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認識了一個索馬里海盜(7)
- 我認識了一個索馬里海盜
- 鄧安慶
- 3880字
- 2017-12-26 14:13:56
到了第十二天,公司的同事給我打電話,說郵箱有份文件需要緊急處理一下。來寧城倉促,沒有帶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來,我就開了他的電腦。文件處理完后,一時興起,去他的硬盤里翻看:一個文件夾打開,全是A片;另外一個文件夾打開,是各種女人的裸體照,都是從A片里截出來的;再打開一個文件夾,也是各種女人的照片,不過倒是都穿了衣服的,有藝術照、有截圖,這倒是真實中的人,一眼掃過去,我看到了我發給他的照片,心里咯噔了一下——都是剛認識他的時候發給他的——把我的照片放在這一堆女人的照片之中,這讓我很不爽。他的聊天工具一開機時就自動登錄了,有聊天的小圖標亮起,點開一看,一個叫“蜜桃”的人問:“你什么時候來?”到“蜜桃”的個人空間里去看,是個微胖的年輕女孩,看樣子像個大學生;“蜜桃”寫的日志下面我看到了他的回復:“寶貝,天氣不錯,出來運動運動!”還有一條寫:“想你了!”回復的時間是三天前。他把“蜜桃”放在聊天工具的“LOVE”組,點開這組看去,有三十多個人,我也在其中。我一個個點開,看他跟這些人的聊天記錄,有早有晚,他既貼心又略帶挑逗的話語,發給了一個又一個女性網友,而這些話曾經也是發給我的。他跟這個組里的每個人都說他爸爸得癌癥了,我好累,我好想你,在不在,好想再見到你……
我看到“鐘芳”這個名字,這個就是他說的以前的女朋友吧,我看了最近幾條留言:
1月4日,晴天。芳芳,你為什么不理我?我天天在醫院照顧我爸爸,好累啊。我有時間就去看你,好不好?晚上一直都在想你。
1月1日,雨天。元旦節快樂啊。去年元旦節我們過得好開心啊。我們吃的那家川菜館子,你還記得嗎?我好想再去一次。
……
12月27日,晴天。你走后,房間里好亂,我也沒心情收拾了。你買的那個玫瑰花,就在我的電腦邊上。我還記得是我們在東關市場買的,看了就想哭。
……
12月15日,雨天。下雨了。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
我沒有再看下去,我的手連帶著身子一直在抖,像是被關在一個冷凍室里不能出來,上次那種惡心想吐的感覺又一次襲來。想起來,身體絲毫用不上勁兒。我只能癱在床上,一直在抖,深深的寒意在身上蔓延,蓋上被子都沒有用。走廊上有腳步聲,是他回來了吧,我忽然感到毛骨悚然,真想立即找個地方躲起來。房門開了,一股室外的冷空氣猛地沖進來,我閉上眼睛,有人坐在我的身邊問我:“怎么了?不舒服?”是靜姐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她關切地看著我,拿手摸摸我的額頭。我忽地起身抱住靜姐,放聲大哭。她連問怎么了怎么了,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靜姐問:“是不是你家里出事了?”我搖頭。她又問:“是不是亮亮對你不好?”我沒有回答。她的手在我背上輕輕地撫摸著,說別氣壞了身子,等沈亮回來她好好教訓他。
哭完一場后,輕松多了,心里空空的。她坐在我身邊,幫我把頭發重新梳好,又絞了一條熱毛巾過來,給我擦臉。我平靜了好多,便跟靜姐說自己公司里有急事,現在就要趕回去。靜姐讓我等等,她去準備一些吃食讓我帶在路上吃,我說不用了。來時就沒有帶什么東西,現在去時連身體都好像輕了很多,靜姐要送我去車站,我一再堅持不要她送,她只好作罷。打了的士,坐在副駕駛的位子,靜姐低下身說:“小妹,如果是亮亮不對,我當姐姐的給你道歉。”我喉嚨發緊,但還是沖她笑了笑,讓她多保重。車子開動了,我看著后視鏡,靜姐一直站在那兒不動。
最快的一班車要在一個小時以后,候車廳里到處都是人,沒有座位,我又走了出去,在車站小廣場上站著發呆。風吹得臉生疼,掛在鉆天楊的枝丫上的紅色塑料袋,一吸一鼓,一鼓一吸。拉客的司機們,舉著牌子,喊著寧城各個下轄縣的名字。拖著行李箱的乘客從我的兩側來來往往。車站前方的道路上堵車,鳴笛聲四起。車站的出站口那排鐵柵欄還在,出站的人們排隊等待乘務員驗票,接客的人站在柵欄外側等,看到要接的人,就大聲招呼:“在這兒!在這兒!”我手機響了,是他打過來的電話,我沒有接,也沒有按掉,就讓它一直響著。他又發來短信,讓我等他,他馬上就過來。看完短信,我把手機關掉了。遠遠地,我看到他上了通往車站的那座天橋,橋上人很多,他只能慢慢地挪。我低下頭,快步走到車站左側的小路上,一輛正要開往郊縣的車子在拉客,我立馬坐了上去。車子拐到車站前方的道路上,跟著前方的車子一點點地挪動,我看到他從候車廳里跑出來,在小廣場上四處張望,他拿起手機,過一會兒又放下,又跑進候車廳去。車子開動了。
(七)
我在寧城的郊縣待了幾天,找了個賓館住下,每天在房間里待著,把窗簾拉上,不想吃飯,不想睡覺,也不管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房間里的黑十分純粹,一點光都難看到。有時候我覺得耳邊有人說話,我就吼著讓這人走開;有時候突然哭起來,自己都控制不住;有時候感覺還是跟孫陽在太平洋邊的公路上開車,一路開一路開,忽然從峭壁上沖下去……在我心里另外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說:忘掉他,忘掉他,忘掉他……我不能任由這種狀態毀了自己。我強迫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拉開窗簾,窗外是一個白凈的世界:屋頂上、樹冠上、街道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天上還在飄著雪花。