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似乎特別高興見到K太太。他說他“非常喜歡”她，還有她“很親切”。他說媽媽還是沒有過來陪他，不過他不在意，只是難過媽媽還是不舒服。（他顯然試著要讓自己理性一點，但是他的心情沉重而低落。）他馬上就開始玩游戲，跟之前一樣先把玩具分組：他把一些小孩子放在一起，牧師獨自坐在屋頂上；又把牧師和穿粉紅洋裝的女人排在一起，然后把兩只動物（牛和馬）面對面放在一節(jié)拖車上，再把羊放進后面的拖車，讓它望著前面的牛和馬。有一個新加的細節(jié)是，原本坐在屋頂上的牧師是被另外一個小男人推下去的。接下來的情節(jié)與昨天相同：狗跳上拖車然后把男人丟出去。理查又開始蓋“車站”（用的是跟之前蓋車站一樣的房子），然后說車站后面有貧民窟。這時，他顯露出憂慮的神情，K太太問他貧民窟長什么樣子，他也不太愿意回答，不過，他說貧民窟里有臟小孩和疾病。說到這里，他就把一些有小缺陷的玩具擺到一旁，說他不想要這些。接著，他讓兩輛火車都開始跑，然后貨車與電車撞在一起。突然，理查開始咬一間房屋的塔樓（他稱之為“教堂”），狗也咬了某個人，接下來就是災難的開始，最后所有的東西都倒了，只有狗幸存。災難過后，理查一如往常地將所有的玩具都推到旁邊，說他“玩膩了”，說的時候一臉憂愁。理查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然后走到門外。他注視著（真心地欣賞）外頭的田園風光，心情好了起來，一邊贊嘆著美景。回到房內后，他開始畫畫，還說想要畫一張“瘋狂的圖”（圖八）。K太太問：“為什么瘋狂？”他回答說他不知道，他就是這么覺得。畫完一部分之后，理查解釋說這些海星“非常貪吃”，他們圍繞著沉沒的Emden，想要攻擊她；海星討厭她，而且想要幫助英國。他指出，那只魚差點就碰到船的旗幟，而且魚和海星都在“阻擋”潛水艇Salmon，讓他無法前去拯救沉沒的Emden。后來，理查又決定魚不是在擋路，而是在幫助Salmon。

K太太詮釋說，理查表達“瘋狂”的方式，就是把海星的鋸齒狀觸角畫得比前幾張都多。K太太解釋說，他剛剛說海星“非常貪吃”，所以觸角代表貪吃小孩的牙齒。他們這么靠近Emden，是想要攻擊她的乳房（兩根煙囪）。沉沒的Emden代表死去的媽媽，她被小孩吃掉并且摧毀（也代表被理查與保羅的貪婪所摧毀的K太太）。爸爸在這張圖里面看起來是好人，他想要拯救媽媽（潛水艇Salmon拯救沉沒的Emden），而那些壞小孩正試圖阻止他（注記Ⅰ）。在圖的上半部，情況就不同了：媽媽（魚）是活的，而且很靠近爸爸（魚幾乎要碰到旗幟），而理查（潛水艇Severn）與父母相處融洽。K太太指出，那架英國的飛機可能代表保羅，他也包含在這個和諧的家庭里面。在游戲中，貧民窟代表受傷的媽媽，而且媽媽在生病（疾病）。這與之前的情況相同，表示媽媽的病是壞爸爸的性器官引起的——在第七張圖中指的是salmon（鮭魚）代表的性器與被母親吃掉的大海星（這個恐懼是因為母親喉嚨痛所引起的）。他可能也擔心貪吃的海星（他與約翰）會讓K太太生病。K太太進一步指出，理查玩玩具的時候再度直接攻擊爸爸，他的代表即是那位將牧師（爸爸）推下屋頂?shù)男∪耍髞碜兂闪税涯腥藖G出拖車外的狗（注記Ⅱ）。

理查一直在看之前畫的圖，特別是第五張圖，這張圖畫完后還未分析過。

K太太問理查這張圖代表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回答。她詮釋說，圖中那四架英國飛機可能代表他的家庭。

理查開始感興趣，態(tài)度也比較配合。他說，右上角那架被劃掉的德國轟炸機是他自己。突然間，他開始坐立難安，他站起身，然后說（顯然經(jīng)過一番掙扎）他有一個秘密不能告訴K太太，才剛講完，就馬上把秘密說出來了：昨晚他把褲子弄臟了，是廚娘幫他洗的。理查滿臉羞愧地說，這種情況很少發(fā)生，有時候他以為可以忍住“大便”，但是到最后還是忍不住。

K太太詮釋說，他想起這個“秘密”的那一刻，就是認出自己是圖中那架壞德國轟炸機的時候。她表示，他認為自己“大便”像炸彈一樣，他擔心家人會被自己的糞便轟炸，可能就是昨晚弄臟褲子的原因，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坦承自己的恐懼、測試他的“大便”是否真具有危險性，也可借此擺脫這些他認為自己身體含有的秘密糞便。K太太并指出，圖中的炸彈掉在高射炮以及其中一架英國飛機上面（所以他把那架飛機劃掉）。他之前說高射炮是從東尼叔叔那邊偷來的，用來攻擊叔叔、爸爸及保羅。但在這張圖中，高射炮卻摧毀了德國轟炸機，德國轟炸機代表了他壞的那部分，這部分的他偷了爸爸的性器官（高射炮），并用它來攻擊爸爸。于是理查認為自己應該被懲罰和摧毀。

