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裸女莫莉的幽靈(5)
書名: 哥特式恐怖小說集作者名: 布賴恩·大衛·布倫斯本章字數: 4900字更新時間: 2017-12-19 15:23:02
“喬治!”他不耐煩地敲著馬車頂棚大喊,“去碼頭!”
雨水敲打在馬車上,空氣里滿是寒意,但是穿著天鵝絨馬甲的迭戈這次并沒有蜷縮在座椅上。馬車一晃開始前進,迭戈開始悄悄地將彈藥裝入重型土耳其手槍。雖然年歲漸老,但他對這套程序還是熟悉得很。事實上,他這輩子已經贏了兩次決斗,他還是同僚們公認的神射手。武器準備就緒,最后他拔下了保險栓。他又瞥了一眼自己那讓人惡心的白色指甲,匆匆戴上了一副鹿皮手套。
天空烏云密布,看起來就像一個角度詭異的天花板。但是在東方,地平線并沒有被云遮住,太陽升起,那一小片天空被染成粉色。迭戈坐立不安,感覺去碼頭的路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他在腦子里把各種可能發生的最壞結果都過了一遍。但是想要預測未來是徒勞無功的,所以他又開始回顧過去。
很明顯他的房子鬧鬼了。在上次遇到那個赤裸的幽靈之后,他就搬到他的遠郊莊園去住了。馬上就要到新年大選了,每天長途跋涉很不方便,但是他不想再住在那棟公寓樓里了。不巧昨晚市政廳的議會開到很晚,他只能在城里過夜。他差點兒就要讓他的妻子瑪利亞一起來了,也許這能嚇退那個幽靈。但叫她來只會讓她接觸病懨懨的安妮塔,最后還是作罷。
那個幽靈肯定是莫莉。哈瑞斯一眼就認出她了——當然了,他覺得那是個大活人,因此認定她是莫莉的女兒。福盧格在日記里寫到可能會把莫莉賣給他的兒子埃米爾——他也是個混血兒。所以莫莉應該是個黑奴。但她是藍眼睛白皮膚,所以迭戈推測她大概有八分之一的黑人血統,祖父母中只有一人是黑人。
對福盧格這種社會地位的人來說,有個這樣出身的情婦并不罕見。迭戈自己也曾經有過一個四分之一黑人血統的情婦。她叫貝婭特麗克絲,迭戈在一個展覽售賣奴隸的舞會上買下了她。當時他的同僚們一直起哄,慫恿迭戈把她買下來,所以整件事完全出于一時沖動。但是她的大嘴和大而平的乳頭卻引起了他異樣的興趣。她身上的黑人血統也讓她的身材有別于其他西班牙女人。現在想想莫莉也有一樣豐滿的嘴唇和扁平的乳頭。貝婭特麗克絲給迭戈當了很長時間的情婦,并且證明了當時在她身上花的錢完全物有所值。不幸的是,她最后死于瘧疾。
這種女人通常衣食無憂,有的甚至還能得到屬于自己的公寓或者房子。福盧格寫到過莫莉聽說房子不能給她之后氣得發狂。這就沒錯了,那個鬼魂肯定就是她。她是不是因為生前失去了房子,所以死后又回來了?她可以“住”在這兒,迭戈完全不在乎。但是她到底想從迭戈身上得到什么呢?這就是典型的女人——不管是死是活——永遠不會直說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已經死了,她們還是要堅持那套扭捏作態的把戲!但是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為什么哈瑞斯看到她在屋頂上?為什么她還試圖把迭戈引誘到上面去?她又為什么要擺弄棋子?
還有,上帝啊,她為什么光著身子?
