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裸女莫莉的幽靈(2)
- 哥特式恐怖小說集
- 布賴恩·大衛·布倫斯
- 4383字
- 2017-12-19 15:23:02
2.密西西比河的迷霧
馬車門關上了。門閂輕響一聲鎖住,迭戈的腦袋則撞到車頂發出一聲巨響。
“喬治,去碼頭!”他大聲吩咐。然后對坐在對面的巨人說:“好了,阿普爾頓先生,我們去完成計劃。”
迭戈扯開窗簾,瞪著他家陽臺下方掛著的吊燈。在濃霧的包裹下,燈光變成了小小的黃色光球。枯萎的常春藤融在了光球里,那景象好像有人在火焰上炙烤穿在木棍上的兔子。瘦高個兒喬治跳上了馬車駕駛室,車跟著顛了一下。這個黑人老頭兒把自己的帽子折成了非常鋒利的形狀——這是出于職業習慣,現在已經太晚了,所以出門肯定不是去干什么正派事兒。一聲鞭響過后,馬具叮叮當當響了起來,馬車向著皇家大街出發了。
馬車座椅是皮質的,坐上去嘎吱嘎吱響,而且冷冰冰的,迭戈隔著天鵝絨褲子和馬甲都覺得涼。之前汗濕的后背已是冰冷刺骨。他一邊打著寒顫,一邊打著哈欠。興奮地謀劃了一晚,加上最后那令人不安的發現,這一晚可真不好過?。∷呀泿资隂]有熬過夜了。迭戈把身子縮成一團,感覺自己似乎變小了——瘦小年邁。哈瑞斯則像一頭冬眠的熊,巨大而安靜。他早就把雪茄扔到路上了,但還是一身煙臭味兒。他突然抖了抖身子,就像被雨淋濕的動物要把水甩出去那樣。這讓迭戈下意識地也想跟著這么做。于是他正了正假發,又理了理潮濕的天鵝絨衣服——這樣的動作比他的同伴高貴多了。
馬車一路顛簸,穿梭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的建筑之間。健碩的馬匹勇往直前,撕開了灰色的濃霧,似乎能感覺到霧氣像水流一樣打著漩渦。路邊的樓房隱沒在一片灰色之中。路面到處坑坑洼洼,積水很難排走,這使得行路十分危險。這座城市馬上就要被合并了,而這種狀況則是個污點。迭戈在心里盤算著采購一些木樁,用來給街道分級。迭戈是市政廳——負責制定稅收、市政工程和城市建筑法規的立法機構——有投票權的議員之一,不過他也曾以個人名義捐贈過物資。迭戈·德·吉布法羅還是一項自愿繳稅項目的發起人,項目所得用來建設本市的街道煤氣燈。在他的領導下,城市的未來一片光明。
邊民小小的深色眼睛透過灰白斑駁的卷發打量著迭戈。終于,哈瑞斯打破沉默:“我很感謝您的招待,先生,但是我以后最好還是別去您家了。”
迭戈對他矯揉造作硬裝出來的文明做派報以冷笑:“哎呀,阿普爾頓先生,我得向你道歉。把你趕出我家實在是太失禮了。但是如果你好好回憶一下,想把你趕出去似乎也……不大容易?!?
“當然啦?!彼柫寺枌掗煹募绨?,“我理解你為什么想讓我走。你家的會客室挺不錯的。不管怎么樣吧,反正我也用不著再去了。除非……”
哈瑞斯往前探了探身子,低聲說:“除非你打算改變咱們的計劃。”
“改變計劃?”迭戈震驚地重復了一遍,“怎么改變?”
“你懂的,”哈瑞斯說,圓溜溜的小眼睛閃著光芒,“你的情婦呀?!?
“我的情婦?”
“對啊。如果你跟福盧格是一類人的話——感覺你就是——你應該不介意我跟你的妞玩玩吧。”
“玩玩……?”談話怎么發展成這樣了?他雇傭的六十多歲的走私犯想跟他家里的女鬼上床!他不想承認家里有鬼魂。這可不是小事兒,如果走漏了風聲,他就會成為整個市政廳的笑料。但是哈瑞斯的想法實在太下流了。而且迭戈很驚訝他這個年紀的人竟然還有這種精力。
“不管你覺得我和你看見的那個女人是什么……什么關系,”迭戈很小心自己的措辭,“我覺得你會發現,她,呃,不是那么容易滿足的。”
“你在開玩笑吧?雖然我更喜歡女人披件皮草大衣,不穿褲衩兒,你懂我的意思吧。你是說她對我來說太高級了么?”
“也不是?!?