理查說，圖中的小人是在看彈坑。

K太太解釋說，那個小人也是理查，他很擔心炸彈造成的傷害。彈坑是媽媽的乳房。而既然高射炮代表爸爸（和叔叔）的性器官，理查的炸彈糞便瞄準的是父母兩個人。另外，飛機棚代表的也是媽媽，這樣一來理查（小人）再度介入父母之間。

理查說，他自己、媽媽還有保羅是那三架沒有受損的英國飛機，所以他們三個都還活著，而被擊落的那架是爸爸。他說，德國的飛機中，左上角那架“丑的”飛機是保羅，在旁邊有一架是他，另一架（未受損的）飛機是媽媽。

K太太詮釋說，唯一存活的德國飛機也是她，而被擊落的英國飛機代表被摧毀的爸爸。但是在這張圖的下方，高射炮所代表的爸爸以及媽媽（飛機棚）都還活著。

理查說，在圖的上方他也還活著，因為三架被擊落的德國飛機是爸爸、媽媽及保羅，而他自己是唯一的生還者。

K太太再度詮釋說，當他的情緒在怨恨、恐懼與罪疚感之間擺蕩時，他心中那些人物的生死與情景之好壞也會隨之改變。

K太太告訴理查說，這次的晤談必須提早幾分鐘結束，并表示她隔天會把時間補回來。理查問她是不是要早一點與約翰見面。

第十六次晤談注記：

Ⅰ．這時，除了在分析中占絕大多數(shù)的肛門素材之外，理查的口腔欲望與幻想也已完全地表達出來。第八張圖中那艘沉沒的Edmen被貪吃的海星小孩吞噬，代表他母親的內部一再被吞噬，所以母親被認為已經(jīng)死亡，而且是敵人。有趣的是，自第三張圖起，理查會在圖中畫一條分隔線，他認為上半部與下半部完全沒有關系，充分證明了我的詮釋，即理查將潛意識與意識分開。我認為就第八張圖而言，那條分隔線也是在區(qū)分內在情境與外在情境、愛與恨，以及這些矛盾情感所引發(fā)的不同情境。理查的憂郁心理位置已顯現(xiàn)出來。構成此心理位置的一個基本面向，就是那些威脅內在客體的危險。那艘沉沒而且無法被拯救的Emden，代表的是內在母親無助地被理查的貪婪傷害。（實際上母親的病并不嚴重，但卻引起強烈的焦慮與罪疚感。）與此同時，愛及修復傾向與憂郁心理位置結合在一起，并且在分隔線上方與圖中間表達出來。

那艘船以及在上方盤旋的英國飛機，代表結合在一起的好父母與好保羅，他們會試圖控制理查的摧毀沖動，阻止災難降臨于他的家庭。代表母親的魚幾乎要碰到代表父親的旗幟，以及Salmon試圖拯救沉沒的Emden，都是在表達父母之間關系良好。他先是說魚是在擋路，而且與貪吃的海星勾結，后來又馬上改口，顯示他對父母之間的關系有兩難情感。在理查的第一次聯(lián)想中，代表母親的魚是要阻止Salmon拯救Emden，其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否認沉沒的Emden是被摧毀的內在母親；二是要將外在情境與內在情境分開；最后是要區(qū)別外在母親與內在母親。外在母親與兒子聯(lián)合，而內在母親被吞噬，所以是有敵意的、危險的。貪吃的海星吞噬母親，并且阻止父親Salmon拯救她，即完全表達出理查的摧毀沖動。

透過分析理查的分裂過程與投射，上述這些分裂的面向在運作的同時，得以借由圖畫顯現(xiàn)出來，并與肛門與口腔施虐沖動以及幻想結合，使憂郁心理位置得以被經(jīng)驗。

我曾提出，理查在第九次晤談中已顯現(xiàn)出幾項邁向統(tǒng)整的進展。在那次晤談中，理查對于自己痛恨德國感到不安，德國代表被希特勒（壞父親）帶壞的母親，所以即使法國“背叛”英國，他還是同情她，也寧愿選擇她。這表示好母親與壞母親在他心中變得更為接近，縱使客體并不完美，他也比較能夠去愛他的客體。第八張圖則更為深入。邁向憂郁心理位置及統(tǒng)整的先決條件，即是在潛意識里對于內在現(xiàn)實、其情感與欲望中的對立面、分裂面有更深的覺察，這些在第八張圖中都可以看到。

Ⅱ．理查在游戲和畫畫中，不僅將人物（父母、哥哥與他自己）的各種面向表達出來，也將人物之間的關系所造成或可能導致的不同情境呈現(xiàn)出來。譬如，母親靠近旗子代表與父親關系良好；父親想拯救母親；還有他和保羅與船（父母）保持良好關系。他對這些不同情境的感覺，深受自己當下的欲望、情感與焦慮所影響，當然也受到家庭的影響。精神分析治療的主要目的之一（成人兒童皆然），就是透過分析師的詮釋，協(xié)助患者整合其分裂與沖突的自我面向，這也包括統(tǒng)整他人與情境的對立面及分裂面。在分析中，整合與統(tǒng)整的過程能夠紓緩痛苦，但也會帶來焦慮，因為患者必然會經(jīng)歷被害焦慮與憂郁焦慮，這些焦慮是造成分裂傾向的主要原因，而分裂則是對抗被害與憂郁焦慮的基本防衛(wèi)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