通往堤壩頂端的上坡路泥濘不堪,馬車艱難地爬著坡。他們已進入危險地帶。自從迭戈上次來過之后,碼頭的局勢更加緊張了。盡管有傳言說哈瓦那方面為了路易斯安那[2]的利益要出面斡旋,但船舶停靠權至今尚未恢復。暴亂一觸即發,因此碼頭上的西班牙士兵也日漸增多。迭戈很了解殖民地百姓,知道他們渴望動用武力。他也還記得上次殖民地人民為了抵制英國殖民者的賦稅[3],采取了多么可怕的行動。
當時英國主張殖民地居民要納稅以分擔七年戰爭中英國為保護他們所付出的成本,但殖民地居民拒絕繳納。為了安撫他們,喬治國王[4]針對北美殖民地通過了一條前所未聞的慷慨政策:只保留一項稅收,免除其余所有的賦稅。這唯一被保留下來的就是“茶葉稅”。更令人驚訝的是,他提供的茶葉是新大陸有史以來價格最低的。這種大手筆的“懷柔政策”震驚了整個歐洲。
但讓人難以置信的是,北美殖民地的人民仍然在反抗,他們不許貨船在費城和紐約的口岸停泊。載滿茶葉的船不得不轉往波士頓。裝卸工人拒絕卸貨,心懷不滿的勞工聚集在碼頭。最終,一伙暴民將整整45噸的茶葉倒入了海港。大部分殖民地居民都對這公然的破壞行動鼓掌叫好,甚至還異想天開地管這事兒叫“波士頓傾茶事件”。
那群北美人自以為是、不斷膨脹,直到倫敦方面關閉了波士頓港。整件事導致了之后長達八年的戰爭[5]。迭戈清楚看到如今西班牙屬地的局勢和當年波士頓的火藥桶事件十分相似。代理行政官莫拉萊斯和當年的喬治國王一樣,也免去了稅收,而得到的回應則同樣是船舶被拒絕靠岸,以及居民的憤怒。迭戈倒是不怎么擔心戰爭,他更怕裝載工會毀掉他的貨。茶葉沒了可以再種,他的貨沒了可就再也回不來了——因為他的貨是活的。
巡邏的西班牙士兵和東躲西藏的美國裝卸工在整個倉庫區上演著貓捉老鼠的戲碼。每個人看別人的眼神都是警惕的,氣氛極其緊張。迭戈注意到連士兵們巡邏時都謹慎地結隊而行。粉色的晨光照在倉庫窗戶上,反射出紅光,這又平添了一份緊張。
喬治駕著馬車駛向守衛軍的防守線。十幾個西班牙士兵站在那里,身著單排扣軍服,腰上掛著手銬,槍已上膛。迭戈把窗簾拉開,士兵們看到他后揮手示意通過。不久后,馬車咔噠咔噠駛過碼頭,向盡頭駛去。碼頭下面,雄偉的密西西比河緩緩流向入海口。碼頭一直延伸到河中心,迭戈甚至擔心它終會被河沖垮。
瘦高的車夫再次把迭戈扶下馬車,他注意到了那把重型土耳其手槍,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吉布法羅先生,”喬治蒼老的臉上滿是擔憂,他懇求道,“請讓我找人護送您吧。那些士兵有義務保證您的安全,您不應該需要自衛的。”
迭戈看著寬闊的河面,挨個打量著河上的船只。一共有幾十只船,有小的劃艇、帆船,也有大型的渡輪和駁船。數千只海鷗嘰嘰喳喳地在漁輪周圍盤旋。黎明的晨光將整個世界都鍍上了一層紅色;雨滴打在波濤洶涌的河面,像一顆顆落下的流星般閃耀,眼前之景令人眩目。
“不用,喬治。”終于,迭戈把頭轉向車夫,說道,“我不怕那些裝載工。”
他也擔心自己的安危,但這并不是他最擔心的。上次來這里的時候,他試圖說服那個西班牙憲兵隊長——桑托斯隊長,讓他明白用暴力制服走私犯對他們并非上策。迭戈已經料到哈瑞斯可能會被抓,他想護他周全。因為如果那個討厭的家伙被士兵殺了,那他的計劃也就完蛋了。但這都是上次的事了。這次的情況不一樣。這次,他是來親自宰掉哈瑞斯·阿普爾頓的。
* * * * *
一艘小船朝著碼頭破浪而來。哈瑞斯戴著一頂寬沿兒的破帽子,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那兩個陰森森、佝僂著身子的船夫仍然和他在一起,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包裹。小船劃得很快,水面上激起了波浪,在其他船只中間穿行。迭戈開始緊張起來。他獨自站在碼頭邊緣,已經命令喬治在馬車上待命,隨時準備好離開。他的重型手槍掛在腰帶上,讓他稍稍安了心,因此也就不再費心去隱藏這個武器。
船靠岸了。哈瑞斯跳上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迭戈再次感嘆他那個年紀的人居然還能如此矯健。六十多歲的哈瑞斯一生艱辛,但他仍然強壯、有活力。而迭戈呢?僅僅是被鬧鬼這事兒折騰了幾天,他就比以前更瘦更孱弱了。河水貪婪地把小船從岸邊推開,只剩他們兩人站在碼頭上。
“早啊。”哈瑞斯草草打個招呼,抖著肩膀把雨水甩下來。這讓迭戈又一次聯想到了熊:皮毛凌亂、鼻子潮濕、充滿危險。哈瑞斯渾身散發著濕乎乎的煙草氣味。他注意到了燧發槍,表情陰沉了下來。
“你拿到貨了?”迭戈終于開口問道。
“拿到了。”哈瑞斯回答。
“我以為你還要再花幾天時間。”迭戈說,“你之前說需要一周。”
“你們貴族老爺總是慢吞吞的,我可不這樣。”
“我不在乎你的粗魯無禮,”迭戈傲慢地回答,“但是你改變了我們的計劃,這我可不能坐視不理了。”
哈瑞斯的小眼睛里滿是戲謔。他直挺挺地站著,慢悠悠地吸著雪茄,紅色的光點忽明忽暗,他似乎沉浸其中了。迭戈覺察到他毫無懼意,但是并不知道下面該如何進行。最后哈瑞斯先開口了:“我只是改了下時間而已。我提前回來了,免得你情況太糟糕。”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情況?”迭戈爆發了,“你不知道我的政治安排有多復雜,你這種野蠻人根本理解不了。”
“也不關我的事。”
“沒錯兒,”迭戈簡短地說,“直到你改了我們的計劃。”
迭戈把手放到了手槍槍柄處。他的手心全是汗水,但他早已做好了準備,他戴上鹿皮手套可不是為了防寒的。迭戈的聲音由于憤怒而變得刺耳,他解釋說:“我只能控制碼頭一小會兒。如果士兵比我先看見你,我該怎么辦?我的安排完全依仗于出其不意,而你卻提前回來了,你讓我后續所有的計劃都受到了威脅。”
迭戈把手槍從腰帶上拿下來,放在身體一側。他細細的眉毛皺成一團,冷笑著說:“任何事……或者任何人……只要暴露了我的計劃,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會得到懲罰。”
迭戈把槍舉起。雖然他的手很無力,但此時并沒有絲毫顫抖。
哈瑞斯則好奇地挑了挑眉。然后很放松地抬手把雪茄從嘴里拿出來,嘴角甚至還掛著開心的笑容。他的樣子絲毫不像正與人發生沖突。
“你似乎并不害怕,阿普爾頓先生。”迭戈叱責道。
“你似乎很驚訝,迭戈先生。”他反唇相譏。
“你是不是覺得紳士就不喜歡使用暴力了?”迭戈吼道,“我已經殺了兩個人了,就因為他們的輕蔑無禮——而你比他們無禮多了。眾所周知我的決斗技巧可是一流的。你真是個蠢貨!”
