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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裸女莫莉的幽靈(3)

喬治跳下駕駛室,身手敏捷,完全不像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盡管年紀很大了,但每日勤苦的體力勞動讓他身材依然瘦削,動作依舊靈活。事實上,他和他的主人同歲。他打開門栓,扶著虛弱的主人下車。哈瑞斯則咕噥著擠出車門,毫不夸張,他巨大的身體真的是擠出來的。這一幕很有戲劇性。這么大的動作起伏居然沒發出一點聲音。遠處的河面黑沉沉的,被霧氣籠罩,一團團昏暗的燈光透露出船只的位置。河對岸只能看到幾棵蕭條的樹木。

一位西班牙軍官站在碼頭邊上,豎起耳朵聽有沒有走私犯在偷偷交易。他穿著一件長長的單排扣大衣,寬大的袖口向上翻折。領帶垂在制服前面,腰帶上則掛著一把軍刀。跟那些衣著邋遢的裝卸工一比,他優雅的外表更顯得氣宇軒昂,好像靠著這身兒時髦的行頭就能打敗他們所有人。

行動的時間取決于他們。迭戈得給哈瑞斯創造足夠的空間來進行他的走私活動,不然他們所有的計劃——他們昨晚做好的詳盡到每分鐘細節的計劃——都將付諸東流。迭戈站在馬車旁,等著士兵走過來。對方走了過來,得體地鞠了一躬。

“德·吉布法羅先生,”他尊敬地向他問候,“很榮幸看到您蒞臨碼頭。我是隊長吉列爾莫·桑托斯。”

這個男人身材矮小,但是非常結實。他的眼睛是翠綠色的,迭戈從沒見過哪個西班牙人有這種顏色的眸子。他肩膀寬闊,皮膚黝黑。再配上他修整得完美無瑕的山羊胡,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英俊。迭戈打了個手勢,很有禮貌地命令說:“隊長,可以借一步說話么?”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哈瑞斯,然后點點頭。迭戈帶他走開,留下哈瑞斯一個人。

“你有封地么,桑托斯隊長?”迭戈先開口問道。

桑托斯很驚訝他居然問了一個這么顯而易見的問題,但還是平靜地回答他:“當然沒有了,先生。”

“但是你有資助人吧。”迭戈繼續逼問。

“是的,怎么了?”桑托斯承認,但是這次狡猾的迭戈能看出來他明顯開始不安了,“我的資助人是行政官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

“代理行政官。”迭戈駕輕就熟地再次糾正說,“我能理解。他就這里的維穩重壓采取軍事行動,顯得很有先見之明。用武力鎮壓說明馬德里是個征服者,而不是美國的盟友。”

“是的。”桑托斯很謹慎地表示同意。“我想這會證實行政官一直以來為了進一步的合作而付出的努力是正確的。”

“但是和平解決方案才更人道。”

桑托斯謹慎地看著他的上級:“我是根據情況采取措施的,先生。”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迭戈說,盡量顯得平靜放松。其實他已經精疲力盡了,但是不能表現出來。他轉身面向碼頭盡頭,朝著等候的馬車。強壯的桑托斯也跟著他轉了個身。“我只是說,如果有什么情況發生了——比如裝卸工暴動,或者抓住了走私犯——也許采取非暴力的解決辦法更合適。”

“對誰來說更合適,先生?”

“對那些比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權力更大的人來說。”迭戈強調說。

桑托斯光潔的額頭皺了起來,說道:“但是馬德里以外沒有誰的權力比他更大了,除非算上古巴的那幾個人。”

“也許吧。”迭戈表示同意,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然后又小心地補充了一句,“……只是暫時的。”

作為一個新手,這個當兵的表現很不錯,很明顯他沒有被迭戈唬住。“就算是市政廳上層的人也沒有權力給人封地。”

“你說的沒錯,”迭戈承認,“但一個正式的行政官有這個權力。”

“已經好多年沒有正式行政官了,先生。”桑托斯禮貌地表達了他的不屑。

“很快就會有了。”

桑托斯謹慎地權衡著自己該做如何反應:“可能我要等看到這個歷史性的投票重現才能相信。市政廳剛剛否決了代理行政官的封地權。他們為什么會給您這個權力?”

“信念,我的朋友。我跟你保證,他的請求被否決是因為一些很特別的政治花招。一月份再看看吧,到時候你會發現我已經掌控市政廳了。而且不像莫拉萊斯,我能得到加約索州長的支持,我會當上正式行政官。”

他們回到碼頭邊上。迭戈已經在士兵心里埋下了種子,可以遣散他了:“隊長,現在能讓我和我的朋友單獨聊一會兒么?”