我下樓出門,空氣清冽,任由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我把雪捧在手上,往自己的臉上搓洗,精神為之一振,于是撒開腿在雪地里跑。我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我買了直接去老家的票,回到家里跟爸爸媽媽待了幾天。媽媽問我為什么瘦了這么多,我說是減肥成功。一個月的假期結束了,我回到市區,到了住處,門衛室的人告訴我有一個男人來找過我幾次,我說知道了。到了家門口,一捧已經枯萎了的玫瑰花插在門閂上,另外附了一封信,一看字跡我就知道是他。我沒打開信,連帶花,我都給扔到樓下的垃圾桶里去了。手機號碼我早就換了,那個聊天工具我也棄之不用了。我又恢復了我單身時候的那種生活,簡單自在,無欲無求。唯一的不好是,晚上總是失眠,有時候有說不出的焦灼感。休息了這么長時間,我特別渴望上班,也特別喜歡跟同事們下班后一起去泡酒吧。孫陽回國來補辦婚禮,我特意去他的家鄉,參加他的婚禮。他說要給我介紹對象,我說好啊好啊你趕緊給我介紹,我爸媽催得緊。婚宴上我喝了好多酒,醉醺醺地鬧了不少笑話。
過了一個月,我正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前臺打來電話告訴我有人來找我。我說好,就跑了出去,一看是他,他正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穿著我給他買的羽絨服。他站了起來,我立馬扭身往回走,他快步過來拉住我的手,我回手給了他一個耳光。端水過來給他的前臺嚇得水杯掉落在地。他還是不放手,我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我氣得渾身發抖,沖他吼道:“滾!立馬滾!”公司的同事紛紛走過來看出了什么事情。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只手還是緊緊攥著我的手:“是我錯了!”說著另外一只手扇自己耳光,“你不要不理我。”我跟前臺說:“我不認識這個人,你快叫保安過來。”前臺打完電話沒多久,幾名保安過來拉他,他不肯走,一定要我原諒他。保安把他拖走的時候,他喊道:“你們都不要我了。媽的!媽的!”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鄙視和痛惡這個人。我想我為什么認識這么一個人?他哭得一臉淚水,讓我惡心反胃。
我很擔心他會堵在哪個路口截住我,或者是在我的住處那兒等我。那幾天我讓跟我住同一棟樓的男同事陪我上下班。有時候我覺得他會躲在我房間的某個角落,在門后面,或者床底下,或者衛生間里,我把家里的燈全部打開,把房間的門鎖上,不敢睡覺,偶爾打個盹兒,窗戶“吱呀”一聲,我立馬就醒了。出門上班時,我先給同事打電話,讓其來我家房門外面,看他有沒有來。同事說我這樣就跟神經質一樣了,建議我還是出去散散心。但我不敢去車站,我怕他也在那里等著我。過了一周,他并沒有再來找我。我這才放心多了。我向公司申請把我調到省城分部去,領導知道我的情況,批準了我的申請。
在省城三年,我過得平淡無奇,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單身生活,雖然爸媽老催著,我也沒有結婚的念頭。升任了省城分部的經理后,我一心忙著開拓業務去了。有時候想想跟他的事情,很多細節都淡忘了,他在我腦海中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倒是每每見到多肉植物的時候,會想到這么一個人。有一次在從老家開往省城的長途車上,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一看是夏文俊。原來他現在也在省城工作。我們其實沒有什么好說的,相互之間就寒暄了幾句。他問我結婚了嗎,我說沒有。他點點頭,問我:“你還在等沈亮嗎?”我撲哧一笑:“怎么會?就是習慣了一個人而已。”他又問我:“那他失蹤后,你見到他了嗎?”我說:“他失蹤了?”他“嗯”了一聲,“三年前,他爸爸得胃癌去世后,他就不見了。到現在他姐姐還在找他。”我又問他失蹤的時間,他說了一個日子,我一算正好是他找我之后。
見我沒說話,夏文俊又說:“我們第一次見面你記得嗎?我要了你的手機號。”見我說記得,他點點頭,“那時候我挺想告訴你的。”我問他:“那你為什么沒告訴我呢?”他想了想,搖搖頭說:“他對我說,他是真心喜歡你,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對他這么好。我就想也許他真的找到真愛了,就不會像之前那樣。”我心中莫名地煩躁起來,很唐突地問他:“你現在工作怎樣?”他愣了愣,說:“做銷售,還不錯。”我又連忙問他:“平時忙不忙?”他說:“忙時很忙。”連連問他幾個問題,他的回答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大概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漸漸就不再提之前的話題了。到了省城長途客運站,夏文俊跟我去的地方不是同一個方向,我們就在出站口告別了。看他走后,我松了一口氣。等的士的時候,看到出站口兩側站滿了接客的人,我忽然想起寧城長途客運站的出站口那兩道鐵柵欄束成的狹窄通道,那時候我一從通道排隊走出來,就能看到他長長的馬臉,我就開始笑了起來。他的臉如此鮮明地浮現在我腦海中,有那么一剎那我以為他就在這些接客的人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