“我會好好給她上一課的。”哈瑞斯輕蔑地哼了一聲,“她的身子真漂亮啊,我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女人,除了她媽媽。她家都是天生尤物。對了,她跑到屋頂上去干嗎?”
“我不想談這個?!钡炅ⅠR像刺猬一樣回道。他腦子里還是一團亂,編不出什么站得住腳的謊話。他可不是那種會給自己找麻煩的人。
迭戈透過布滿水汽的車窗盯著外面的濃霧。他不能讓不安的情緒影響自己。有那么一瞬間他居然對自己的處境失去了控制——還是在自己家里!他不能被這些瑣事分心,有太多事情要親自處理了。他想要統治新奧爾良,這需要的可遠遠不止讓哈瑞斯幫著走私那么簡單,還需要政治操作和精心安排的時機。任何節點的小失誤都可能導致整個計劃網轟然瓦解。事實上,之前有人做過相似的計劃,迭戈就是在模仿他——那人就是不幸的弗朗索瓦·福盧格,他的政治生涯慘淡終結就是因為他沒能完全掌控局面。
迭戈覺得必須要重新掌握主動權了。不是對哈瑞斯——他只是個不值一提的小嘍啰——而是說不再讓自己失控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自己擅長的話題,希望熟悉感能夠帶來舒適感。這位紳士輕聲說:“船舶??繖嘁呀洷蝗∠??!?
“什么?”哈瑞斯叫了起來。
迭戈得意地笑了,向后倚在座椅靠背上,雙手交疊,手指搭在袖口的褶皺上。
“所以貨不能上岸了?”哈瑞斯本就龐大的身軀由于憤怒好像更加膨脹了。他的腦袋抵在馬車頂棚上,油膩的卷發把車內襯都弄臟了。雖然他看起來像一只森林里的野獸,但其實他對這種事情清楚得很?!靶姓侔讯惵蕪陌俜种褰档桨俜种耍∷麄優槭裁床活I情?”
“那是從馬德里來的命令。”迭戈不緊不慢地解釋說,“莫拉萊斯降低了所有上游產品的出口稅,這對西班牙一點兒好處都沒有。順便說一句,他只是代理行政官?!?
“你是說他是臨時的?”哈瑞斯鍥而不舍地問道,“但‘代理’也并不是個虛銜兒啊?!?
“未必?!钡甑吐曊f,“哦,可以確定美國副領事克萊克對這事兒強烈不滿。我本來想將死莫拉萊斯的,但是他棋高一著。他這次玩兒得不錯,不過我告訴你吧,他們會繼續向西班牙征稅的,除非你家杰弗遜把碼頭買下來。”
“那所有貨都不讓卸在碼頭上了,這有什么好處?”哈瑞斯嘟囔著,“沒了貿易所有人都沒有稅收。太蠢了?!?
“這可能是想逼杰弗遜采取行動的策略吧?!钡晖茰y說,“我聽說他已經對那座城市明確加價到900萬美元了。”
“我倒是寧愿它被法國人控制也不希望是西班牙,”哈瑞斯埋怨著,“但是美國?我不知道。”
“你這是在質疑西班牙人嗎?”迭戈說,細細的眉毛挑了起來,一臉的嘲諷?!拔疫€以為咱倆相處得不錯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確實會說法語?!?
“大部分獵人都會法語。”哈瑞斯說。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長滿胡子的嘴古怪地咧開,“我還知道其他法國的事兒呢——我可以演示給你的那個姑娘看?!?
“我已經告訴你不談這個話題了。”迭戈簡略地重復了一遍。他把頭轉向車窗,以此強調這個話題的結束。他不想再陷入那種粗鄙不堪的對話了。哈瑞斯就是個粗俗的人,但是留著他有用,不過這不代表迭戈就必須跟他聊那些下流的話題?!安还茉趺凑f,我覺得沒有別的可能了,新奧爾良肯定會歸美國。確實很可惜,但是那地方有將近9000人呢。市政廳剛剛才重建了整個廣場?;馂闹蟮闹亟ɑ耸?,而現在我們剛好達到完美的西班牙標準。重建了800多棟建筑!但我都能想象那些漂亮的街道和花園將來會被美國窩棚逐步侵蝕掉。看吧,河上游已經有這個苗頭了。”
“沒有船舶停靠權意味著我根本沒法把你的貨運到碼頭,”哈瑞斯說,“意味著到處都有士兵巡邏。我必須把貨不斷地從一條船轉移到另一條船。”
“對。”
“你的貨可不都是成桶的高粱啊,迭戈先生?!惫鹚固嵝阉?,“這就更不容易了?!?