桑托斯隊長用他翠綠的眼睛注視著巨人哈瑞斯·阿普爾頓。他不是傻子,知道迭戈支開他是有原因的。他當然無權阻止。最后,他利索地鞠了一躬,說道:“再見,先生。很榮幸能與您談話。”

士兵遵從命令離開了碼頭。迭戈轉向哈瑞斯,看見他把燃著小火苗的火柴扔到河里。一頭灰色亂發的哈瑞斯正抽著一根新雪茄。

“剛才那會兒你沒浪費機會吧?”迭戈問。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算是回答。

“好吧,阿普爾頓先生。”迭戈說,“就交給你了。你明白每個時間點都至關重要吧?我們的貨經不起任何延誤。”

“我知道我的活兒該怎么干。”他咕噥著說。

一艘沒亮燈的小船漸漸透過河上的迷霧顯現出來。兩個怪異的身影劃著船槳,他們向前佝僂著身子,就像是載著亡靈橫渡冥河的擺渡骷髏卡戎[1]一樣。小船上裝滿了繩子、漁網和板條箱。船靠岸了,領頭的船夫伸出手抓住岸邊。迭戈幾乎覺得自己會看到咯咯作響的白骨,但那人的手更像一只強勁有力的外來捕鳥蛛[2]。這兩種畫面都讓人不太舒服。

突然,迭戈開始緊張起來。他眼睛瞟著離他不到五米的馬車,身形瘦削的喬治正坐在駕駛座上等著。而他,迭戈·德·吉布法羅——市政廳成員——此刻正和三個美國走私犯站在一起!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想到這樣做有多危險,如果美國想對馬德里的行為進行報復,他很容易成為靶子。他還能掌控局面么?他到底有沒有把一切考慮清楚?或者說他會步福盧格的后塵成為一個被遺忘的失敗者?

“你確定供應的貨物足夠么?”迭戈開口問道,像往常一樣用攻擊的姿態隱藏自己的恐懼,“我得承認,阿普爾頓先生,我對你的判斷持保留態度。”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哈瑞斯低聲說,“好了迭戈先生,我得干活了,別再煩我了。這么大的碼頭你又不是沒別的地兒可以待。”

哈瑞斯跳上船,身手看起來像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然后警告道:“你最好別跟裝卸工說話。”

那毛茸茸的手推了一把岸邊,小船離岸了。

小船逐漸隱沒在霧氣中。“我會把你的高粱運到的,”哈瑞斯喊道,“三桶,沒問題。但其他的貨需要點時間,你要的太多了,要找批量的貨簡直像在老母雞嘴里找牙。”

“是的是的,當然了。”迭戈說,“難道你不用去找那些……呃……那些印第安人么?在哪兒來著,密蘇里的鄉村么?”

他嘟囔了些什么,然后吐出一團羽毛般的雪茄煙。小船消失在迷霧中,加入了其他走私犯的隊伍。

注釋:

[1]冥王哈迪斯手下的擺渡人,負責將亡靈渡過冥河送往冥界。傳說中的卡戎有很多不同形象,包括揮舞雙錘的惡魔、蓬頭垢面的水手以及披著斗篷的骷髏等等。

[2]一種大型蜘蛛(體長從2.5到10厘米不等),全身覆蓋細毛,強壯敏捷且多有毒性,常捕食小鳥、青蛙、蜥蜴等小型動物。

3.亡魂日記

德·吉布法羅先生啜飲著咖啡,享受著熱騰騰的香氣在唇邊繚繞的感覺。他把臉靠近“蒸氣浴”,眨著眼睛,享受著這舒適一刻。但是他的悠然自得被一聲吸鼻聲打斷了。太討厭了。他抬頭看見了女仆安妮塔。她站在會客室邊上候著,身后的走廊透著灰蒙蒙的晨光。她矮小又粗壯的身體打著寒顫。很明顯她已經在努力保持安靜了,無奈病情還是占了上風。

“退下吧安妮塔。”他命令說,“需要你的話我會搖鈴的。”

她終于放松下來,差點跌倒,一只手抓住餐點臺支撐著身體。她圍裙的邊上沾滿了綠色和紅色的污漬。迭戈皺著眉頭瞪著她:“我不在的時候你沒休息?”

“沒、沒有,準人。”安妮塔承認,眼睛不安地盯著地面,然后匆忙補充道,“我很高興能在您回來之前預備好餐點臺。”

“我說過讓你去休息了,”迭戈不屑地說,“我用不著病人伺候。”

“當然了,準人。”她說,并且像著了魔一樣不斷鞠躬,“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就退下。”

“我已經允許了!”他厲聲說,“我之前就說讓你先去養病!”

安妮塔的咳嗽再次發作。她劇烈地咳著,嬌小的身軀不住顫抖。她一手攥住圍裙,拉起來掩住嘴巴。咳嗽終于停止了,垂下的圍裙上染上了新的紅點。

“我的天,你這女人!”迭戈咆哮起來,用一塊絲綢手帕捂住鼻子,“克萊爾才剛死于肺炎,還不到三周。而且她身體比你結實多了!你難道一點兒也不明白么?”

“我……我很抱歉,準人。”她回答道,努力忍住嗚咽。

“還有,別再用你的白癡口音了。”他完全不為所動,繼續發難,“要是你說不清楚‘主人’這個詞,就叫我‘先生’!帶著你身上的病菌滾出去。病好之前別再靠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覺得我想從一個黑鬼身上染上病么?”

