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樹藩文集(增訂版)
- (新加坡)卓南生 程曼麗
- 2779字
- 2019-01-03 20:04:35
中國的報紙副刊是怎樣誕生的
中國報紙的副刊最早出現于19世紀末期。首先是從刊載文藝性材料開始的,一個很長時期都是登載詩詞。1833年由外國傳教士在廣州創辦的《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在中國境內出版的第一個中文近代報刊),就發表過五言詩《蘭墩十詠》(按:蘭墩即今倫敦),這大概是見報的最早的漢文詩了。選錄其中一首于下:
海遙西北極 有國號英倫
地冷宜親火 樓高可摘星
意誠尊禮拜 心好尚持經
獨恨佛啷嘶 干戈不暫停
署明“詩是漢士住大英國京都蘭墩所寫”1861年,字林洋行在上海出版了《上海新報》,這是上海第一家漢文的報紙,該報在其后期也時而登些詩歌之類的文藝作品,如1870年就登些懲惡勸善的歌詞(如《勸戒鴉片歌》)和竹枝詞。不過這材料畢竟少見,不少報刊完全不登。當時出版的外國傳教士所辦報刊和外商所辦報刊,都沒有對這種材料發生很大興趣。
1872年《申報》在上海的創辦,使情況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和過去在華報紙不同,這個報紙公開宣稱它以謀利為目的。報紙銷量成了該報的生命線;滿足多方面興趣,吸引盡可能多的讀者,成為該報頭等重要的工作。為此,報紙采取了多種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刊登詩詞等文學作品,藉此聯系當時社會上頗有些影響的“文人韻士”。《申報》第一號所刊《申報館條例》,載有征稿條文,上面寫著:“如有騷人韻士有愿以短什長篇惠教者,如天下各名區竹枝詞,及長歌記事之類,概不取值。”它歡迎文藝性作品,為了打破作者的顧慮,特此聲明不會像刊登廣告那樣向你收費(當然稿費是沒有的)。這一條文,可說是目前所見漢文報刊上最早的征求文藝性稿件的啟事。《條例》登出后,反應強烈。詩詞稿件源源而來,報紙登不下,還出了《瀛環瑣記》《四溟瑣記》等刊(月出一冊,是中國最早的文藝期刊)予以容納,報紙銷數也因此增加不少。各報紛紛仿效,從此,文藝作品也就逐步成為報紙必備的一項內容,它沒有固定地盤,往往和新聞稿夾雜在一起刊登。這時雖然還沒有形成副刊,但我們看到副刊將要來臨的足跡了。
后來,除了詩詞之外也刊登小說稿,如由容閎所發起于1874年在上海創辦的《匯報》曾作小說連載。報紙上的文藝稿開始向綜合性方面發展,表明副刊在形成過程中又邁開了重要的一步。但是,直接推動副刊出現的是于1882年創辦的《字林滬報》,該報在上海出現時,《申報》已有十年的歷史了。它實力雄厚,業務經驗豐富。《字林滬報》在新聞和廣告等方面很難與之競爭。這個報紙雖然在國際新聞方面具有優越的條件,因當時的《字林西報》(英文)享有路透社電訊的獨占權,作為和《字林西報》同一系統的《字林滬報》,它的國際新聯稿可和《字林西報》同日刊出,這是上海其他報紙所做不到的。可是,當時的讀者對于國際新聞很不重視,這個優越條件競爭中并不能發揮多大作用。這些情況,促使報紙主持人對文藝稿編輯工作的改進多作考慮。一方面,他們仍然經常發表詩詞,繼續保持和一批舊式文人的聯絡。但在體例上,已突破原《申報》以竹枝詞為主的做法,品種比較多樣化。另一方面,他們致力于爭取中下層讀者,采用為一般群眾所愛看的文藝體裁。小說《野叟曝言》(清夏敬渠作,154回,敘述主人公文素臣由充軍到拜相的曲折經歷)于創刊初期的發表,是一重要嘗試。