“我相信你,阿普爾頓先生。”
“那我需要補償?!?
“當然。我已經準備好提高報酬了?!?
“很好?!惫鹚剐敝劬φf道,“我想睡你的情婦?!?
迭戈剛準備張嘴回絕,車就突然劇烈晃動起來。喬治正駕車離開主路。馬兒打著響鼻,在泥濘的坡道上向密西西比河碼頭的最高處奮力前行。雖然現在地勢還較低,但是根本看不見一點兒河的影子,只能看見忽濃忽淡的灰色霧氣。黑暗中傳來海鷗的叫聲。
“荒謬!”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不會走后門的,你懂我的意思吧。我就用正面姿勢?!?
“你怎么能這么無禮?”
“呸!”他嘲笑道,“說得跟你在乎她似的。如果她是我的情婦,我也愿意讓她光著身子在屋里走來走去,但不會讓她寒冬臘月還光著身子上屋頂的。很明顯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她。迭戈先生,您可是貴族,什么樣的姑娘沒有啊。但是我從來沒睡過這種貨色的妞!對我來說比金子還值錢?!?
“阿普爾頓先生,我不知道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證——”
“我也向你保證,迭戈先生,”哈瑞斯打斷他,“我才不在乎你跟福盧格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雖然貴族老爺被打斷之后一臉震怒,但是拓荒者絲毫沒有被嚇到的樣子。
“我知道你控制了他的私生女,”他繼續說,“所以你才能找到我。這沒什么。但是我從來沒能碰過她媽媽莫莉,雖然福盧格跟我保證過。人一輩子能有多少次失而復得?”
迭戈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本能慫恿著他先答應下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但是哈瑞斯·阿普爾頓是唯一一個能完成這個任務的人,如果出了岔子激怒了他,那迭戈的計劃就會像洪水中的堤壩一樣崩潰。
但是如果跟他解釋那個女人是個幽靈,這個大塊頭會相信么?這聽起來像是為了拒絕他而編了一個可笑的借口。如果哈瑞斯生氣了,他會把迭戈的計劃出賣給他的同僚的。雖然他只知道計劃的一小部分,但如果被老謀深算的莫拉萊斯得到了呢……?不行,迭戈必須馬上控制局面——也就是控制這個人。但他提醒自己,所謂的控制常常只是個錯覺。
龐大而沉悶的建筑群在碼頭后面的低地上若隱若現。他們已經進入美國領地了。碼頭當然是市政廳建的,但這里實際上已經歸美國管轄了。迭戈的同僚們很少來這里,省得給自己找不痛快。迭戈完全同意這一點。跟哈瑞斯打交道很快就提醒了他平民百姓能有多討厭,以及多不可預料。但是現在已經在美國邊界了,你沒法忽視那些固執的美國人。
“那我們得做些安排?!钡旰滢o地答應了。
“沒問題!”
馬車駛離河岸,開始進入令人生厭的迷宮般的倉庫區。那些高高的倉庫蓋得很簡陋,屋檐相接,倉庫間只留出狹窄的通道通行。無數貨車和閑散人員在這里游蕩,人影被薄霧包裹,為了取暖而縮成一團。只有燃燒的煙草發出的紅色火光能穿透籠罩在這里的沉悶。抽著煙的都是些閑散裝卸工和船工,他們靠把貨物從船上搬到碼頭為生。
那些人陰沉沉地盯著經過身邊的馬車。迭戈一下子緊張起來,四處張望搜尋西班牙港口守衛。他多年的老對手——代理行政官胡安·文圖拉·莫拉萊斯——最近談下了對殖民地極其有利的貿易條款,但是由于船舶??繖嗟膯栴}被馬德里方面廢止了。這事兒引起了市政廳的強烈反響,他們正亂作一團,但給當地人造成的影響則更是迫在眉睫:大量人員失業,憤怒的工人們無所事事。這時候一輛漂亮的四輪馬車行駛在絕望的暴民中間,無異于炸藥桶旁濺起的火星。
喬治也覺察到了緊張的局勢。這個經驗老到的男人坐在開放式的駕駛座上,緊張地盯著下面的人——他們隨時可能暴動。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車夫,那些下層階級心生惡意時,他總能覺察得到。盡管路邊的人群離馬車很近,霧又很濃,他仍然沒有讓馬兒放慢腳步。喬治終于駕著馬車駛出了倉庫區,駛上了向遠處河面延伸的長長的木制碼頭。嗒嗒的馬蹄聲十分響亮,車輪下的木板吱呀作響。馬車停在了終點,眼前是包裹在灰蒙蒙的大霧下的密西西比河。