“不是的,準人。謝謝您,準人。”

“叫先生!”他吼道,揮著手帕讓她趕緊離開。

安妮塔逆來順受地顫抖著離開了。抽噎聲消失在了傭人房的方向。迭戈憤怒地盯著陰郁的大廳。那該死的女人!

他妻子挑了安妮塔來補克萊爾的空缺,在他看來這個決定太不牢靠了。但是瑪利亞是個好女人,很少提要求,所以他也樂得讓她決定一些小事。而且,這棟位于新奧爾良的公寓樓差不多算是瑪利亞的“會客茶室”,對迭戈來說意義不大。他漸漸平靜下來,盡管安妮塔一無所長,但確實拼命想要服侍好他們。而且她似乎學得也挺快。無疑她犧牲了休息時間來干活,企圖討好他。一個奴隸居然這么積極?真是古怪。公平地說,她準備飲食的本事幾乎能趕上克萊爾了。但是如果她一直改不掉那討厭的鄉巴佬口音,那干得再好也沒用:一旦有利可圖他就會把她賣掉。

突然他開始懼怕呼吸這被病菌污染的空氣。誰知道安妮塔在這里花了多長時間準備餐點臺?說起這件事,她可是在整棟房子里干活!他腳踩軟靴穿過玻璃門離開了會客室來到陽臺,滿是皺紋的手扶著鐵欄桿,呼吸著新鮮空氣。

庭院被四鄰的無電梯公寓環繞,形成一個由磚墻和窗戶組成的天井,“井底”充斥著霧氣。在他上方,各層樓的鐵藝陽臺整齊排列,欄桿上有著復雜的格子圖案,每層陽臺都掛著一盞煤氣燈。黃色的燈光與打著漩渦的灰色霧氣彼此難爭高下,因而光線時明時暗。水珠從上層的欄桿上滴下來,打在他的肩膀上。天鵝絨的衣服吸納了水珠,然后貼著他的皮膚吐散著濕氣。

新奧爾良在深冬會變得非常冷。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這種寒冷潮濕而又刺骨,十分難熬。這鬼氣候最近就讓克萊爾染上了肺炎,還要了她的命,現在又找上安妮塔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肺似乎不太喜歡這新鮮空氣,胸腔灼燒般疼痛。想到不久前經歷的心臟驟停,迭戈面露苦色,走回溫暖的會客室。

回屋時他又經過那張放著象棋棋盤的小桌子。他已經讓仆人把棋子收起來了。盯著空無一物的縱橫棋盤,他開始懷疑之前看到棋子自己移動是不是他想象出來的。也許是上了年紀再加上勞累過度造成的幻覺。它們當然不可能會自己動!他把杯子“當”的一聲放在桌子上。是時候去尋找一些答案了。

* * * * *

這把老骨頭渾身上下都在疼,盡管十分吃力,迭戈還是走上樓梯。到了這個年紀,與其說他需要睡眠,不如說他需要休息。啊,年輕人才能整夜安眠啊!他現在步入了人生的黃昏——白晝已逝,黑夜尚未來臨;他已不再年輕,但也還不是垂暮老者。他入睡總是很快,但是醒得越來越早。每次在夜里醒來,他的大腦仍會飛速運轉。今天在一些問題得到答案之前,他是不可能有任何休息了。

迭戈并沒有被他家里發生的那無法解釋的現象嚇到。他一點也不害怕,而是憤怒。他習慣于掌控一切——包括他的前途、他的情緒。那個幽靈才不是什么死亡的先兆或者警示。他之前心臟驟停只是因為過度勞累和過于急躁。現在他已經平靜下來了,已經準備好用他強大的理智來面對問題了。

為什么棋盤會鬧鬼?這個問題比一個人形魅影入侵私宅還讓他焦躁——人形魅影,這個描述太準確了!但為什么會是象棋?為什么是個女人?一個不著寸縷又完美無缺的女人?毫無頭緒。更奇怪的是,哈瑞斯·阿普爾頓堅持說他認出那個神秘的影像是福盧格情婦的女兒。還是毫無頭緒。但是那些關于弗朗索瓦·福盧格的信息碎片可以拼接起來,問題的答案就在福盧格本人身上!

昏暗的燈光透過窗簾照進屋里,與迭戈手里蠟燭那搖曳的燭光交相呼應。晨曦已至,屋外霧氣漸漸散去,但是建筑的上層仍然籠罩在迷霧中。迭戈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梯,吃力地走到拐角處,重重地坐在放在那里的一排布滿灰塵的箱子上。

他很幸運,這所房子不僅從1788年[1]那場大火中幸存,而且五年前的那場火災也沒能燒毀它。他對這棟房子本身并沒有什么感情——他一般管它叫他夫人的昂貴茶室——但他很在意發生在房子里的那些故事。房子的歷任主人遺留下了很多東西:飾品、家具……思想、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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