問。

在埃爾亨朗接受了醫(yī)生和科學家的檢查之后,這是第一次我又得面對一群人,接受他們的提問。在卡亥德,很少有人——即便是頭幾個月里跟我一起生活的漁民和農(nóng)夫——會僅僅通過提問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他們的好奇心通常都非常強烈。他們都喜歡迂回、含蓄和間接的方式,不喜歡直截了當?shù)靥釂柡突卮稹N蚁肫鹆税⑷驶舻码[居村,想起了織網(wǎng)者法科西關于答案的論述……即便是專家的問題也是嚴格限于生理學方面,比如我同普通格森人區(qū)別最明顯的腺體及循環(huán)器官的功能。他們從來不會繼續(xù)往下問,比如,我的同胞所具有的持續(xù)性欲對我們的社會制度會產(chǎn)生什么影響,我們又如何應對自身的“永久性克慕”。他們不會主動提問,只會在我主動告訴他們的時候側耳聆聽;心理學家會認真聽我講神交術;他們中沒有人提過足夠多的問題,因此也無法對地球或愛庫曼社會有足夠的了解——也許只有伊斯特拉凡是個例外。

而在這里,大家對每個人的威信和自尊不會顧慮重重,顯然提問者和被問者都不會覺得那些問題是對自己的侮辱。不過,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有些發(fā)問者其實是想給我設置圈套,想要證實我是一個騙子。有那么一會兒工夫,我有些心慌意亂。當然,在卡亥德我也遭到過懷疑,但那樣的懷疑很少是出于故意。在埃爾亨朗游行慶典那天,泰博搞了一場精心設計的“對騙局聽之任之”的表演,不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那不過是他陷害伊斯特拉凡那個游戲的一部分。按我看,泰博其實還是相信我的。畢竟,他還去看過我的飛船——那艘把我?guī)У竭@顆星球的小小的登陸車,也跟其他人一樣隨時可以看到工程師們發(fā)布的關于飛船和安射波的報告。眼前這些歐格瑞恩人都沒有見過飛船。我只能把安射波給他們看,不過這個外星制品不是很能令人信服,這個東西讓人很費解,你想用它來證明真相,卻往往會證明自己是在騙人。按照古老的“文化禁運法”,目前這樣的階段嚴禁往星球上帶入任何可分解、可仿制的物品,因此,除了飛船和安射波、那一箱子的圖片、我那確乎與眾不同的身體以及獨特性無法證實的大腦,我再沒有其他可資證明的東西了。大家傳看著那些圖片,臉上帶著不置可否的表情,人們在傳看別人的家庭照片時臉上也會有那種表情。提問還在繼續(xù)。奧本索問道:愛庫曼是什么?一個星球、一個星球聯(lián)盟、一個地方,還是一個政府?

“呃,都是又都不全是。愛庫曼是地球人對它的稱謂,通用語稱其為家庭,用卡亥德語來講則應該是家族。用歐格瑞恩語該如何稱呼,我還不是很肯定,我對這種語言還不夠了解。不是共生區(qū),我想,雖然共生區(qū)政府同愛庫曼之間確實有著相似之處。不過,愛庫曼本質(zhì)上并不是一個政府。它是一種嘗試,想將神秘同政治聯(lián)合在一起,當然這樣的嘗試通常都是失敗的,不過比起前輩們所取得的種種成功,這樣的失敗對人類有更大的益處。它是一個社會,有自己的文化,至少是一種潛在的文化。它是教育的一種方式;從一個層面來看,它很像是一所很大的學校——非常大。它的精髓是溝通與合作,因此,從另一個層面來看,它是星球的聯(lián)盟或者說聯(lián)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傳統(tǒng)中央集權機構的功能。我所代表的正是這種層面的愛庫曼,代表著這個聯(lián)盟。愛庫曼通過協(xié)調(diào)而非控制來實現(xiàn)其作為政治實體的功能。它不實施法律,決議的基礎是審議和多數(shù)同意,而非一致同意或命令。作為經(jīng)濟實體的愛庫曼非常活躍,努力地拓展著星際溝通,維持著八十顆星球之間的貿(mào)易平衡。精確地說,應該是八十四顆星球,如果格森星加入愛庫曼的話……”

“愛庫曼不實施法律,什么意思?”斯婁斯說。

“愛庫曼沒有法律。每一個成員國都施行自有的法律,如果成員國之間發(fā)生沖突,愛庫曼會進行調(diào)停,努力做出合法或合乎道德的調(diào)整、協(xié)調(diào)或選擇。如果作為超機體實驗的愛庫曼最終失敗了,它也可以變?yōu)橐粋€維護和平的力量,或者成為一支警察隊伍,等等。不過,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各個主要星球在幾百年前都經(jīng)歷了一個災難性的時代,現(xiàn)在正處于恢復期,正在致力于復蘇失去的技術和文化,學會如何重新對話……”我該怎么給這些人解釋敵視時代及其產(chǎn)生的一系列后果呢?他們的字典中根本沒有“戰(zhàn)爭”這個詞。

“這真是太有趣了,艾先生。”今天的主人葉吉總督說道,他面容清秀、衣冠楚楚、目光敏銳,說話時帶著一種拖腔,“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他們想要跟我們合作什么。我的意思是,第八十四顆星球對他們來說有什么特別的好處呢?而且,我得說,這顆星球可不怎么先進,因為我們連星際飛船之類的東西都沒有,他們那些星球可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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