刊載小說并非由《字林滬報》創始,但它卻開連載長篇小說之先河(英文報紙除外,《香港紀錄報》早在19世紀40年代曾譯載《三國演義》),而引起的廣泛興趣,尤為他報所不及。報紙刊載詩詞,都無固定位置,《字林滬報》所登《野叟曝言》,則一律放在報紙的最后一版。后來人們所說的“報屁股”,也許是從這里開始的。此后在一個較長時期內,《字林滬報》在刊登文藝性材料方面并沒有引人注目的表現(各報也大致如此),直到1897年才出現新的變化。這一年的5月2日,《字林滬報》開始連載了王韜的《老饕贅言》,對于該稿王韜自己介紹說:“凡景物之新奇,鬼狐之變幻,篇章之清麗,兒女之情懷,以及可驚可樂可歌可泣之事,亦無不詳載其中。”這種富有知識性和趣味性,凝練雋永的隨筆體裁,確是適合副刊登載的好材料。和《野叟曝言》一樣,它也是報紙的最后一版,所不同的是它只有一版的2/3,與前面一版上下相連。它雖然還沒有脫開報紙正張,但已是與正張明顯不同的獨立單頁,這些情況表明:副刊的誕生已經臨近,六個多月之后,1897年11月14日,被認為中國第一個報紙副刊《消閑報》終于出世了。這是個有兩版篇幅,刊有詩詞、掌故、筆記、傳記、諧文等體裁并登載某些新聞材料的綜合性副刊。由高太癡主編。隨報紙正張分送,不取分文,當時尚無“副刊”這個名稱,稱作“附章”,后又稱“附張”(當時凡獨立于正張之外的單頁,不管什么內容,都稱“附張”,不一定指現在所說的“副刊”)。1900年,《字林滬報》出售于日本的東亞同文會,報名改為《同文滬報》,副刊《消閑報》也隨這改名為《同文消閑報》,1901年復改原名,1903年再改名為《消閑錄》。
副刊《消閑報》所以在1897年出現,估計和接受當時開始盛行起來的小報影響有關。在《消閑報》創辦以前,上海已經有了李伯元主辦的《指南報》(1896年)、《游戲報》(1897年5月)和《笑報》(1897年9月)等消閑性小報。這些小報的性質、內容、體例和《消閑報》有著明顯的聯系。從根本說來,這些小報和《消閑報》又都是當時的社會產物。它們反映了19世紀末上海在半殖民地過程中所形成的都市文明,適應了達官巨賈、洋場才子、封建文人和一部分市民的精神生活的需要。
從內容看,無論是《申報》《字林滬報》等的詩詞,還是《消閑報》的各色文字,都是一些低級無聊作品占統治地位。更有不少“談風月,說勾欄”之作。一位編輯描述當時報紙的詩詞說:“彼唱此和,喋喋不休,或描寫艷情,或流連風物,互矜風雅,高據詞壇,無量數斗方名士,或以姓名各得綴報尾為榮,累牘連篇,閱者生厭。”(見《申報之五十年》)情況大抵如此,至于《消閑報》的性質和內容,從它的報名就可想大概。《字林滬報》介紹說:“要皆希奇開笑一艷冶娛情,殿以詩詞小品。蓋名曰消閑,真可以遣悉解悶、醒睡、降煩也。”(《滬報附送消閑報啟》)當然,我們也不能一筆抹殺。詩詞中雜有一些憂時憤世、歌頌壯麗河山的好作品。《消閑報》的諷刺諧文,也有揭露官場,針砭時弊的佳作,有些關于戲劇的文字,具有史料價值。
第一次副刊實行革命性改造的,是資產階級革命派的報紙。香港《中國日報》的副刊《鼓吹錄》、上海《國民日日報》的副刊《黑暗世界》以及一些其他報紙副刊,曾將其部分文字和正張的革命宣傳相配合,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這些副刊仍然保留了某些消閑性質,到了“五四”時期,由一批先進知識分子,對副刊進行了全面的改革,《學燈》《覺悟》《晨報副刊》和《京報副刊》等,成了傳播新文化的重要陣地。只有在這時,副刊的積極作用才第一次充分表現出來,人們對副刊的觀念也在這時起了根本的變化。這些問題不在本文題旨之內,不作詳談了。
(原載復旦大學新聞系新聞研究室出版的《新聞學研究》(內部),第21期,198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