“我是個賭徒。”哈瑞斯糾正他。他揮了揮健壯的手臂,跟大概六米外的小船打了個信號。其中一個船夫放下船槳,跨坐到蒙著帆布、用繩子綁著的一捆東西上。他腳下踩著濕乎乎漁網一直打滑,最后還是穩住腳步,猛地扯開了包裹。迭戈看著里面的東西,目瞪口呆。
“你……你帶了一個回來?”他不敢相信地問,手槍也放低了,“我的天,你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哈瑞斯假笑道:“當證據。”
帆布下面是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眼睛被布蒙著,嘴也用布堵上了,但仍然很容易就能看出來他是誰——或者是什么。他既沒戴帽子,也沒戴假發,皮膚比迭戈預料得要白一些,也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戴著羽毛裝飾或者涂著油彩。不過這個俘虜毫無疑問是個印第安人。
“剩下的十一個呢?”迭戈生氣地問道。
“還在河上漂著呢。”哈瑞斯開心地笑著說,看著他的合伙人——或者說他的對手——驚慌失措的樣子,讓他的自信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如果我說出他們在哪兒會不會暴露您的計劃呀?哎,等等,是不是在河口的鱷魚窩里啊?”
迭戈明白自己被背叛了,憤怒地發狂。哈瑞斯把印第安人帶過來,就是公然叫囂他明白保密有多重要。他在嘲諷迭戈。雖然哈瑞斯·阿普爾頓看起來像個猛獸——行事作風也像,但他實際上是個精明人。他一直在等待時機,等著迭戈開始進行其他行動,等著張開他的陷阱。迭戈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時間,只能默許他所有的新要求。見鬼,哈瑞斯可能在他們達成交易之前就把那些印第安人抓起來了。迭戈從沒覺得自己跟福盧格這么相似過。他犯的這種錯誤——低估了自己的關鍵棋子——讓他的整個世界瞬間形勢顛倒。瓢潑大雨讓迭戈的心里更加難受。
“我看到你的證據了,阿普爾頓先生。”迭戈最終還是開口了,“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說,兩眼都在放光。
迭戈——一個玩兒了一輩子政治斗爭的人——此刻疑惑地皺起了眉頭。哈瑞斯想要什么?他干這活兒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了,甚至還得到了一筆更加豐厚的封口費。他對土地或者頭銜封號都沒興趣。他是個喜歡游走于原始森林的野蠻人,比起人,他更像是一頭野獸。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想要莫莉。”迭戈斷言道。
“她跟她媽一個名字?是的,先生,這就是我的打算。”哈瑞斯承認了,流露出自己的邪惡,“我之前失去過一次機會,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我沒你那么精明,迭戈先生,但是我也不傻。我看得出你不想讓我碰她,不然你干嗎一直否認她的存在?但是我一想到她就像發春的貓一樣饑渴,她的奶頭兒得有人的拇指那么大吧,太誘人了。我必須確保這次不會再錯失良機了。”
迭戈緊緊抓著手槍槍柄,真想抬起手臂舉槍爆開這個男人的胸膛。這個蠢貨很可能會毀掉一切,就因為他的獸欲!迭戈的腦子現在亂成一團,因為他拼命想把被哈瑞斯擾亂的計劃再次理順。他沒法得到那姑娘,這是不可能的。但是要怎么給這個野蠻人解釋?
“你會得到你那一打小紅人兒[6]的。”哈瑞斯繼續說,“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只不過我得先瀉瀉火兒。這次她可不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那個字兒把迭戈從苦思冥想中拉了出來:“死?”
“是啊。福盧格賣掉房子的時候她自殺了。”哈瑞斯解釋說,然后又淫笑著補充,“很明顯她不知道自己能跟我睡一晚,不然她怎么也得等到那一天,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